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玄武臨世,地宮仙魔決
第十章玄武臨世,地宮仙魔決
衝出結界,我才知道形勢比我料想得更加緊急。
天階被毀,引得魔王勃然大怒。再加上月瑤宮外竟立起結界,表明瑤華已經叛變,更讓他怒火攻心。
現在月瑤宮已被蛇魔族包圍,他們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但是卻撼動不了結界半分。
我記起自己的仙術曾被封鎖,心頭不禁一沉。也許魔王是真的拿北方玄珠有所動作,才能對付師兄和那些仙兵仙將。
北方玄珠,到底在哪裡呢?
不管怎麼說,先找到人再說。我化成一隻蝙蝠,找到了祭司的宮室。
那處宮苑地處偏僻,沒有掌燈,看著有些瘮人。我正打算跳下去探個究竟,忽然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
不好,有玄機!
我穩住心神,定睛一看,原來這宮苑的四周都放著一尊造型獨特的法器,上面都畫著兇猛異獸。剛才擾亂我心神的,就是這些法器了。
這時,一個身形清癯的男人走進宮苑,月光照亮了他臉上的銀色面具。
竟然是祭司。
他撩起袍子,提步上了台階,一步步走進宮殿里。我連忙展開翅膀一起飛了進去。為了不引起祭司的注意,我每飛一段時間,便靜靜地停在拱木上。
就這樣一路來到一處宮室門前,祭司讓守衛們打開房門,便走了進去。我瞅准機會飛了進去,結果甫一進宮室,便嗅到一股發霉氣味,忙將爪子抓住宮梁,然後倒吊起身體。
往下一看,段杞年果然在裡面,他一身素袍,席地而坐,手腳上都戴著重重的鐐銬,旁邊只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
除此以外,宮室里再無他物,顯得空曠破敗不已。
祭司走進宮室,將房門緊緊關住,然後轉身冷冷地對段杞年道:「我來看你了。」
段杞年淡淡地道:「哥哥,久違了。」
我差點從宮樑上掉下去。
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兄弟相認的戲碼?
勾起脖子,我往自己的肚皮上狠狠啄了幾下。生疼生疼的,沒錯,我沒在做夢。
而且,我記起了夙無翊對我說過的話。他曾告訴我,當年瑤華就是被天池的祭司送給了天池魔王的。
難不成,造化弄人,昔日天池散仙族祭司,今日成了魔族的祭司?
只見祭司脫下袍子,坐在段杞年面前,道:「你還認我這個哥哥,我以為十幾年過去,你早就不認我了。」
段杞年低頭,哼笑一聲:「怎可能不認你?這十幾年,我無時無刻都在想把你剝皮拆骨。」
「你還在恨我當年背叛族人?我是為了保命。」
段杞年嘴角扯起一抹淡笑:「可你有機會不背叛的。」
祭司手背上暴起了青筋,似乎在忍耐,但是終究還是暴怒:「你為什麼要毀掉天階?」
「區區蛇魔族,也想成仙,不是太可笑了嗎?」
「你以為你有多大本領?」
「踏平蛇魔族的能耐還是有的。」段杞年冷冷地開口。
祭司緩緩直起身子,聲音中不含任何情緒:「阿弟,看來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了。」
這句話里飽含著逼人的殺氣。
我后脊梁骨一陣發冷,忙集中精神注意祭司的動作。只見他從袖中緩緩拔出一柄寶刀,抵在段杞年的眉心上。
「能死在凌雪刀下,也算你值了。」祭司的聲音很低沉。
段杞年抬眸,眸光銳利:「哥哥,阿爸說過,我們兄弟兩個永遠都不能互相殘殺。」
祭司身形一震。
「沒用的,阿弟,我們的立場不同……你就當,我們今生不是兄弟!」
一道雪亮的刀光狠狠向段杞年劈去。
那一瞬間發生得如此迅疾,快到我來不及念完一個定魂咒。又或者,祭司的法力深不可測,我真的擔心定魂咒會對他不起作用。
以我的仙力,擋住這一刀完全不成問題。問題是,我能否擔得起擋這一刀的後果。
也許,一刀斃命。
也許,一命苟活。
我沒有時間去做選擇,就好比只要面對段杞年,這世間任何選擇都不會是選擇——因為我只會選擇對他有利的那一條路。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不過是十年前的驚鴻一瞥,不過是他坐在仙鶴上凌然的風姿,不過是仙術上那天賜的姻緣,我便走火入魔一般地,愛他。
我向段杞年撲去,拼盡了畢生的精力。時間彷彿變得很慢很慢,慢到我看見凌雪刀向我的天靈蓋飛來,以排山倒海的氣勢。
而讓我無法預見的,竟然是段杞年的身體憑空發出一股無形的勁力,如疾速而過的流風,瞬間將我狠狠地撞向一旁。
我從蝙蝠化回人形,狠狠地撞在牆上。顧不得一身的痛楚,我咬牙爬起來回過頭,頓時呆住了。
一地的鮮血,那樣艷那樣紅。
祭司獃獃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凌雪刀垂在地上,一滴滴地滴著鮮血。
「不……」我的聲音弱得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眼淚不爭氣地噴涌而出,我瘋了一般地撲過去:「師兄,師兄!」
別死,別死!
