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子無雙,陌上人如玉
第二章公子無雙,陌上人如玉
樂菱的身子恢復得很快。
讓我百思不解的是,她對段杞年的敵意竟然消失了,估計段杞年已經將任何誤會都解釋清楚了,看來兩人以前關係匪淺。
我心裡莫名有些醋意,可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本來嘛,收留一個已屬不尋常,加上上次偷聽壁角聽來的「仙族」、「公主」,更讓我覺得膽戰心驚。
我這才發現,我對段杞年根本就不了解。他在入師門之前,有著什麼樣的身份呢?
「半仙,半仙你怎麼了?」
我想得入神,竟然連生意也忘了做,聽到有人喊我,忙回過神,隨口應道:「有何吩咐?」然而定睛一看,卻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原來算卦攤子前不知何時坐著一位公子,正笑眯眯地看著我。
師父說,大隱隱於市,所以我就出來擺了一個算命攤子,專門給人算婚姻八字,賺取一些碎銀子,也算是干起了老本行。只是面前這位主顧,鳳眼,摺扇,可不正是昨日在山林里遇到的白衣公子么!
我不知他是敵是友,忽然記起自己是用了易容術的,便若無其事地輕咳幾聲,問道:「公子想算卦?看上哪位姑娘了吧?」
白衣公子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生得極俊,手執一把玉骨扇,袍子上是一副十分寫意的潑墨山水,襯得他溫文儒雅。那對長眉很是英挺,可惜他生了一雙鳳眼,沖淡了那股俠氣。
暖風吹起算卦攤上的淺黃色布幅,直吹到他臉上去。他一把打開玉骨扇,將布幅輕輕撥開,笑道:「半仙只要算出我心中所求之事,價錢好說。」
「請說。」
「我想尋人。」
「哦,尋誰?」
他不答,伸手執筆蘸墨,懸腕在白紙上作畫。筆下運線十分瀟洒,幾下勾勒和點睛,就畫出一幅人像。我大吃一驚,那畫的不是我,還能是誰?
「我要尋她。」公子拿扇子一指畫像,笑的很是可惡。
我故作鎮定地問:「你尋她做什麼?」
白衣公子將手中摺扇搖得十分悠閑:「不怕半仙笑話,此女是我心儀之人,今生今世非她不娶。」
想起那日他用扇子挑了我的下巴,我就怒火中燒。然而此時在大街上,我只能強裝淡定地點點頭,裝模作樣地掐了幾下指頭,道:「此女只應天上有,若要尋她,上窮碧落也未必如願。所謂天緣不可強求,本半仙只能告訴你——你、沒、戲。」
「怎會尋不到?」白衣公子皺了皺眉頭,恍然道:「哎呀,半仙,我畫漏了幾筆!還請半仙再為我算一算。」
說完,他重新拈起畫筆,在畫像上添了兩點,正點在「我」的臉上和下頜處。
我大怒,拍案而起:「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長了媒婆痣和貪吃痣?」脫口說出這句話,我心中暗叫不好,然而已經晚了,那白衣公子笑意更深,頗有玩味地瞄著我。
我心中警鈴大作,打算念個定魂咒然後遁地,沒想到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讓我掙扎不得。
眼睜睜地看著他欺身過來,只聽他在我耳邊輕聲道,「小妖精,這次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在這裡擺攤,過來照顧照顧你生意!」
「誰要你照顧……」我回以鄙視的眼神。
他取出一枚銀錠子。我咽了口唾沫,接了銀子,繼續道:「……反正這是我勞動所得。」
白衣公子哈哈大笑,眼睛溜了我一圈,說了句「後會有期」便飄然離去。
真是個怪人。
不明不白地出現,送了張帖子給段杞年,今天還白送了我一枚銀錠子,這個白衣公子到底是何意圖?
