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衛出山
近衛出山1939年9月1日和17日,德國、蘇聯從東西兩面入侵波蘭,英國和法國隨即履行對波蘭的承諾對德國宣戰,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劫難——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
1939年9月4日,5天之前(8月30日)成立的阿部信行內閣像第一次世界大戰那樣對外發表公開聲明:「當此歐洲戰爭爆發之際,帝國決定不予介入,一心向解決『中國事變』的方向邁進。」
阿部內閣認為,日本侵華戰爭久拖不決,蔣介石政權偏安一隅,依然屢敗屢戰,拒不投降,關鍵就在於蘇聯以及美、英、法等國明裡暗裡支持。現在歐洲戰爭爆發,像第一次世界大戰一樣,各國的注意力勢必轉向歐洲而無力顧及遠東,這或許正是結束侵華戰爭的天賜良機。如果侵華戰爭得不到徹底解決,大量兵力滯留中國戰場,日本也無力展開新的大戰役。因此,內閣決定,暫不介入歐洲的戰事,待侵華戰爭解決后再參與世界範圍內的軍事競爭。
阿部內閣聲明從另一個側面也說明,在今後一段時期內,日本的注意力在亞洲,暫時沒有和德國和義大利結盟的打算。雖然之前遭到了德國無情的背叛,但日本陸軍中,不放棄與德國和義大利締結同盟初衷的人,仍占多數,因此對阿部內閣的這個聲明非常不滿。
比起之前短命的平沼騏一郎內閣,阿部內閣的壽命更短。當時日本國內出現了嚴重的經濟危機,全國性的糧食不足日益嚴重,阿部內閣缺乏有力的手段來解決經濟問題。阿部面臨的另一大難題就是如何維持《日美通商航海條約》,之前美國已經預告該條約到1940年1月26日期滿后自動失效。這意味著美國可以隨時限制乃至全面禁止對日物資的輸出,其結果不僅使日本無法將侵華戰爭繼續下去,日本國內經濟也勢必會遭到毀滅性打擊。
為了改善與美國的關係,阿部慷慨地讓出了所兼外務大臣的位置,起用了親美派海軍大將野村吉三郎出任外務大臣與美國進行交涉,但同樣因為在對華問題上分歧嚴重,沒有取得任何結果。阿部還企圖利用漢奸汪精衛「以華制華」,但照樣也是進展緩慢。加上在政府機構改革上手法笨拙,阿部內閣很快失去了議會和社會輿論的支持。本來就能力欠缺的阿部信行很快就陷入內外交困的尷尬境地。在巨大的倒閣壓力之下,僅僅4個半月之後,1940年1月15日,阿部信行內閣無奈總辭。阿部本人隨後也只好去汪精衛的南京做了特命全權大使。
搞定了阿部,陸軍再次呼籲近衛文麿出馬組閣,遭到了近衛的第二次拒絕。內閣也不能空著沒人管,1940年1月16日,天皇授命海軍大將米內光政組閣。之前一直反對德、意、日三國同盟的米內光政終於走上前台,成為日本第三十七屆首相。
被陸軍戲稱為「金魚大臣」的米內自幼家貧,小時候當過報童,送過牛奶,後來先後進入「海兵」和「海大」學習,成績一般。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俄語極其出色的米內先後到俄國、波蘭和德國任職,回國后先後任「扶桑」號、「陸奧」號戰列艦艦長,1925年晉陞為海軍少將,1930年晉陞中將。由於在著名的「二二六事件」中表現出色,1937年4月米內晉陞海軍大將。
學識淵博的米內愛書成癖,喜歡安靜,對演講之類的事情毫無興趣,一生中唯一的演說只有寥寥461字,算起來,一輩子的發言可能都沒有松岡洋右一次的內容多。當時日本軍隊中盛行光頭,今天看那些日本將領的黑白照片,基本都是禿瓢鋥亮。米內在其中可謂是鶴立雞群,梳三七小分頭的米內,從年輕時就喜歡戴金絲邊眼鏡,個子很高,皮膚白皙。與傳統日本人不一樣的特殊氣質,使得他成為老、中、青三代女性的心中偶像。據說在泡妞界,米內光政的人氣大大超過了山本五十六。山本實在冤枉,賭博排在明石元二郎之後,是第二,泡妞還是亞軍,冠軍被米內橫刀奪走。米內的風流倜儻甚至影響到了後輩。據說米內去世之後,他的長子米內剛政經常會遇到很多自稱是他小媽的女人,弄得剛政也非常鬱悶。
1937年2月,米內出任林銑十郎內閣的海軍大臣,林內閣倒台後,米內留任了第一屆近衛文麿內閣的海軍大臣。日本全面侵華戰爭爆發之後,米內一開始主張持謹慎態度,後來由於國民黨軍在上海主動挑起戰事而轉變了態度,支持了戰事的不斷擴大。日本軍方內部有長達數十年的「北進南進」之爭,海軍一直力主南進。在米內的堅持下,1939年2月,日本海軍佔領了海南和南沙群島。當時的海南不太發達,日軍佔領這裡絕對不是來吃椰子或木瓜,而是將這裡作為之後可能進攻東南亞的重要前進基地。
在短命的阿部內閣之後米內能夠出任總理大臣,和裕仁天皇的支持是分不開的。當時德國的鐵蹄正在歐洲肆意踐踏,此時不僅僅是日本軍部,就連日本國內的輿論導向也對日、德、意三國同盟充滿期待,裕仁對此憂心忡忡。鑒於米內之前旗幟鮮明反對三國同盟的傑出表現,裕仁才決定由米內出面組閣。米內本人之前並沒有組閣的打算,當天皇大聲地向他宣布「朕命愛卿組閣」時,米內再也無法拒絕。後來他在回憶錄中寫道,「那一刻的感覺就像是被電擊到一樣」。
對於日本陸軍來說,儘管對米內出任首相感到很不滿意,但是解決侵華戰爭問題仍屬當務之急。新年伊始,1940年1月1日的「解決『中國事變』的絕密指導」中,陸軍明確提出:「以1940年為目標努力解決『中國事變』。」1月4日,陸軍省的新年獻詞中也寫道:「無論如何,今年都要徹底解決『中國事變』。」