我緊緊抱著伏在地上的段杞年,淚水一滴滴地落下。「為什麼,師兄,為什麼!你明明恢復了仙術,為何還要任由你的兄長欺凌?」
段杞年的頭低低地垂著,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聽到他發出一聲細弱的聲音:「小花花……」
我的心瞬間抽緊。
這世上,有人喚我玉念,有人喚我阿舒,也有人喚我碧痕,只有一個人喚我,小花花。
若是死的是那個人,我該如何?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那個人曾對我說過,他想要我的一瞬傾心。他那樣無賴,那樣來去自如,我曾以為他若是等不到我傾心的那一天,就永遠不會死。
「夙無翊!」我大聲喊。
「小花花,別擔心……」他繼續低低地說,「我可是西方戰神。」
我恍然,忙抬頭去看祭司。只見銀色的面具上,從額頭到下巴有一道細細的血痕,正往下滲著鮮血。
「為……為什麼?」祭司艱難地問道。
我懷中的人慢慢抬起頭來,往臉上抹了一把,那張臉就再也不是段杞年的,而是……夙無翊。
「我事先吞下了反噬蠱,所以剛才就等於是你自己砍了你自己一刀。」
祭司的眼睛越睜越大:「他……呢?」
夙無翊淡淡地道:「你說段杞年?哦,他托我向你代傳一句話『阿爸說過,我們兄弟兩個永遠都不能互相殘殺』。所以,我扮作他坐在這裡,替他殺了你。」
祭司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阿爸……?哈,哈哈……」
那笑聲如地獄里傳來的鬼魅之聲,滲進人的骨頭裡,讓人不寒而慄。夙無翊突然看向我,溫柔地道:「小花花,我剛才將你彈了出去,不讓我擋那一刀,所以就等於救了你,對不對?」
我茫然地點頭。
「那你願意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嗎?」比剛才更溫柔。
我又點頭。
「那就讓我抱一抱,好么?」這一次溫柔得有些肉麻。
鬼使神差地,我再一次點了點頭,然後一頭扎進夙無翊的懷裡,哭了。
夙無翊撫摸著我的頭髮,寵溺地道:「小花花,你應該笑才對!你剛才從宮樑上衝下來的那一刻,可讓我刮目相看呢!你的仙術進步了。」
我繼續哭得昏天黑地。
驀然,耳畔傳來「噗通」一聲,似是什麼東西倒在了地上。我想抬頭看,沒想到夙無翊將我的腦海狠狠往懷裡一按,在我耳邊道:「你不能看,女孩子看了這慘烈的畫面,會做噩夢……」
我再也忍不住,一邊哭一邊掙扎著捶他:「夙無翊!你壞蛋!你……」
接下來的話哽在喉中,再也吐不出來。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也許喜悅也許委屈,也許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
他回來了,真好。
夙無翊就這樣默默地抱著我,直到我情緒平復,才低聲道:「在外面等我。」
他小心地用袖子擋著我的視線,笑容依然那樣溫柔:「就這樣念個穿牆術,別看。祭司現在的樣子很嚇人……」
我默默地別過臉,離開他的懷抱,然後念動穿牆術,將滿室的血腥味拋到腦後。
沒想到只是短短的一刻鐘,外面的天氣竟然瞬息萬變,月光消失不見,卻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的寒風。
下雪了。
我靜靜地坐在宮頂上,任由漫天飛雪落了我一身。
身後響起了衣料摩挲聲,接著傳來夙無翊的嗓音:「真讓人憂心,下了雪也不知道躲一躲。萬一這些雪中有冤魄,折了你的道業該怎麼辦?」
我回過頭,看到夙無翊淡笑著站在我身後:「已經收拾妥當了?」
「妥當了。」他在我身邊坐下。
我開門見山:「段杞年在哪裡?」
「已經在月瑤宮了。」
我點點頭,對這個答案絲毫不意外。師兄已是仙將,估計詐輸給魔王,本意是和瑤華相聚吧。
「我們也去月瑤宮吧,今晚有得忙了。」
我看他:「今晚?」
「今晚星象大亂,正是喚醒玄武之神的最佳時機。」
我不解:「瑤華不是妖皇嗎?」
「不是,」夙無翊道:「你知道祭司為什麼要取堇月的血嗎?」
我搖頭。
「那是因為堇月才是真正的玄武之神,祭司正是用她的神血,才能擺出消掉仙術的陣法。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玄武的神血能消除仙術的力量,那豈不是很危險?」
「是啊……若是能控制玄武之神,必將稱霸三界——這就是蛇魔族的野心。只是堇月體內只有魔性,神性尚未蘇醒,這對我們來說很不利。要對付她,恐怕要加上陰兵鬼將的力量才行。阿舒,你若是要阻攔段杞年,我也不會反對。」
雪花沾在他的眉毛上,很快便被霧氣所融化,成了晶瑩剔透的晶珠。
「我會阻止他,哪怕他做的事關乎天下蒼生。」我緊緊地盯著他,看他的神情漸漸落寞。
他低低地笑起來:「果然,前世情比不過今生緣啊……」
漫天飛舞的雪花彷彿突然停頓了一下。
然後就是打著旋渦的狂風滿頭滿臉地撲過來,將我一下子捲起來。我閉上眼睛,感覺身子開始飛到半空。
風太大,像刀子一般割在臉上,讓我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話。等寒風終於小了一些,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月瑤宮上空。
