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幻海生變,一朝繁華碎
第九章幻海生變,一朝繁華碎
回到月瑤宮,一夜無眠。
夢中落雪繽紛,總是讓我回憶起十年前的那個雪夜。
那時候,儘管雙手凍得通紅,我依然吃力地搖著梅花樹,讓紅梅紛紛落在地上,遮蓋住小白虎的腳印。
我當初救他,完全沒有任何原因,只是不願看到任何悲苦的事情罷了。沒想到,他也根本不需要別人去救。
所以也沒有將那句話真正放在心上。他說,我只要你一瞬傾心。
我突然有些難過,我又何嘗不想要段杞年的一瞬傾心?可是他總是若即若離,讓我摸不到頭腦。如今這千千結還未解開,我又記起了前世的一段緣分,更讓我百腸糾結。
究竟是哪裡不對勁,讓我們走到了這一步?
翌日,瑤華也沒有在月瑤宮出現。
心情難免有些寥落,我獨自步出宮門向客居的仙殿走去。
微雪清寒。雖出了太陽,但空氣中到底帶了冷意,直溜溜沁入心脾中去。
剛進仙殿,便被雪白的劍光晃花了眼睛。定了定神,才看見是樂菱在宮苑中舞劍,劍光凌冽,許多樹葉簌簌地落下來。
我抱臂在旁邊看著,她忽然一個回身,挽了一個劍花向我襲來!
眼看著利劍帶著殺氣逼將過來,我躲也不躲,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就在那劍尖快刺到面上時,樂菱才一個翻腕將劍收了回來。
「好膽量。」她收了劍,淡淡地說。
「你不敢造次,」我諷笑,「這可是在天池,你最好不要惹人注目。」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將耳下的琉璃珠耳墜子晃得搖來搖去:「看來瑤華魔妃將你照顧得不錯,看著真惹人疼。」
「師兄呢?」懶得和她廢話。
樂菱道:「去見魔王了。大白天的沒人陪我,真無聊……不如,你陪我練練劍?」
我正想拒絕,不料她已經將一柄青銅劍扔了過來。我下意識地接過,向上一擋,叮的一聲,兩刃碰擦出懾人的火星!
「和一個大病初癒的人練劍,你還真是有閑心。」我從齒縫中逸出一語,然後用力將她的劍格住。
樂菱也是當仁不讓:「你知道的,我從不讓我一個人受苦。你讓我不快,我也只好給你一些苦頭吃。」
「什麼意思?」
「昨晚段郎,是去找你了吧?」樂菱向我凌厲地攻擊,劍路暢快自然,如游龍戲鳳。
原來她是吃醋吃到我頭上來了。
不過,到底是當貴族養大的,她所謂劍術還是花架子多,實戰水平少。沒過多久,我便尋了一個破綻,一側身避開了鋒芒,然後抬手一擋,就擊飛了她手中的劍。
利劍在空中飛起落下,深深地插入樹榦之中。
「你!」樂菱氣結,轉身去拔劍,未料我一步上前,將手中的青銅劍穩穩地指向她的喉嚨。
她不動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我用劍尖緩緩地抬起她的下巴,冷笑道:「師兄昨晚可沒有去找我。下一次,找人練劍也要長長眼睛。」
她怒得滿臉通紅,後退一步,一咬牙便將嵌入樹榦中的劍給拔了出來。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驚得呆若木雞。
我也被那一幕驚住了。
樹榦上,被利劍嵌入的地方,竟然流出了鮮紅的液體。真的很像是……血!
腦中飛快地掠過無數閃念。從踏進著天池魔殿的時候,一切就很不對勁。木質窗欞上會結出活生生的佛手,月沼池底的水草精,還有這會流血的樹木……這一切,都顯得那樣詭異!
「你發現了吧?」樂菱肩膀顫抖,「我們住的這座魔殿,是活的!」
我不寒而慄。
她扯了我的手,帶我走進宮室。幾名侍女向她行禮,被她不耐煩地喝退了下去。
「你摸一下這裡。」
樂菱刷地把被褥掀開,示意我摸那張黃梨木雕花大床的床板。手掌一放上去,便感覺那床板滑膩柔軟,觸手生溫。
「你覺得這床板像什麼?」
我喉嚨發乾:「像……人的皮膚。」
「還有這裡……這裡!」樂菱走到妝台前,啪的一聲將菱花鏡推倒。靜默了半晌,那菱花鏡竟然慢慢地重新站立起來!
