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相投
臭味相投
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破壞力也是最大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從實質上來說是一次同盟戰爭,作戰的雙方就是所謂的軸心國和同盟國,參與戰爭時間最長的中國,就屬於最後取得勝利的同盟國陣營。
中國有句俗話,「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作為軸心國三大主力選手的德國、義大利和日本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算得上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國際社會的「失意」之人。德國作為戰敗國理應受到懲罰,但《凡爾賽條約》對於德國的懲戒過於嚴厲,使得德國上上下下充斥著不滿和強烈的反抗意識,同時也為希特勒和納粹主義的崛起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義大利倒是戰勝國,但在巴黎和會上備受英法等國歧視,幾乎沒撈到什麼好處,甚至連之前英法許諾的東西都沒得到,可謂鬱悶無比。日本表面上好像佔了便宜,但隨後不久的《華盛頓海軍條約》不僅使日本被迫放棄了在中國山東的既得利益,也限制了日本海軍的發展規模,日本對此同樣是心存芥蒂、耿耿於懷。
經過戰後20年的演變,在歐洲的德國和義大利已經逐步實現了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獨裁統治。日本算不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獨裁國家,但也已經完全走上了軍國主義道路。對自己所處國際地位日益不滿的「弟兄仨」都有著「偉大」的奮鬥目標:希特勒要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屈辱復仇並稱霸歐洲;墨索里尼要重建羅馬帝國的輝煌,將地中海變成自己的內湖;而日本的目標就是在西太平洋稱王稱霸,建立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
1931年,日本在中國的東北發起了九一八事變並炮製出偽滿洲國,因為得不到國際聯盟的承認並遭到一致譴責,憤而在1933年3月27日宣布退出國際聯盟。幾年後,日本又退出倫敦裁軍會議,相繼主動自絕於國際社會的日本陷入了空前孤立的尷尬境地。
無獨有偶,就在日本退出國際聯盟半年多之後,1933年9月19日,不斷擴軍備戰的希特勒痛斥《凡爾賽和約》,公開譴責國際社會把德國人當作「二等公民」對待,悍然宣布退出國際聯盟。雖然日德兩國所處的情況不同,但他們都強烈反對當時維繫國際社會關係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並因此在國際社會上雙雙陷入了孤立的境地。
義大利獨裁者墨索里尼當然也不會「自甘墮落」,他於1935年10月發動了對非洲唯一的獨立國家——衣索比亞的侵略戰爭。即使擁有飛機、大炮、坦克等現代化武器,可蹩腳的義大利人還是用了7個月才征服了非洲土著的大刀、弓箭、長矛,備受國際輿論譴責的義大利也於1937年12月12月向國際聯盟「揮手說拜拜」。
一個好漢三個幫,秦檜也有仨朋友。即使像日本、德國、義大利這樣對世界充滿敵意、以侵略為基本國策的國家,在放眼四周皆冷眼的情況下,也會主動去尋找同盟者「抱團取暖」。「雞找雞,鴨找鴨,烏龜找個老王八」,遠在萬里之外的德國和日本於是就互相盯上了對方並開始頻頻暗送秋波。
在德國與日本結盟之前,希特勒倒是先和自己的近鄰義大利勾搭上了。由於雙方在思想和地緣上的接近,希特勒與墨索里尼隨即開始頻頻接觸。1936年7月西班牙內戰爆發,德意兩國對西班牙的共同政策為羅馬、柏林軸心的建立奠定了基礎。從這一年的9月開始,德國即積極展開爭取義大利的外交戰。為此希特勒慷慨陳詞:「地中海是一個純粹的義大利海,義大利有控制地中海的特權。」一個月後,10月21日,義大利外長、墨索里尼的女婿齊亞諾在柏林與德國外長諾伊拉特簽訂了一項所謂的《十月草約》。儘管這一草約尚不具有軍事同盟的意義,但標誌著兩國狼狽為奸的開始。1936年11月1日,墨索里尼對外公開承認,德意兩國已有一種協定存在。由於羅馬和柏林都處在同一條經線上,墨索里尼第一次使用了「軸心」這一名詞,這也正是後來「軸心國」稱呼的由來。
