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進?南進!

北進?南進!

北進?南進!

索契,一座規模不大卻風景秀麗的海濱城市,是俄羅斯位於黑海沿岸的著名旅遊勝地。2014年這裡曾因成功舉辦第二十二屆奧林匹克冬季運動會而聞名遐邇。2018年,這裡還將成為第二十一屆世界盃足球賽的賽場之一。

1941年6月22日,在索契附近黑海的一艘豪華遊艇上,一個喬治亞人正在悠閑地垂釣。這時,秘書急匆匆地送來一封電報。看完電報之後,這個叫斯大林的小個子悻悻地收起魚竿,嘟囔道:「誰能想到會是這樣的啊?」

就在這天凌晨,德國悍然撕毀兩年前簽訂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以3個集團軍的143個師,在4000輛坦克、5000架飛機的掩護下,全面入侵蘇聯,蘇德戰爭爆發。斯大林和希特勒終於撕破臉皮,開始對掐。「全世界都將為此屏住呼吸不作評論」——這是希特勒對這場戰爭的評論。的確,從這一天開始,第二次世界大戰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在這個炎熱的下午,外務大臣松岡洋右正在東京銀座地區的歌舞伎座觀看下午場的傳統演出。這個完工於1925年的豪華劇院是日本建設成就的代表作之一,能容納2700名觀眾。坐在松岡身旁的,是一個長相英俊的中國人,他就是20世紀中國最著名的漢奸汪精衛。在第一幕結束的掌聲之中,松岡接到了秘書加瀨遞過來的紙條,上邊寫著關於蘇德開戰的確切消息。松岡馬上意識到,自己精心策劃的德、意、日、蘇四國聯盟已徹底成為泡影。他迅速起身離開劇院,直接進入了皇宮。松岡對天皇說:「蘇德開戰乃天賜良機,建議陛下馬上下令實施北進作戰。我們必須立即向海參崴發動進攻,然後北上直取蘇聯腹地!」

裕仁被松岡突如其來的言論唬得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剛剛和蘇聯簽訂了和約,與斯大林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松岡嗎?前一天不是還嚷嚷著要南下進攻新加坡嗎?面對天皇的疑問,松岡外相依然大言不慚,「英雄必能因勢利導,我以前同意南進,但現在北方出現了天賜良機,我們必須轉向北方,履行對德國盟友的承諾」。裕仁還算有風度,沒有反問松岡「那對蘇聯的承諾呢」。他要松岡去同近衛商量,說完,就示意松岡接見完畢。

鑒於松岡從歐洲回國后多次公開發表親德言論,他又獲得了一個「希特勒聽差」的綽號,連裕仁也曾經對人表示「松岡是不是被希特勒收買了」。

松岡走後,天皇隨即宣召近衛文麿進宮。近衛向天皇解釋松岡的觀點僅僅是他本人一廂情願的想象,並不是內閣研究的意見。松岡如此冒失的舉動只會導致他今後在內閣中更加孤立。

從皇宮出來后,松岡立即找到德國駐日大使奧特。他向奧特保證說,「對於德國和蘇聯在歐洲發生的戰爭,日本不會按照日蘇條約保持中立」,並主動答應竭力促成日本對蘇聯的進攻,與德國形成東西夾擊之勢。這的確是松岡的真實想法。6月24日,松岡在會見蘇聯駐日大使斯梅塔寧時宣稱,「對於蘇德戰爭,日本的政策尚未確定,未來的方向將主要取決於戰爭的責任由哪一方來負」。他又說,《三國同盟條約》仍然是日本外交政策的基礎,如果《日蘇中立條約》和《三國同盟條約》不能同時並存,《日蘇中立條約》將自動失效。就是說,日本隨時可以履行對德國的義務去進攻蘇聯。一席話嚇得斯梅塔寧臉色煞白,兩腿顫抖。

可笑的是,德國對蘇聯發起戰爭,作為德國重要盟友的日本,事先竟然沒有接到德國政府的任何正式通知。4月以來,駐德大使大島浩曾多次傳回關於德蘇即將開戰的情報,駐歐各國陸軍武官也陸續報告德國的精銳部隊正在秘密向東線集中。針對這些消息,陸軍參謀本部於5月15日召開會議討論分析了可能出現的德蘇戰爭問題。他們得出的結論和美國、蘇聯是一樣的,那就是「德蘇不會馬上開戰」。參謀本部認為,德國大軍向東線集結可能是一個支援外交活動的佯動而已。在這一點上,老酒和日本參謀本部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德國不會做出同時對英、蘇兩個大國作戰的蠢事,不管你到底有多牛。兩線作戰,自古以來即為兵家之大忌。

德國也不是完全沒有提醒過日本。早在松岡外相訪歐之時,里賓特洛甫就曾對他誇口,蘇聯膽敢有所異動,德軍將在很短的時間內打垮蘇聯。松岡沒有意識到這是對即將開戰的暗示。松岡在5月28日還愚蠢地發給里賓特洛甫一份電文:「鑒於目前我國周圍的國際形勢和國內局勢,希望德國現在盡量避免同蘇聯發生武裝衝突。」當時里賓特洛甫的答覆是:「現在德蘇開戰是不可避免的,但我確信如果戰爭爆發,德國用兩三個月時間就可以結束作戰,戰爭的最終目標仍然是英國。美英一貫對蘇聯深惡痛絕,如果現在去打蘇聯,美英也不會動手。」

6月6日,大島大使再次發來電報,說他在6月3日和4日兩日與希特勒、里賓特洛甫直接會談的結果,使他確信德蘇一定會馬上開戰。這時,內閣和大本營才判斷德蘇開戰的可能性也不是絕對沒有。

就在6月22日戰爭正式打響的這一天,大島浩再次從柏林拍來電報,大島說:「此次作戰大概四周即告結束。這並非什麼戰爭,而應視為德國對蘇聯採取的一項警察措施。」大島對德國和希特勒的感情可以說已經到了比對他爹還親的地步,他力主日本立即進攻蘇聯,這樣既能讓日本擴張滿洲北面的領土,又能向他的納粹主子表示忠心。即使後來到了德國進攻已嚴重受挫的11月,大島在當月11日還拍來如此的電文:「可以說,莫斯科早就氣數已盡,這樣德國可能按計劃在嚴冬到來之前給蘇軍以毀滅性的打擊,使蘇聯陷於無法恢復的狀態。」然而,大島祈盼的莫斯科落入德軍之手的日子始終沒有到來。

德國發起進攻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23日,德國駐東京記者佐爾格接到了來自莫斯科的命令:「儘快摸清日本政府對德國入侵蘇聯之後的立場。」

德蘇開戰,意味著日本就有了兩種截然相反的選擇。

其一,可以從北方蘇聯的沉重壓力下解放出來,趁機南下,佔領東南亞廣大的資源地區,確立自給自足的不敗態勢。

其二,德蘇開戰,意味著蘇聯東線戰力的削弱,作為俄國人世仇的日本此時應該趁火打劫,實施北進,進攻蘇聯廣闊的遠東地區,與希特勒形成東西夾擊之勢,徹底把蘇軍打垮以解決北方問題。

在此之前,面對德蘇開戰越來越明顯的跡象,日本陸軍參謀本部於6月7日召開會議研究戰爭爆發後日本應採用的策略問題。因杉山元參謀總長和田中新一作戰部部長出差不在家,會議由塚田攻參謀次長主持,同時拍電報要求總長和作戰部部長儘快回京。

參謀本部認為,此時陸軍大部分兵力正在進行侵華戰爭,對蘇作戰已經沒有餘力。日本陸軍也沒有能在外蒙古、西伯利亞與蘇軍作戰的重型坦克。蘇聯裝備對日本的優勢在諾門坎戰役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不光裝備,倉庫里就連必備的防寒軍服都沒有。如果出兵西伯利亞,那將需要多少防寒裝備呀,一時半會兒也湊不齊。而侵華戰爭是絕對不允許中途放棄的。甚至有人主張不如利用蘇聯無法繼續援助中國的有利時機,加大對重慶的壓力,先迫使蔣介石屈服再說。

陸軍的兵力不敷使用,那麼武力南進到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和泰國的方案似乎可行,因為這將主要由海軍擔當,陸軍只須派出少許兵力配合就行。但如繼續南進,就要有對英美作戰的決心。鑒於海軍猶豫不定的態度,暫時也沒有實現的可能。最後會議形成如下一致意見:一是繼續向處理「中國事變」的方向努力;二是對北方只做必要的準備,等到德蘇戰爭出現有利於日本的進展,譬如斯大林政權崩潰或蘇聯遠東地區陷入混亂的時候,再行使武力解決北方問題;三是力爭實現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之後靜觀局勢、待機而動。

會議上瀰漫著一種對德國強烈不滿的氣憤。讓塚田次長和大家感到憤慨的是,日本連跟美國談個小判都要求德國給予諒解,幹啥事都先跟他們打招呼,現在看局勢,蘇德馬上就要幹起來了,德國卻連個屁都沒對日本放。還是次長覺悟要高一點,自己一肚子氣,還要做大家的思想工作。塚田強調考慮到構成三國同盟基礎的日德兩國,當時還有對蘇、美、英的共同利害關係,此時還不能完全廢棄三國同盟,要求大家少安毋躁,忍忍再說。

杉山參謀總長和田中第一部長回京后,從6月8日到10日連續召開了3天會議。作戰部部長田中新一少將主張在北方採取強硬對策。他說:「如有可乘之大好時機,就應該斷然對北方行使武力。」杉山總長和田中都傾向於解決北方問題,說來說去還是大領導說了算。