「這些都是些低級的魔?」我只覺得聲音都變了腔調。
「不錯!這裡到處都是些無感無識,一旦被催活就會殺戮的魔!」樂菱已經陷入半癲狂狀態。
「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眸光冷森:「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在作祟,是北方玄珠!」
我大吃一驚:「可是北方玄珠是找到玄武的關鍵!那是仙物,怎麼會作祟?」
她道:「你別忘了,這裡已變成了蛇魔族的地盤,如果讓蛇魔族控制了北方玄珠,他們完全有可能壯大力量!」
「依你看,北方玄珠在哪裡?」
樂菱反問道:「北方玄珠是仙物,在天池生活的,誰和仙淵源最深?」
我驀然記起了那張絕美的臉。
是了,瑤華魔妃,她原本就是散仙,是段杞年的未婚妻,現在的蛇魔族魔王的妃子。
含珠者,是一名地位尊貴的女子。若她擁有北方玄珠,那麼一切也解釋得通。
「可她天生有奇疾,怎麼可能是含珠者呢?」
「那有什麼不可能的?」樂菱冷哼一聲道,「仙族中的老人早就預言她是不祥之人,也早就反對她和段郎的婚事了。沒想到,她的不祥就體現在這裡。」
我突然有些後悔——昨天在月沼池底,怎麼就只光顧著傷心,沒有多偷聽一下師兄和瑤華在商量些什麼呢?
「你們在說什麼?」一聲從門外響起,冷冽如冰玉擊石。
段杞年在宮室門口背光而立,天光在他淺金色的袍子上映出一圈微光。他看著我,問:「身體好些了?」
「好多了。」
樂菱早已換了一副小兒女的意態,羞赧帶怯地湊過去:「段郎,阿舒方才被這天池魔殿給嚇了一跳!我正安慰她呢……」
我無語地瞥了她一眼。
段杞年不動聲色地反問:「哦?」
「段郎,我覺得瑤華有問題,」樂菱覷著他的神色,「她縱是散仙,也終究是魔王之妃,恐怕她心懷叵測……」
「樂菱,」段杞年堵住她的下半句話,不帶絲毫感情地說,「瑤華沒有害人之心。」
「可是……」樂菱還想爭辯什麼,卻也底氣不足,索性忿忿然一拍桌案,「段郎,你以為她還念舊情嗎?你到了天池,幾天都不見她來拜訪。」
我冷眼旁觀。樂菱哪裡知道,瑤華和段杞年早已暗通款曲,她不是不來拜訪,而是要避嫌。
果然,段杞年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我聽不下去了,對他道:「師兄,若沒有什麼事,我先下去了。」
「等一下。」
我轉身:「師兄還有什麼事?」
段杞年看著我,眸色漸漸轉深:「夙無翊今早不辭而別了。」
「啊?」我失聲道,「為什麼?」
看到他露出玩味的表情,我才恍覺自己失態,忙道:「其實我就是……就是問問而已。」
「宮主就是這樣,來如影去如風。」他彷彿話中有話,「你們莫要去尋他,也別再提及,以防泄露他的身份。」
微風入堂,轉動著廊檐下高掛的八角絹燈,一時間靜謐無聲。我巴巴地望著段杞年,期待著他能再說些關於夙無翊的情況,哪怕是隻字片語也好。
可是他沒再提其他的事情,話題轉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還有——明日,我們便和魔王一起去天池觀光。」
樂菱頓時大驚失色。
「段郎,魔王不過是想一睹天階的風采,你真的答應他了?」樂菱的臉色頓時沉鬱下來,「滅族仇恨,你……都忘了?」
「不敢。」他簡潔地吐出兩字。
「那你就這樣接受魔王的安排?」
段杞年眸中有冷森之意,道:「公主,現在一切都聽我的,你最好不要節外生枝。」
最後一句話中氣十足,已帶了警告的成分。說完,他便起身離去。
樂菱氣得揮袖一掃,將桌上的茶盅全數打落在地上。我看著段杞年的背影,有幾分怔愣。他怎麼像突然變了個人似地?
還有夙無翊,他莫名離去,是生了我的氣了?
這麼一想,整顆心都落寞了起來。
糾結的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入夜,整個天池魔殿漸漸陷入寂靜。
我將夙無翊送我的那根玉簪放在手中把玩著,心一寸一寸地落寞起來。
想不到,夙無翊離開,我竟然也學會了思念他。他不告而別,究竟是死心了,還是將一切視為遊戲?