月瑤宮周圍已經聚集了無數火把,照亮了半個夜空。
「天上有人!」天池的魔族兵在下面大喊。接著,無數箭矢向我們襲來。
夙無翊揮動衣袍,於是那些箭矢便轉了方向,向來路返回,地面上頓時響起了慘叫聲。
他攔腰抱著我,向下墜去,然後輕易地便穿透了結界。幾個飛身躍過重重宮影,出現在眼前的是月瑤宮中最高的樓閣——望瀾台。
傳聞這是魔王為瑤華建造起的一座高台。沒有人知道,瑤華為何將這座高台命名為,望瀾。
「因為段杞年,字望瀾。」
夙無翊輕輕的一語,足以攪亂我所有的冷靜。
我抬起頭,看著望瀾台上的一對身影。男的玉樹臨風,衣袂翻飛若翅,女的則曼妙窈窕,青絲散落成雲。遠觀望去,兩人如同九天降臨的謫仙。
許多年前,在風情和豪放的天池,他們也定是如這般親密地依偎在一起,看湖上翻浪,看長河落日。只有他們,才能聽得到彼此的喁喁情話。
若不是祭司將瑤華送給了魔王,天池散仙遭到屠殺,師兄上山采人蔘,我也不會成為司情仙君座下的一名散仙,也不會遇到段杞年。
有些緣分,究其根本就會傷人入骨入髓。
我就那樣默默地仰望著他們,眼睛一眨也不眨,哪怕雪粒子滿頭滿臉地砸過來,颳得我臉頰生疼生疼。
心中是一抽一抽的劇痛,痛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溫熱的呼氣撲在耳畔,夙無翊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小花花,其實我們以前也有過一段情緣的……」
我側臉看他,幾乎碰上他的鼻翼,突然拉近的距離顯然讓他一怔。我飛快地一笑:「夙無翊,我們的前世,真的有一段情緣?」
「是啊。」
「可我都不記得了。」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會幫你想起來。」
我搖頭。他怔了一怔。
我望向暗黑渾濁的蒼穹,眼角有一點點濕潤:「夙無翊,你從一開始就弄錯了一件事情——段杞年愛不愛我,和我愛不愛他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我心悅之,不會因為他不愛我而改變。至於你我前世的情緣,早已經作廢了。」
夙無翊皺了皺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奮力一扯,擁我入懷。下一個瞬間,我只覺後腦一暖,是他將手掌撫著我的髮絲。
「小花花,這對我不公平。那個人,你真的不能愛。」他的聲音帶著沙啞。
他的懷抱很溫暖,暖得幾乎讓我甘心沉溺其中。
可是段杞年和瑤華臨風而立的身姿還在頭腦里盤桓。每想一次,心都痛一次。
終於做了一個決定,我將他猛然推開,然後踮起足尖,用力一蹬,便飛上了高樓。
高樓上寒風獵獵,將樓閣中央的帷幔掀起。我飛身落在闌干內。
身後寒風一卷,是夙無翊跟了上來。
「讓我和師兄說幾句話。」我側臉對他道。
夙無翊垂了垂眼睫,後退了幾步,隱在陰影中。
段杞年和瑤華雙雙往這邊看來,略微吃驚。我迎上他們的目光,上前一步,淡淡地問道:「這萬里雪飄,好看嗎?」
他看了一眼我身後的夙無翊,淡聲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我的聲音尖利起來:「師兄,召喚陰兵鬼將,後果是什麼,你比我更清楚,施法人將會受到天譴!!」
「我比你更清楚後果——三魂六魄灰飛煙滅,永不超生。」
「師兄,我們回靈虛山吧!師父還在等我們!」我只覺眼角酸澀,「你為了,為了這個女人,真的要放棄一切嗎?」
語畢,我抬起手腕,默念了一句咒語。儘管風雪肆虐,風燈暖黃色燈光還是照亮了手腕上若隱若現的紅線,而另一端就維繫在段杞年的手腕上。
那是師父的姻緣紅線,傳說司情仙君會用這根紅線將夫妻連接在一起,讓他們可以在茫茫塵世找到彼此。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這紅線牽的是有情人的手腕,而非有情人的心。心上無紅線,天賜良緣也枉然。師父想要我明白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沒有人能回答我,我能做的只是順應自己的心意。
我注意到,段杞年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瑤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驀然向我嫵媚一笑,徑直走了過來。她真的很美,眉若春山,目若秋水,春山秋水兩相依,令人見之忘俗。
「還有你,你不是愛我師兄嗎?為什麼也狠心看他走上這條不歸路?」我質問她。
瑤華說:「阿舒,若要死,我十幾年前就死了,可那時的死換不來蛇魔族的陪葬!如今我活著這一口氣,就是為了報仇。」
我看向段杞年:「師兄,那你也是如此想的嗎?」
段杞年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突然記起樂菱說過的一句話,你根本就不了解你師兄。
是啊,他們身上背負著共同的國恨家仇。而我生於山林長於山林,自然是不懂他。
我為何要從一個人蔘精化為凡人?在山林中無憂無慮地沐朝陽,飲晨露,卧青山,不是很好嗎?