但陸軍省不同意參謀本部的意見。陸軍省對武力解決北方問題態度消極,主張只有北方形勢達到「熟柿」,就是瓜熟蒂落的時候才可以行使武力,就像當年參加法國戰役的義大利和波蘭戰役的蘇聯一樣,在對方即將倒下的時候,在背後來上一刀,雖然有點卑鄙無恥,但畢竟好處最大,損失最少。陸軍省認為德蘇戰爭的前景,並不像德國領導人所說的那樣樂觀。蘇聯同樣具備強大的實力,地域廣闊,迴旋餘地很大,俄羅斯民族具有超強的忍受力,當年拿破崙那麼牛,最後不也失敗了嗎?陸軍省認為解決北方問題,勢必需要大規模地動用兵力,為此所需的戰略物資,尤其是液體燃料,實際上必須求之於南方。西伯利亞地區沒有日本急需的石油資源,因此斷定強行解決北方問題是危險的。

6月14日,大本營陸軍部提出了《適應形勢演變的帝國國策綱要》並提交海軍。6月20日,大本營海軍部向陸軍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海軍的設想也是做好準備待機而動:對南方行使武力要充分做好準備,對北方的武力準備則只以現狀為基礎加以整頓。海軍的意見是,無論對北方還是南方,是否動用武力,都要根據形勢的變化而臨機做出處置。

海軍和陸軍的主要分歧在於,海軍是只進行準備根據形勢來決定意向,陸軍則是想先決定意向再有針對性地進行準備。

6月初,日駐蘇大使建川美次報告說,莫斯科似乎對即將來到的戰爭毫無準備。6月16日,大島大使報告「下周內德蘇將開戰」。對此,參謀本部第五課也就是對蘇情報課,判斷蘇聯很難像德國吹噓的那樣在短期內被打敗,戰爭要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可以肯定的是,參謀本部所有人都堅信德國將取得最後勝利,只是在戰爭持續時間長短上存在不同意見。

最頭疼的還是中國問題。隨著戰時體制的不斷強化,美國一面在歐洲加強對英援助,一面在遠東繼續推行援蔣政策。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蔣介石尚不肯屈服,現在國際形勢大變,有了美、英支持的蔣介石,腰桿也越來越硬。雖然雙方的議和談判斷斷續續一直在進行,但隨著重慶抗日熱情的不斷高漲,迫使蔣介石投降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北方馬上就要打起來,侵華戰爭也無法解決,與此同時,南方的形勢也在不斷惡化。美、英、荷三國除了努力加強南方各地區的戰備,還在馬尼拉、新加坡等地屢次舉行軍事代表聯合作戰會議,看來正在促進結成對日所謂的「ABCD包圍陣勢」。ABCD,即美(America)、英(Britain)、中(China)、荷(Dutch)。4月21日至27日,美、英、荷三國在新加坡召開了聯合會議,制定了一個聯合行動方案,規定任何一個與會國遭到日本攻擊時將要共同採取的對策。

當時,日本絕對不可缺少的法屬印度支那和泰國的大米、橡膠、錫等戰略物資也越來越難足額弄到。糧食大感不足的日本,約有900萬石必須依靠從法屬印度支那和泰國進口。可是法屬印度支那當局在5月6日提出把6月對日出口合同量的10萬噸減半到5萬噸,還提出7月、8月的同量要再減少一半。日本認為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可能是由於美國、英國和法國戴高樂派以及當地華僑的策動。1940年年末,英國已經向泰國為新加坡訂購了60萬噸大米。另外,日本雖然用美元付款取得了法屬印度支那橡膠年產量6萬噸中的1.5萬噸,但可以預料,取得橡膠、錫和錳等戰略物資將會越來越困難。英國甚至在5月16日做出決定,禁止從馬來亞向日本出口橡膠。

糧食少了還可以緊緊褲帶,但是支持作戰的戰略物資必不可少。最讓人頭疼的還是石油,以石油供應為核心的日荷經濟談判進展異常艱難。相對其他地區而言,荷屬東印度最不利於用兵,其兩翼分別是英國的馬來亞和美國的菲律賓。雖然本土已經被德國佔領,但荷蘭政府沒有投降,仍然作為英國的盟國在繼續戰鬥。因此,日本如對荷屬東印度發動直接進攻,很可能馬上就要同英國作戰。美國在荷屬東印度擁有巨大的經濟利益,對該地區的進攻可能導致與美國作戰。

難題不止這些。當時荷蘭在荷屬東印度已經部署了兵力,具備打一場阻滯戰的能力。即使最後無法阻止日本對荷屬東印度的佔領,也肯定會有充分的時間在逃跑前破壞儲存的石油和油井設施。那些寶貴的油田設施被破壞掉的話,一兩年內都不能恢復正常生產。這恰恰是日本當局最害怕的,這也是日本一直希望和平解決荷屬東印度問題的重要原因。此前雙方的談判已經進行了一年多。在小林一三特使遲遲不能打開局面之後,1940年12月28日,前外相芳澤謙吉抵達巴達維亞(今天的雅加達)繼續開展新一輪會談。

對於荷屬東印度,日本可謂是投鼠忌器,軟不得也硬不得,芳澤特使也無計可施。由於背後有英美的撐腰,荷蘭人幾乎拒絕了日本人的所有要求。荷蘭人的頑固立場使芳澤感到沮喪,他報告東京說,除非日本採取果斷措施,否則將一事無成。荷蘭人不但不給日本特殊的經濟地位,也不同意向日本出售日本所要求的那些數量的石油、錫和橡膠。其間日本人甚至向荷蘭人保證,絕對不把橡膠和錫轉讓給他們的仇人德國人,荷蘭人還是不肯鬆口。

6月17日,日荷談判終於宣告破裂。在日本人眼裡,荷屬東印度充當了美英對日經濟封鎖的幫凶。松岡外相對上述荷屬東印度的不合作態度非常氣憤,早在5月22日的會議上就提議停止同荷屬東印度毫無意義的扯皮談判。

針對北方壓力驟減和南方日益惡化的嚴峻形勢,尤其是歷經半年日荷談判的失敗和各國加緊對日戰備的態度,大本營陸海軍部認為當前的首要任務是必須下定決心向法屬印度支那南部進駐一部分兵力。

不想此舉遭到之前一直力主進攻新加坡的松岡外相的堅決反對。松岡提出,如果沒有對英美作戰的決心,就不能著手進駐。他預言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肯定引起與英美的戰爭,這一策略在外交上也行不通,是對去年8月30日進駐北部時所簽「松岡—亨利協定」的背棄,違背國際信義。松岡強調如果沒有德國的幫忙,法國是不會輕易同意進駐的。

大本營馬上反將一軍,提出在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時,如遭到美英阻礙,則「不惜對美英一戰」。其實陸海軍此時還沒有與美英作戰的膽量,從內心裡講,只是在與松岡賭氣。近衛首相和陸海軍都想當然地認為,日本不過是從北部推進到南部,又不是直接進攻新加坡和荷屬東印度,根本不會引起美英的過度反應,更不可能引起武裝衝突。對此,松岡外相警告說,戰爭隨時可能打起來。退一步講,即使打不起來,也必然引起美、英、荷三國對日本的全面禁運。

從6月21日15時至23時,陸海軍兩位軍務局局長武藤章和岡敬純專程到松岡府上,對外相進行了耐心細緻的說服工作,松岡最後總算表示諒解。外相之所以最終同意,是因為在會談中岡敬純少將投其所好,暗示了下一步進攻新加坡的可能性。他說,「一旦時機成熟就要揮戈北上,一旦英國本土崩潰,也要在南方進攻新加坡」。這樣,外相才勉強同意了軍部的意見。

松岡點頭幾小時之後,蘇德戰爭正式打響。

就這樣一直爭爭吵吵到6月24日,大本營陸海軍部終於決定了《適應形勢演變的帝國國策綱要》。其主要內容為:一是仍堅持為解決「中國事變」而努力;二是繼續向南方擴展;三是對於德蘇戰爭暫不介入,秘密做好對蘇作戰準備,如果德蘇戰爭的進展情況對帝國極為有利,就斷然行使武力以解決北方問題。

對於「繼續向南方擴展」,大本營陸海軍部於之前的6月11日就制定了《關於促進南方施策的方案》:一是向法屬印度支那南部進駐必要兵力;二是為達成上述目的,應進行必要的外交談判,同時迅速做好進駐的各項準備,在已完成進駐準備而法屬印度支那仍不接受我方要求時應開始進駐,屆時法屬印度支那如進行抵抗,我方當即行使武力;三是在推行本施策過程中,如遭到美、英、荷的阻礙而又無法打開局面,帝國為了自存自衛達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時,則不惜孤注一擲地對美、英、荷開戰。

在6月25日日本政府與軍部的聯席懇談會,以及26日到28日的正式會議上,政府和軍部開始了對新國策的大討論。前幾天剛剛答應兩位軍務局局長實施南進的松岡外相再次一反常態,強烈提出應立即實施對蘇作戰,履行三國同盟對德國的義務。在大家眼裡,走位飄忽、忽南忽北的外相已經變成了十足的瘋子。

松岡提出,如果斷定德蘇戰爭將在短期內結束,就應該先搞定北面,在德國打敗蘇聯之後再解決對蘇問題在外交上是不好辦的。如果日本打蘇聯,估計美國也不會真正干預,因為羅斯福本來就討厭蘇聯人。而向法屬印度支那南部擴張很可能釀成同英美的戰爭。日本應該當機立斷,先搞定北面,再搞南面。