我想不明白,頓時沒了心情做生意,收拾了東西就回去了。剛進門,就看到樂菱又坐在杏花樹下曬暖,上身穿著粉紅小裳,下著柳葉裙,倒是十分應景。
我心念一動,輕咳一聲,上前問道:「樂姑娘最近感覺身子可好?」
樂菱懶洋洋地答:「好多了,我都想練劍了。」
「你會劍術?」
「略通一二。」
難道仙族是江湖世家?我心念一動,繼續問:「聽說樂姑娘是仙族人,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她認真地打量了我一眼,答道:「仙族已被滅族了,你送我到哪裡去?」
我吃驚不小,脫口而出:「滅族?」
她的神色沉鬱下來,道:「你拜在中央仙宮司情仙君的門下,一門心思修仙,大概不知道天池一帶散仙的事。」
的確如此,我平日里聽得最多的是人界散仙二三事,天池那麼遠,我知之甚少。
「你說的仙族,為何會被滅族?」我問。
有痛苦的神色在她眼中閃現,樂菱頓了一頓,道:「因為天池是一塊不可多得的仙地,所以才會遭此滅頂之災。」
「仙地?」
「仙地就是存在於人間,可以給散仙帶來仙氣和機緣的土地。」樂菱扭頭看我,道:「你大概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吧?前朝有農夫走入山林砍柴,發現一個山洞中有兩位老頭下棋,於是農夫便看了一會棋。等他要走的時候,發現放在旁邊的斧子斧柄已經爛了。走出山洞時,他發現世上已過了百年。那個山洞,就是不可多得的仙地,生活在那塊土地上的人,可以長生不老。」
「那靈虛山呢?」我突然想起自己除了人界,還經常在靈虛山上的靈虛宮修鍊。
「靈虛山也是一塊仙地,因為聚集的散仙比較強大,偶爾還有上仙逗留,所以無人敢欺。」樂菱說,「天池的仙族,其實就是散仙的聚集地。他們居住在天池,世代修仙,祈求有一天能夠得到一個仙職,位列天宮仙班,脫離人界。可是有一天,蛇魔族觸犯了魔尊,被趕出了魔界。無處可去的蛇魔族為了保存法力,便佔領了天池,將生活在上面的仙族全部殺死。」
三言兩語,便將十五年前那場戰爭給概括了。可是我知道既然仙族被滅,其中必定有很多慘烈的故事。
「那師兄就是當年的天池仙族之一,你是仙族的公主?」我小心翼翼地問了這個問題。
她含笑看著我:「你師兄當年在仙族中,是我的侍衛。現在你知道我無處可去了,不會再趕我走了吧?」趁我怔神之間,樂菱突然道。
我臉上一燒,忙道:「我哪裡要趕你……」
「還說不會趕我,」樂菱打斷我的話,笑道,「為了段郎,你巴巴地想我走呢。」
段郎。
一個是公主,一個是侍衛,就算是同族,想必以前也沒多少交集吧,憑什麼就這麼親昵地喊他「段郎」!
我兀自在發怔,樂菱已經湊上來,笑嘻嘻地問:「你,喜歡段郎吧?」說話時,她衣上的熏香悄然渡了過來,我嗅到其中夾雜著一絲松竹味道。
「……」
我喜歡他就喜歡他,她幹嘛做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我賭氣:「我不喜歡師兄。」誰知她輕笑:「那好,那我今晚就告訴段郎,你不喜歡他。」
「你!」我氣結。
「怎麼辦呢,我就是這樣的人,」樂菱打了個哈欠,「我從來都不會讓自己一個人受苦。你讓我回憶了那麼痛苦的事情,我自然也要你也跟著痛苦。」
豈有此理!
如果這世間沒有天條沒有仙規,我真的很想將面前的美人兒碎屍萬段。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師父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及時地掐滅了我的衝動:「徒兒,你進來。」
我低著頭進屋,道:「師父。」
屋內光線有些昏暗,讓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師父隱在暗處,在蒲葦上打坐,道:「阿舒,無論你師兄要做什麼,都不要阻攔他。」
「可是……」
「記住,這是師命!」師父的聲音有些威嚴。他一向和顏悅色,這突如其來的嚴苛讓我內心一震。
我默然許久,才道:「好。」
那個好字,不過是應付師父的。
我開始琢磨段杞年究竟在搞什麼古怪。他的族人被滅,又尋到了當年的公主,那麼下一步究竟想幹什麼呢?