這時候,一個被希特勒稱為「具有鋼鐵般意志的真正納粹黨人」的小丑人物閃亮登場了——他就是在前面諾門坎戰役一章末尾亮了亮相的大島浩。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在戰場上留下什麼痕迹的大島浩是將日本推向深淵的關鍵性人物之一。要說大島浩對德國親近也有淵源。大島浩的父親大島健一也是個純粹的軍人,年輕時還是陸軍大尉就曾經留學德國,對德國陸軍的訓練和教育感受頗深。受父親的影響,大島很小的時候就必須每天記住10個德語單詞,據說每逢星期日和冬夏兩個假期,大島總是被父親送到德國駐日使館人員的家裡去感受德國人的生活,連玩的遊戲都是德國式的。這也使得大島浩儘管後來在「陸士」和「陸大」學習成績都很一般,但是德語出奇地好。好到比說日語還好,因為在家裡,大島浩從來都將德語當作第一語言。
從小就爭強好勝的大島浩學習也挺用功,因為太刻苦了,害了胸膜炎,在陸軍幼年學校病休了一年,不然在陸軍士官學校就會成為東條英機的同班同學了。雖然「陸士」比東條晚了一屆,但是由於東條考了三次「陸大」才被錄取,因此二人在上「陸大」時都是第二十六期。上學期間,大島和東條關係一直很好。
1921年,大島浩出任日本駐德國使館武官,來到了他孩提時代就無比嚮往的聖地柏林。第一次踏上德國土地的大島浩受到了德國軍方的熱情款待。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日本和德國是交戰國,當時日本的陸軍大臣就是大島浩的父親大島健一。德國在山東與日本的戰爭中戰敗,很多德國士兵被俘虜。這些俘虜被押解到日本后,在大島健一的關照下受到了良好的優待,因此大島健一在德國軍人中享有較高的聲譽。人都是會懷有感恩之心的,這會兒「恩人」的兒子來了,大家自然要另眼相看了。
大島浩對德國的熱愛和崇拜,使得他把自己的言行完全德國化了。他的軍服要在德國軍官常去的服裝店製作,帽子是德國陸軍的樣式,大衣也是開胸很大的德國式。除了個頭比較矮小之外,大島的一切簡直跟德國軍官一模一樣。在日常生活上大島也完全德國化,他喜歡喝德國造的櫻桃酒,喜歡吃德國臘腸,但是從來不喝威士忌,因為那是「英國貨」。據說他唱日本歌曲很蹩腳,唱起德國歌曲來就字正腔圓,看來精神有時候也能夠影響和改變物質的。其間,大島曾短期回國。1934年3月,他再次回到德國出任駐德使館武官,開始了10餘年為日德軍事同盟而奔波的漫長曆程。
大島浩即將第二次前往德國赴任之際,陸軍參謀本部特別要求他認真觀察蘇德關係的動向並搜集該方面的情報。蘇聯一直是日本陸軍最大的潛在對手,而德國恰恰和日本同時處於蘇聯的東西兩個方向,對於日本陸軍來說,德國對蘇聯態度是極其重要的。陸軍參謀本部首先考慮的是,日本和蘇聯未來終有一戰,一旦日蘇兩國開戰,德國能否予以積極的幫助和協作的問題。
1935年春天,德國亨克爾飛機公司負責向日本陸海軍出口工作的哈克試探性地問大島浩:「不知貴國是否有意與德國締結軍事合作條約,來共同對付蘇聯?」哈克接著解釋,「當然這只是里賓特洛甫的個人想法」。早就無比崇拜德國的大島浩聞聽此言,怦然心動。同年10月,在哈克的家中,他第一次見到了里賓特洛甫。兩人可謂是一見如故,臭味相投。之後兩人詳細密談了關於締結軍事條約的相關事宜。回到使館后,大島浩立即將此信息報告給參謀本部,同時提議兩國為了共同對付蘇聯,締結軍事條約。
日本人對德國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心理,這也有相當悠久的傳統,尤其是陸軍更是如此。儘管日本看起來像一個海洋國家,之前英日兩國還曾經有過不短時間的同盟關係,但從19世紀末開始,日本就一向喜歡自稱為「東方普魯士」,而不以「東方不列顛」自居。希特勒在歐洲迅速崛起之後,其短時間內取得的輝煌成就更令日本人嘆服不已,所以他們對德國的能力幾近迷信。服部卓四郎曾經說:「大本營與政府均確信德國不敗,這是事實。他們認為德國雖不一定戰勝,但絕對不會戰敗。舉凡日本的開戰決心及戰爭計劃等,都是在此觀念之下形成的。」至於德國也會失敗,則是他們認為不可想象的事情,他們早已忘記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他們的偶像德國人就曾經敗在自己手下。
人一旦形成了某種觀念就很難改變。即使1941年希特勒在莫斯科城下折戟沉沙,開始盛極而衰時,日本人對德國的信心也不曾動搖過。基於此種想法,日本人決心與德國同生死、共命運,並且確信只要德國不敗,日本當然也不會敗。反言之,假使日本不與德國合作,如果德國勝利了,日本將喪失分享勝果的機會。最讓日本人害怕的是,一旦德國與英國、美國和解,日本將被迫處於完全孤立的地位,還是先抓住它為好。