海相及川提出同時與兩國交戰實屬困難:「不能叫我們既進攻蘇聯同時又南進,海軍目前不想去惹蘇聯。」

松岡說:「如果德國消滅蘇聯后,我們不能坐享其成。我們要麼是流血,要麼就開展外交,不過還是流血好一些,到底是北方重要還是南方重要?」

杉山參謀總長回答:「同樣重要。我們正在靜觀時局如何發展。日本大部分兵力現在滯留中國戰場,實際上對蘇作戰是辦不到的。目前關東軍根本不具備與蘇聯進行大規模戰爭的能力,如果進一步增加兵力,至少需要四五十天時間,或者更久,那時德蘇戰爭的形勢也許已經明朗,到時候形勢有利的話,再干不遲。」

參謀次長塚田攻也立即站出來反對松岡,「一切取決於時局,我們不能同時齊頭並進」。他強調日本必須具有獨立自主性,「我不懂政治,但是從軍事角度來說,德國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更讓我們在做事之前有理由不去和他們商量」。

東條陸相隨聲附和:「德國迄今為止的做法從來沒有同我們商量過。」

杉山再次站出來支持東條和塚田:「德國確實沒有及時和適當地同我們溝通。」

大家都認為,幾個月前,德國還勸說日本不要進攻蘇聯,現在倒先動手了,事先也不說一聲,分明是不把我們當人看嘛!一種不安的情緒在會場上悄悄蔓延。大家擔心,一旦日本幫助德國很快地打垮蘇聯,德國更加強大,日本就有像義大利那樣逐漸成為附庸的可能,但是這話誰都不會也不願意明著說出來。

松岡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不管德國跟我們商量沒商量,我們都應該以誠相待,要以誠心來抓住德國。」也就是「寧教德國人負我,不教我負德國人」。

松岡外相強調,目前最好不要在南方點火而應把目標定在北面,同時提議將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行動推遲6個月左右。可能是覺得前幾天已經答應了現在反悔有點說不過去,松岡又補充說,如果首相和統帥部堅決要實行,因為自己之前曾經表示過贊成,所以並不反對。對松岡推遲半年的新提議,海軍再次出現了猶豫,但是陸軍的堅持使得海軍很快改變了態度。杉山參謀總長、永野軍令部總長、近藤信竹軍令部次長、塚田攻參謀次長經過商議后認為,應該在南方堅決實行進駐。

近衛首相之前一直力主進行日美會談,此時他像盧溝橋事變之後一樣再次做出了違心的決定。他的話是「統帥部要乾的話就干」。後來前外相有田八郎刻薄地評價近衛的做法是「連一個回合的交鋒都沒有就投降了」。

既然近衛和松岡都表示了同意,其他大臣更是無話可說。在蘇德戰爭爆發之後,日本終於艱難地做出了南進的決定。

被迫同意南進的松岡還是心有不甘,他對未來做出了預言:「我預言幾年後的事從來都是準確的。今天我預言,如果插手南方,肯定要鬧出大亂子,你們能保證不出亂子嗎?識時務者為俊傑。以前我曾經是個南進論者,但今天我轉向北方了。」後來的事實證明,松岡的這一席話還真不是吹牛。

在太平洋戰爭打響之前,日本總共召開了4次重要的御前會議,不妨就從這一次開始排名。1941年7月2日,戰前第一次御前會議在建於1889年的明治皇宮召開,會議內容就是對《適應形勢演變的帝國國策綱要》進行審議。出席會議的除首相、內相、陸相、海相、外相、藏相、陸海軍兩總長和次長、樞密院議長外,企劃院總裁鈴木貞一也列席了會議。所有與會之人均身著正裝——軍人軍裝,文人燕尾服,規格不可謂不高也。

天皇步入會議廳,所有人起立立正。天皇身著戎裝,但看上去並不威武。他走上朝南的御座坐下。前面是一個金屏風,座位方向是根據宮廷禮儀來確定的。

近衛首相首先起立向天皇鞠躬,之後發言,為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確立帝國自存自衛的基礎,當前必須解決好南、北、中三個方向的問題。北方要做好對蘇戰爭的準備,中部必須繼續努力解決侵華戰爭,南方要抓住難得的歷史機遇積極實施南進。

杉山參謀總長就處理侵華戰爭和北方問題做了說明。提出帝國除直接對重慶政權施壓之外,還要積極向南方擴展,切斷從背後支援重慶政權並使其抗戰意志不斷高漲的英美勢力與重慶政權的聯繫,這是促進解決侵華戰爭極為必要的措施。對德蘇戰爭,因帝國目前正在忙於處理侵華戰爭,而且同英美之間的關係處於微妙階段,所以以暫不介入為宜。但是,在德蘇戰爭演變對帝國非常有利的情況下,也要斷然使用武力解決北方問題。

永野軍令部總長認為,目前形勢,英、美、荷等國壓迫日本的態勢越來越強,當前最重要的是以不惜對英美一戰的決心完成作戰準備,對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進駐勢在必行,即使因此引起與美、英、荷的戰爭也在所不惜。這是海軍領導人第一次公開表示日本不應迴避與英美的戰爭。

樞密院議長原嘉道提出了自己的擔心:「德蘇開戰對日本來說確實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由於蘇聯在世界上散布共產主義,早晚有一天非打敗它不可。關於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問題,日本如果動手的話,美國會不會參戰呢?」

松岡外相馬上接話:「不能說絕對不會。」

杉山參謀總長回答說:「德國的計劃如果遭受挫折,就會演變為一場長期戰爭,美國就很可能參戰。由於現在戰局對德國方面有利,所以我認為日本即使出兵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美國也不會參戰。」杉山同時解釋說,如果推進到泰國的話,就很可能因為與英屬馬來亞靠得太近而與英國發生衝突,所以這次只推進到法屬印度支那邊界為止。

所有的人都自欺欺人地認為,只要進駐過程中盡量避免武裝衝突並將範圍嚴格控制在法屬印度支那邊境之內,美英就不會因此而說三道四,更不會開戰。

13時30分,御前會議圓滿通過了內閣和大本營提交的《適應形勢演變的帝國國策綱要》。

會議過程中,天皇始終一言未發,面無表情。按傳統習慣,他的出席只是使會上做出的決定合法化並具有約束力。這個文件馬上被送到內閣官房,用公文紙寫出一份後由近衛首相、陸軍參謀總長和海軍軍令部總長三人簽署,呈報天皇,最後交到宮內省加蓋御璽。日本南進至此成為定論。

會後,松岡立即將會議相關內容通報了德國駐日大使奧特。奧特知道,相當於佐爾格也知道。來自尾琦秀實的消息也證實了消息的準確性,為此,尾崎秀實甚至專門到滿洲去落實情況。斯大林於是得知,日本對蘇聯的進攻暫時只處於準備階段,不會立即進行,日本是否發動進攻取決於蘇德西線戰局的進展情況。

蘇德戰爭爆發之後,德國多次敦促東京進行干預去進攻蘇聯。6月28日,里賓特洛甫電令奧特,敦促奧特做出積極努力,讓日本在東線向蘇聯西伯利亞地區發起進攻,策應德軍在歐洲的攻勢。他要奧特這樣說,「由於日本似乎還沒有準備好去進攻新加坡,這時還是先同德國一起去消滅蘇聯為好,以便以後騰出手來向南挺進」。里賓特洛甫同時要求大島幫助奧特一起做日本政府的工作,大島大使拍著胸脯滿口答應。由於之前日本已經決定暫緩對蘇聯的進攻,等待「熟柿」機會的出現,奧特和大島的努力沒有取得什麼效果。

通知完奧特后,松岡又口頭告知蘇聯大使斯梅塔寧,日本會信守《日蘇中立條約》的承諾,這讓一直膽戰心驚的蘇聯大使長出了一口氣。第二天,松岡又向奧特保證說,他對蘇聯大使那樣說不過是為了欺騙蘇聯人,事實上日本正在為進攻蘇聯進行軍事上的準備。「光準備不動手」顯然不能使希特勒和里賓特洛甫滿意。奧特無奈向里賓特洛甫報告說,近衛和大部分內閣人員反對日本對蘇德戰爭進行干預,因為這樣做有可能危害日本在中國的軍事地位。

蘇德開戰的消息傳到英倫三島,希特勒的死敵丘吉爾同樣長出了一口大氣。可丘吉爾明白,這種喘息只是暫時的,希特勒幹掉斯大林之後,會馬上回過頭收拾他。西方領導人明白蘇聯追求的目標與西方國家的利益相悖,但他們的疑慮在與軸心國的戰鬥面前必須暫時擱置。在丘吉爾和羅斯福眼中,不是斯大林很可愛,而是希特勒更可憎。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一貫堅決反共的丘吉爾立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6月22日當天晚上,丘吉爾就通過廣播發表了關於希特勒入侵蘇聯的演說。這個演說同時在美國播出。在演說中,他列舉了此前的三次重大轉折:其一,法國陷落;其二,納粹德國試圖對英國的入侵;其三,美國通過《租借法案》開始對盟國進行援助。現在,「第四個轉折來到了」。他要求全國民眾贊同他提出的同蘇聯結盟的建議。「我們決心摧毀希特勒及其納粹政權的殘渣餘孽,對此我們決不動搖,決不動搖!」丘吉爾誇張地描繪著德國對蘇聯的空襲,「德國的炸彈在蘇聯城市上空像雨點一般落下」。丘吉爾號召:「我們必須幫助蘇聯!蘇聯的危險就是我們的危險,就是美國的危險,蘇聯人民為了保衛家園而戰的事業就是世界各地自由人民和自由民族的偉大事業!」此時此刻,老丘早已忘掉之前無數次咒罵斯大林的惡毒語言。在政治家眼裡,什麼都是浮雲,需要就是一切!