晚飯的時候,我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一邊用筷子慢慢夾起一筷蒜蓉空心菜,然後盯著那蔥綠蔥綠的葉子,搖了搖頭,復又夾起一塊豆腐看了半晌,才一口吞下。
抬頭時,我看見師父十分古怪地看著我。段杞年嘴角抽搐,問了一句:「青菜和豆腐哪個好吃,需要你沉吟一刻鐘時間?」
我有些尷尬,但還是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品著口中滋味:「豆腐果然比較好吃。」
段杞年執箸為我夾了一筷子豆腐,道:「吃飯時專心致志,不要胡思亂想,你若是在修鍊的時候也這樣,很容易就走火入魔。」
牛油燈上是一豆燭火,映得他的五官更加分明。我在心裡說,師兄,我早就走火入魔了。
打定主意,我道:「師兄,你能否當著師父的面,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我道:「當初一同拜在師父門下的時候,師父就讓你修金童,讓我修玉女……如果以後你有什麼事,能不能不要拋下我?」說完我就緊緊盯著師父,暗示他要為我幫襯著。
沒想到這一次,段杞年很好脾氣地一口答應:「好。」
「那明天就是去仙宴的日子,你要帶著我。」
「好。」他一口答應下來,然後放下碗筷,向師父作了一揖:「師父請慢用,我吃飽了。」說完就起身離席。
師父看著我說:「徒兒,你只記得,你答應過為師——他無論做什麼,都不要管。」
我垂睫:「是。」
撤下宴席之後,我捧著碗碗筷筷走進廚房,剛進門就看見樂菱在裡面東摸西找,便輕咳一聲:「飯菜你是找不到的!讓你共進晚飯,你還端架子。怎麼了,現在覺察到餓了?」
樂菱回過頭,扁了扁嘴巴,道:「我本來都走到門口了,聽見你和段郎的一席話,又退了回來。」
估計段杞年也和她說了我們是散仙的內情了。我脫口而出:「那你為何不進去?」
樂菱看著我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怪異:「你沒發現段郎害羞了?」
「害羞……師兄哪裡害羞了,你胡說什麼?」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修金童,你修玉女,那豈不就是男女雙修,你不會是他的爐鼎吧?哎呀呀,真是羞煞人了,看不出來你們這麼齷齪!」樂菱幾乎要化身為衛道士。
「……」
「不過,我覺得你很不在行的樣子,胸太平了點,也沒屁股,段郎和你一起練功一定不爽。」樂菱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要不我教你幾招媚術?」
「……」
我詩書讀得不多,但關於蘇東坡的一段軼聞還是清楚的。蘇東坡去尋佛印禪師聊天,問:「你看我坐姿如何?」佛印道:「像一尊佛。那你看我像什麼?」蘇東坡為了羞辱他,故意說:「像一坨屎。」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心中有佛,看誰都是佛。心中有屎,看誰也都是屎。
什麼叫做心中齷齪,什麼叫做將正常的對話也能曲解出一番情色來?樂菱絕對就是個中翹楚!
我大怒:「去你的!我和師兄才沒有私相授受!」
樂菱掩口格格笑道:「私相授受算什麼,你們都練男女雙修了,還否認?」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怒火沖沖地從廚房跑出來,一路飛奔到房間里,將門重重地關上。
段杞年,你到底是看上了那個女人哪一點?
我氣呼呼地在床邊坐下,忽覺眼前泛起一陣紅光,傢具擺設也開始扭曲起來,胸中更是涌動著一股暗流。
不好,病發了!