因此,在收到大島的報告后,日本陸軍的表現堪稱積極。為了摸清德國方面的真實意圖,日本參謀本部一個月後就派出德國情報組組長若松前往柏林,與里賓特洛甫和德國國防部部長勃洛姆堡舉行了會談,雙方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意見。為了不引起蘇聯和西方各國的過度反應,雙方認為以世界上普遍倡導的反共名義更好一些,並很快草擬出一個共同的防共協定。
若松將在德國期間會談的情況詳細向參謀本部做了彙報,但始終與若松一起行動的大島浩卻根本沒有向大使館報告。後來得知此事的大使館參贊井上庚二郎提出了強烈抗議,大島對此根本不屑一顧,他滿不在乎地對井上說:「此事屬於統帥權範圍內的事,理所當然是武官的工作。」言外之意是,你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其實在陸軍面前別說是外務省,連內閣都畏懼退讓九分。加上當時準備出任內閣外務大臣的有田八郎是個老糊塗,竟然對大島主張日德兩國合作的態度表示贊同,還對大島越殂代皰繼續包攬協定談判工作的事情給予默認。按道理,這樣的國家大事,本應該由駐德的外交官來承擔的。
就這樣,在1936年11月25日,《反共產國際協定》由日本駐德大使武者小路和里賓特洛甫共同簽署生效,德日同盟走出了「艱難」的第一步。
《反共產國際協定》公開宣布的內容,不過只是交換有關共產國際活動的情報,在預防措施方面彼此合作而已。但《反共產國際協定》附有一秘密「附約」,規定德日雙方不得與蘇聯簽訂任何政治性條約。假使有一方受到蘇聯的攻擊或攻擊威脅,另一方不得採取減輕蘇聯負擔的任何措施。這也正是之後大島浩聽到德國背著日本與蘇聯簽訂互不侵犯條約后惱羞成怒的主要原因。
準確地說,這一協定還不具有軍事同盟的意義。但是里賓特洛甫在簽約儀式上致辭時,卻已露骨地表示德國對於雙方的合作存有更進一步的希望。里賓特洛甫說:「日本將永遠不許共產主義在遠東流傳,德國正在中歐建造反共的長城,而義大利將在南方升起反共的大旗。」
《反共產國際協定》締結后的第四天,11月28日,蘇聯外交人民委員李維諾夫就公開譴責了這一協定:「公佈於眾的防共協定不是什麼為了對付第三國際的協定,運用正確的語言表達,只不過是其他秘密協定的一種掩護而已。」言外之意,這一協定針對的就是蘇聯。對這一協定,不僅蘇聯反應強烈,美英等西方國家也投來了不安的目光。就此,蔣介石也在南京發表了聲明,「防共是中國的內政問題,不認為有求助於第三國的必要」,以此對《反共產國際協定》的簽署表示了不安。
並不是所有日本人都贊成這一協定的簽署。當時日本駐英國大使吉田茂預感到這一協定將來很有可能轉化為軍事同盟,這樣日本未來就可能與英、美、法三國為敵,這對日本是極其不利的,因而激烈反對日本與德國締結協定。
吉田認為日本軍部高估了德國的實力。在吉田眼裡,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只不過是暴發戶而已,他們不可能有超過美、英、法三國的實力。他提出美、英、法三國擁有廣闊的領土和殖民地,在人員和資源方面都佔有絕對優勢,其綜合實力不容小覷。吉田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地提出建立新的「英日同盟」,不識時務的吉田因此被免去職務,回家休息。
希特勒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另一個好兄弟墨索里尼。果然,1937年11月,義大利宣布加入《反共產國際協定》,德、意、日三國軸心初具雛形。這個協定成為後來《德意日三國同盟條約》(簡稱《三國同盟條約》)的基礎。
其實在《反共產國際協定》簽訂之後,德日雙方的軍事合作關係發展很慢。首先是兩國離得太遠,想串個親戚都不容易。再者兩國也很忙,各自忙於各自的侵略活動,暫時還顧不上這檔子事。
在協定基礎上建立軍事同盟的構想,從1938年開始具體化。隨著德國實力的日益增強,希特勒逐漸將目光轉向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為了阻止可能來自英國和蘇聯的干涉,德國打算利用日本在亞洲牽制這兩個國家。
1938年1月,大島浩前往奧得河畔的松訕貝格別墅向好朋友里賓特洛甫問候新年。寒暄落座之後,一直致力於與日本結成軍事同盟的里賓特洛甫滿懷深情地對大島浩說:「我們應該簽訂一個使日德關係更加親善密切的條約。」大島當然是來者不拒。此後,兩人即圍繞締約問題不斷進行秘密接觸。其間,希特勒為了討好日本,給兩國締結軍事協約讓路,在1938年2月20日發表聲明承認了偽滿洲國,並從5月23日決定逐步撤回派駐在中國給蔣介石充當軍事顧問的代表團。德國的舉動大得日本特別是日軍陸軍的歡心。偶像和榜樣能這樣主動獻殷勤,那是多麼光榮而令人自豪的事情啊!
