第5章 矮山再見
「三哥,你怎麼來了?」顧淮瀾看著悠然坐於首位的顧淮夜,微微皺眉。
顧淮夜低頭抿著手中的茶,並不接話。顧淮夜不說話,顧淮瀾也就不敢再問。他的這位三哥,論性子,乃是眾多兄弟中最難琢磨的,論城府,即便是父皇有的時候也看不清楚他心中所想,論身份,明明是不得寵的妃嬪所生之子,卻硬生生能夠跟二哥這位絕寵六宮的貴妃之子平起平坐。這塞外駐紮五萬軍隊,不知又有多少人被他收入眼底。
顧淮夜不說話,顧淮月也就閉嘴不語。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敵是友,怕是連彼此都說不清楚。再想想這帝王之家,又有誰能值得信任?
就這麼僵持了好一會兒,直到內室的御醫背著藥箱掀開雲帳走出來。
「怎麼樣?」首先開口的竟然是顧淮夜,男人身形未動,語調沉沉且聽不出什麼情緒,只是端著手裡的茶,淡淡地看向御醫。
御醫顯然很是忌憚顧淮夜,連忙俯身應道:「回稟三皇子,這位姑娘並無大礙,只是衣衫涼薄,在塞外的冷風之中站了些許時間難免染上風寒,多服幾帖葯就好了。至於脖子上的那道傷痕,已經上了葯,緩緩休養便是連疤痕也不會留下。最後便是受了點兒驚嚇,無礙。」
顧淮夜聞言微微頷首,御醫見狀急忙朝顧淮月跟顧淮瀾兩人行了禮,然後快步退出。
顧淮月依舊垂眸品茶,只是眼底卻蒙上了一層陰鬱。想這塞北邊城離盛京千里不止,御醫竟然懼怕顧淮夜至此,他還真的當這裡是他為所欲為的地方不成!
「二哥,父皇差遣我過來,是想讓我看看這仗打得如何,並且還有一道口諭。」顧淮夜多麼會察言觀色,在顧淮月還未開口責難之前便已經說清楚此行目的。
果然,顧淮月跟顧淮瀾一聽立刻起身跪拜,「兒臣接旨。」
「今,胡人進犯我吟月邊城數月有餘,十萬大軍駐紮漠北不奪本城分毫,故朕差遣三皇子前來,無論如何,半月之內,橫掃胡人,班師回朝!」顧淮夜起身後正色念道。
「兒臣尊旨!」
顧淮月應過之後放於身側的手微微緊握,這塞北邊城除卻風沙不斷還有什麼能夠掩護而戰?且不論父皇這道口諭褒貶不定,就說這后一句話,就是擺明要讓老三插手此事!半個月?笑話!
「是啊,本王倒是忘了,三弟乃是父皇親封的吟月『戰神』,本王倒要看看,三弟是如何憑藉十萬兵力踏破胡人主城!」顧淮月驀然抬頭,對上顧淮夜深不見底的眼眸,冷著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
本就是天人之姿的兩個人,一個翩翩風度但卻暗藏鋒利,一個身姿絕世但卻冷若霜雪,電光火石的功夫周圍的氣氛已經是冷凝到了極致,隨意的對持,是誰都不願意輸的一幕罷了。
顧淮瀾苦惱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看著,這樣的場景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卻次次讓他們這些局外人猶如身墜冰窖一般。他還記得丞相高淵說過一句話,看這兩人比狠勁,比直接去馴獸場看老虎獅子掐架有趣的多,顧淮瀾自認為他不是什麼情操高尚之人,沒有高淵那樣的境界,所以也看不出究竟哪裡有趣。
「二哥,三哥······那個······」顧淮瀾訕訕開口。
孰料顧淮夜唇畔突然溢出一抹微笑,眼角微挑,有著說不出的倨傲,「那麼本王就偏要試試!半月之內,十萬鐵騎,踏平胡人主城!」
顧淮瀾在心底哀嚎一聲忍不住扶額,還勸架個屁啊!