一滴眼淚落下,在地上砸出一片小小的水漬。接著很多滴眼淚落下,那片小水漬漸漸擴大。
心上覆著冰雪,我真的忍不住心中的委屈,真的忍不住不哭。
只是淚眼朦朧中,我突然看到瑤華走了過來,曳地的紗裙停在面前,接著她蹲了下來。然後,她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就著那片水漬飛快地在地上寫了一行字。
我吃驚地抬頭看她,她不動聲色地將水漬抹去,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段杞年身邊。
由於她寬大的衣袍擋住了視線,沒有人注意到她在地上寫了字,這一切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
我思緒紛亂,改口問:「樂菱在哪裡?」
「在地宮裡,」瑤華嫵媚一笑,「我帶你去找她。」
她向我伸出手,似在邀約。
我內心掙扎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我需要問一問她,到底還有什麼方法可以阻止師兄?
然而就在此時,天地之間忽然一震。
「有人闖入結界了。」夙無翊靠在柱子上,淡淡地道,「能闖入這個結界的,只能是魔性最強的那個人。」
瑤華大驚失色:「難道是、是……」卻總是說不出下半句話。
太陽穴突突直跳,我定睛向外一望,愣住了。
雪停了。
並不是天放晴了,而是那些鵝毛大雪都靜止在半空中,一動不動。這副景象詭異無比。
「段杞年,看來這裡要有一場麻煩了。」夙無翊眯了眯眼睛,語調輕鬆,「我在這裡擋著,你們還不快走?」
「這種形勢,哪裡還能獨善其身?」段杞年抬了抬下巴,「阿舒,你還是帶著瑤華去避一避,將這裡交給我們吧。」
「不行!」我和瑤華異口同聲。
夙無翊用鼻翼哼了一聲,道:「算了,讓她們在這裡,我也未必就保護不了她們。」
情勢已經不容我多想,那些浮在半空中的雪花突然急速地聚集起來,一開始是一個大雪團,後來很快變長,然後生出一隻尖尖的三角腦袋和遍布全身鱗片……最後赫然成了一條雪蛇!
大雪蛇浮在距離高樓十丈開外的半空,將長長的身體盤成一圈。
我大吃一驚,在腦海中搜尋著師父教習的內容,但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這是何種妖術。忽聽段杞年大聲道:「這是蛇魔族的御雪術!」
御雪術?
我睜大眼睛,看著雪蛇張開巨大的嘴巴,吐出一條白而長的信子。站在信子一端的,正是穿一身絳色長裙的堇月。
瑤華渾身顫抖,望向堇月的目光中有慈愛也有驚懼:「用了這麼強大的法術……時辰還未到,她在透支玄武的力量。」
「瑤華!」段杞年發覺不對勁,忙伸手去拉,但已經晚了,瑤華撲到闌幹上對著雪蛇口中的堇月大喊:「阿月,我是母妃!你看看我,住手吧!」
堇月面無表情。
雪蛇突然張開大口,一股疾風裹挾著冰刃飛襲而來,將闌干撞得粉碎。瑤華尖叫一聲,失足落下高樓。我只覺眼前白光一閃,只見段杞年疾步上前,伸手一撈,就將瑤華緊緊抱在懷裡。
堇月突然露出瘋狂的表情,仰頭哈哈大笑起來。「母妃,我才要求你住手呢!你既然背叛父王,和他攪在一起,就休要怪我無情!」
「阿月,你聽我說!」瑤華落下眼淚,「你父王一直在利用你!不然,你的背上怎麼會有那麼多傷痕?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心如刀絞……」
「住口!父王說,這些傷痕都是為了喚醒了我的全部魔性!你有什麼資格去指責父王?」堇月大叫,稚嫩的臉上滑下一滴滴的淚水,「還有夙無翊,你為什麼也背叛我?」
我這才發覺自己的肩膀被夙無翊緊緊抱著,只得喃喃道:「堇月公主,我……」
「別說了!」她狠狠地扭過頭,「夙無翊,我給你一個機會,殺了這個女人我就留你一條命!」
堇月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天真任性的小公主了。她氣得渾身發抖,背後的那條大雪蛇也開始不安地掃動起尾巴來。
「還真是稀奇呢,竟然也有人威脅我西方戰神。」夙無翊將我的手一舉,繼續戲謔地道:「不過,別說讓我殺了她,就算她殺了我,我也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
堇月怒極,仰天發出一聲厲嘯。
她的雙目迅疾變紅,然後和大雪蛇一起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我想揮起剔龍刀,卻聽到瑤華大聲喊「住手」,不由得猶豫了一下。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一股衝力突然向我襲來,我身子一輕,整個人便飛了起來。
這已經是夙無翊第二次將我甩開了。
預料中的痛楚沒有到來,是段杞年將我接住。我顧不上理他,怒不可遏地向夙無翊大喊:「臭白虎,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我甩開!」
說時遲,那時快,雪蛇已經到了跟前。夙無翊一個飛身踏上蛇頭,扭頭向我喊:「快走!」
胳膊一緊,段杞年拉住我:「走吧!」
瑤華泫然欲泣,一雙淚眼看著堇月。段杞年對她道:「走吧,夙無翊自有分寸,不會傷了她!」
我被他拉到走到木梯旁,不顧一切地回過頭。只見夙無翊身形如影,在半空中和堇月纏鬥。堇月幾次向沖入高樓,但都因要操縱雪蛇而不得不應對他的招數。
亦或是,仍然對他有情,所以招招都留有餘地?