1938年7月14日,日本駐義大利使館武官有末精三突然接到大島浩的電話。使館武官一般都兼具間諜的職能,大島浩在電話里要求有末在兩天後,7月16日到布達佩斯的蓋萊爾特飯店見一面。大島浩沒有告訴有末具體內容,只說事關重大,見面詳談。按約定時間到了指定地點,走進飯店的不僅有大島,後邊還跟著陸軍參謀本部的笠原幸雄。
做賊心虛。三人覺著似乎周圍的人都在看自己,最後只好跑到停放在有樹林掩蔽的庭院中心的汽車裡密談。在車裡,大島浩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本冊子,告訴兩人:「這是德國提出的有關日、德、意三國締結軍事結盟的具體方案。這次的方案不只是針對蘇聯,而是對各國而言的。主要意思是,當三國中任何一方受到第三國進攻時,另外兩個國家要互相支援,包括武力援助。事關重大,不便發電,所以還是請笠原君親自帶回東京。」
有末精三立即回答說:「義大利與德國、日本的情況不同,恐怕其國內形勢使之難以同意加盟。」
大島浩表現得很不耐煩,瞥了有末一眼說道:「里賓特洛甫說,戈林元帥和墨索里尼總理是鐵哥們兒,絕對沒有什麼問題。」最後,大島浩還叮囑兩人:「此事絕密,絕對不能外傳。」
「但,對大使也……」有末精三剛要發話,馬上就被大島浩打斷:「這是軍事機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同國內的一切交涉都要通過我。」最後,有末好不容易才徵得同意,可以將此事告知使館海軍武官一人。這時候的日本駐德國大使已經換成了今後還要經常出場的東鄉茂德,對於大島背後搞的這些「大」動作,東鄉大使連屁都聽不見一個。
里賓特洛甫之所以越過大使東鄉,直接與一個武官進行關係到國家前途命運的談判,是因為東鄉和吉田茂一樣不贊同日本與德國結盟。要說這東鄉也真有點不夠意思,他年輕時在德國曾經和一個德國建築師的遺孀邂逅並一見鍾情,後來還衝破重重阻力結了婚。但是女婿也不一定就向著老丈人,作為一個比較清醒的外交官,東鄉知道日本與德國結盟的危險。之前雙方締結《反共產國際協定》時,東鄉就頗有微詞,他的原話是:「希特勒的過激行動終將成為引起歐洲乃至世界大亂的根源,因此日本與之結盟並非上策。」
紙終究包不住火,東鄉後來還是知道了大島與里賓特洛甫勾勾搭搭的事。當了解到談判業已獲得相當進展時,憤怒的東鄉立即電告了外務省:「三國軍事同盟很可能起到誘發歐洲戰爭的壞作用,最後日本也會被牽連進去,因而應取消結盟談判。」
當時的外務大臣宇垣一成也是陸軍大將出身,他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地給東鄉回電說:「關於進一步加強防共協定問題,業已決定由大使館武官大島浩同里賓特洛甫進行聯繫磋商。」言外之意是,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別管了。東鄉隨即提出強烈抗議,認為委託武官處理軍事以外的外交工作有悖於外交一元化原則。幾天之後,東鄉便被莫名其妙地調往了莫斯科。要不咱們也不會在前邊諾門坎戰役中看到東鄉出來談判了。
大島之所以這麼牛,是因為他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背後站著日本陸軍。陸軍對於推進這種趨勢可謂是不遺餘力。對德國的提案日本陸軍的態度非常積極。把對蘇戰爭放在首要位置的日本陸軍,因為侵華戰爭損耗了很多物資和兵力,開始感到焦躁不安。特別是蘇聯,不僅對中國的抗日戰爭給予大力支持,在遠東也增強了軍備,讓日本陸軍如鯁在喉。因此,日本陸軍希望德國能夠在西線牽制蘇聯和英國,以便補充對蘇軍備的薄弱。同時也期待此舉能迫使英國和蘇聯停止對蔣介石的軍事援助。
東鄉被調走之後,1938年10月,大島浩直接由武官升為大使,這在日本外交史上尚屬首例。
同樣在1938年10月,日本老牌軸心外交促進派白鳥敏夫被任命為駐義大利大使,日、德、意三國結盟就此進入了快車道。
一般鳥都是有顏色的,看名字這「白鳥」就不像是什麼「好鳥」。如果說大島出身陸軍提倡軍事同盟還說得過去的話,這白鳥可是純粹的外交官出身。1914年,白鳥從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后就進入了外務省,先後在中國滿洲、中國香港、美國和德國的使領館任過職。1930年,白鳥擔任了日本外務省的情報部部長,從此開始與軍部來往密切,並受軍部影響,就此開始主張實行強硬外交,積極推行日本的大陸擴張政策。九一八事變之後,白鳥就站在關東軍的立場上,積極主張不惜退出國際聯盟亦要獨霸滿洲。他還提出了獨特的觀點,「就像美國為了修建運河而承認巴拿馬是一個國家一樣,我們承認滿洲國也是為了建設它」。後來白鳥又先後出任瑞典、挪威、丹麥和芬蘭公使,斷言斯拉夫人與日本人註定要在亞洲發生衝突。1936年,回國后的白鳥一直鼓動締結三國同盟。他嘲笑民主已經過時,宣稱「集權主義肯定將成為未來的政治哲學」。這時候讓強硬派的白鳥出任駐義大利的大使,瞎子都能看出是到底想幹什麼。