1940年3月30日,陸軍省和參謀本部召開聯席會議,重點就是如何在1940年內徹底解決侵華戰爭問題。參加會議的有陸軍大臣畑俊六大將、陸軍次官阿南惟幾中將、軍務局局長武藤章少將、參謀總長閑院宮載仁親王大將、次長澤田茂中將、總務部部長神田正種少將、第一部部長富永恭次少將、第二部部長土橋勇逸少將、第三部部長鈴木宗作少將等9人,清一色的陸軍巨頭。會議最後甚至決定如果1940年內無法解決侵華戰爭問題,日本就開始謀划單方面從中國撤軍,除在上海、內蒙古等地繼續駐留少量兵力外,其餘主力全部撤出大陸戰場。
大本營陸軍參謀種村佐孝在1940年3月底的日誌中寫道:「作為參謀本部,主要是全力以赴處理事變,陸軍省方面氣勢洶洶,恨不得立即開始撤軍」,「如果在年內不能解決日中戰爭,1941年起就開始自發地從中國撤退的方針已經初步確定下來」。
東京逐步從中國戰場脫身的明智決策,迅疾遭到了中國佔領軍的強烈反對。吃到嘴裡的肉,哪能這麼輕易就吐出來?你們這些官老爺難道不知道這些地盤都是用生命換來的嗎?在前線將士的眼裡,東京的這幫官僚簡直就是「崽賣爺田」的敗家子。在日本陸軍省和參謀本部高層中也存在不同的聲音,代表人物就是陸軍次官阿南惟幾。但不管怎麼說,這無疑都是侵華戰爭中一個重要的節點。
1940年3月30日,在阿部信行、米內光政前後兩任內閣的支持下,大漢奸汪精衛在南京宣布成立汪偽政權。就在汪精衛宣誓就職的同一天,大洋彼岸的美國就做出了表態。美國國務卿赫爾發表聲明:「南京政府的建立,是一國以武力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鄰國。美國有充分理由相信,重慶政府依然會得到中國大多數國民的信任和支持。因此,今後美國仍然繼續把重慶政府看成是中國政府,這是自不待言的。」4月1日,英國和法國也相繼發表聲明,不承認汪偽政權為中國的合法政府。忍無可忍的蔣介石發出了懸賞通告,以10萬國幣的高價收購汪精衛的項上人頭。
歐洲在經過了半年多的「奇怪戰爭」之後,1940年5月,德國突然在西線發起了「閃電戰」,精銳的德國裝甲部隊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丹麥、挪威、比利時、荷蘭、盧森堡相繼陷落。6月11日,就在法國即將全面潰敗的危急關頭,義大利趁火打劫,對英法宣戰,像當初蘇聯對待波蘭一樣,從背後對法國發起突然進攻。6月17日,巴黎落入德軍之手。6月22日,號稱擁有「世界最強陸軍」的法國在不到3個月內戰敗投降。德國的兵鋒隔著英吉利海峽遙指英倫三島,大英帝國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歐洲的巨變對遠東產生了重大影響。英、法、荷三國在遠東地區廣闊而富饒的殖民地,似乎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令人垂涎欲滴卻無人看管的熟果。法國、荷蘭的崩潰使得法屬印度支那和荷屬東印度成了遠懸海外的孤兒,亞洲明珠已經從蚌殼中露出來了,法屬印度支那的橡膠、錫、鎢、煤、銅、鋁、大米和荷屬東印度的石油成了「丟在大街上任人撿拾的寶物」。特別需要強調的是,荷屬東印度,也就是今天的印度尼西亞,是當時世界上幾大重要的產油地之一,一直缺乏石油的日本對其可謂是「垂涎三米」!
中國戰場對於日本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無底洞,正在不斷地吞噬著日本那本不富裕的戰略物資。1940年春天,日本政府正在為海外供應的原料,尤其是石油、橡膠和錫而擔憂。英法兩國的戰爭同樣需要大量的物資支援,因此,英法儘可能限制殖民地輸出原料給日本,而日本同美國的經濟關係仍然處在不穩定狀態,美國隨時可能禁運石油、鋼鐵等重要物資到日本。
憂心忡忡的日本朝野上下自然而然將目光凝聚到了南方。政府和軍方均認為,隨著英、法、荷等國在歐洲的敗退,德國勢力將迅速擴展南洋一帶區域。日本對因法國、荷蘭的戰敗而產生的荷屬東印度、法屬印度支那等問題必須迅速做出必要的對策。日本人的想法是,既不能將這一廣闊的富饒之地置於德國的統治之下,也不能讓它成為日本最大潛在對手美英的勢力範圍。假如荷屬東印度受到英國或美國的控制,則該地區對日本的石油供應肯定會受到限制,這等於把自己的咽喉完全暴露給了對手。換言之,如果能藉此機會將荷屬東印度的石油搞到手,日本就可以不再依靠美國的供應,實現重大戰略物資石油的自足自給。
早在西歐戰爭還未打響之前,1940年4月15日,日本外相有田八郎就告訴報界,日本同南洋地區,尤其同荷屬東印度有著密切的經濟關係。如果歐洲的戰事把荷蘭及荷屬東印度卷了進去,將對這些經濟聯繫產生不利影響。因此,日本深切地關注可能影響荷屬東印度現狀的任何演變。這天的《朝日新聞》說,如果荷蘭捲入戰爭,結果不是英國最終控制東印度,就是荷蘭政府可能避難到那裡並籲請美國給予保護。言外之意,這些可能出現的情況都是對日本不利的。4月16日,日本駐荷蘭大使向荷蘭外交大臣提出了這一問題,荷蘭回答說,「荷蘭政府過去未曾,今後也不會請求任何國家保護荷屬東印度」。荷蘭駐日本大使也在4月18日向有田八郎做了類似的保證。