可我還是不放心。萬一堇月心灰意冷,出了殺招危及夙無翊怎麼辦?
「阿舒,夙無翊方才那番話是激將堇月的,」段杞年見我駐足不前,回頭對我道,「她初次駕馭全部魔性,氣息若是不穩,很容易就能露出紕漏。你放心,以夙無翊的本事,他會毫髮無傷。」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的心就是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事發生。
一咬牙,隨段杞年下了高樓。十餘層的高樓,我三步並作兩步跑了下來,甫一出門,便抬頭望向半空。夙無翊和雪蛇爭鬥正酣,堇月在側招招狠厲,根本就辨不出高下。
「快進地宮避避吧。」段杞年皺了皺眉頭,「他會沒事的。」
「地宮?」
瑤華點點頭:「那是我們唯一的避難之所了。阿舒,聽你師兄的吧。」她最後一次望了望半空中的堇月,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收回目光。
我看向地面,默默地點了點頭。
也許瑤華已經預見到高樓附近會有一場惡戰,所以將地宮設在樓底下面。搬開地板上的暗格,便露出了下面幽深漆黑的甬道。段杞年舉著風燈,道:「你們先下去,我善後。」
瑤華依言,小心翼翼地走下階梯。我正準備緊跟其後,忽然聽到耳邊一聲炸響,高樓連同地面劇烈地震動起來,無數灰塵和木屑紛紛落下。
我倉皇向外望去,只見雪蛇巨大的蛇尾掃過地面。「夙無翊!」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我瘋了一般向外跑去。
大概段杞年在身後喚了我,可那聲音又模糊又遙遠,恍若隔世。
跑出高樓,我才發現方才是雪蛇的尾巴擊中了第七層,幾乎將高樓攔腰斬斷,樓頂搖搖欲墜。堇月領著雪蛇,向夙無翊咄咄進攻!
半空中,他依然帶著微笑,那樣漂亮的眉眼,被笑意浸潤得彎了起來。飛上飛下之間,矯健的身姿似是一場舞蹈,又似在和雪蛇做一場遊戲。而他腰間的玉佩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像在奏樂。
堇月就沒有這種閒情逸緻了,她站立在蛇頭之上,指揮雪蛇向夙無翊吐出尖利的冰刃。夙無翊剛躲開冰刃,蛇尾又狠狠地掃了過去,於是他橫踢一腳,將蛇尾重重踢開。雪蛇吃痛,長身向後仰去,眼看蛇頭就要撞上樓頂。堇月突然轉身,幾個飛步上前,雙手將蛇頭托舉起來,讓它避開了高樓。
「殺!」她眼中怒火直冒,繼續指揮雪蛇進攻夙無翊。
我站在地面上,仰望著這場苦戰,忽然想到了什麼。
為什麼堇月寧願給夙無翊片刻的喘息時間,也要護住蛇頭?
我打了一個激靈,念動御風術,飛身上前繞到雪蛇身後,舉起剔龍刀向它的七寸位置狠狠砍去。
打蛇打七寸,我怎麼給忘了呢?
堇月察覺到我的動作,立即調轉方向想要避開。然而夙無翊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一個矯健的飛身上前,合掌一劈,便有一道金光從掌縫中飛出,直擊在雪蛇的眼睛上。雪蛇痛苦地狂吼一聲,向夙無翊撲去。
我看準時機,舉起剔龍刀向雪蛇的七寸部位狠狠劈去。一道明亮的藍光閃現之後,雪蛇的後腦出現一道巨大的傷口,但也讓它更加瘋狂了。蛇身在半空中瘋狂地翻滾起來,每一下橫掃都帶著致命的力道。
疾風如刀,瞬間劃破了我的衣袖,我只覺得胳膊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走!」夙無翊向我大喊。
我沒有回答,集中精力念動御風咒,以躲避肆虐掃來的蛇尾。雖然雪蛇瘋狂不已,但是可以看出,它的動作比剛才稍微遲緩一些。這說明,堇月方才情緒太多激動,已經用掉了大半的功力,加上她是透支體內的魔性,所以很快就能敗下陣來。
「阿舒,這裡危險!」身後一陣寒風捲來,是段杞年跟了上來。他一把奪過我手中的剔龍刀,挾風疾掠地飛上天去,直向那雪蛇迎面襲擊過去!
方才我那一擊已經耗去了雪蛇三分元氣,而這一擊,是徹徹底底的摧毀!