1938年8月12日,日本外務省迫於軍部的壓力,向內閣會議提出了關於日德結盟的方案。此時是近衛文麿第一次內閣執政。外務省提出的意見是,明確將締約目的限定在蘇聯一國的範圍內。在11月11日五相會議上,內閣根據外務省的建議初步形成了以下意見:「本協定的矛頭主要針對蘇聯一國,即使將來英法等國站在蘇聯一邊變成我們的敵人,也不要以英法等國為對象。」
外務省提議、政府內閣會議通過的決議竟然遭到了大島浩一個小小駐外大使的強烈反對。大島浩表示,「倘若矛頭只針對蘇聯,三國協定則難以談判成功」。大島浩代表的是日本陸軍的意見,由於陸軍大臣板垣征四郎堅決支持大島,內閣意見出現嚴重分歧。
對陸軍提出的針對所有對手締結協議的意見,反對最強烈的反倒是日本海軍。因為這一條約的簽署,意味著日本未來很可能要與英國、美國為敵,與英國、美國的戰爭肯定以海軍為主導。此時登場亮相的就是戰前日本反戰的三駕馬車:米內光政、山本五十六和井上成美。無一例外的是,這三人都是海軍「條約派」被清洗之後的倖存者——贊成與英國、美國合作的加藤友三郎之忠實信徒。
在陸軍和海軍這種對立沒有得到絲毫緩解的情況下,1939年1月,第一次近衛內閣因無力解決侵華戰爭問題宣布倒台,這一事情也就暫時不了了之。
1939年1月5日,日本樞密院議長平沼騏一郎受命組閣。在新組建的內閣中,海軍大臣米內、陸軍大臣板垣繼續留任,關於三國同盟的矛盾對立面依然存在。
平沼首相剛剛把人湊齊,新開張的第二天,也就是1月6日,德國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提出了締結同盟條約的要求。半個月之後,1月19日,平沼內閣召開五相會議,對與德國的結盟建議進行了研究,會議終於達成了一個妥協方案。
一、條約矛頭主要針對蘇聯,但根據情況變化也可以把英法等國作為對象。
二、在以蘇聯為對象的情況下,當然要進行軍事援助,但在以英法等國為對象的情況下,是否進行軍事援助及援助的程度如何,要完全根據當時的情況來決定。
三、對外宣布時則說是防共協定的延長。
可見此時的日本內閣政府對於締結軍事同盟還有所顧忌,說話也是遮遮掩掩,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按說新政府已經做出了決定,駐外大使只有無條件執行的份兒。然而,大島浩和白鳥敏夫聯手對內閣的決議表示堅決反對。大島在3月4日給外務省的回電中說:「談判時若提出如此建議,只會招致德國和義大利的輕蔑和笑話。」他主張無保留、無條件地實現三國軍事同盟。
大島這一偏激的態度終於激怒了日本政府首腦。宮內大臣湯淺倉平認為大島就是里賓特洛甫的走狗,他的行為已經侵犯了天皇的外交權。海軍大臣米內光政憤怒地提出罷免大島浩的職務。在3月13日的五相會議上,米內大怒道:「政府已經提出了最後方案,但駐外大使固執己見,拒不執行,是何道理?」
即使如此,大島浩依然毫不屈服,他再次申辯:「倘若不能結成軍事同盟,本大使就辭職。如果我辭職,內閣恐怕也難免倒台。」一個小小的駐外大使就能有如此的能量?答案是有的,因為他的背後是日本陸軍。連外務大臣有田八郎都抱怨說:「大島大使與參謀本部之間有什麼電報來往,外務省一無所知。相反,外務省的電文卻馬上被陸海軍獲取,然後從中挑毛病來進行攻擊。」
大島和白鳥根本就不把政府的指示放在眼裡,他們於1939年4月2日和3日分別會見了德國外長里賓特洛甫和義大利外長齊亞諾,當被問到「萬一歐洲爆發戰爭,日本是否有決心站在德、意一邊參戰」時,這兩人立即拍著胸脯保證,一旦歐洲爆發戰爭,日本一定參戰。
在日本國內的會議上,有田外務大臣提出「對兩位駐外大使擅自代表國家對德國和義大利表態參戰之言,必須予以糾正」,此言立即遭到陸軍大臣板垣征四郎的厲聲斥責。板垣聲稱駐外大使代表國家,所講之話不能收回!平沼騏一郎不敢惹怒軍方,只含糊地表示「要用間接的方式取消兩大使的表態」。米內光政再次強烈要求將擅自表態的大島和白鳥召回國內,但遭到板垣的反對,依然未果。
這一事件驚動並惹惱了日本裕仁天皇。4月11日,他叫人把板垣叫進宮去,狠狠臭罵了一頓,指出倆大使擅自表示參戰之意,觸犯了天皇的「外交權」。罵完之後的裕仁也只有嘆氣,「現在的陸軍讓人很為難。總而言之,不到被各國逼得走投無路,不到丟掉滿洲和朝鮮的時候,他們是絕對不會覺醒的」。到底是天皇,說的也基本都對,不過他說漏了台灣和澎湖列島。