日本這些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敏感舉動,立即引起國外的種種猜測,大家認為這是日本試圖謀划奪取荷屬東印度的信號。4月17日,美國國務卿赫爾向報界發表聲明,對日本人所謂的荷屬東印度的命運與他們有特殊利害關係表示異議。赫爾強調,「採用非和平手段來改變那裡現狀的任何做法都將損害整個太平洋地區的和平與安全」,提醒日本在這一地區的活動最好是規矩點。
5月10日,德國入侵荷蘭。5月11日,有田外相把他4月15日聲明的抄件交給英國、法國和德國大使,聲稱歐洲的事變使日本政府更加深切地關注荷屬東印度的情況。他同時向荷蘭大使表示,希望荷蘭政府堅持其維持原狀的態度。赫爾擔心這可能預示日本將採取某些軍事行動,他確信日本政府正在試圖尋找借口對那裡進行干涉,於是在5月11日又在報上發表聲明,提到了先前對尊重荷屬東印度現狀所承擔的義務。赫爾的舉動對日本產生了一些影響,但關鍵是日本當時還沒有做好入侵那一地區的準備。
良機稍縱即逝,陸軍的「南進論」迅速抬頭。東條英機的得意門生、日本南中國方面軍副參謀長佐藤賢了大佐立即致電軍部:「當今歐洲之變化,希特勒所提倡的建立世界新秩序將急速發展。日本若是一直陷在日中戰爭的困局中,德國就會馬上進軍東亞,將英國、法國、荷蘭的屬地盡收囊中,到時候就輪不到日本出頭了。所以當此之際,日本必須下定決心,儘快進軍佔領南方資源地區。」
相對於陸軍的與時俱進和轉變觀念,日本海軍歷來倡導南進。就在德國進攻荷蘭的5月10日這天,海軍軍令部作戰課課長中澤佑大佐就提出,「日本海軍要迅速做好對南方實施作戰的準備」。5月11日,軍令部就組織了以「日本佔領荷屬東印度油田地帶,英美兩國參戰」為主題的兵棋推演。
當時在東京的美國駐日本大使格魯,在日記中寫道:「5月間日本湧起的政治喧囂,迄未退減,反見日益加劇。」
還有一個問題是,解決南方問題與之前一直提倡的徹底解決侵華戰爭問題,可謂是息息相關。中國沿海地區的相繼淪陷,使得通過法屬印度支那和緬甸通向中國的道路成為國際社會援華的兩條重要通道。如果能夠佔領這一地區,切斷對中國抗戰生死攸關的輸血管,也會儘快迫使蔣介石政權屈服投降。
6月19日,趁火打劫的日本政府向奄奄一息的法國提出要求,暫時封鎖法屬印度支那與中國的邊界,禁止過往交通,並要求法國當局同意日本派出現場檢查員,以保證禁止任何可能助長重慶作戰能力的過境運輸。已經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法國政府於6月20日答覆說,他們在6月17日就已經封閉邊界不讓供應中國的汽油和卡車通過,今後還將把禁運範圍擴大到許多其他物資,同時表示不反對日本派出檢查員。6月29日,由西原一策少將率領的一個日本代表團到達河內,著手在海防、諒山等地建立檢查站。一直牛皮哄哄的法國已經淪落到了任人宰割的田地。
日本同時也向英國提出了類似的要求,立即停止從香港和緬甸把戰爭物資和某些其他種類的貨物運到中國內地。日本參謀本部第二部部長土橋勇逸少將聲稱,如果英國拒絕這些要求,日本軍方將堅決要求政府對英國宣戰。與這一威脅相配合,日軍在鄰近九龍租界的邊界地區集結了一支5000人的部隊。猶如驚弓之鳥的香港英軍當局,下令毀壞了深圳河上的邊境鐵路橋和公路橋,並強行把英國的婦女兒童疏散到馬尼拉和澳大利亞。日本外務省明確提出了要求禁運的物資種類,如武器彈藥、燃料、卡車及鐵路器材等。日本駐英大使重光葵在與英國外交大臣哈里法克斯的談話中還反覆抱怨說,「日本對歐洲的戰爭保持中立,而英國卻不像日本對歐戰那樣對中日戰爭保持中立」。
比起法國而言英國情況要好一點,畢竟英倫三島還沒淪陷嘛,英國面子也更大一點,日本一說就答應也太丟不起這人了。但實際上英國的實力及處境使其根本無力在遠東與日本抗衡,英國決定尋求美國的支持。6月25日,英國向美國說明,自己不能獨立無援地在兩個半球進行戰爭,它在滇緬公路問題上正面臨著進退兩難的處境,而共同阻止日本在遠東的侵略無疑是符合美國利益的。駐美大使洛西恩向國務卿赫爾提出,如果美國也不想走向戰爭,是否由雙方一起對日本做出一些讓步?赫爾回答說,「迄今為止所有有關妥協方案的建議,都是以犧牲中國的利益為代價的」,拒絕在對日妥協上與英國合作。但赫爾也表示不能派艦隊到新加坡,因為那樣做,將使美國在大西洋的海岸線可能遭到德國的攻擊。
看到英國磨磨嘰嘰不想答應,日本再次發出威脅。日本陸軍省官員對英國駐日陸軍武官助理直言,「拒絕關閉滇緬公路將肯定引起戰爭」,日本報刊也充斥著對英宣戰的激進言論。為了使日本不至於馬上對他們的殖民地馬來亞和新加坡動手,剛剛上任不久的丘吉爾認為,「在目前新形勢下,我們不應該為了聲望而招致日本的敵對」,通俗點說,就是「不要臉了」。7月17日,英日雙方達成協議,自7月18日起關閉對中國戰場至關重要的滇緬公路3個月。當時的滇緬公路承運了從美國輸入武器彈藥的38%和從蘇聯輸入的37%。重慶政府外交部隨即發表聲明,強烈譴責英國此舉「不獨極不友誼且屬違法」,「無異是在幫助中國的敵人」。
德國在歐洲取得的累累戰果讓日本人嫉羨不已。在日本軍部看來,法國已經敗降,英國也正在為生存而戰,此時不進兵東南亞奪取石油和其他急需的戰爭資源,更待何時?看看人家希特勒,不到一年就征服了幾乎整個歐洲,之前吆五喝六的法國不到3個月就歇菜了。再看看咱自己,都3年了,連個貧弱的中國也收拾不了,還把那麼多人馬陷進去不能自拔,丟人哪!就這,人家想和咱結盟,咱還扭扭捏捏地挑三揀四,不慚愧嗎?