早在希特勒入侵蘇聯前八天,丘吉爾就致電羅斯福總統說:「只要對所有情報加以判斷,就會感到德國對蘇聯的大舉進攻已迫在眉睫。只有希特勒才是我們首先要打倒的敵人,我們要從這個原則上儘可能給蘇聯以鼓勵和援助。」赫爾國務卿在回憶錄中這樣描述美國收到上述電報時的反應:「希特勒要進攻蘇聯一事,我們早在半年前就掌握了確實的證據。因此當聽到德國入侵蘇聯時,我們絲毫不感到震驚。」

美國對日本下一步可能採取的對策進行了綜合分析,認為日本為了配合德國的行動,很可能積極實施北進,那樣蘇聯就危在旦夕。國務院遠東司司長漢密爾頓在6月22日當天提出的一份意見書中寫道:「由於德蘇開戰,在日本出現了南進和北進兩種意見,不過估計南進會稍許推遲些。因為日美之間雖然尚未締結諒解協定,但日本仍然害怕同美國打仗。日本撕毀《日蘇中立條約》向北進擊的可能性是很大的。」6月25日,遠東司副司長亞當斯又提出一份意見書,他主張:「判斷——日本覬覦著海參崴,恐怕不會南進。日本的北進會推遲南進,從目前看對我們是有利的。但是從打倒軸心國這一長遠目標來看,則應設法予以制止。」

羅斯福認為蘇聯現在已經從潛在的盟友變成了現實中的夥伴,為了組織日本從東面夾擊蘇聯,他於7月6日給近衛寫了一封私人信件,信中說「希望報道中所提到的關於日本打算進攻蘇聯一事傳聞失實」,他要求日本政府就此事提出保證。7月8日,松岡代表近衛回答道,日本政府與蘇聯之間簽訂有中立條約,迄今也尚未考慮到同蘇聯開戰的可能性。他還把日本在7月2日向斯梅塔寧所作的聲明的抄本給了格魯大使。松岡還說,日本的政策主要取決於未來的形勢發展。

松岡的話肯定是不能相信的,但是美國很快得到了日本7月2日御前會議的內容。他們憑藉的不是間諜,而是已經能夠成功破譯日本外交電文的「魔術」系統。在持續10個月之久的日美談判中,美國能夠始終處於主動地位,除了手裡的牌著實不錯,還在於擁有了不為外界所知的外交雷達——「紫色密碼機」。

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后,日本就開始啟用「2597」式密碼機,保密性能很好,美國在很長時間內都無法破譯。但1940年8月,隨著一個怪傑的出現,「2597」式密碼機的壁壘終於被打破,這個人就是美國陸軍中校威廉·弗雷德曼。

弗里德曼1912年畢業於美國康奈爾大學,同年進入由費比恩陸軍上校領導的里弗班克研究所從事密碼研究。他被美國人稱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密碼專家」,此人性情內向,喜靜不喜動,做事從不假設,最大的特點就是絕不承認「不可能」。1921年,他進入美國陸軍通信部密碼班,1929任通信諜報部部長。1938年,美國陸軍通信諜報部決定同海軍一起全力以赴破譯日本的密碼並仿製密碼機,海軍提供必要的截聽電報並負擔經費,弗里德曼則指揮19名部下專心致志地完成這項極為艱巨的任務。經過20個月嘔心瀝血的努力,終於在1940年8月通過一架仿製的「紫色密碼機」首次成功破譯日本的密碼,這套破譯技術之後被稱為「魔術行動」。之後海軍就開始製造這種密碼機,第一批4台於1940年11月製成,至開戰前夕共製成了8台,令人滿意地發揮了外交雷達的威力。美中不足的是,「魔術」只能破譯日本的外交密碼,對於軍事密碼依然是束手無策,這也正是珍珠港遭到襲擊的主要原因之一。

威廉·弗里德曼憑藉此功先後三次獲獎。他第一次榮獲「公民特別功勳章」是在1944年,當時由於戰爭還沒有結束,只是頒發了獎章,並沒有說明他到底立了什麼功。戰後他又獲得杜魯門總統頒發的「最高功勳章」和中央情報局局長艾倫·杜勒斯頒發的「保障國家安全勳章」。1956年,美國國會又通過決議,獎勵弗里德曼10萬美元。在20世紀50年代這絕對是一個可觀的數字。

7月8日,「魔術行動」破譯了日本外務省於7月3日拍發給日本駐美、德、蘇、意等國大使的一份定為「國家機密」的絕密電報,核心內容就是在御前會議上決定下來的《適應形勢演變的帝國國策綱要》,美國馬上知曉自己之前的判斷錯了,日本馬上要採取的行動不是北上而是南下。

日本南進的策略大出美國意外。羅斯福對日本不去進攻美國的新夥伴蘇聯感到寬慰,但是也對日本甘願冒著與英美開戰的風險向南進軍感到震驚。羅斯福認為,以德國勢如破竹的進攻勢頭以及當年俄國人對芬蘭交戰時的拙劣表現,斯大林很快就會被收拾掉。海軍部部長諾克斯也說:「希特勒可能在6個星期至2個月內就幹掉蘇聯。」如果日本北進,從東面進攻蘇聯,這個時間還會進一步縮短。蘇聯倘若被德國迅速擊敗,那麼英國繼美國就必定會成為躊躇滿志的希特勒進攻的下一個目標。儘管民眾中甚至有著希望希特勒儘快收拾斯大林的危險情緒,但作為政治家的羅斯福不能意氣用事。他很清楚當務之急就是想方設法拖住日本,避免蘇聯腹背受敵,像法國那樣很快倒下。用副國務卿韋爾斯的話來說就是,「歡迎團結起任何力量來反對希特勒主義,不論這些力量來自何方」。日本決定南下讓羅斯福稍稍鬆了一口氣。儘管在將蘇聯作為未來盟友的觀點上與丘吉爾想法類似,但是羅斯福還不能像老丘那樣上躥下跳,他還要面對眾多反戰的美國民眾,尚未參戰的美國能做的事情也不算多。

羅斯福思索再三,還是出了招。1939年蘇聯入侵芬蘭之後,美國凍結了蘇聯在美國的4000萬美元資金。6月24日,羅斯福立即發布命令解凍了這筆款項。不僅如此,他還下令成立一個專門負責蘇聯所需物資和軍事裝備的工作組,準備根據《租借法案》再為蘇聯提供5000萬美金的軍需品。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至少目前蘇聯還得不到這些東西。

與羅斯福積極的態度相反,美國軍方的上層人士並不指望蘇聯能長時期經得起德國的進攻,他們對於向蘇聯輸送大量作戰物資並不十分熱心,生怕這些物資一到蘇聯,很快就會落入德國人手中。

7月5日,日本海軍省召集了由海軍高層人士參加的聯席會議,會議由及川古志郎海軍大臣主持。澤本賴雄海軍次官宣布:「在7月2日的御前會議上,對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問題已作為一項國策決定下來。」這一決定立即遭到了與會海軍高級將領的強烈反對。

航空本部部長井上成美海軍中將認為此舉必然導致同英美開戰,一直反對與英美作戰的井上厲聲責問:「空軍戰備還未完成啊!如此重大的事情這樣簡單地決定下來,事隔三天以後才宣布,為什麼事先就不能徵求我們海軍的意見呢?做出決定那一天雖說艦政本部部長出差在外,就不能提前打個電報讓他回來嗎?」

艦政本部部長豐田副武海軍中將立即以他特有的刻薄挖苦說:「正如剛才井上君所言,艦政本部並非只是海軍省的一件裝飾品。不能你們一說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我們只得隨聲附和:是,遵命。」

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海軍大將詢問井上:「井上君,空軍的戰備工作做得如何?」

井上回答說:「航空本部正在拚命準備,但進行得並不理想。」

第二艦隊司令長官古賀峰一海軍中將也開始發泄不滿:「像這樣重大的事情連艦隊司令長官的意見也不聽一聽就簡單地決定下來,須知萬一發生戰爭再叫艦隊去應戰,那是打不了勝仗的。」

古賀峰一又轉向永野軍令部總長:「軍令部對這件事的看法到底如何?」

永野修身好像很輕鬆地把責任推了出去:「政府已經這樣決定了,我能有什麼辦法?」聽著永野這樣不負責任的應答,古賀啞然,他簡直不能相信這就是海軍軍令部最高長官的語言。

與會者在海軍大臣官邸用完午餐后便走散了。井上成美剛回到航空本部部長辦公室,古賀峰一就跟了進來,長吁短嘆地說:「看看永野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吧,真不像話,永野根本不知道軍令部的責任。」

這時候,山本五十六也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永野這個人沒有一點用處!」

「像是有什麼好吃的糖果似的!」鬱悶的山本這樣說了一句,井上便拿出別人送的巧克力與大家分享。山本只咬了一口便說:「這巧克力好像並不怎麼高級。」幾個人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

相比於海軍的牢騷滿腹,陸軍的態度就積極得多。7月7日,東條陸軍大臣和杉山參謀總長入宮覲見天皇,要求批准動員80萬兵力做好對蘇作戰的準備。裕仁責問二人:「向北部和中國派兵,又向法屬印度支那分出兵力,這是八方伸手,你們還有處理『中國事變』的信心嗎?」但天皇還是根據御前會議的決定給予了准許。