看到日本扭扭捏捏,逡巡不前,希特勒等得不耐煩了,他指責日本「冷漠而不可靠」,日本人是「表面光潔的猴子」,天皇「和以前的沙皇是一丘之貉」。1939年5月,德意兩國率先締結了所謂的《鋼鐵條約》,這是德、意、日三國之間第一個軍事性質的協定。
《鋼鐵條約》的簽訂雖然使德意軍事同盟具備了法律的形式,但兩國之間的軍事合作可以說是似有實無。不但沒有成立制訂聯合作戰計劃的機構,甚至兩國的參謀本部人員也很少接觸。尤其是希特勒的很多決定往往都是靈機一動的想法,其本國的高級軍事將領事先都可能毫無所聞,所以更無法事先告訴墨索里尼。希特勒幾乎都是在行動之後才會向墨索里尼做一個禮貌的象徵性「報備」。
德國的情報部門曾經向希特勒報告,凡是墨索里尼知道的事情都會通過義大利的皇室直接傳到美國人那裡。在德國人眼中,義大利人是最不能保密的,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不怕狼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有德國將領甚至提出,義大利對於德國實在是個包袱。如果義大利能中立到底,則對德國的貢獻可能會更大。一句最著名的話就是,「如果消滅義大利需要十個師的話,那麼保護他反而需要二十個師」。德國最後的失敗也驗證了一句名言——交友不慎害死人。
被天皇罵了也不打緊,出來之後擦乾眼淚領著陸軍繼續干。但無論板垣征四郎如何強硬地主張締結同盟,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均義無反顧地堅決反對。在內閣會議上,雙方爭論高達74次之多,幾乎到了無會不吵的地步。
在整個太平洋戰爭期間,曾經有8個日本人登上過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面,這8個人毫不例外都是日本的陸海軍大將,其中陸軍3人,海軍5人。米內光政就是海軍5人中的一個。《時代周刊》在描述米內光政時這樣說,他的外號是「白象」,指他的身材高大,膚色異常白皙,頗顯高貴,頭髮又黑又亮,就像膠片唱片,看起來剛毅而睿智。從敵人那裡能獲得如此的讚譽,反而在自己人眼裡一文不值。作為對立面,日本陸軍送給米內的外號是「金魚大臣」,也就是華麗好看而不中用。
米內是一個訥於言而敏於行的人。儘管屬於海軍將領出身,但米內在國際事務方面有著不同尋常的開闊視野,他懂得日本的利益取決於能否和英美這樣的海洋大國合作。作為加藤友三郎的忠實信徒,他決心誓死捍衛前輩「大加藤」不與英美開戰的主張。幸運的是,他得到了海軍次官山本五十六海軍中將不遺餘力的支持,他們的同盟軍還有海軍軍務局局長井上成美。
相比於米內的英華內斂,海軍次官山本五十六有著巨大的熱情卻深藏不露,他以敏銳的智力、靈活的思維和開闊的視野而著稱。山本是一個富有魅力、充滿活力的領導者,其個性在日本海軍中極為罕見。他擅長行政並深諳政治,工作大膽而富於創造力。有人說,山本的頭腦像「剃刀一樣犀利」,在原則問題上從不妥協。美國太平洋艦隊情報官萊頓少校(此君在今後珍珠港、中途島以及獵殺山本等劇情中都還要出場)在山本出任日本駐美國使館武官期間,與其有著不錯的私交,他在給太平洋艦隊司令官金梅爾海軍上將介紹山本時說,「他是一個受過完整基礎訓練的傑出軍官,比日軍統帥部里的任何其他軍官都更有頭腦」。
山本反對三國同盟的原因很明確,德國的目標是建立世界新秩序,和德國結盟就意味著與舊秩序的守護者英美等國作戰。鑒於當時日本海軍的狀況特別是海軍航空兵的實際情況,綜合日本與美國在國力上的巨大差距,日本不可能在以美國為對手的戰爭和造艦競爭中取勝,也絕對沒有必要去為德國人火中取栗。早在1937年7月1日,山本就對米內說,「三國同盟是一個令我們國家命運岌岌可危的問題」。
米內非常信任山本。他們兩個早在海軍炮術學校的時候就吃住在一起,業餘時間經常在一起切磋劍道,鍛煉身體。那時候他們還僅僅是日本海軍的最底層軍官,米內是海軍大尉,山本是海軍中尉。他們彼此了解並建立起深厚的個人友誼,這也是山本戰死之後米內出任山本國葬委員會主任的主要原因。在山本戰死前一天,1943年4月17日,一直覺得惶恐不安最後才入睡的米內甚至神奇地夢到山本來向他辭行。
作為海軍大臣,米內經常放手讓山本去工作,自己更多的時間是在屋裡看書。米內經常對人說,「有山本這樣一個次官,工作實在是輕鬆啊」。每次開會回來,米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山本叫來,像下屬向領導「彙報」工作一樣把會議的內容原原本本地告訴山本,然後兩人共同做出判斷和決策。山本也會坦率但毫無惡意地指出米內的缺點。他曾經當著面開米內的玩笑,「大臣的頭腦也許不那麼精明,嘴也不善於言辭,但是卻有寬大坦蕩的胸懷,為人正直,辦事公道」。儘管私下裡不分彼此,無話不談,但是在公開或者有人的場合,山本非常尊重米內,他從不坐下,而是站得筆直聆聽米內的訓示。當時擔任日本海軍省副官兼海軍大臣秘書的松永敬介少佐曾經這樣說:「如果說米內是斧子的話,那山本便是長矛。」