在日本國內一片「不要誤了公共汽車」的叫囂聲中,6月22日上午,陸軍省和參謀本部召開了聯席會議研究下一步的對策。會上,那些不久之前曾力主從中國撤軍的人一反常態,紛紛建議立即對南方地區採取斷然行動,做好發動戰爭的準備。6月25日,陸軍大臣畑俊六大將召集陸軍省全體人員訓話,發誓要「迎接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堅決當上第三國」。之前一度沉寂要求締結三國同盟的要求在日本國內重新強勢抬頭。
以前是德國追求咱,咱不答應,現在人家發財,成大款了,咱就要主動貼上去。在一片強烈要求與德國加強軍事合作的喧囂聲中,6月29日,外務大臣有田八郎發表了題為「國際局勢和帝國的立場」的外交政策演說,極力強調日本和德國合作的誠意。日本政府匆忙向德國主動提出,恢復之前中斷的德、日締結軍事同盟的談判。
7月8日,由原林銑十郎內閣外務大臣佐藤尚武作為特使,會同日本駐德大使來棲三郎在柏林會見了里賓特洛甫。佐藤聲稱,日本在遠東的行動轉移了英、法、美等國的注意力,才使得德國在歐洲的戰爭進行得更加順利,換言之,你能在歐洲橫行霸道,也有俺的功勞。他說,日本正努力在亞洲建立新秩序,像德國在歐洲正在做的那樣。他提議雙方今後應密切合作,尤其是在美國要干涉歐洲或遠東事務的時候。日本正在設法結束中國戰事,以騰出手來為上述目標奮鬥,佐藤希望德國能夠支持日本對法屬印度支那和荷屬東印度的擴張計劃。來棲大使還強調,德國幫助日本加強在遠東的地位對德國加強在歐洲的地位也大有好處。里賓特洛甫在回答上述問題時,把一年前三國公約談判失敗歸咎於日本政府對歐洲事務的漠不關心。
還好人家裡賓特洛甫大人有大量,對過去的事情表示既往不咎,一切朝前看,同意繼續加強兩國之間的同盟關係。之前鬧矛盾的雙方重敘舊情,把酒言歡,真可謂柳暗花明又一村哪!
德國倒不是真的大度,里賓特洛甫當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在德國的侵略計劃中,日本本來就具有非常重要的戰略地位。德國需要日本在遠東通過對馬來亞、新加坡、法屬印度支那的進攻給英國以新的打擊,同時促使美國把注意力轉向太平洋,以牽制和阻止美國在歐洲參戰。里賓特洛甫慷慨地表示,希望日本將雙方的合作建議具體化。很快,日本就草擬了一份協議草案,互相承認對方的勢力範圍,並同意將義大利也拉進來。
7月12日,德日雙方代表在該草案的基礎上制訂了名為「加強日、德、意之間的協調一致」的計劃,規定了各方的主要權利和義務。
但是,德國駐日本大使奧特在會談中明顯表露出這樣一種意思,就是同一個素來與德國疏遠的日本政府合作感到極度不爽。話沒明說,但毫無疑問是針對一貫主張與英、美協調的首相米內光政和外務大臣有田八郎的。換言之,要想合作得更愉快,日本必須把米內趕下台,成立真正對結盟有誠意的親德新內閣。
日本陸海軍是娘胎裡帶出來的世仇,作為海軍大將的米內,與陸軍的關係一直不好,組閣之後的米內就一再受到陸軍的掣肘,而陸軍倒閣的種種活動,從他上台那一天就開始了。相對於陸軍的狂熱,米內和日本海軍界的清醒人士認為,稱雄世界數百年的大英帝國海軍實力強大,希特勒不會輕而易舉地壓倒英國取得制海權,英吉利海峽是英國的天然屏障,制海權一日在英國人手中,歐洲的勝負就一日不敢做結論。來自駐英大使重光葵的消息也說,英國人正在丘吉爾的領導下團結起來誓死與德國人搏鬥。美國和蘇聯兩個中立大國的態度也不完全明朗,現在就對德國積極表態為時尚早。
迫於國內陸軍和輿論界的巨大壓力,之前一直反對三國同盟的米內,也只好對德、日、意三國談判表現出一定的積極性,但以陸軍為主體的親德勢力仍不滿足。況且在短短的任期內,米內並沒有就「解決中國問題」與英美兩國達成任何協議。可謂芝麻沒撿到,西瓜也丟了。日本軍界決意徹底摧毀米內內閣,由一個能同軸心國進行合作的內閣取而代之。
1940年7月8日,陸軍次官阿南惟幾中將拜會了內大臣木戶幸一,明確提出米內內閣根本不適合同德國和義大利進行談判,改組內閣已勢在必行,陸軍準備倒閣並再次支持近衛文麿上台。可笑的是,陸軍之所以支持近衛文麿重新組閣,並不是因為近衛德高望重和能力出眾。在軍方眼中,近衛是出了名的懦弱和優柔寡斷,這樣軍方就能牽著近衛的鼻子沿著他們所希望的道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陸軍很快使出了撒手鐧,1940年7月16日,陸軍大臣畑俊六大將宣布辭職。米內首相還天真地要求陸軍推薦繼任陸軍大臣的人選,但陸軍以提出人選有困難為由,予以拒絕。受到致命一擊的米內光政只好於7月22日黯然下台。在事後的新聞發布會中,米內公開表示「內閣總辭的原因是陸軍的種種阻撓」。天皇雖然不願看到米內內閣被推翻,言語中也表示有些不滿,但也不敢站出來公開反對陸軍的立場。
畑俊六大將1940年7月4日的日記中有這樣的記述:「參謀本部澤田茂次長來此,出示了參謀總長閑院宮載仁親王的蓋章,逼我決定去留,無奈之下我只好辭職。」米內也算厚道人,即使被畑俊六點了死穴,在後來的東京大審判中,米內還是在法庭上做偽證,救了畑俊六一命。此乃后話,屆時詳敘。
千呼萬喚始出來。在經歷了平沼、阿部、米內三個短命內閣之後,1940年7月22日,把日本帶進全面侵華戰爭,之前一直蟄伏的近衛文麿重出江湖。
萬眾矚目的近衛文麿再次走上前台,組成了新一屆政府內閣。在這個習慣上被稱為「第二次近衛內閣」中出現了兩個引人注目的關鍵人物:一位是能言善辯、傲慢無禮、野心勃勃的外務大臣松岡洋右;另一位就是名氣更大的強硬派,人稱「剃刀」的陸軍大臣東條英機。在第一次近衛內閣中,東條英機就曾經出任陸軍大臣杉山元的次官。