一貫雷厲風行的東條,從皇宮出來后立即正式下令實施所謂的「關東軍特別大演習」計劃,第一次動員時間定在了7月13日。為了配合陸軍對蘇作戰準備,海軍也於7月5日新編了以兩艘輕巡洋艦為主力的第五艦隊。

按照參謀本部的作戰計劃,日軍發動對蘇進攻的兵力至少不能低於25個師團,而當時日本駐中國滿洲、朝鮮的兵力僅為14個師團。因此還需要從本土調入7個師團,從中國關內調入4個師團,另外再從關內抽調6個師團作為預備隊。在戰略物資上,關東軍當時所擁有的彈藥僅可滿足30個師團兩三個月的作戰消耗,糧食可供16個師團2個月之需,汽油可供16個師團5個月之用。因此,除了人員之外,還必須從本土調運大批作戰物資。從7月至9月,參謀本部最大限度地利用各種手段把預計參戰部隊和戰略物資運送到中國滿洲和朝鮮。到9月份,關東軍的力量已經達到了兵力70萬、馬14萬匹、飛機600架,比動員之前擴充了將近一倍。為了掩飾真實的意圖,日軍特意把這次大動員稱為「關特演」。

對北方西伯利亞地區行使武力要受季節的制約,最遲必須在9月上旬展開,在嚴冬季節到來之前結束預定作戰。7月12日,參謀本部得到從前線發回的情報說,蘇聯遠東兵力西移很少,特別是在日軍準備重點攻擊的烏蘇里江流域和黑龍江流域尚無任何移兵跡象。8月9日,參謀本部負責對蘇情報的第二部第五課根據7月底的形勢,就德蘇戰爭的發展情況提出了他們的判斷,認為德國無法在1941年迫使蘇聯投降,以後戰局的發展也未必肯定對德國有利,德軍所面臨的很可能是和日軍在中國一樣的局面。第五課的分析結論是,日本北進所期待的「熟柿」狀態在1941年不會到來,即使到了1942年能不能出現也是個問題。因此,德蘇開戰後出現在參謀本部的那種興奮情緒已經逐漸低落下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前,蘇聯出兵東北,日本曾經指責蘇聯無視《日蘇中立條約》進攻滿洲的關東軍。實際上他們早在1941年就考慮過類似的事情,只不過條件不成熟,作案未遂而已。

既然北方不能立即採取行動,那就必須立即專註於南方。參謀本部於是做出決定:「無論蘇德戰場如何演變,取消1941年內解決北方問題的計劃,專心致力於解決南方問題。」「關東軍特別大演習」就此真正變成了一場軍事演習。而後在參謀本部制定的《帝國陸軍作戰綱要》中規定:

一、在滿洲和朝鮮的16個師團對蘇嚴加戒備。

二、對中國繼續執行既定的作戰方針。

三、對南方以11月底為期限,促進對英美作戰的準備。

參謀本部的決定立即通知了陸軍省,並強調這個《帝國陸軍作戰綱要》只限於通知陸軍,不要通知海軍和政府。如此重要的決定不通知政府,說明在陸軍眼裡,政府不過就是個擺設而已,而不告訴海軍更說明日本陸海軍的矛盾對立,已經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

北方暫時告一段落,南方對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進駐已是箭在弦上。為確保進駐成功,大本營陸軍部於7月5日命令以近衛師團和獨立混成第二十一旅團為骨幹編成第二十五軍,由飯田祥二郎陸軍中將為軍司令官。海軍方面也相應組編了南遣艦隊。為了能夠按要求在7月24日從海南島的三亞港出發,第二十五軍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這項工作大約要持續20天。

軍隊加快準備的同時,外交工作一刻也不能停頓。7月10日,在收到美國對《松岡修正案》的回復近三周之後,聯絡會議重點研究了外務省就調整日美兩國關係,特別是對赫爾口頭聲明所作答覆的問題。由於此前赫爾針對外相的不信任聲明,此時的松岡已近乎神經質,越發採取不妥協的態度。外務省和軍部的位置好像顛倒過來了,松岡強烈要求立即停止與美國的談判,軍部卻建議還是不要一下子破裂為好,導致會議最後不了了之。

7月12日聯絡會議再次召開,松岡照樣大放厥詞:「赫爾的說法簡直是荒謬絕倫、蠻不講理,對於他的聲明應該一接到就立即扔回去。野村雖然是我的好朋友,但也真是老糊塗了,這樣的東西也能接?還敢把它發回日本?只要我還是外相一天,就不能接受美國的提議。美國人的秉性是弱肉強食,在這個口頭聲明中,美國是把日本當作保護國甚至屬地一樣看待。要求世界上強大的日本改造內閣這類事簡直是駭人聽聞。我在此提議,拒絕接受口頭聲明,對美談判也不要再繼續下去了。」松岡稱羅斯福是「真正的煽動家」,他正試圖把美國引入戰爭。

連一貫強硬的杉山參謀總長都看不下去了,代表軍方出來表態:「雖然我和外務大臣感同身受,但是作為軍部,馬上就要面臨這樣一種嚴重局勢,在南方不久便要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在北方又要加強關東軍對蘇聯的戰備。因此,在這種時刻同美國斷絕關係是否太魯莽?我感到還是為談判留下餘地較為妥當。」

陸相東條也站出來說話了:「即使沒有希望,我們也應該將和平談判進行到底。我知道這樣做存在很多困難。但只要我們真誠交流,傳達我們日本人的想法,他們一定能體會到我們的苦衷。」

及川海相也難得地張開了嘴:「海軍內部認為,美國國務卿赫爾希望能避免太平洋戰爭,日本也不希望在太平洋打仗,這不正好有達成和平的希望嗎?」

松岡依舊毫不讓步:「我認為,不管日本採取哪種態度,美國的態度都不會改變。美國人一貫欺軟怕硬,我覺得此時還是採取強硬態度為好。你們軍人怎麼這麼窩囊?」他還非常過分地表示,「你們這些穿軍裝的人不懂外交,因此不要多管閑事,安分守己地管好自己的作戰就行」。松岡的言論引起軍方的極度反感。

近衛首相也認為不應該把和談之路一下子堵死,內閣成員紛紛贊同近衛的意見。由於近來松岡經常脫離內閣擅自對外發表言論,近衛也在試圖通過軍方來打壓松岡。之前,他一直是通過松岡來牽制軍部的。成了孤家寡人的松岡只好勉強接受了大家的意見。最後會議決定,拒絕赫爾的口頭聲明,同時向美國送去一份新的建議。

7月14日,松岡外相抱病起草了給美國的答覆意見。再次強調,即使在德、意、日、蘇四國同盟瓦解之後,日本也絕對不會拋棄《三國同盟條約》,萬一歐洲戰爭蔓延開來,日本政府將完全根據本國的需要決定自己的態度。同時要求美國敦促蔣介石與日本進行和解,並且不能介入具體談判過程。

正式回復很簡單,松岡卻用了冗長的篇幅指責赫爾的無禮行為,認為他的聲明是「不全面和不適當的」,除非美國收回這個聲明,否則日本將中止會談。松岡提出將反對赫爾的聲明先發給野村,幾天之後再將對美國的完整回複發給華盛頓。近衛及其他內閣成員認為此舉欠妥,因為單單駁斥赫爾的口頭聲明太過挑釁,可能會立即導致和談的中斷,因此要求將兩個文件同時發給美國。

隨後就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松岡不顧近衛的反對,指示外務省只把拒絕赫爾聲明的文件電告野村,暫時壓下日本對美國意見的回復。他在7月15日又把準備發給美國的文件發給德國,請求批准。

松岡此舉徹底激怒了近衛,他直接越過松岡向大橋次官和外務省美國局局長寺崎下令,把日本的完整建議電告野村,正面衝突終於在首相和外相之間發生。

近衛被松岡弄得狼狽不堪,內閣已經出現了兩種聲音。近衛此時還沒有和美國作戰的決心和信心,但要繼續和談就必須搬掉最大的絆腳石松岡,此前近衛就曾有過這樣的想法。紀律觀念很強的東條認為,松岡的這種行為是絕對不能容許的。他向近衛建議,立即把松岡免職。

近衛還不想與松岡公開鬧翻,《明治憲法》規定首相不能開除大臣。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內閣總辭,然後排除松岡后大家繼續上崗。近衛首先取得了平沼、東條、及川、鈴木的同意。這樣,7月16日18時30分,在首相官邸召開了決定內閣總辭的臨時內閣會議。松岡有病在家無法參會,恰好藉機把他避開。

除事先參與商量並已知道內閣總辭原因的內相、陸相、海相和企劃院總裁之外,其他內閣成員都對突然發生的事情感到大惑不解。但大家聽了近衛的解釋后頓時釋然,甚至沒有討論就一致舉手同意總辭。看來大家對外相那喋喋不休的「演說」也實在是受夠了,松岡在內閣已經是眾叛親離。接下來只剩下一個難題,如何巧妙地拿到因病在家的松岡外相的辭呈呢?接受任務的是富田健治書記官長,近衛特意囑咐富田千萬不要和松岡發生爭論。

肩負重任的富田冒雨訪問了潮濕而寂靜的松岡私邸,難辦的事情有時辦起來反而會出乎意料地順利。面對松岡準備暢論一番的架勢,富田巧妙地避開了話鋒,大失所望的松岡爽快地遞交了辭呈。