山本反對與英國、美國作戰的思想,在「『帕內』號事件」中表現得尤為明顯。1937年12月12日13時,就在南京淪陷之際,美國炮艇「帕內」號載著美國駐華使館的最後一批人員和一些西方記者,拖著美孚石油公司的3艘駁船準備撤離烈焰四起的南京城。恰在此時,他們遭到了日本海軍航空兵一個轟炸機中隊的猛烈進攻。日軍飛行員根本不顧炮艦上插著美國的國旗,直接對4艘船進行了轟炸。「帕內」號重傷,被迫棄艦,兩名美國水手和一名義大利記者喪生,包括艦長在內的48人受傷。此外,日軍還攻擊了英國炮艦「瓢蟲」號並導致該艦起火。
「『帕內』號事件」徹底激怒了美國人。美國國內的鷹派人士甚至建議羅斯福總統立即向日本和中國水域派出足夠的海軍艦隻,進行武力干預。美國駐日本使館的格魯大使向當時的日本外務大臣廣田弘毅遞交了抗議書,甚至收拾好了準備離開的行李。為了避免事件升級,除了外交上進行斡旋道歉之外,日本海軍也採取了一系列緊急攻關措施。一貫主張對美妥協的山本五十六——當時的日本海軍次官對外發表聲明,「這次事件的責任完全在日本,日本海軍對此誠懇認錯」。同時下令將直接責任者海軍第二艦隊航空隊司令官三並貞三少將撤職查辦。山本親自趕到美國駐日使館找到格魯大使,眼含熱淚地進行了真誠的解釋和道歉,奉上了一張2214007.36美元的賠款支票——這筆錢在當時足足可以造200架飛機。山本的誠意打動了美國人,加上美國當時也真沒有和日本開戰的準備,美國國內的孤立主義勢力也不贊成美國介入戰爭,此事才沒有釀成更大的衝突,最後不了了之。一直對此事高度關注的蔣介石大失所望。
米內和山本還有一個同盟軍,他便是海軍省軍務局局長井上成美。井上是一個才華橫溢,有著鋼鐵般意志的人,自我標榜為「激進的自由主義者」。同山本和米內一樣,井上同樣在原則問題上立場堅定,從不屈服。在日本海軍中曾經有這樣的戲言。「又打敗仗了嗎?肯定是第四艦隊吧?哦,果真是第四艦隊呀!」這個善打敗仗的第四艦隊,其司令官就是有「日本最後一個海軍大將」之稱的井上成美。
在戰術上很蹩腳的井上被譽為日本海軍中的「趙括」,但曾經是海軍兵學校「次席」的井上實際上卻是一個高明的戰略家,一個地地道道的睿智者。他曾經警告說:「希特勒把日本人視為缺乏想象力的劣等民族,認為只有作為德國的爪牙來利用的話倒還聰明伶俐,是有用的國民。」井上提出,日本的經濟幾乎完全依賴於英美等國,海軍需要美國的鋼鐵和石油,和英國開戰基本等同於和美國開戰,而從「陸強海弱」的德國那裡除了幾艘U艇之外,幾乎不可能得到任何援助。他曾經諷刺急於簽約的陸軍:「陸軍自封為中流砥柱,卻不知所謂的中流砥柱只不過是黃河中幾塊妄想阻攔潮水東流的頑石而已。」他的看法比山本還悲觀,「三國同盟意味著國家的滅亡」。
米內、山本和井上毫不例外都屬於海軍中的「條約派」,他們都奇迹般躲過了「艦隊派」實施的「大角清洗」。
真理有時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但是他們得不到日本海軍中下層軍官的支持。在日本海軍省,包括軍務局第一課課長岡敬純大佐、柴田勝男中佐、作戰課神重德中佐、第二課藤井茂中佐等大多數中下層軍官都是親德派。米內所能做到的就是每次開會回來,只把內容告訴山本和井上,而對基層軍官則守口如瓶。他們也知道紙包不住火,這樣做只會讓基層的怨氣越來越大,總有一天會徹底爆發。
在1939年8月8日的五相會議上,板垣征四郎陸軍大臣主張立即締結三國同盟,並率先拋出了自己的觀點,「陸軍的總意是以自動參戰為條件締結三國軍事同盟,這是全體陸軍的意見」。大藏大臣石渡庄太郎聽了板垣的發言后,回頭反問海軍大臣米內:「締結了同盟,就必須考慮德、意、日和英、美、法開戰。而一旦開戰,80%的任務將由海軍執行,現在想聽聽海軍大臣的意見,德、意、日海軍和英、美、法海軍開戰,我們有把握取勝嗎?」
米內毫不猶豫地回答:「沒有任何獲勝的希望,日本海軍本來就不是為了這一目標而打造的。一旦打起來,德國和義大利的海軍對我們提供不了任何幫助。」說完之後,米內還覺得不過癮,馬上又追加了一句,「日本海軍要是打德國和義大利的話,倒是沒什麼大問題」。米內的話,氣得一邊的板垣征四郎吹鬍子瞪眼,恨不能上去一腳把「米內」給踢成「米外」。
8月21日,米內告訴板垣,如果陸軍想要締結同盟,他將辭去海軍大臣的職務。根據日本陸海軍大臣現役武官制的規定,海軍大臣辭職且不推薦後任的話,同樣可以使內閣垮台。米內的意思很明顯,真不行,老子跟你同歸於盡!你一個小小陸軍中將,老子堂堂海軍大將跟你同歸於盡,還覺著虧呢!