以前老酒認為將日本帶入太平洋戰爭的罪魁禍首,是號稱「二戰三元兇」之一的東條英機,但後來看了很多資料,逐漸改變了看法。老酒以為,真正將日本帶向毀滅的罪人,應該就是這個在日本享有崇高聲望的「青年政治家」近衛文麿。在日本民眾眼中,近衛出任首相可謂眾望所歸,可惜近衛在戰前三次組閣,最後均以令人失望的結果告終,且每次都將日本往死路上送上一程:第一次,近衛內閣把日本領上了戰爭之路;第二次,內閣開始為戰爭加速;第三次,內閣將戰爭列車加至最高速,到達了懸崖邊。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近衛奮力跳下了車,司機換成了東條英機。別說東條本身就不想剎車,就是想剎也剎不住了。日本的戰爭列車只好朝著懸崖下邊直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持這種看法的不止老酒。政治家的英明或拙劣不能看他當時受歡迎、受吹捧的程度,而應該憑政績以及對後世的影響,讓後人來評說。2005年,日本文藝春秋社收集了上萬人的綜合評價后編輯出版了《總理大臣得分表》一書,書中對近衛文麿的評價是「軟弱、無責任感」,其總得分在日本歷任首相中排名第一,不過是倒數的。在和平年代,一個政治家的無能可能影響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尚不至於讓國家走向毀滅。但戰爭年代就不同,這也正是那些將國家領向戰爭勝利的政治家能夠名垂青史的主要原因。對於在那個特殊年代三次受命組閣的近衛文麿來說,他的人生或許只能用失敗兩個字來形容!他既優柔寡斷又魯莽衝動。更加不幸的是,他往往在需要當機立斷的時候優柔寡斷,卻在需要謹小慎微的時候魯莽衝動。
這也正如近衛在戰後自殺前所言:「我是一個被命運擺布的人。戰爭前由於軟弱遭軍部欺負,戰爭中被別人斥為和平運動家,戰爭結束了我又成為戰爭罪犯。」
近衛出身顯赫,他的高貴血統可以追溯到公元7世紀的藤原家族,當時他的家族一度作為攝政王控制日本。日本的封建時代是由五大家族拱衛天皇輪流執政,也就是所謂的「五攝家」。其中「近衛」和「九條」是前兩家,「鷹司」「一條」和「二條」是后三家——聽著好像跟打麻將似的,只有五大家族才有資格出任攝政。從中世紀起一直到1947年「華族制度」廢除為止,「五攝家」在日本的政治文化中發揮了重要的領導作用。這其中又以排在首位的「近衛家」最為顯赫,他們要麼可以把自家的女兒嫁入皇室,要麼可以把天皇的女兒娶回自家。
1891年11月12日,近衛文麿出生在最為高貴的「近衛家」。其父近衛篤麿是明治時代的知名人物,曾任學習院院長和貴族議長等要職。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后8天就因產褥熱去世,之後,篤麿又娶了小姨子貞子為續弦,而文麿一直將其姨母當成親生母親,直到長大成人後才知道真相。在後母面前,近衛總是受到冷落,後來他感嘆道:「知道真相后,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斥著謊言。」一定程度上,此事對近衛的未來人生造成了一些負面影響。
近衛是父親第一次婚姻中唯一的孩子,也就是近衛家250年來第一個嫡出的長子。正因為此,近衛從出生之日起,就被視為掌上明珠。其曾祖父為他的出生高興得連連賦詩助興。看著兒子歪歪扭扭地踉蹌學步,篤麿就用一根繩子將小近衛牽上,生怕他摔倒。由於家族和天皇的深厚淵源,近衛文麿自幼深受「天皇家屏藩」的嚴格家教與訓練,3歲起便由其祖母帶著到皇室去參拜,尊皇盡忠的封建倫理思想在幼年近衛的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1904年1月,積極鼓吹對俄開戰的父親篤麿突然病逝,昔日門庭若市的近衛家剎那間變得冷冷清清。那些以前受過父親關照的人全都換上了一副冷麵孔,很多人常常到近衛家索要債款。儘管年僅13的少年近衛繼承了爵位,但家道的中落使得涉世不久的他深深感受到了人生的無奈和世態之炎涼。
中學時代的近衛曾經是個鬱鬱寡歡的文學青年。瘦高、留著兩撇小鬍子的近衛熱衷藝術,他曾翻譯過奧斯卡·王爾德的作品《社會主義下人的靈魂》。在現存官方的照片中很少見到近衛的笑容,他也由此被人譽為憂鬱的哈姆雷特,期間他甚至幾度想辭去爵位,去當一名普通的民眾。
1912年3月,近衛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攻讀哲學,10月轉到京都帝國大學攻讀法學。他主張禮賢下士,曾經買糕點送給貧窮的鄰居,口頭禪「乞丐也是賓客」更是為他贏得了不少好名聲。
短暫的「大正民主」使得以前視政治為俗物的近衛開始逐漸關注政局。就在這一時期,他結識了德高望重的「明治最後元老」西園寺公望。在1922年山縣有朋、1924年松方正義相繼病逝后,西園寺便成為明治時代唯一的元老。西園寺是伊藤博文的得意門生,其一生深受西方思想的影響,和法國的喬治·克列孟梭是終生的好友,被譽為「日本民主的最後守護者」。西園寺當時正在和桂太郎交替出任首相,也就是日本歷史上著名的「桂園時代」,可謂那個時期日本政治上如日中天的巨人。西園寺年輕時曾向近衛的祖父學習過書法,和他父親篤麿也是摯友。所以當某天身穿學生制服的青年近衛去拜訪他時,面對故人之子的西園寺,睹人思人,備感欣慰。也許從那一刻起,西園寺就主動承擔起將近衛培養成傑出政治家的重任。儘管兩人年齡差了整整42歲,按輩分算也是叔侄,但貴為首相的西園寺對年輕的近衛卻以「閣下」相稱以示尊敬,可見其提攜青年近衛的拳拳之心。西園寺當時絕對想不到,就是這個自己寄予厚望的年輕人背離了自己的政治目標,最後將日本帶上了絕路。出身顯赫的近衛有了貴人的相助,從此開始平步青雲。