我手腳顫抖地從枕下摸出一個小瓷瓶,忙不迭地拔去瓶就往嘴裡倒。一枚藥丸從瓶中落入口中,過了半晌,我這才覺得心口上的那股熱毒慢慢平復了。
透過半開的窗扇,圓月高掛天空。
師父說過,我骨血裡帶著一股熱毒,每個月十五必然發作,所以才要用這種煉製的丹藥來抑制。
吃下丹藥不久,我便沉沉睡去。夢中紛紛擾擾,全部都是段杞年的影像。他向我皺眉頭,他教我修習仙術,他冷聲地斥責我,一幕又一幕地重疊起來,成厚厚的一摞,壓在我的心頭。
記得最清楚的一幕,是他駕著仙鶴從空中降落。彼時他墨發高束,白衣飄飄,就像謫仙一般好看。
從那個時候,我的一顆心,就再也不是我的了。然而在那樣一個瞬間,我體內的熱毒第一次發作,讓我無法呼吸地倒了下去。
真的好痛苦,渾身發熱,無法呼吸……
這個夜晚,真漫長。天快亮了吧,讓我醒來吧……
我痛苦地翻了一個身,睜開眼睛,才發現一雙玉手捏住了我的鼻子,頓時勃然大怒:「誰!」
樂菱鬆開鉗住我鼻子的手,笑得十分可惡:「起床了!也不知道做夢夢到了什麼讓人臉紅心跳的事,口口聲聲念著段郎的名諱。」
我暗罵一聲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翻身下床準備梳洗。樂菱見我不悅,倒也沒有多言,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著我。用完早飯,我收拾妥當,段杞年已經在門口站定等我了。
因為是去參加仙宴,所以他今日穿了一件暗紅條紋的袍子,那股英氣襯托得也比以往更加鮮明。
樂菱也巴巴地跟了上來,我回頭瞪她一眼,她恬不知恥地道:「是段郎允我同去的,怎麼,你有意見?」
我打了個哈欠:「我沒意見,只是你要記得,那些仙兵仙將可不是南王爺。」她臉一紅,狠狠盯了我一眼,越過我走到段杞年身邊。
我和師兄他們一起念動御雲咒,一時足下雲霧蒸騰,飛升起來,直入雲外九霄。在雲端上飛了一會兒,便看到白雲鋪就的仙路,有不少得道高人也已在仙路上自在行走著,看來也是去參加仙宴的。
仙路兩旁沒有白雲,一眼望下去,只見地面上阡陌如織,凡人如螻蟻,之間相隔萬丈,讓人頭暈目眩。
突然,段杞年停住腳步。
「師兄,怎麼了?」我問。
他回頭道:「仙路斷了。」
我大吃一驚,幾步上前,果然看到他面前的仙路斷了,下面是萬丈深淵,而南天門就在極目之處。
「這是什麼意思?」三界散仙和得道高人紛紛議論起來。正說著,半空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天界威嚴,異類不得入!請諸位將仙界名帖拿出,便可繼續前行。」
段杞年從袖中掏出名帖,回頭對我和樂菱道:「記住抓住我的袖子。」
我依言攥住他的衣袖,樂菱則毫不客氣地挽住他的右臂。我心中酸溜溜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杞年抬步便向前走去,腳下已沒了仙路,但他依然走得穩當。我嚇了一大跳,看著腳下的萬丈凌空,只得將他的衣袖攥得更緊。
「不要怕,我們有仙界名帖護身,可以順利地抵達南天門。」段杞年安慰我。
我穩了穩心神,回頭一看,果然看到有些散仙拿出名帖,快步跟了上來。有些則慘叫一聲,直墜了下去,不得不使出騰雲駕霧的法術才得以浮在半空。可即便是這樣,他們面前有彷彿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一般,再也無法靠近仙路。
還有兩名散仙甚至尖叫一聲,被一圈圈金光纏身,立即原形畢露。原來竟然是狼妖和蛇妖。
半空中那個聲音輕蔑地道:「區區小妖,也想一睹仙界風光?快回到妖界,不然本座要你們賤命!」
我縮了縮腦袋。
「莫怕,那些妖類本就不懷好意,被趕走了也好。」段杞年向我解釋道,「看來仙宴還是挺有吸引力的,只是不知道這次仙宴為何連散仙都邀請了?」
「散仙平時不能入天宮嗎?」我問。
段杞年回答:「那是自然,天上地下,涇渭分明,散仙的地位比上仙要低多了,自然不能靠近仙界。」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一路走到仙宮,只見仙氣縈繞著華美的珠宮貝闕,往來的仙娥手捧著托盤來來往往,各路仙人相互寒暄,笑語歡聲一片。美景如斯,晃花人眼。
打進宮的那一刻起,樂菱就故意夾在我和段杞年中間。有仙娥迎上來,看了段杞年遞上的名帖,道:「請兩位貴客這邊請,宴會在這邊。」
我愣了。兩位貴客,什麼意思?