當晚21時,近衛匯總了全體閣員的辭呈后冒雨前往皇宮,向天皇請安問候后呈遞了辭呈,第二次近衛內閣就此宣告結束。

7月17日17時05分,天皇授命近衛重新組閣,18日下午組閣完畢。所有人員不變,只是換掉了外相松岡洋右。近衛先讓大家都站起來,再坐下去的時候,一個新人坐到了松岡原來的凳子上,那就是新外相豐田貞次郎海軍大將。

豐田外相也算是熟人,在日本簽訂《三國同盟條約》時豐田就是海軍次官。要說這豐田也是個牛人,在「海兵」和「海大」都能以首席的成績畢業,這可絕對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事情。貞次郎看來真有讀書的天賦,在「海兵」時他有個同學就是後來的聯合艦隊司令官豐田副武,兩人當時就被稱為「兩豐田——天才貞次郎和勤勞副武」。這位還曾經遠赴牛津大學深造。按說這麼高素質的人一般會淡泊名利,但豐田是一個十足的官迷,辦一切事情的出發點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更可笑的是他對外交幾乎是一竅不通。

松岡終於離開了他戀戀不捨的政治舞台。許多人前來探望這位聲名在外的「國民英雄」。雖然身體虛弱,情緒也低落到極點,松岡還是象徵性地最後一次來到了外相官邸。從歐洲回來后,由於勞累和氣憤,矮小的松岡體重下降了足足13公斤。他的離開讓許多民眾大惑不解,幹得好好的,怎麼說不幹就不幹啦?記者讓他描述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時,松岡拿自己不太多的頭髮自嘲,他一邊抽著煙斗,一邊咳嗽著告訴記者,「一個下雨天趕路的禿子狼狽地摔倒在路旁」。

松岡僅僅擔任了12個月的外相,卻讓日本深深地陷入與美國的危機之中。由於堅持推行對美強硬的外交政策,他對日本造成的損害比其他任何人都深。難怪戰後日本史學家把他與東條英機並稱為使日本走向戰爭的兩大罪魁禍首。

3個月後,太平洋戰爭爆發。松岡的顧問齋藤良衛博士拿著日美交戰的新聞到松岡私邸,告訴了他這一驚人的消息。病容憔悴的松岡眼含淚水對齋藤說,「現在越發痛感締結三國同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失策。我主張建立三國同盟的目的是防止美國參戰。但事與願違,三國同盟竟成了太平洋戰爭的遠因」。

差不多在同一時期,陸軍參謀本部也進行了局部的人事調整。大家熟悉的服部卓四郎大佐就任作戰部作戰課課長,辻政信中佐就任兵站課課長,這一對膽大包天的黃金搭檔再次聯袂。加上力主開戰的田中新一作戰部部長,鐵三角霸佔了參謀本部的作戰決策領域,他們都是提倡對美開戰的強硬派。他們充滿敵意的世界觀給整個參謀本部籠罩上了一種末日來臨般的悲壯氣氛。

由於赫爾之前多次表示出對松岡的不滿,新內閣中外相的更替甚至被誤解為日本對美國的示好。在華盛頓,野村大使甚至為此感到了前景的樂觀。對於松岡的下台,美國《紐約時報》曾經報道,「華盛頓高層希望,德蘇開戰可能導致日本出台新的政策,他們希望日本不但將在近期和軸心國決裂,而且會掉轉矛頭反對德國的戰爭」。後來事實證明,這些專家都看走了眼,這一近似示好的舉動馬上被隨後的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完全抵消。

對於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原計劃是和平進駐,無法實現時再行使武力,所以同法國的交涉從7月14日就已經開始,由加藤外松駐法大使直接和維希政府進行談判。兩天後才下台的松岡外相,命令加藤大使務必使法國同意以下幾點。

一、日本要向印度支那南部派遣「必要數量的陸軍、海軍和空軍」。

二、日軍要佔領位於柬埔寨和越南的八個空軍基地,租借金蘭灣和西貢兩個海軍基地。

三、日本軍隊在上述地區享有完全的行動自由。

松岡要求加藤大使向法國說明,如果維希政府同意日本的要求,東京將繼續保證法屬印度支那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如果拒絕,「印度支那的局勢或許會發生嚴重的變化」,日本樂意通過武力來達到目的。最後強調,為了防止美國或英國先發制人,日軍將在7月20日開始行動。從內容和口氣來看,這無疑是一份最後通牒。

為了達到和平進駐的目的,日本很有必要取得盟友德國的幫助。早在6月21日,松岡就對德國大使奧特說,由於已經沒有取得諒解的可能,日本不準備同荷屬東印度恢復談判。日本準備對南方進一步使用武力,為此必須首先取得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一些軍事基地,「以使日本能對大不列顛和美利堅合眾國進一步施加壓力,作為日本對共同戰線的寶貴貢獻」。他保證說:「當你們德國人打仗的時候,我們日本人絕不會採取騎牆態度。」松岡同時命令大島大使請求德國政府說服法國維希政府同意日本得到這樣一些據點,德國政府對東京的提議態度冷漠。

毫無疑問,德國對日本之前拒絕一起進攻蘇聯一事一直耿耿於懷,對日本同美國進行和談一事十分生氣。希特勒多次表示,「美國在大西洋上正在進行反軸心國的猛烈擴張」,而作為盟國,「日本正在逃避參戰的責任」。德國政府明確告訴大島大使,由德國出面調解東京與維希政府之間關於法屬印度支那的糾紛十分不恰當。上次協調入駐北部時,德國只是說自己能力有限,這次乾脆給予拒絕。

7月14日,加藤大使對法國維希政府提出了上述苛刻的要求。近衛假惺惺地給貝當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採取這一行動是出於日本自身的防衛需要,日本保證尊重法國對殖民地的主權和尊重這些殖民地的領土完整」。但是貝當卻不肯輕易同意,他迅速把日本的要求告訴了美國大使萊希海軍上將,試圖在拖延時間的同時爭取美國的支持。貝當還告訴日本人,他還要與德國政府商量。松岡則要求德國人不要給法國人任何支持,相反,應當勸告法國人接受日本的要求。這個不算過分的要求柏林倒是爽快地答應了,畢竟大家還算盟友嘛!

其間由於內閣改組,7月18日才上任的豐田外相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第二天再次電訓加藤大使:要求維希政府在7月23日中午12時以前必須給予答覆。限期一到,不管法國同意與否,日本軍隊都將義無反顧地開進去。由於得不到德國、英國、美國的有力支持,法國無法拒絕日本的要求。既然之前進駐北部都答應了,南部再答應也沒什麼丟臉的,破罐子破摔了。7月21日,法國有條件地接受了日本的要求,雙方就關於共同防禦法屬印度支那問題達成了諒解。7月29日,加藤大使與維希政府代表達爾朗海軍上將共同簽署了《關於共同防禦法屬印度支那的議定書》。

加藤大使得意揚揚地給東京拍了一個電報:「法國人如此痛快地接受日本要求的原因是,他們看出了我們的決心是何等堅決,我們的意志又是何等頑強。總之,他們除了讓步之外,別無選擇。」

由於協議事先已經達成,大本營立即向第二十五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中將發出自7月24日從三亞港出發,開始進駐的命令。在簽署批准行動計劃的文件時,有人聽到永野軍令部總長在自言自語:「這意味著與美國的戰爭。」

早在7月14日開始,飯田中將的部隊已經從廣東乘船出發,一批又一批地向著海南島的三亞駛去。接到命令后,飯田中將於25日率領滿載著二十五軍士兵的船隊從美麗的三亞港起程。28日和29日兩天,第二十五軍約40000名官兵在法屬印度支那南部逐次登陸,按原定計劃完成了「和平進駐」。該地區八個空軍基地和兩個海軍軍港不費一槍一彈落入日本人之手。

華盛頓時間7月19日,美國的「魔術」破譯了一份日本駐廣東領事館7月14日拍給外務省的電報。該電報聲稱,他們從當地日本陸軍當局那裡獲悉到有關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詳細計劃。電報提供了有關日軍即將佔領印度支那南部的具體情況,其中提到佔領之後的目標是:「如果國際形勢容許,就以法屬印度支那為基地迅速採取行動,下一步計劃就是向荷屬東印度發出最後通牒。該地區的海空軍基地將在今後佔領新加坡時起到關鍵作用,我們要以航空部隊和潛艇部隊斷然一舉摧毀英美的軍事力量。」電報明確指出,「此舉是為將來進攻荷屬東印度和新加坡鋪平道路」。

7月25日,日本開始進軍法屬印度支那南部這一天,美國電台廣播了「日本軍艦出現在法屬印度支那的金蘭灣海面,並且有12艘日軍運輸艦正從海南島南下」的新聞。

初看起來,佔領了北部再佔領南部似乎不是什麼大問題,其實不然,日軍佔據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等於將進攻出發點大大前移。一旦進軍英屬馬來亞和新加坡的機會成熟,如果從海南島及法屬印度支那北部的日本基地起飛,轟炸機的續航能力無法滿足實際需要,而從南部起飛就可以。日本此舉使得英國在遠東最重要的基地、號稱「東方直布羅陀」的新加坡,以及荷屬東印度、英屬馬來亞、緬甸,甚至美國領屬的菲律賓都處在日本的直接打擊之下,造成了對英美而言,猶如刀尖頂住喉嚨一樣的衝擊。

日本政府在公開發表《關於共同防禦法屬印度支那的議定書》以前,就於7月25日特別訓令野村大使,將日本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意圖直接通知給羅斯福總統,「日本的進駐只是出於自衛和經濟目的而並非軍事目的」,同時強調日本將努力改善正在舉行談判的日美邦交。這樣滑稽的說法,簡直讓羅斯福和赫爾哭笑不得,這不等於在桌上講廉政在桌下收錢嗎?以為我們都是小孩子呀?