雪蛇吃痛,仰頭大吼一聲,尾巴無力地垂了下去。
「不——」堇月想要抱住雪蛇的身體,卻撲了一個空。因為蛇身開始分崩離析,化為一朵朵雪花,四散開來。
堇月一頓足,口中念念有詞,大概是想要繼續念動御雪咒,卻「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你早早地透支全部魔性,若是七情動了五情——怒、憂、悲、恐、驚,那麼氣血就會在周身四處遊走,無法聚集丹田,所以你已經沒辦法駕馭任何法術了。」夙無翊淡淡地道。
她捂住胸口,張大嘴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突然縱身躍向高空,穿過了結界。
「逃了啊……」夙無翊瞥了段杞年一眼,「若不是礙於你的面子,我真的要殺她。」
段杞年臉色一變。
我緘默,低頭看到地面上,瑤華站在雪地里,痴痴地望著堇月離去的方向。
望瀾樓下設著一座幽深的地宮,入口設在底層,很是隱蔽。瑤華舉著火把走下石階,不時提醒我們躲避機關。
「這地宮修建得有些年頭了吧?」我摸了摸石壁上的青苔。
「是啊,」瑤華回答,「當初就是按照召喚陰兵鬼將的陣局設計的。」
我一愣,將手縮進懷裡。原來很久之前,就已經料到這一天了嗎?
「要對付堇月,只能用陰兵鬼將嗎?」我問。
瑤華沒有回答。
夙無翊點頭,在我耳邊道:「過幾個時辰,就是玄武之血真正覺醒的時刻,那時候堇月體內的魔性加上玄武的力量,將強大到無懈可擊。」
「這是堇月的劫數吧,」瑤華有些黯然,「她必然要有覺醒的這一天。我改變不了,只能順應宿命。」
宿命。
可是誰又能反抗得了宿命?
階梯的盡頭是迷宮一樣的通道,讓人眼花繚亂。瑤華選擇其中一條路,走了許久,才看到一扇巨大的石門,上面刻著斑駁繁複的花紋。她伸手摸到石壁上面的機關,用力扭開了石門。
石門轟然開了,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石窟。頭頂上凌空萬丈,呈穹廬形狀,腳下則是萬丈深淵,隱約可見淵底有一個巨大的八卦圖陣。
石窟中懸浮著許多不規則形狀的石塊。樂菱就坐在其中一塊上,雙手被繩索綁著。重睛鳥則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如果鳥也有表情的話,它應該是神色凝重。
見我們進了石窟,重睛鳥飛了過來:「鳥人,你終於來了!」
飛到跟前,它十分自來熟地用翅膀捂住嘴巴,小聲地在我耳邊說:「樂菱公主非要我帶她出去,鬧得我耳朵根疼!」
我怔了一怔。
我知道她還是擔心段杞年。如果他發動陰兵鬼將,那麼一切將萬劫不復。
「好了,大家先到淵底吧。重睛鳥,你把公主也帶下來。」
一行人陸續抵達淵地的八卦陣圖前。
樂菱腳一挨地,便向段杞年撲了過來:「段郎,你不要召喚陰兵鬼將!那會遭天譴,連魂魄都不剩的啊!」
話音剛落,四周忽然搖了一搖,有小石塊刺拉拉地從石壁上落下。樂菱嚇得一聲尖叫。
「不要緊,是堇月蘇醒過來,氣不過就在結界上鑽了一個洞。」夙無翊按了按額頭,用通天眼看到了外面的一切。
「地宮很安全,魔兵是進不來的,大家放心。」瑤華安慰大家。
段杞年輕輕推開樂菱,掃視一周,道:「能破掉這個結界,說明以堇月的能力,她遲早會進入這個地宮。我們還是準備一下,幾個時辰后就開始召喚陰兵鬼將吧。」
經過這場小變故,樂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哭得梨花帶雨。
我也沉默。儘管心痛,但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還有轉機的。
只聽瑤華意味深長地說:「這旁邊有不少洞窟,你們可以隨意選擇一二休息。至於這個八卦陣,是召喚陰兵鬼將的道場,在時辰未到之前,大家還是少來為妙。」
她手足輕盈,舉著一簇火把,率先走進一處洞窟。我不得不承認,她就算身處這石洞,舉手投足之間也透著股仙氣。
我選了另一處洞窟,結果剛進去,便感受到兩道曖昧的視線。
「竟然和我選同一個洞窟,」夙無翊將袍子一撩,席地坐下來,眼睛笑成了細長的一彎。
我瞥了他一眼,轉身出了洞窟。誰知當我剛踏入另一個洞窟,只見夙無翊已經斜靠在石壁上,笑嘻嘻地向我打招呼:「這麼想和我共度一宿?」
我冷笑,一步上前:「你是在監視我嗎?」他打了個哈欠,聲音里充滿慵倦:「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麼要監視你?」
「防止我去阻止師兄。」
笑容在他臉上僵了一僵,然後他道:「你會去嗎?」
「不去。」我撣撣地上的塵土,席地而坐,「有瑤華魔妃在,師兄的事我管不了,也管不著了。」
他頓時興奮起來:「你什麼時候這麼明白事理了?」
我淡睨他一眼:「就是發現你扮成段杞年的時候想通的啊。其實你們也真的挺像的。」