顧淮月怒極反笑,「那二哥我就靜候佳音。」
因為內室跟前廳有一段距離,而玉城剛剛醒來又睡得迷迷糊糊,一時間也沒太記起之前的事情,只是覺得口乾舌燥,於是下意識下了軟榻四周尋起來,沒有看到水壺便往前廳跑,腳下連個鞋子都沒有穿,甚至是身上,也只著了一層水藍色的內衫。所以當玉城就這麼單純地以為前廳沒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的時候,帶來的震撼可想而知。
畢竟是現代人,連超短都穿著晃過所以這些料子已經極佳的掩護,但顯然前廳的三個男人不是這麼想的。
顧淮月看著玉城翩然而出,眼神還飄忽不定,面色較之剛才被救回的時候恢復了一些紅潤,至於那內衫掩映之下的嬌軀真是配得上「玲瓏有致」四個字,可愛誘人得很,饒是顧淮月忍耐性極好,此時也不免紅著臉快速轉身過去。而顧淮瀾更是萬分誇張地「啊!」了一聲,然後死死地捂住眼睛。
唯有顧淮夜,大大方方地看著玉城,眼中的讚許一閃而過,然後只留無邊寂然,可是眼底分明還有一層笑意。
玉城也抬頭跟顧淮夜對視,準確的來說是這個女人意識還沒有清楚,所以不怕。玉城沖著顧淮夜點頭一笑,在對方微微愕然的空擋端著一壺茶又晃晃悠悠回了內室,好似挑起這滿室旖旎的人並不是她。
待玉城走後顧淮月才轉過頭來,臉上染上一層薄怒,「三弟見笑,方才的那位乃是已故將軍遺女,由本王代為照料。」
「嗯。」顧淮夜淡淡地應了一聲,望著玉城消失的方向,語調間難得有絲愜意,將軍之女嗎?甚是有趣!
幾人的交談到此為止,而玉城也在喝飽之後昏昏沉沉地睡去。等她明白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玉城將自己埋在被子里,腦海里琢磨了不下百個策略,而最後敲定下來的對策是裝病不起,反正她現在根本沒有顏面去見顧淮月他們了。別說,這一招確是奏效,但是時日不長玉城便覺得無趣起來。
玉城自從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小雪,顧淮瀾醒來,真相大白,玉城不用細想也能猜到她的下場,因為一己私利致使皇子負傷,怕是難逃一死。而現在伺候玉城的婢女是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小姑娘,剛開始過來伺候玉城還帶著一份忐忑,畢竟女子在外的名聲並不好,只是幾日相處下來,小姑娘反而變得膽大。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很快就跟玉城熟絡起來,玉城知曉她叫苑袖,本是個小門戶里的小姐,怎奈生逢亂世全家被胡人殺害,自己也迫不得已淪為女婢。
玉城聽得點頭,「靜苑挽袖」也是一種雅緻,想來父母也是風雅人士,不然取不出這樣的名字。
「苑袖,我們出去走走吧。」玉城跟苑袖一番交心過後對小姑娘多了一份信任,自然也就隨性起來,此時她正趴在軟榻上看著來來回回走動的苑袖,一臉無聊到極致的表情。
苑袖看著玉城這般俏皮模樣,一時忍不住笑出聲來,「奴婢還以為小姐能夠堅持很長世間呢,怎得,這才多少功夫便按捺不住了。」
「去!」玉城嬌嗔一聲,「你就說去不去吧!」
「小姐都已經吩咐了奴婢豈有不遵命的道理?不過天氣轉涼,小姐脖子上的傷雖說好得差不多了但還是要好好護著,奴婢給小姐取件披風,然後再出去。」苑袖一邊碎碎念一邊拿衣物。
玉城是笑,但還是由著她來。
塞北的氣候真是愈來愈冷,玉城一襲紫色衣衫,白色的狐裘披風一看就是顧淮月命人重新拿來的,當時玉城那寧死也不受辱的決絕模樣他怎麼也忘不掉,顧淮月以為那是愧疚,便將最好的東西都給玉城,玉城此般打扮素雅動人,迎風而立,好似大漠里的一泓清泉,有股說不出的別緻。
「啊~」雖然被塞北強風這麼吹著,玉城卻覺得難得的暢快,她含笑站在一座矮山之上,忍不住高喊出聲。
苑袖被玉城突然之舉嚇了一大跳,等反應過來后趕緊笑著看看四周,卻不阻止,反而笑得愈加明艷,畢竟是十幾歲的花樣年紀,貪玩的心情不比玉城少。
玉城等這一嗓子出去,只覺得渾身的濁氣全然不見,果然痛快!
「可是喊夠了?」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凌冽的聲音,染著幾分笑意,深深擊中玉城內心,這個聲音,她記得。
「怎得這般作踐自己性命。」
是他?!玉城豁然轉身,果然看到那一抹玄色身影立於身後,風姿絕世,眉眼如畫。
玉城下意識下跪,身側的苑袖也慌慌張張跟著一起下跪,玉城微微張口,卻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眼前之人。他們見面不過三次,之前兩次都未說過一句話,此時乍然面對,難免語塞。
顧淮夜將玉城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每一絲神色都收入眼底,深沉的眸色之中溢出一抹笑意,這個女人,並非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卻是他見過的最能引起他的興趣的。
「怎得,下跪之後卻不行禮,這是什麼道理?」顧淮夜繼續發問。
玉城抿唇片刻,然後咬牙擠出一句話,「敢問這位爺的名諱?」
顧淮夜本來因為攻城之事有些煩躁,他在顧淮月面前承諾,半月之內十萬大軍攻破胡人主城,雖然他是吟月「戰神」但還是要頗費一番功夫。此時便來到這麼個寂靜處想著從頭梳理一遍,卻被玉城的仰天長嘯弄得沒了思緒。
「二殿下身邊的謀士,牧歌。」
「嗯?」玉城愕然抬頭,他是謀士?還真當她是傻的不成,撒謊前也請照照鏡子好不好,那張臉跟顧淮月和顧淮瀾至少有六分相似!