米內敢如此大膽地抵制陸軍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他得到了裕仁天皇的暗許。裕仁的海軍秘書平田升中將向米內傳遞了天皇的本意,裕仁讚賞海軍的反對態度,他認為「海軍的行動拯救了日本」。
這樣,海軍,準確地說是海軍高層,就成為日本國內好戰分子的攻擊對象。社會上到處傳言山本是米內的真正後台老闆,米內的主意基本都來自山本,因此,好鬥的山本五十六便成了眾矢之的。激進派紛紛指責山本是阻止簽訂《三國同盟條約》的「絆腳石」,是「親英美分子」。就連山本參加一次英國大使館的電影晚會也受到了大肆攻擊。
在一個右翼團體的決議中,還有專門針對山本的內容。要搜集山本私生活方面的材料,即他同他的情婦——新橋的藝伎梅龍之間來往的情況,以此作為突破口,在社會上把山本搞臭。極右分子曾經傳話給山本,要向全社會揭發他的私情,山本聽罷,大不以為然地說:「難道你們不拉屎放屁嗎?假如你們之中有人不拉屎放屁,也從未和女人有過雲雨之情的話,我倒要見識見識,聽聽他的高論。」當時日本軍人到藝伎館尋歡作樂也屬於家常便飯,看來這一招也不靈啊。
側翼迂迴不行,就改正面進攻。當時日本海軍省就經常收到右翼分子送來的「請願書」「勸辭書」和「鋤奸書」等。秘書官實松讓還特意記下了前來遞送「勸辭書」人的口頭轉告:「請轉告山本,如果他不立即辭職的話,本同盟將呼籲全國國民使他陷入窘境。同時我們還要採取強有力的其他手段或措施,屆時勿謂言之不預也。」這分明就是對山本的死亡威脅。
海軍內部中低層軍官也是親德派居多,反對三國同盟的其實就是這三個人在戰鬥。現實的問題是,最後連「三駕馬車」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成了問題。在陸軍無法無天、暗殺成風的年代,首相都一個接一個像殺豬一樣被宰掉,何況你一個海軍次官?山本已經成了激進派少壯軍官的刺殺目標。
為了保護山本的安全,警察不得不荷槍實彈地守衛在他的官邸周圍。自1939年5月以後,山本就已經做好了隨時遇刺的準備。他將辦公室的私人物品全部搬回了家裡,每天都要換上新的兜襠布,以便按照日本的習俗在被殺掉的時候乾乾淨淨走人。山本和米內都預先寫好了遺書,山本的這份遺書是後來他在布干維爾島前線戰死之後,人們於海軍次官辦公室的保險柜里發現的。有一次,他對軍令部的澤本賴雄說:「即使我被殺死,海軍的思想也不會改變,新的海軍大臣會說同樣的話。再換五個、十個海軍次官,海軍的立場也絲毫不會改變。」後來的事實證明山本完全錯了,換個人馬上就一馬平川,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三駕馬車」那樣的見識和魄力。
為了更好地保護山本,米內光政只好在卸任前利用職權把山本五十六派遣到聯合艦隊當了司令官,刺殺者要想游到「長門」號戰列艦上去刺殺山本,那才是活得不耐煩了。這才有了後來的奇襲珍珠港。
讓板垣、大島、白鳥一眾親德派萬萬想不到的是,他們真真切切被德國和里賓特洛甫給涮了。這邊他與大島浩勾勾搭搭,那邊卻又與莫洛托夫眉來眼去。原因很簡單,在吞併了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之後,希特勒又盯上了波蘭。
盲信希特勒和里賓特洛甫,使得大島竟然對這一動向毫無察覺。然而,德國的這一舉動卻引起了英法等國的警惕,導致英法對德國的態度立即變得強硬起來,並試圖通過與蘇聯結盟來孤立德國。德國也想到了這一點,立即改變策略,選擇蘇聯作為盟友以對付英法兩國。這使得之前大家一致憎惡的蘇聯反而一下子成了香餑餑,處在一種既可選擇英法為友,又可選擇德國為友的有利地位上。1939年8月23日,蘇德突然簽訂互不侵犯條約,其附件秘密協定雙方共同瓜分波蘭。加上7月下旬美國通告日本《日美通商航海條約》到期后不再續簽,8月28日,兩面不落好的平沼內閣無奈總辭。
這才有了前文諾門坎戰役末尾的那一幕。之後,哭都哭不出來的大島只好叫上白鳥哥一起打道回府,三國同盟再次成為懸案。
「三駕馬車」在這段時間的反締約表現,後來被史學家稱為「海軍良知」。隨著平沼內閣的倒台,米內離職去了海軍參議院,山本去了聯合艦隊,井上更是以中國艦隊參謀長的身份去組織重慶大轟炸禍害中國人去了。「鐵三角」終於人去政息。
被德國欺騙的不單單是日本人。蘇德條約的公布使亞平寧半島上的墨索里尼和他的女婿齊亞諾也鬱悶無比。這麼重大的事情,希特勒事先連個招呼都沒打。其實他們也不好好想想,要是什麼事都跟他們商量的話,那還叫希特勒嗎?這也預示著德、意、日三國同盟從一開始就缺乏互相信任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