樂菱得意地瞄了我一眼,和段杞年一起,施施然向仙娥指引的方向走去。我想跟上,誰知仙娥攔住我,道:「妖族和低等隨從不得入內。」
我只覺得五雷轟頂,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喂,你看清楚,我也是散仙,散仙!」
仙娥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道:「奇怪,你明明是妖,但是仙氣很盛。」想了一想,她施捨一般地擺擺手:「算了,既然你師兄有仙界名帖,你也進去吧。」
「我不是妖!」
她卻已經不再看我,繼續向其他散仙迎上去。
我憤憤不已地回過頭,卻看到段杞年對這一切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和樂菱一起向內走去。
就在這尷尬之時,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我刷地回身,想開口痛罵那人一頓,結果差點咬了舌頭。
那人立在身後,笑彎了一雙鳳眼。他手執一把玉骨扇,今日依舊是一身白衣,不過衣上換掉了那副寫意山水,改繪了一副走筆瀟洒的詩詞書法。
「是你?」我失聲道。
方才攔我的兩位仙娥上前行禮:「蓐收大人,牡丹、芍藥有禮了。」
他眼波一橫,扇子向我一指,對牡丹芍藥道:「免禮。你們起來看清楚了,這位姑娘再怎麼懶於裝扮,著衣隨便,也是你們該伺候的貴客。」
「是,大人。」仙娥對著我綻開笑容,態度大變。
「行了,你們下去吧。」那公子慵懶地揮揮手。他從懷中掏出一根潔白如脂的玉釵,為我插在鬢上,自言自語地道:「女孩子家太素凈,總是不好的。」
我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蓐收大人之物太過貴重,本姑娘不好接受。」千算萬算,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是白帝之子,鎮守西方的靈獸——白虎。
「蓐收是仙名,你喚我的人間化名——夙無翊,就可以了。」他噗嗤一笑:「這簪子還沒那天的銀錠子貴重,怎麼那時候要的,這時候就不能了?」
我沉默。他一把拉住我,道:「你來這裡,不就是想知道你師兄心裡在想什麼嗎?」
我心頭一跳:「你知道?」
「我若是不知道,又怎麼和他談條件?不過……」他唇角一勾,「你拿什麼報答我呢?」
「大不了將銀錠子還給你。」
「不過是些阿堵物,太俗。」
「那你要什麼?」
他盯著我,笑得深沉:「這些日子我對你思慕太盛,以至於衣帶漸寬,今兒總算是見到了。不如,你舍了你師兄,從了我如何?」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真不懂,我臉上又沒寫字,怎麼人人都知道我喜歡師兄?知道也就罷了,見了面哪壺不開提哪壺。
對了,他好像還說讓我從了他?我有些愣不過神來。
「反正你師兄心裡又沒有你。」夙無翊往我這邊又湊近了些。我忍無可忍地后跳一步:「喂,你莫要為仙不尊!」
他哈哈大笑兩聲道:「怎麼,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去赴宴?」
遠處的聲樂絲竹聲遙遙傳來,似是一種召喚。鬼使神差地,我跟上了他的腳步。
我是真的想知道,段杞年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入宴場,只覺眼前仙光大盛,霧絲在亭台樓閣之間縈繞不絕,一派祥和寧靜之氣。眾仙立在大殿之上,一派仙風道骨,仙氣逼得人不敢直視。遠遠在上座的,是威武莊嚴的中天仙帝。他坐在散發著淡淡華彩的仙座之上,左手邊是寶相慈祥的西王母,身側身後有一眾仙女侍奉。
眾散仙已然落座,肅靜無聲。
我一眼望見段杞年的坐席,正想要走過去,卻被夙無翊一把抓住了袖子。
「往這裡坐,那邊都滿了。」他眼睛笑得彎成一條縫。
可不是,樂菱坐在段杞年身後,旁邊還真沒有其他的空位了。我無奈地跟著夙無翊走了幾步,卻發現他竟然往上仙席位的方向走去,頓時忐忑不安:「喂……」
他回頭看我:「怎麼了?」
我小心地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文殊菩薩和太白金星,咽了一口吐沫,乾笑一聲:「上仙,我和別的散仙擠一擠就行了。」
他從鼻翼中哼了一聲,道:「我不許你和他們擠著坐,要擠也只能和我擠。」
說完將我的手拉得更緊,然後走到一個座位上,將我使勁往下一按。我只好落座,抬起眼皮看了看四周的上仙,不由得將頭壓得更低。
這個夙無翊,他吃錯了葯了?怎麼非要跟我過不去。
正想著,只聽一聲悠長的唱喏:「仙宴開始——」
仙娥列隊走來,將手中的點心放到眾仙面前的案上。樂司敲起了編鐘,隨著飄飄仙樂,盛裝的仙娥開始聚攏在宴場中央,踏節而舞,翩翩然若一隻只彩蝶飛舞。她們每一次舒展廣袖,袖中便會落下無數花瓣,從白雲罅隙中悠悠落入凡間。
亂花繚亂迷人眼,而仙人則作壁上觀。
我看了一會兒,就失了興趣,只瞅著夙無翊面前的點心。正咽著口水,忽見一隻玉骨分明的手將碟子穩穩拿起,一轉手腕便遞到我面前:「吃吧。」
抬起頭,夙無翊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我在心裡小小地掙扎了一下,還是向點心屈服了。再和夙無翊過不去,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不是?