野村大使強烈反對日軍對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進駐。他認為此舉會給自己在美國的和談工作帶來重大的不利影響,也勢必使日美關係走入死胡同。早在第一次向東京發回《日美諒解草案》時,野村就表明了自己反對南進的立場。他提醒國內,「美國已經開始認真考慮日美之間的戰爭問題,正準備動員全國的力量進行一場擴日持久的戰爭」。5月8日,他電告外務省,「美國正在採取措施加強其在太平洋上的軍事力量,以應對同日本和德國開戰的前景」。7月3日,他再次警告東京,「如果政府決心武力南進的話,日美關係就將無路可退」。他特別提醒,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即使不會立即帶來戰爭,也必然會招致美國全面的貿易禁運。到底是身在現場離得近,野村看得還算比較準確。

對於野村多次發回的建議,很少有人表示過擔憂。在7月24日的聯絡會議上,豐田外相曾提出,進駐南部如果帶來美國的石油禁運,那將是個「大麻煩」,但在參謀本部的記錄上卻認為,野村的報告是「歇斯底里」的,豐田的擔憂也屬於杞人憂天。大家確信只要軍事佔領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后不採取新的行動,美國就不會實行石油禁運和其他過激措施——就這點小事,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呢?

7月18日,針對日本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可能性不斷加大,羅斯福召集內閣會議研究對策,會議原則同意加強對日本的經濟制裁。爭論的焦點就是要不要實施石油禁運,這一禁運會不會立即帶來戰爭。代表海軍發言的是戰爭計劃部部長里奇曼·凱利·特納海軍少將,請大家留意一下這個名字,他在今後的主戰場還會無數次被提到。特納反對全面的石油禁運,因為這可能「在戰爭初期就把美國卷進去」,而美國海軍尚未做好這種準備。海軍認為就目前而言,金梅爾海軍上將率領的太平洋艦隊,不管實力還是技術能力,都不是山本五十六手下那支聯合艦隊的對手。

7月21日14時,第三次近衛內閣召開了首次政府與大本營聯絡會議。從這一天開始,所有的聯絡會議均移至皇宮內舉行。

杉山參謀總長率先做了發言:「社會上似乎有人在想,三國同盟會不會削弱?是不是要回到依靠英美的老路上去?這種情況絕對不應當出現,因為這不僅影響到國內的普通民眾,也會對在第一線奮勇作戰的官兵的士氣造成重大打擊,所以在政治上要特別注意。」

新外相豐田貞次郎隨即說明,之前在7月19日已經向駐德、美、蘇、意等國大使發出通報,在政治上要特別注意內閣更換造成的影響。特別是對德國和義大利,要充分向里賓特洛甫和齊亞諾說明,雖然外相更換,但日本的對外政策不變。

在這天的會議上,軍令部總長永野修身的話格外引人注意。他指出,目前我們還有取勝美國的機會,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可能性會越來越小,到明年下半年日本就根本不能與對手相匹敵,再往後情況會越來越糟。美國恐怕會在完成軍備之前通過談判來拖延時間,因此拖延時間對日本極其不利。如果能夠不打仗就解決問題,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最後,永野說,「但是我希望提醒大家知道,如果衝突確實難以避免,那麼戰爭來得越快越好」。

同一天,美國「魔術」系統破譯了外務省7月19日拍給日本駐德大使大島浩的電報,內云:「內閣的更迭純粹是為了處理國內問題,並無其他用意。日本的對美政策不變,並將繼續恪守《三國同盟條約》所確定的原則。」美國立即明白,改組后的第三次近衛內閣沒有放棄親德方針以及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計劃。

副國務卿韋爾斯立即約見了日本駐美公使若杉。韋爾斯提出:「根據從各方面獲得的可靠情報來看,日本在最近幾天內將以武力方式佔領法屬印度支那南部。這種行動是明顯背離日美兩國間為維護太平洋和平而進行談判這一基本精神的。」美國「只能認為日本政府打算推行武力政策和征服政策」,日本人「通過在南洋地區攫取更多的領土之後,馬上就會在該地區開始推行極權主義的擴張政策」。韋爾斯接著說,赫爾國務卿認為此舉導致他和日本大使所舉行的會談目前已失去繼續進行的基礎,並要求日本立即停止進駐活動。

若杉公使還想藉機從韋爾斯嘴裡套話,他明知故問:「你所說的『可靠的情報來源』,指的是美國駐日使館嗎?」韋爾斯也不傻,當然不會說是我們的「魔術」系統破譯的,他只是淡淡地說:「我們的情報是準確的。」若杉裝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答應馬上去落實此事並將韋爾斯的建議發回國內。

7月23日,已獲悉日本南進計劃詳情的韋爾斯打電話給正在西弗吉尼亞州休養勝地白硫黃泉的赫爾國務卿。赫爾告訴韋爾斯,日軍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是為大規模攻擊西南太平洋進行跳躍的最後階段」。之前赫爾就曾跟韋爾斯說,「我就是要我們的人不要輕信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但為了達到我們推遲他們採取進一步行動的目的,我們還要裝成很相信的樣子,能裝多像就裝多像」。韋爾斯隨後約見了野村,表明美國「只能認為日本政府打算推行武力征服政策」,日本人「通過在南洋地區攫取更多的領土之後,馬上就會在該地區推行極權主義的擴張政策」,因此,赫爾認為「他和日本大使所舉行的會談目前已失去了繼續進行的基礎」。這相當於宣布美日之間的會談暫告終止。

第二天,韋爾斯向報界發表了一個聲明,強烈譴責「日本的行動只能認為是侵略和征服南洋地區政策的確鑿證據」,並斷言「這種行動危害了美國採購必需物資的工作,並使鄰近的太平洋地區包括菲律賓群島的安全受到了嚴重威脅」。美國國務院也公開譴責這個行動預示著「進一步的更明目張胆的征服行動」。

似乎是為了配合美國的行動,7月23日英國外交大臣艾登爵士也不甘寂寞地發表了聲明,提出日本指責「英國在策劃侵略法屬印度支那和泰國」的報道是毫無根據的。英國駐日本大使羅伯特·克萊琪訪問了豐田外相,對日本進佔法屬印度支那南部表示強烈抗議。他以反常的過激語氣告訴豐田:「你們總說我們在緬甸、馬來亞、中國等地方策劃包圍日本,這根本就不是事實。如果你們繼續這一佔領的話,我們則必須拿出對付你們的新辦法!」同一天,英國政府已經通知華盛頓並向各自治領政府、荷蘭政府和自由法國提出了凍結日本資產的建議。兩天後艾登宣稱,日本在印度支那的行動是對英國領土的公然威脅,馬來亞和新加坡正在採取和加強必要的軍事防衛措施。

7月24日17時,野村在白宮的橢圓形辦公室見到了羅斯福總統,當時斯塔克和韋爾斯也在座。羅斯福告訴滿臉焦慮的野村,他很高興地得知新外相豐田貞次郎是野村在海軍的老朋友,這會給未來的會談帶來新的希望。羅斯福提出,美國政府猜測日本的南進政策是由希特勒主導的,之前他已經好幾次這樣告訴過野村。野村對此是堅決否認。羅斯福含蓄地指出,「迄今為止,我本人一直堅持說給日本石油是為了太平洋的和平。但是現在看到,日本還是再次擴大了自己的佔領區」。羅斯福告訴野村,如果日本試圖使用武力來取得荷屬東印度的石油,美國給予日本的將不僅僅是包括石油在內的全面經濟制裁,很可能就是戰爭。這是美日會談以來羅斯福第一次明確表示美國會在什麼條件下在太平洋發起戰爭。可以說,日本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南部的行動使羅斯福和赫爾對於日本內部所謂「溫和派」能夠有所作為的希望完全落空。

在接到野村大使關於繼續進駐可能導致石油禁運的報告之後,無論是日本政府還是陸海軍統帥部,對形勢的估計均持盲目的樂觀態度,大家都認為美國不會採取那樣的措施。不就是從北部到南部嗎?犯得著嗎?據前外相幣原喜重郎的回憶錄記載,在滿載著前往法屬印度支那南部士兵的輪船起航兩天後,近衛把這一情況告訴了他。幣原立即斷定「這勢必會引起大規模的戰爭」,竭力勸近衛下令調回船隻。近衛一臉疑惑地反問他:「為什麼呢?我們僅僅是駐兵而已,又不是要打他們,至於嗎?」這樣幼稚的話,老酒聽了都笑了。近衛的話,讓幣原無言以對,這就是近衛文麿,堂堂大日本帝國的內閣首相。這話要是被明治時代那些老鳥聽到,估計能氣得翻身活過來。

為了挽救迫在眉睫的危局,羅斯福甚至向野村緊急提出一項大膽的建議:如果日本放棄軍事佔領法屬印度支那南部,或者在目前已經進駐的情況下願意撤軍,美國將向日本保證,盡一切可能協調中國、英國、荷蘭一起發表聯合聲明,宣布法屬印度支那成為像瑞士那樣的中立國,日本也需要做出同樣的承諾。他將努力取得保證,使印度支那法國當局將來不會受到戴高樂自由法國的干預。倘若日本人當時同意這個建議,美國也許會許可對日本輸出某些物資,包括石油。