1916年,年僅25歲的近衛便晉身為公爵議員並進入貴族院。1918年12月,雜誌《日本及日本人》發表了近衛的文章《排除英美本位的和平主義》。在這篇著名的論文中,近衛將世界劃分成英美的「維持現狀」勢力和德國等後起的「打破現狀」勢力。他寫道:「英美和平主義實際上是利用維持現狀之便的得過且過消極主義,與什麼正義人道毫無必然關係。我國的理論家沉醉在他們宣傳的美麗辭藻之中,認為和平即是人道。目前我國的國際地位與德、意並無二異。本應打破現狀的日本卻高唱著英美和平主義,對國際聯盟像祈盼福音一樣渴盼仰止,實為卑躬屈膝,與正義人道相比實為蛇蠍而已。」他還指出,英國正在興起對其他國家關閉殖民地門戶的議論,如果這樣的話,「我國為了自己的生存,也不得不做出打破現狀之舉」。從文中可以看出,近衛對西方民族優秀論世界觀的反抗心理在很早以前就已成型,也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敗國德國給予深切的同情。值得提出的是,近衛那時候就開始將日本和德國、義大利相提並論,這也成為近衛後來力主結成三國同盟和提出「大東亞共榮圈」的理論基礎。
1919年,近衛幸運地隨西園寺公望參加了著名的巴黎和會,在這裡他邂逅了一個今後影響他命運的中年人,那就是稍後就要閃亮登場的松岡洋右。參加巴黎和會增長了近衛的國際見聞。歸途路經上海時,近衛還應孫中山的邀請進行了會談。高貴的門第,不斷見諸雜誌和報端的政論文章,使從國外歸來的近衛開始在政界嶄露頭角。1921年,剛屆而立之年的近衛就被推選為臨時議長,在政壇日益活躍的近衛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
高貴的出身,超過一米八的身高,端正的外貌,使得近衛深受廣大民眾的歡迎。在日本民眾的眼中,近衛是未來作為首相領導日本的不二人選。後來的事實也真應了那句話,「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1931年,近衛成為貴族院副議長。1933年,任議長,開始進入國家的政治權力中樞。
對於關東軍發起的九一八事變,近衛文麿是擊節讚歎。他聲稱「少壯軍人在滿洲事變以來所推進的方向,是我日本必須走的命運之路」,並公開跳出來反對導師西園寺所主張的協調外交。從這時候開始,他的思想逐漸與西園寺的民主思想越來越遠。「二二六事件」之後,岡田啟介內閣垮台,西園寺公望為了抑制軍部勢力的進一步發展,向天皇推薦了他不聽話的弟子近衛組織新內閣,被近衛以健康欠佳為由加以拒絕。接任的廣田弘毅和林銑十郎兩屆內閣很快相繼垮台後,舉國公認繼任首相人選除了近衛之外,別無他人。
1937年6月4日,近衛受命成立第一屆內閣。時年46歲的近衛被稱為「青年宰相」、日本政壇上「最年輕的首相」。巧合的是,54歲近衛自殺時,又被稱為日本政壇自殺者中「最年輕的首相」。國內媒體將第一次近衛內閣稱為「青年內閣」「明朗內閣」和「陽光內閣」,多數國民期待著他能夠成功打破日本社會沉悶無比的狀態。在他們眼中,近衛是最最出色的政治家,但事實上恰恰不是。用松岡洋右的話來說,儘管「近衛感覺敏銳,可以快速地接受新鮮事物,但是總結能力幾乎為零」。在此非常時期,肩負日本未來重任的近衛,與其說是列強中最為不成熟的理想主義者,還不如說是一個空想家。
近衛有著高貴的血統、良好的教育和美妙的年華,曾因拒絕就任首相,給人留下沒有權力欲的良好印象。但近衛最大限度地滿足了統治階級各階層的共同要求,那就是大力實施對外擴張。天皇也曾對近衛十分滿意,由於家族關係,兩人親切有加,近衛在天皇接見時經常談笑風生,無拘無束,有時還邊說話邊搖晃著二郎腿。這一行為和一直正襟危坐的東條英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由此受到不少人的指責和鄙視。
看似前途無量的近衛文麿,剛剛上台就把日本帶上了毀滅之路。上任僅僅一個月零三天,盧溝橋事變爆發。雖然曾經做出過「不擴大事態」的處理方針,但在軍部的壓力下,近衛很快屈服,做出了對中國增兵的決定。由於錯誤低估了中國的抵抗能力,日本就此陷入了持久戰的泥潭。隨著日軍在中國戰場上的步步推進,軍部的勢力越發猖獗,近衛內閣也很快變成了一個空架子。在這一任期內,短視的近衛發表了臭名昭著的「近衛聲明」——「帝國政府今後不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把中日戰爭徹底引入了死胡同。
這一聲明被後來的史學家評價為極端弱智的言論,證明了近衛在外交事務上的幼稚無知。藤原彰在《日本近現代史》中指出:此舉無疑是「自行堵死了結束戰爭的道路」。山岡庄八在《太平洋戰爭》中也指出:「近衛文麿這一奇妙聲明看似無視外交慣例,因為在與中國軍隊的每日戰鬥中,突然發表了『不拿你當對手』的聲明,為了不是對手的對手每月要付出巨大的軍費並死傷大量的士兵,在人類的軍事史上可能是一個笑談。」
因無力解決侵華戰爭問題,第一次近衛內閣在1939年1月4日總辭。當日本在中國陷入泥潭無法自拔時,近衛選擇了不負責任地離開。當時的日本民眾被告知,日軍在中國每攻必克,每戰必勝,所向披靡,因此很多人對近衛的辭職很不理解,我們進展這麼順利,為什麼首相還要辭職呢?和後來一樣,近衛的行動總是有始無終,他近乎魯莽的領導方式對日本的國際地位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害,也讓軍隊對政府的影響力、控制力達到頂峰。