拈起點心咬了一口,只覺入口香郁,口味極佳,我忍不住贊道:「這麼好吃?」
他略微點頭,墨瞳中有閃光拂過:「仙界的點心是以福為麵粉,以祿為香油,以壽為內餡,自然是好吃得很。可惜仙界妄自尊大,表面上說要維持三界平衡,實際上將人界大部分的福祿壽都據為己有,留世人滿腔的苦楚,還白白受了凡人那麼多的香火。」
我怔了一怔:「看不出來,你和別的上仙還挺不同。」
「哪裡不同?」他來了興趣。
我想了一想,道:「所謂帝王不知粟米味,富家不知窮滋味。你是白帝之子,尊貴如此,沒想到竟然也會深知人間疾苦,同情人界。」
他默了一默,才道:「我曾在人界生活過一段時間的。」
原來他去過人界,難怪這麼接地氣。
我突然覺得他也不是那麼難以捉摸了。如果真的能和白帝之子扯上關係,以後的修仙之路是不是就平坦一點呢?我在心裡打起了算盤。
「哦?夙無翊這個名字,就是那時候取的吧?」
「嗯。」
「那在人界有沒有什麼有趣的見聞?」我繼續套瓷。
他眯了眯眼睛:「有趣的見聞都是關於你,你不記得了?」
我心頭一悸,乾笑兩聲道:「上仙你就別打趣我了,加上今天我們才第三次見面,沒那麼熟……」
話音未落,他的眼神已然冰冷下來,激得我渾身發冷,生生將下半句話咽了下去。
這個上仙的眼神,太可怕了……
他說他在人間遊歷的時候曾見過我,可我真的記不起來有這等事了。
我正凝思苦想,驀然耳畔一靜,抬頭看到歌舞已歇。接著,中天仙帝的聲音響徹天際:「眾仙家,借這次仙宴機會,本皇想舉辦一場散仙擂,優勝者可以向仙帝提出任何請求!」
全場靜了一靜,然後嗡的一聲,眾散仙一個個面露興奮之色,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我支起耳朵,聽到一名散仙激動地說:「沒想到,修仙修了一輩子,仙職唾手可得!只要向仙帝提出請求賜仙籍,不就行了?」
「你以為仙職是這麼好得的?優勝者只有一名,再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還是自求多福吧。」
「不管怎麼樣,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散仙們一個個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表情流露無遺。我望了望段杞年,他面上雖沒有太多波瀾,然而眼中的勃勃野心卻是掩飾不掉的。
仙霧層層地湧上來,慢慢地將眾散仙淹沒。漸漸的,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些青色仙袍,並不分明。
即便是這樣,他們依然沒有停止討論。還有眼皮活絡的散仙已經起身謝恩:「謝仙帝提攜之恩!」
這種逢迎拍馬的做派立即遭到了四周的嗤笑:「提攜?你能不能勝出還是個問題。」
我偷偷地往四周一望,發現上仙們的表情都帶著一絲不屑。
「想什麼呢?」夙無翊突然湊了過來,輕聲問我。
我忍不住問:「為什麼仙宮邀請的時候,隻字不提散仙擂的事情,到現在才說?」
他聞言,用玉骨扇一下一下地打著自己的手心:「當然是怕這些散仙們無事生非嘍。」
「哦?」
「你以為他們真的夠仙格?」夙無翊一邊說,一邊自顧地地倒了一杯酒,「若是讓他們知道贏了散仙擂有好處,那麼就會有散仙提前動手殺掉競爭對手,以求勝出。」
我打了個冷戰。
「可這是殺生,他們不怕遭報應嗎?」
夙無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總有散仙蠢得以為自己不會遭到報應。」
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這時,白須童顏的太白金星走了出來,輕咳一聲,一甩手中的拂塵:「肅靜,由本仙來宣布散仙擂的規則!」
全場頓時一片靜寂。
「第一項,只有仙力高於四十九級的散仙,才可以參加散仙擂!」
我呼吸一屏,頓時有些失落。
散仙也是講究等級的,最高級別的九九八十一級,元神可以在三界之內來去自如。早知道今日如此,我當初就應該跟著師父好好修鍊。
耳畔突然拂過一陣熱氣,接著夙無翊的聲音響起:「你多少級了?」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夠四十九級,怎樣!」
夙無翊也不生氣,只笑眯眯地看著我,抬手揮一揮玉骨扇,便有更多的仙霧籠罩過來。我怔怔地看著他,忽覺到一絲異樣:他喚出的仙霧也忒多了一些吧?