視為遊戲的可能性大一些。上古神祗的生活太過空虛無聊,偶爾尋一個小妖精逗逗趣,也算是不錯的消遣。
不知道哪裡來的怒氣,我將手中玉簪往妝台上狠狠一拍,起身站起正打算關了門窗休息。不料,門縫中突然伸出一隻白皙如玉的手,啪的一聲抵住門扇。
我嚇了一跳,還以為這門成了妖,生出一雙玉手來。
「是我。」手的主人在外面輕聲道。
我故意嘲諷一笑:「深夜到訪,公主所為何事?」
樂菱不由分說地擠進來,十分霸道地往床幫上一坐:「喂,今晚由你來陪我睡。」
「陪你?」我感到十分好笑:「難不成,你是怕了這座活宮殿?」
「誰怕了!你、你胡說!我只是怕你又玩什麼花招而已!」她開始犟嘴,眼神卻閃爍起來。
「承蒙公主看上我這間陋室,就讓給你吧。」我故意殺一殺她的公主病,作勢便去開門。
和她共處一室一整晚?開玩笑,我才不想半夜被利劍抹脖子。
身後,樂菱弱弱地「哎」了一聲,變相地出聲挽留。我停頓動作,回頭看她。
「阿舒,我心裡難受,你就陪我說說話,好么?」樂菱似是經過了劇烈的思想鬥爭,眼角竟然開始泛起水光。我訝然,沒想到她竟會在我面前露出脆弱。
「你想說什麼?」
「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了,我不是故意和你搶段郎的。」她苦惱地說,「阿舒你相信嗎?很多年前,天池散仙還在的時候,族裡多少小姑娘思慕著你師兄,只有我從未將他放在心上。別說在意他和瑤華姬的婚事,就連正眼看他一眼我也不曾!我不知道我是中了什麼魔障,我管不住我自己的心,整日地想著他……」
她不說了,怯怯地望著我。
這還是那個會說「我從不讓自己一個人受苦」的散仙族公主嗎?也許,段杞年今日狠狠地挫傷了她的銳氣,也讓她開始灰心了吧?
「你不想愛師兄嗎?」我問。
她一笑,笑中透著苦:「不想,可我控制不住。有時候我都要以為,我給我自己用了桃花姬的法術。」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我走回到她跟前,蹲下來看著她:「以前你貴為公主,愛那些珍寶都愛不過來,怎麼可能去愛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樂菱睜大眼睛,嘴唇顫抖。
「現在,」我頓了頓,「你一無所有,身邊只剩他可倚靠,你的心只能寄托在他身上。你不是真的傾慕他,你只是沒有其他可託付真心的人。」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不該來找我解心結,」我一邊往外走,一邊淡聲道,「我和師兄一樣,都不會憐香惜玉。」
深呼吸一口氣,我去開房門,打算去找間空房睡覺。然而就在門開的一剎那,我屏住了呼吸。
門口,竟然靜靜地站著一個小姑娘。月光依稀,映著她略帶稚氣的精緻五官。
我難以置信地後退一步。不可能,這不可能!堇月公主在門外聽了半晌,我竟然無法預知她的行蹤?
堇月見我開了門,皺眉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麼?什麼公主,託付真心……對了,你們說的瑤華姬,是我的母妃嗎?」
區區幾句問話,已經不亞於平地驚雷。
如果她將聽到的東西透露給魔王,那麼一場血戰真是不可避免了。我乾笑:「公主,不是那樣的,樂姑娘非讓我排個仙戲給魔王看,我們正練戲詞呢。」
堇月一步跨進房內,眼睛四處瞄:「是什麼仙戲,也給我瞅瞅?」
樂菱很快恢復常態,岔開話題:「堇月公主深夜來此,恐怕不是為了聽什麼仙戲吧?」她向我遞了一個眼神,示意我和她聯手殺掉堇月。
我扭頭錯開目光。
「當然不是來聽戲的!」堇月突然叉起腰,橫眉冷目地向我們道:「喂,你們快把夙無翊交出來!我知道他沒有走,很可能是來找你們了。」
樂菱嫵媚一笑,輕步上前:「是,夙公子是來找過我們。」她伸手在堇月眼前一撫,堇月便兩眼獃滯,身子軟軟倒地。
我忙上前扶著堇月,急問:「她怎麼了?」
「放心,她只是中了我的幻術。不過聽到了那麼多不該聽的東西,也離死不遠了。」樂菱眼中閃過狠厲,五指成爪向堇月襲來。我忙去擋,還是不慎讓她將堇月的衣襟給撕下了一大塊。
白皙瘦削的肩膀露出,衣服滑落而下,讓我和樂菱都大吃一驚!原來堇月的背上,竟然布滿了傷疤!