這是美國所能做出的最及時也是最大的讓步,凸顯了法屬印度支那的戰略重要性,佔有該地,則進可攻,退可守。此處還向美國提供錫、橡膠以及其他重要戰略物資,美國90%的橡膠和錫都是從東南亞進口來的。野村答應馬上將羅斯福總統的新建議電告日本政府。

這邊日本駐美大使野村忙得腳不沾地,那邊美國駐日大使格魯也不會閑著。格魯大使已經60歲了,僅僅比野村小4歲。格魯可以說與日本有著不解之緣,他不但在1932年就到了東京,而且他的夫人就是佩里准將的侄孫女,佩里就是《太平洋戰爭1:山雨欲來》開頭率領艦隊打開日本國門的那位。格魯與羅斯福、韋爾斯都畢業於美國有名的格羅頓中學,在羅斯福眼裡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戰爭後期還擔任過副國務卿。他的外交履歷極其豐富,在長達40年的外交生涯中幾乎擔任過美國外交領域所有級別的職位。在日本已經生活了8年的格魯對東京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他和野村一樣為了日美和談殫精竭慮,奔走呼號,最後仍以失敗告終。戰爭爆發后,格魯被日本扣押,次年春天與同樣被扣押的野村和來棲交換遣送回國——一個換兩個也不算吃虧。這些難忘的經歷,使得格魯戰後的回憶錄《使日十年》內容豐富,成為研究太平洋戰爭的重要著作。

羅斯福總統有關法屬印度支那中立的建議在告訴野村的同時,也發給了東京的格魯大使。到底是老同學,心有靈犀,敏感的格魯馬上理解了總統此舉的重要意義。7月27日,收到電報的格魯第一時間就拜會了新外相豐田,但是豐田根本不知道格魯在說什麼,這讓格魯大吃一驚。難道野村沒有向國內發回如此重要的電報嗎?

豐田讓人馬上查一下最近有沒有從美國發回的相關電文,結論是沒有。不知道是野村沒有發,還是被主戰人員故意隱藏了。格魯無奈,只好自己向豐田外相解釋羅斯福的方案,豐田對此似乎並不很感興趣。他告訴格魯,他只能非常遺憾地表示,羅斯福的建議來得太晚了,日本民眾已經因為頭一天美國凍結日本的資產而變得義憤填膺,日本政府也不會因此改變自己的立場。心有不甘的格魯還想做出進一步的努力,他以非官方的身份提醒豐田,倘若接受羅斯福的建議,日本資產將會獲得解凍。但豐田只對自己的官位感興趣,不願意去冒任何風險。

平時為了一點屁事就會召開馬拉松一樣的會議,但對於羅斯福如此重大的建議,竟然沒有在任何會議上進行過研究。羅斯福的建議來得確實不算早,但近衛也沒有抓住機會,在內閣中也沒有一位大臣能夠挺身而出,強行解除阻擋兩國關係的障礙,而坐視兩國的外交危機不斷升級。這樣一群酒囊飯袋,卻要帶領日本去進行史無前例的大規模戰爭。

羅斯福總統在下令凍結日本資產的前夕,曾在華盛頓民間國防局市民義勇委員會上作了如下演說:「現在這裡有個叫日本的國家。先不說這個國家、這個帝國這時是否懷有向南方擴張的侵略目的,反正在北方是沒有一點點他們所需要的石油的。所以如果我們切斷了石油,日本也許一年前就已經到荷屬東印度去了,而且我們也許已經進行了戰爭。」羅斯福總統之前對野村提醒的切斷石油和凍結資產,已經變成了冷酷的事實。

美國同時以海軍作戰部部長斯塔克和陸軍參謀長馬歇爾的名義向各地區拍發了一封電報,電報的接收者是太平洋艦隊司令金梅爾、亞洲艦隊司令哈特、大西洋艦隊司令金以及巴拿馬運河地區的海軍指揮官。電報告訴這些前線將領,美國即將凍結日本的在美資產,同時強調:「海軍作戰部部長和陸軍參謀長估計,日本不至於立即以軍事手段採取敵對行動。但為了便於你們採取適當的警戒手段,防止可能發生的事態,特將此情報轉告你們。」

7月26日,美國政府宣布凍結日本所有在美資產,美日之間的金融、商業活動至此中止。接著,英國及英聯邦各國加拿大、紐西蘭、澳大利亞等國也採取了同樣措施,美國佔據的菲律賓也不甘落後,荷蘭也於27日照此辦理。英國於同日通告廢除1911年簽署的《日英通商航海條約》、1924年簽署的《日印通商條約》和1937年簽署的《日緬通商條約》,隨後加拿大、紐西蘭、埃及也採取了同樣的措施。一時間,各國的聲明如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7月28日,作為報復,日本政府也宣布凍結美、英、荷等國在日本的資產。

《紐約時報》同時撰文指出,這一措施「是除了開戰以外的最嚴厲打擊」。而日本輿論則認為,「兩國在經濟上已經宣戰」,不難想象「下一步將會是什麼」。

羅斯福手下的兩大強硬分子也狐假虎威地跳出來,搖旗吶喊。6月30日,美國海軍部部長諾克斯海軍上將在波士頓發表演說,「當前正是使用美國海軍的時候」,接著在7月23日又公開聲明,「為了推行美國的遠東政策,美國海軍可以斷然採取一切必要的措施」。陸軍部部長史汀生一直以懷疑的眼光看待赫爾和野村之間的會談。他發現日本進佔法屬印度支那南部以後,心中竊喜,「看來赫爾已經拿定了主意,我們已到了任何可能的綏靖的盡頭。」他也公開宣稱,「對日本再也沒有什麼可說的,除了堅定的政策和武力本身」。

為了加強菲律賓地區的防務,美國在7月26日宣布正式設立美國陸軍遠東司令部,又一個牛人走上前台,已經退役被返聘為軍事顧問的原陸軍參謀長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中將被再次列入現役並出任美軍遠東總司令。羅斯福還從總統應急資金中撥出1000萬美元供麥克阿瑟動員菲律賓的軍隊。歸他指揮的部隊有美國陸軍菲律賓派遣軍和在宣布緊急狀態時可動員起來的菲籍部隊。到開戰前,菲律賓共有地面部隊約13萬人,其中美軍1.2萬人,菲律賓正規部隊1.2萬人,民兵11萬人。

數量看起來似乎不少,但這些部隊訓練不足,戰鬥力低下,真正拉到戰場上管用的也就是3萬人左右。駐紮在菲律賓的亞洲艦隊更加可憐,哈特海軍上將手下只有老掉牙的舊式巡洋艦3艘、驅逐艦13艘、潛艇18艘。唯一讓人欣慰的是空軍,共有飛機140多架,其中有35架是最新式的B-17重型戰略轟炸機,並且還將有更多的B-17來呂宋島。麥克阿瑟得到承諾,到1942年2月,他將優先得到這樣的飛機128架。這支武裝部隊連同位於珍珠港的太平洋艦隊以及新加坡基地即將到來的英國「Z」艦隊,成為盟軍在遠東對抗日軍的三大打擊力量!

7月29日,荷屬東印度政府做出決定,停止《日荷石油協定》,向日本出口的一切物資必須經過政府特別批准。

7月31日,日本已經知道美國要禁止對日本的石油輸出,天皇隨即召見了參謀總長杉山和軍令部總長永野。天皇關切地問道:「聽說美國要禁止對我們的石油輸出,海軍對此有何看法?」

永野挺直龐大的身軀,昂然說道:「如果我們的石油供應被切斷的話,兩年內我們就將用完所有的庫存。這還是在和平時期,如果戰爭爆發的話,我們的石油只能勉強維持18個月。為了在有限時間內使日本的存活概率最大化,我們除了向南進攻之外,別無其他選擇。」

「我們能夠打一場大勝仗嗎?就像當初在對馬海峽對付俄國人那樣?」裕仁一臉關心地追問。

「我連獲勝都不敢肯定,更別提在對馬海峽取得的那種巨大的勝利了。」永野回答道。

「啊!那將是多麼不計後果的一場戰爭啊!」裕仁的嘴一下子張得好大好大。

8月1日,美國正式宣布禁止向日本出口石油,日本的油管被徹底切斷。赫爾在回憶錄中寫道:「從此以後,我們與日本和談的主要目的就是準備國防而爭取時間。」正如美國歷史學家羅伯特·布托所說,「在日本看來,石油禁運是ABCD國家對日本形成的包圍鏈中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環」。

離開皇宮的軍令部總長永野公開對外宣稱,「除了用戰爭來打破扼殺日本的鐵索之外,別無選擇」。

格魯大使也在日記里寫道:「現在已經進入了報復與反報復的惡性循環。除非世界上有什麼奇迹出現,不然很難看到惡化的勢頭被遏制或將要持續多久,顯而易見,最後的結局就是戰爭。」

日本軍事和工業部門正以每天12000噸的速度消耗著國家的石油儲備,如果找不到新來源,日本的石油儲備將在第二年完全耗盡。用不了多久,那些威武的戰艦就會像被拋上沙灘的鯨魚一樣動彈不得,任人宰割。日本就像是在一個不斷漏水的池塘里的魚,油表已經成為戰爭倒計時的時鐘。

但是上層依然猶豫不決。日本基層軍官中充斥著對政府和軍界領導層強烈不滿的情緒。陸軍參謀本部戰爭指導班的《機密戰爭日誌》上,有如下的記錄:

沒有新進展。

苦悶和沉思的日子仍在繼續。

耽擱一天意味著浪費多少石油。

耽擱一天意味著要多付出多少流血犧牲。

然而那些人卻仍在說,

我們絕不能和美國打一場百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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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二):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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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進?南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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