在三個短命內閣相繼陷入僵局被迫下台之後,像是再做一遍夢一樣,第二次近衛內閣於1940年7月22日再次成立。對於近衛文麿來說,與其說是他謀求去當首相,不如說是首相的位置在主動向他招手。
唯一強烈表示反對天皇對近衛任命的,恰恰是近衛的恩師西園寺公望。西園寺告誡天皇,請近衛重新上台,「就好像邀請強盜來調查他的罪行,因為沒有別人知道得這樣清楚」,但他的反對無效。幾個月後,1940年11月,這個明治時代唯一的元老就去世了。
就在新內閣宣布就職的同一天,西園寺公望的秘書、近衛幼年的同學原田熊雄和內弟有島生馬就談到了再次成為風雲人物的老同學。原田熊雄感嘆地說:「近衛這人是一個像富士山一樣的傢伙。」在旁邊的有島生馬的女兒曉子立即問為什麼。原田沉思良久后,回答道:「從遠處看,富士山是很漂亮的。但從近處看,富士山全是岩石,簡直是粗糙不堪。」緊接著,原田流下了眼淚,「在國家命運面臨重大選擇的危難關頭,卻選擇這樣的人來擔任首相,真是心寒哪」。
的確如此。如果說第一次近衛任內發起的中日戰爭是為日本訂下了一口棺材的話,現在近衛馬上要讓日本躺進去,然後再釘上幾個釘子,其中馬上要釘的第一個釘子,就是很快要簽署的《三國同盟條約》,第二個釘子就是隨後的入侵法屬印度支那北部。
近衛執政的基本方針還在其《排除英美本位的和平主義》論文的延長線上,即通過強化日、德、意三國軸心和建設「大東亞新秩序」等手段,與英美等傳統勢力進行對抗。由於之前連續三屆內閣都很短命,老換來換去也不是個事,因此裕仁天皇特地叮囑近衛在物色內閣成員人選時要加倍慎重。
對於最重要的陸軍大臣和外務大臣人選,近衛分別選擇了東條英機和松岡洋右。陸軍大臣的決定權在軍方,近衛幾乎無法左右。不但如此,軍方還明確表示,反對任何一個不贊成與軸心國結盟,也就是親英美的人士出任外務大臣。近衛選擇了自稱在與美國打交道時沒有人會比他強的松岡洋右。有分析認為,近衛之所以選擇松岡,是因為在《排除英美本位的和平主義》中自己所闡述的「國際秩序構想」,與松岡倡導的外交政策在國際感覺上存在一定的共同點。從這一天起,東條和松岡就成為近衛制定和推行軍事侵略及外交政策的左膀右臂。戰後,日本史學界將東條和松岡並稱為使日本走上太平洋戰爭的兩大元兇。
海軍大臣由吉田善吾海軍大將出任,這顯然也不太稱職。東條和松岡贊成三國同盟且無比強硬,吉田反對同盟卻膽怯懦弱,缺乏信心和勇氣。後來的事實證明,近衛選中的內閣人選是再糟糕不過的了。
1940年7月18日,天皇向近衛公下達了組閣命令。就在同一天晚上,陸軍省軍務局局長武藤章造訪近衛私邸並出示了一份文件,文件內容是「重新研究關於不介入歐洲戰爭的方針,同時與贊成我國國是的國家合作」。武藤章提出,陸軍承諾以「新內閣」理解此內容為前提,將給予其「完全協助」。換言之,如果不按陸軍意願去做的話,你的內閣和米內內閣的命運將是一樣的。
敕令下達后,7月19日,近衛在私邸荻窪庄召見了即將就任的外務大臣松岡洋右、陸軍大臣東條英機和海軍大臣吉田善吾,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荻窪會談」。雖然這並不是一次正式的官方會議,但其對後來歷史產生的巨大影響勢必將被記入史冊。會議決定新內閣外交政策的四條原則是:一是強化德、意、日軸心;二是努力改善與蘇聯的關係,爭取締結日蘇互不侵犯條約,消除和減輕來自北方的威脅;三是將南方英、法、荷等國的殖民地全部納入日本「大東亞新秩序」的範圍;四是儘力排除美國的干涉。這四條原則表明,「南進」已經成為日本當前將要採取的主要策略。
7月22日,第二次近衛內閣宣告正式就職。第二天,近衛文麿以「拜受敕命」為題發表了廣播講話,聲稱在外交上將「走帝國獨自的道路」,「要自己主動去指導世界的變化,依靠自己的力量建立世界新秩序」,並稱為了執行上述外交政策,「帝國同滿洲和中國經濟合作以及向南洋方面發展的必要性在不斷增強」。
與上述原則相對應,日本很快制定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新政策。這就是隨後內閣會議決定的《基本國策綱要》,以及大本營和政府聯席會議通過的《適應世界形勢演變的時局處理綱要》。這兩個《綱要》成為日本走向太平洋戰爭的新起點。
1940年7月26日,組建僅僅4天的近衛內閣就研究通過了《基本國策綱要》,其指導方針就是要建立「大東亞新秩序」和建成完全國防國家。《基本國策綱要》內容冗長,其要點是:建設以「日滿華」堅強團結為基礎的「大東亞新秩序」;在迅速解決「中國事變」的同時,捕捉良機解決南方問題。
早在侵華戰爭早期,1938年11月3日,第一次近衛內閣就明確提出了「建立東亞新秩序」的目標,當時的範圍僅僅局限於中國和朝鮮。這次雖然僅僅增加了一個「大」字,但已經包括了整個東南亞,甚至印度、澳大利亞、紐西蘭等廣大地區。上述內容釋放出一個強烈的信號:日本要把侵略戰爭從之前的中國對外擴展。連中國都消化不了的日本,已經好高騖遠地準備擴大戰線,試圖南進了。
近衛沒上台之前,陸軍省已經聯合參謀本部根據歐洲形勢的巨大變化開始著手,起草了《適應世界形勢演變的時局處理綱要》。7月3日,陸軍省和參謀本部的首腦會議研究通過了這一提案,並在4日發給海軍方面徵求意見。此後,陸軍與海軍進行多次協商溝通,於7月22日,作為大本營陸海軍部的聯合提案確定下來。
在這份文件中,大本營陸海軍部一致認為,即使德國不在英國本土實施登陸,德國的最終勝利也毫無疑問,這正是日本實施南進戰略,取得南方資源地帶,以擺脫經濟上對美英兩國的依賴,鞏固自給自足態勢之天賜良機。在制定《綱要》的同時,日本陸海軍未雨綢繆,已經開始組織對南方地區用兵要地的實地調查、軍事情報搜集和作戰計劃制訂等。唯一存在異議的是,到底是將戰爭對象確定為荷蘭一國,還是確定為有著密不可分關係的英荷兩國,還是荷、英、美三國,一時還難下定論。