那傷疤明顯是利刃所致,如一條條醜陋的蜈蚣,有的是舊傷,有的是新傷。
我和樂菱震驚地對視一眼。我們竟然無意中知曉了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秘密!
堇月身份尊貴,究竟是誰給她弄出這麼多傷痕的?
樂菱念了一個幻咒,將咒符送入堇月的頭中,然後微嘆:「阿舒,這個小姑娘深不可測,她在外面站了那麼久我們都沒有發覺她,我也不知道這個幻咒能消去她多少記憶。」
我沉吟了一下:「可就算她記得我們說過的話,我們也不能殺她了,對嗎?」
樂菱神色凝重:「她身上有太多秘密。走,我們將她送走。」她向堇月身上吹了一口仙氣,那件撕破的衣服便完好如初。
我將堇月打橫抱起,忽聽到她口中逸出兩字:「夙……無翊,別走……」
「哼,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還想著談情說愛。」樂菱翻了個白眼。
趁著夜色,我和樂菱將堇月放到魔殿的一處長廊欄杆下,然後隱在花樹背後的暗處。一刻鐘后,終於有仙族宮人經過長廊,看見堇月後大呼小叫。
「找到公主啦,快來人哪!」
「公主,公主你怎麼會在這裡?」
「太好了,瑤華魔妃找公主可找了一兩個時辰了。」
……
堇月在許多宮人的喚聲下,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然而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可找到你了!」
她拉著一個綠衣宮女的手,忿忿然地道:「夙無翊我告訴你,沒有本公主的允許,你一輩子都不能踏出天池一步!」
綠衣宮女嚇了一跳:「公主,我是綠黛,你怎麼了?」
堇月兩眼一翻,又昏了過去。
黑暗中,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只要堇月不記得聽到了什麼,那麼一切都還好。
正打算遁地離開,我忽然瞥見一名執燈宮女從宮燈照亮的一處仙霧深處徐徐走來。看起來她應是個仙族小頭目,因為眾宮女皆向她行禮:「巫仙。」
巫仙神色冰冷,將手中的燈籠向堇月面上照了一照:「怎麼回事?」
「回巫仙,公主昏迷了,我等正要喊魔醫過來,然後將她送回月瑤宮。」
巫仙冷哼一聲:「你們這麼多人,看著公主一個人還看不住嗎?」
宮女嚇得渾身抖索:「巫仙饒命啊,是卑職的疏忽。」
「算了,」巫仙緩了緩語氣,「公主怕是撞見了什麼髒東西,直接送到祭司那裡,然後給魔妃說一聲就行了。」
綠黛遲疑地道:「可是瑤華魔妃找公主很久了,況且魔妃的修為不錯,也可以解開公主身上的髒東西?」
瞬間默了一默。
「大膽!」巫仙突然暴怒起來,手風凜冽掃過,便將綠黛打得倒在地上。「小小的宮女,也和我理論起公主該送到祭司那裡,還是魔妃那裡嗎?」
綠黛捂著臉,顫巍巍地跪地磕頭:「不敢。」
「不敢就跟我走!」巫仙加重了語氣。
宮女們抱起堇月,跟著巫仙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樂菱湊在我耳邊問:「你說奇怪不奇怪,堇月不是瑤華魔妃的女兒嗎?一個祭司身邊的巫仙,就能做主公主的事?」
我皺了皺眉。
的確有些……不太對勁。
「走,跟上。」樂菱催促我,「流光鏡帶了嗎?咱們也許能發現什麼秘密也說不定。」
我和樂菱默默念動仙咒,然後化作兩股輕煙尾隨著眾宮女。到了祭司所居的宮殿,巫仙從宮女手中抱過堇月,轉身吩咐:「你們都回去吧,這裡有我侍奉公主就行了。」
綠黛吶吶地說:「巫仙,就讓我留下照顧公主吧……」話剛一半,巫仙便勃然大怒道:「怎麼,我還能害了公主不成?」
「巫仙息怒,我們這就退下。」四周的宮女忙連拉帶扯地將綠黛帶走。
我和樂菱化作的輕煙從門縫中擠了進去,跟著巫仙飛入宮殿。巫仙絲毫沒有察覺,小心謹慎地扶著堇月進了正殿,然後將宮門關好。
「阿舒,祭司所居的神宮一般都有陣法,不過我們還是要小心一些。」樂菱用了一個傳音秘術告訴我。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四周,果然發現正殿門口的一團黑暗中有兩簇幽藍幽藍的火焰!