「怎麼,你這是不相信我的話,如果不相信,隨便抓來一個士兵問問便是。」顧淮夜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
玉城這下有些猶豫,誰敢在皇子面前拿這些東西開玩笑?再者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莫不然真的只是長得相像罷了。所以說玉城心性還是過於單純,她雖然聰慧但是明顯不是顧淮夜的對手,此時便施施然起身,優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擺,眸色清亮地看向顧淮夜。
「敢問牧兄怎麼到這裡來了?」玉城笑著開口,這個男人對她有恩,她自然是要笑臉以對。
「嗯?」這下輪到顧淮夜有些愕然,「你我見面不過幾次,而你又是一個女兒家,怎麼跟別的男子稱兄道弟?」
玉城聞言撇撇嘴,說出來的話也不饒人,「哎,本以為牧兄不是世俗之人,那夜男女授受不親你都敢劈手奪刀,此時反倒禮貌起來,還真是······」
「道貌岸然?」顧淮夜挑眉接道。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玉城笑著點頭。
顧淮夜愣了一下,忽然放聲大笑,漠北風雲變幻,竟也不及他這一聲大笑來的瀟洒。玉城有些恍然,看著他星眸中凝聚而成的笑意,而後四散開來,突然覺得臉紅得厲害,急忙轉過身去。
顧淮夜看她這樣不知為何心中一動,很陌生卻很享受。
「牧兄可是有什麼煩心事所以來此?」玉城小聲開口,她不過是想要緩解自己此時的尷尬而已。
女子的聲音動人清靈,拂人心魄。顧淮夜看著玉城的背影,一時心動便如實相告,「胡人主城,半個月內必須攻破。」
「若是沒有攻破呢?」玉城繼續發問。
「我便要被軍法處置。」
「可會丟了性命?」
「那倒不必,但是難逃責罰。」顧淮夜倒也不是信口胡鄒,此次要是失敗便是一個把柄落在顧淮月手裡,回到盛京勢他必要去父皇那裡參自己一本,屆時受罰定是不可避免。他不是顧淮月,沒有好的背景,今時今日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著自己的實力一分一厘爭奪而來,而這背後,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等著看自己的笑話。只是這笑話,也不是他們想看就能看到的!
玉城轉身剛好看到顧淮夜眸色一冷,心知這人絕非隨便認輸任人宰割之人,這脾性跟她真真相投。
「玉城有一計,牧兄可願意聽?」女子巧笑嫣然,比起那些深閨女子不知道美麗多少倍。
原來她叫玉城,他從未問過顧淮月,只想著又朝一日自己尋得,卻不想這一天來的挺快。
「姑娘請說。」顧淮夜正色點頭。
玉城側頭看了眼苑袖,苑袖立刻會意,俯身後退幾步然後離開此地。
「姑娘現在可以說了。」
「嗯。」玉城點頭,然後轉身指了指城外一處樹林,正是顧淮瀾救玉城之日她看到的那一處,「牧兄請看。」
顧淮夜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片刻后問道:「那片樹林可是有什麼不妥?」
「沒有不妥,倒是可以拿來一用。」
「姑娘請講。」
玉城淡然:「這裡雖說是黃沙萬里,遮蔽之物甚少,但那片樹林卻是天賜良地。牧兄,你放眼看去,林中枝繁葉茂,想必期間更是錯綜複雜,你說說這人一旦進去了,若是不清楚地形會怎樣?」看著顧淮夜眼神一亮,玉城繼續說道:「其次,我們的兵馬雖說較之胡人差了那麼一些,但是自古兵不厭詐!我們究竟有多少人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讓胡人相信我們援軍龐大。最後,我聽侍衛說胡人有一支尤為強悍的金色鎧甲兵,家父也正是喪命於此手。此支隊伍雖說刀槍不入但也並不是毫無弱點可循,就比如說······」玉城言此放慢了聲調:「若是長期奔於追趕以至於筋疲力盡,他們又能堅持到幾時?」
男人負於身後的手愈來愈緊,心中一片驚濤駭浪。
即便很多年過後,顧淮夜還是能夠清晰地記得今日的場景,那個之後讓他拚命相互,全力去愛的女子就是在這座矮山之上侃侃而談,吐露間局勢翻轉,漠北結局,在她一番指點之下畫於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