《基本國策綱要》一開頭就指出,當前日本的第一要務就是「促進『中國事變』的解決,同時捕捉良機解決南方問題」,並列舉了武力南進的具體推進計劃。在外交方面,《基本國策綱要》提出「加強與德、意在政治軍事上的聯合,謀求對蘇邦交的重大調整」。另外,《基本國策綱要》在最後說明中還寫道,「也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對美開戰的情況,需要充分做好對美戰爭的準備」。
在《基本國策綱要》通過僅僅一天之後,7月27日,近衛文麿主持召開了大本營和政府聯絡會議。按照軍部的要求,會議無修改無條件地通過了軍部提交的《適應世界形勢演變的時局處理綱要》。相比《基本國策綱要》而言,《適應世界形勢演變的時局處理綱要》將日本今後一段時期的各項任務完全具體化了。
可以說,在日本之前出台的無數個「綱要」中,《適應世界形勢演變的時局處理綱要》無疑將給日本的前途帶來最為深遠的影響,它第一次把對英美的戰爭提到具體的議事日程上來。這樣重大的國策調整,近衛僅僅召開一次聯絡會議,用了短短3個小時就完全確定下來。正如前面所言,他在需要謹小慎微的時候犯了魯莽衝動的毛病。
8月1日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外務大臣松岡洋右發表了著名的「皇道外交宣言」,第一次對外公開提出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明確表示「大東亞共榮圈」的範圍為中國、朝鮮、日本、「滿洲國」、法屬中南半島、荷屬東印度、新幾內亞、澳洲、紐西蘭、印度及西伯利亞東部等地。真不怕把自己給撐死呀!
在這個人口近5億、面積近800萬平方公里的大圈圈中又分為三個層次:日本本國與「滿洲國」、中國為經濟共同體,東南亞為資源供給地區,南太平洋為戰略國防圈。在經濟上,由日本壟斷「共榮圈」內的豐富資源和廣闊市場;在軍事上,通過佔領南洋地區,利用其資源和戰略基地與英國、美國進行爭奪亞太地區霸權的持久戰,建立日本的勢力範圍。日本欲獨霸遠東的野心昭然若揭。
在隨後的解釋中,松岡提出,「大東亞共榮圈」的建設要在政治上「共存共榮」,以「解放殖民地,相互尊重彼此獨立」為目標,以「皇道的根本精神」為指導原則,建立以日本為盟主的經濟集團。他還為日本的侵略行動找到了看似冠冕堂皇的解釋:「日本正在擴張,看看有哪個正在擴張中的國家沒拿它的鄰國開過刀呢?問問那些美洲印地安人和墨西哥人吧,看看年輕的美利堅合眾國在多年以前是怎樣殘忍地折磨他們的。」
為了配合進一步擴大的侵略戰爭,近衛首先採取的第一大措施就是推行所謂的「新體制運動」。在近衛眼裡,「五一五事件」和「二二六事件」以來的原有政黨已日趨衰落,必須建立一個紮根於全體國民之中、不同於原有政黨的新組織。早在未出任首相之前的1940年6月24日,近衛就發表了「拜辭樞密院議長,願為建立新體制奉獻綿薄之力」的聲明,開始致力於建設新體制的「偉大」事業。
近衛這種建立類似於德國納粹黨一國一黨制,在全國建立國家總動員體制的做法得到了日本陸軍的大力贊同。他們認為,德國飛躍發展的根源就在於建立了納粹黨的獨裁體制。國民在狂熱歡迎近衛再任首相的同時,也對他提倡的新體制充滿期待。各大新聞媒體紛紛發表政論文章,為近衛的新體制運動搖旗吶喊。《讀賣新聞》的評論提出,「以往半自由主義的不徹底想法和方法在日本現有的形勢下是萬萬行不通的」。
用近衛的話來說,「新政治體制的推動力是來自國民組織的政治力量,這種政治力量不是舊有概念的政黨,而是既能進入政府,也能進入軍隊,能夠進入一切組織的政治力量」。由於近衛在國民中享有「崇高」的威望,由他提倡和建立的新政治體制蓬勃興起,風靡政界,原有日本各政黨紛紛主動解散。隨著社會大眾黨首先解散加入新體制運動,政友會、民政黨、國民同盟、東方會等老牌政黨也相繼宣布解散。
1940年10月,近衛首相親自出任總裁的「大政翼贊會」宣告成立,開始以一黨專政的模式統治日本。「大政翼贊會」的宗旨是「實踐翼贊大政的臣道,上意下達,下情上通,密切配合政府」。在中央和地方分設大政翼贊協議會,還把產業報國會和日本婦女組織等團體也納入體制中來。在思想宣傳上大力推行軍國主義教育,倡導「一億一心」「一億總動員」。日本已經進入「一君萬民」「萬民翼贊」的軍事總體戰體制。
抓完政治抓經濟,近衛內閣同時公布了《確立經濟新體制綱要》,提出進一步加強以軍事工業為核心的經濟體制,建立「國民經濟一體化的高度國防國家」,對金融、鋼鐵、煤炭等產業實行統制,統一分配工業、農業等各種生產生活資料。政府發布了《確立勞動新體制綱要》,控制和監視全國8.4萬家企業和500萬工人,建立起對勞動力的統制和動員體制。可以說,日本已經從政治上和經濟上做好了擴大對外戰爭的準備。
1940年8月1日,格魯大使在以「日本死心塌地投奔軸心國」為標題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如今內閣換了,連同換閣所帶來的種種變化似乎比一場颱風還厲害,竟然毀掉了一塊地基。一望而知,近衛內閣在闡釋當前大眾的要求,特別是軍部的要求時,已充分表露它將死心塌地地投向軸心國,建設東亞新秩序,肆意踐踏美英權益、原則和政策。」格魯從東京向華盛頓發出警告,「要警惕日本即將展開的新的侵略活動」。
現在,終於輪到松岡外相躍馬挺槍來搞定三國同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