他怔了一怔,沒說什麼,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將頭歪在他肩膀上,頓時感覺他身體一僵。
「夙無翊,你的隨身空間里有酒嗎?」我苦笑道,「最好有酒,最好酒很多,多到讓我醉過今朝,然後醒來……身邊誰都沒有,也沒有師兄了,這樣就不用告別……」
肩膀上一暖,是他將手臂環了上來。
「小花花,如果我告訴你我一個人就能對付堇月,不需要你師兄召喚陰兵鬼將,你會讓我去嗎?」
「不要,」我笑著抬眸看他,「你並沒有去對付堇月,自然有你的理由。」
眼光一溜,我看到他的喉頭一動,忍不住心裡笑了一下。原來,西方戰神也會緊張啊。
心裡要多悲傷,就有多悲傷。
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刻依偎著夙無翊。只有他,才能帶給我安慰。
閉上眼睛,感覺身體變得很輕,接著有微風拂過。睜開眼睛,自己已不在陰冷潮濕的洞窟之中,而是身處一艘小船,夙無翊正在船頭搖槳。
湖上水氣氤氳,種滿了碧葉荷花,如瑤池仙境。
不用說,這又是他的隨身空間。只是這一次比上一個要精細不少。
我正發愣,忽覺頰上一涼,竟是夙無翊故意加大動作,結果槳尾帶起的幾點水滴飛上我的臉頰。我伸手抹去水跡,怒道:「臭老虎,不請人喝酒也算了,還把人弄到這冷颼颼的破湖上,你想怎樣?」
話音才落,小船立即晃了幾晃。
他仰頭朗聲大笑:「小花花,這湖水就是美酒啊。」
我一個趔趄,直接跌坐在船幫上。伸手一撈湖水,果然聞到一股濃濃的醇香。
是……上等得不能再上等的仙酒。這群神仙,真奢侈啊。
我伸手摘了一片荷葉,舀了幾口酒,仰脖飲下,果然一股清醇直抵心尖。趁著幾分醉意,我向他伸手:「陪我喝嗎?」
夙無翊怔住,我想我此時的模樣一定是媚眼如絲的那種。
「你要陪,我自然當仁不讓。」他也摘了片荷葉,翻卷幾下做成酒杯,舀水入口,「你學著點,要這樣喝才能過癮。」
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做了一個荷葉酒杯,但是邊緣怎麼都翻卷不好,結果露了一條縫隙,滲出的酒液將衣襟濕了一片。
「真笨。」他欺身過來,寵溺地為我擦去衣上的濕痕。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你幫我做一個不就得了?」
「是我想得不周。」他收回手,重新摘了一片荷葉,然後捲成「酒杯」遞給我。
「這可不是普通的荷,想聽嗎?」他故意挑起我的好奇心。
「快說快說,這又是什麼稀奇玩意?」
夙無翊故意正了正坐姿,清清嗓子,道:「這荷生得可嬌貴了,湖裡是以天山之水造的天釀,湖底是從昆崙山頂上剝下的山泥,每年以仙氣灌溉全湖,經過八千八百八十八年,才生得出這七竅玲瓏心的蓮藕,清甜入骨的荷葉,一綻便可煜煜如日月的荷花。」
我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
小船又晃了幾晃,比上一次更劇烈了。我連忙扶著船幫,向夙無翊嚷道:「船夫,你的船常年失修啦!」
他笑得直揉肚子,一把拍在船板上,那小船果然就平靜了許多。然後他伸手拔出一段蓮藕,幾個手刀下來就切成數十片,放在白玉盤裡遞給我:「小花花,不如我們以蓮藕下酒?」
「好,今日就一醉方休!」我用荷葉杯舀酒,飲了一大口。
那蓮藕片果然和人間的不同,生得玉潤光潔,沒有半點污穢。我嘖嘖稱奇,夾了一片放在嘴裡,果然清脆好吃。
一來二往,再加上我施展了不少勸酒功夫,夙無翊就這樣被我灌了不少酒,也微微有些醉意。
最後,我索性醉卧在船幫上,格格笑著撥水,然後從湖水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笑得那樣媚,臉頰那樣紅,仍然掩不住眼底的悲傷。
外面的形勢已經那樣緊迫,我和他卻在這裡逍遙。
「夙無翊,雖然我尚不能將做人蔘精時的記憶全部記起來,但是我覺得,我們一定有……有……」我腦筋轉不過來,開始口齒不清。
夙無翊接得特別順溜:「姦情?」
我低頭,額頭噗通一聲砸在船幫上。
他分明是罪魁禍首,卻絲毫沒有覺察到什麼不妥,反而心疼地上前扶起我:「快給我瞅瞅,哪裡撞痛了?」
我趁機將頭埋進他的懷裡。
分得不能再清楚了——這不是段杞年衣袍上的松竹香,這是他夙無翊,也是西方戰神蓐收特有的味道。
「你……」他詫異地低喃。
「別說話。」我低語,「一瞬傾心,我給你。」
抱在後背上的手臂緊了緊,我閉上眼睛,任由他撫摸著我的頭髮。
他的衣領上綉著幾朵小小的梅花,艷艷地開著,似是無時無刻都在昭示著數年前那個結緣的雪夜。其實那晚也真的是很了不起,你尋到了轉世的我,我遇到了久別的你,值得銘刻心中。
總算是到這一刻,才認清了我的心意。
不知何時,我已經忘不掉夙無翊了。對師兄的是義,對他則是動了情。