放眼望去,周圍白茫茫一片,剛才還能看到人影,如今卻是一點都看不到了。
「你!」我大駭,「你想幹什麼……」
話音還未落,眼前的仙霧便倏忽散去,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環境清幽的梅林。
「這是哪裡?宴席呢?」我質問著夙無翊,連連後退。
他語氣閑散地說:「我用了瞬移仙術,你現在是在我的神宮後花園里。」
一邊說著,他一邊慢悠悠地向我走來。
我繼續後退,直到後背抵上一棵梅樹的樹榦。樹榦被我撞得一陣搖晃,數片紅梅在眼前簌然而落。他就在這時突然向我欺身過來,一低頭擄住了我的唇。
我大吃一驚,想推開他,可是任何仙術在他面前都是白搭,反而被他越來越緊地抱住了腰肢。
可惡!
就在我掙扎的時候,他突然放開了我,一雙灼灼眼睛緊緊盯著。我羞憤不已,一巴掌扇過去,卻被他攥住了手腕。
那張薄唇一張一闔,道:「夠了。」
我一頭霧水:「什麼夠了?」
那股仙霧又涌了上來,濃郁得什麼都看不到。接著,仙霧散去,我發現我又回到了仙宴之上,周圍的上仙都在觥籌交錯,而不遠處就站著太白金星,正拿著一個冊子記錄仙級合格的散仙名諱。
回神,發現夙無翊還攥著我的手腕,我連忙一把抽回來,左右看了看,發現沒有引起注意,才咬牙切齒地道:「你無恥!」
他抬手,玉骨扇一下子敲在我的額頭上,然後低低地笑了:
「你的仙級夠了。」
我愣住,回過神來忙氣沉丹田,果然感覺自己的元氣大增,忍不住喃喃地道:「難道是你……」
「當然是我渡了一些修為給你,讓你的仙級達到了四十九級。難不成,你還以為我對你感興趣嗎?」他興趣缺缺地望了我一眼,然後別過目光,再也不向這邊看一眼。
我勃然大怒:「士可殺不可辱,你的修為我不要了!」
他頓時像一隻嗅到腥氣的貓,興緻勃勃地湊了過來:「你要將修為還給我?那就快!就用剛才那種方法,快快……」
我糾結地摸了摸嘴唇。要將修為還給他,那就還要回吻過去?
這這這太扯了吧!
夙無翊一隻胳膊支在案上,頭深深地低下去,肩膀不停地在顫抖,看起來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我心裡恨得牙痒痒,卻也無可奈何,只得一跺腳,溜邊從上仙席走到散仙席。
在段杞年身旁坐下,只聽他道:「你認識蓐收大人?我看你和他聊得還挺熟絡的。」
「不認識!」我沒好氣地回答。
樂菱在旁邊插嘴道:「不認識怎麼在他席位上坐了那麼久?」
我綳著臉沒回答。
太白金星走到我們席位前,低眉看了一眼,道:「段杞年,樂菱,花舒顏,合格。」
段杞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樂菱口直心快,當下就失聲道:「你竟然合格了?」
我向她飛去一個飽含著「惹我者死」的眼刀,她頓時乖乖閉嘴。
太白金星闔上冊子,緩步走回到仙帝座下,高聲道:「仙級達到四十九級以上者,均已記錄在冊。現在散仙擂開始——」
我、師兄和樂菱,以及其他十幾名仙級達到四十九級的散仙走出席位,一起站到宴會中央。
仙帝向太白金星示意,他頓時心靈神會,道:「散仙擂的規則之二,請入棋山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