溫熱的氣息襲來,是他用猛烈的吻來掠奪著脖頸上每一寸肌膚。我閉上眼睛,心裡發出久久的低嘆。
「我們回去吧,回洞窟里……」他一邊親吻我的脖頸,一邊伸手作法。我呢喃著,看著天空變了顏色,光線瞬息萬變,最後入眼皆是洞窟里滿是溝壑的石壁。
儘管已從隨身空間里出來,但再也沒有陰冷,潮濕的氣息……他幻出一床溫暖的綢被,小心地將我放在上面。我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我設了結界,誰都進不來也出不去。」他輕笑,「放心。」
我紅了臉。
他的溫柔鋪天蓋地,瞬間將我淹沒。如果能永遠都沉溺其中,該有多好啊。
醒來時,渾身酸痛無比,衣服凌亂地堆積在旁邊。胸口上橫著的,是夙無翊的胳膊。
一轉眼,便能看到他的睡顏,是那樣滿足那樣幸福。可是我只能看一眼,因為看多了,就捨不得了。
我悄悄將他的胳膊拿起,躡手躡腳地撿起衣服穿上,然後出了洞窟。
走了窟口,我回頭望了一眼,只見他的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線,應是做什麼美夢吧。
身下的綢被是大紅的,還綉著一雙雙鴛鴦。可惜揉皺了被面,有一雙鴛鴦只見得一隻,終是可惜的。
我強迫自己收回目光,提步向外面走去。屏氣掐指一算,算出了瑤華的方位,然後我用秘術給她傳了音:「速來尋我。」
為了避開夙無翊,和瑤華單獨見一面,真的是費了好大的功夫。
果然,不出一刻鐘,身後便有清香襲來。
為了不發出任何聲音,她這一次特意拆卸了所有的環佩。
「瑤華魔妃,」我看著她,「你沾水寫字,讓我單獨和你見一面,是想告訴我什麼嗎?」
瑤華將手中的燈籠輕輕放下,然後伸手在石壁上一摸,身後便徐徐移出一個石塊,將來路堵住。
看來,她是打定了注意要和我密談一番啊。
「你和樂菱公主不同,遇事冷靜沉著,」瑤華眼中有讚賞,「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你願意為望瀾犧牲。」
我低眸:「我還是習慣聽他被換做『段杞年』。」
瑤華一怔,忽而失笑:「怎麼,你吃醋了嗎?」
「你以為呢?」我冷笑,「你和我師兄感情再好又如何,還不是眼睜睜看著他走上不歸路?」
「不是像你想的這樣。」
「那究竟是哪樣?」
她斂了笑容,正色道:「好了,時間不多,我也就開門見山了。其實並不是我心狠,而是堇月的情況實在是特殊。玄武之神竟然出身於魔族,要將她體內所有的魔性滌盡,才能讓她的神性覺醒!所以,只有喚出地府陰兵,才能以毒攻毒,讓堇月得以繼任北方玄武之位。」
「所以,就算夙無翊有能力殺掉堇月,他也不能下手。因為堇月是北方玄武的繼任人,殺了她,四方之神缺席一位,仙界就會失衡,天下就會大亂?」
「是的,」瑤華輕聲道,「我都是為了天下蒼生。」
「真是冠冕堂皇。」我瞭然,冷笑道:「瑤華,別說漂亮話了,在這件事情上,你只是為了堇月能夠成神。本來你說要報仇,以我們幾人之力,完全可以殺光蛇魔族。可現在你卻提出要幫助堇月成神,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找我出來,是要我幫師兄召喚陰兵鬼將?」
瑤華心虛地後退一步。
我知道我說中了。
我忍不住有些失落,喃喃道:「這麼說,師兄終究還是為了你,而你想要利用我對師兄的感情。」
「不是這樣的,阿舒,你聽我說!」瑤華急急抬起頭來,「有你幫他,他不會灰飛煙滅!」
我心頭一震。
「所謂天譴,的確會讓元神灰飛煙滅,但是只要有三個人一起去做這件事,那麼懲罰也就相應地一分為三。」
「三個人?你是說……」
「不錯,」瑤華抬起手腕,給我看上面的印記,「我也會一同召喚陰兵鬼將。」
我問:「那如果我答應你,和你們一起召喚陰兵鬼將,最後會怎樣?」
「天譴由我們三個人承擔,但是最終不會灰飛煙滅,畢竟我們是散仙,你是千年人蔘精,雖然我們會氣血枯竭,但是……」她頓了頓,從腰間掏出一枚檀木盒,「這裡裝得是回魂丹,只要我們一人咽下一顆,就會保住元神,只是損失了幾百年功力而已。」
聽上去的確合情合理。
我打開檀木盒,裡面的三顆回魂丹完完整整地安置著。
「公主是指望不上了,你也知道樂菱的性子,」瑤華話中帶著微微嘲諷,「總是哭鬧著對我說,她不要報仇,只要望瀾好好的……可當年,蛇魔族是如何對待天池散仙族的?如今公主可以忘,我不會忘!」
「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
「那要如何做?」
瑤華見我語氣鬆動,面上增了幾分笑意:「需要我們三人的血。你看到那個八卦陣了吧?那是一個道場,只要將我們三人的血都彙集到道場里就可以了。」
我沉默。
許久,才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