「樂菱,祭司養了守宮獸!」
話剛出口,便聽見一陣悉索聲,一隻吊睛白額大虎從草叢中一躍而出,一股腥風頓時襲來。
「被發現了!怎麼辦,是走還是繼續?」我傳音問樂菱。樂菱很奇怪地沒有說話,而是從輕煙化回人形。
這不是刺激那隻守宮獸嗎?我暗吃一驚,正想出聲提醒,沒想到那吊睛白額大虎竟然向著樂菱恭恭敬敬地趴下了。
「怎麼回事?」我也變回了人形。
樂菱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怔怔地看著那隻大虎,眼中神色瞬息萬變。我拉了拉她的手臂:「樂菱,你認識它?」
「沒什麼,」她這才晃過神來,「它不會傷害我們,我們進去吧。」
壓下心頭的疑惑,我們又化為輕煙飛進正殿里。甫一進去,我便被一股熱浪沖昏了頭腦,待定睛一看,更是大吃一驚。
正殿里四壁燃著彤彤的火把,照亮了正中央的祭台。祭台之上,堇月背部向上靜靜地躺著,一柄刀抵在她的背上。而執刀之人,正是帶著銀色面具的祭司。
巫仙站在旁邊,手中拿著一個托盤,將盤中的瓷碗和傷葯奉上。祭司劃破堇月白皙的皮膚,然後將滴血的刀尖懸在碗口上,讓鮮血一滴滴地落入碗中。
之後,他用白巾沾上一點傷葯,捂在堇月的傷口上。
整個畫面詭異無比。樂菱用秘術傳音給我:「阿舒,你帶了流光鏡嗎?」
我適才記起袖中還有這麼一個寶貝,忙化為人形,隱在帷幔之後取出流光鏡。這仙器可記錄任何場景,上次還記下了夙無翊跳菩薩蠻,沒想到這次是記錄這麼血腥的場面。
只聽巫仙小心翼翼地說:「祭司,公主今晚失蹤了幾個時辰。」
祭司頓了頓,聲音中充滿威嚴:「不是交代過你,要好好看著公主嗎?」
「是,是卑職的疏忽。」巫仙惶恐地說,「但是,也許是去瑤華魔妃那裡,我覺得她最近有些不對勁。」
「她不敢有什麼舉動,畢竟公主在我們手裡。唯一麻煩的是中天仙宮的客人,不過好在他們明天就動身去天池了。天池一行之後,他們就會回仙宮去了。」
「是。」
瑤華果然不簡單,這其中必有隱情!
我正想繼續聽下去,忽覺腰部一輕,竟然是樂菱等不及,直接將我託了起來。我怕事情有變,忙將流光鏡收好,隨她一起出了正殿。
離開祭司宮殿,回了所居的行宮,我和樂菱才化回人形。她滿頭大汗,無力地癱軟在床上:「阿舒,剛才我耗盡了很多法力。」
「你只用了幻形術,怎麼會這樣?」
「哪裡只用了這一種,若不是我施展了其他仙術,他們早就發現我了。」她苦笑,「那個祭司絕不簡單,如果不是宮殿周圍的陣法和散仙族的仙術的如出一轍,他早就發現我們了。」
我皺起眉頭。
如出一輒……他究竟是誰呢?
「別想了,那個祭司拿堇月公主的血絕對沒幹什麼好事。」樂菱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說不定,北方玄珠在堇月身上?」
我怔住。
翌日,魔王送我們去天池觀光。
天池風光十分優美,據說湖上仙氣繚繞不絕,還隱藏著一座可通仙界的天階。而天階需要仙族們做法才能顯現。
樂菱昨日怒就怒在,魔王邀請段杞年去天池,用心險惡,分明就是利用他的仙力一睹天階的風采。
「仙將此番前來,未能盡情招待,還請見諒。」魔王面上有些不恭,但話中還是要客氣一番的。
段杞年微微一笑:「魔王真是客氣。」
正說著話,忽聽不遠處有人在喊「父王」,聲音清脆如鈴。我循聲望去,只見重睛鳥展翅飛來,一身華羽煜煜生輝。它的背上正坐著堇月。
倏忽之間,堇月已經駕著重睛鳥到了跟前。一見魔王,她便撒嬌起來:「父王,兒臣也要去看天階!」
「你這丫頭……真胡鬧!」魔王神色一變。
堇月卻不依不撓起來:「不,我就要去!我想看漂亮的仙女姑姑。」
若不是昨晚親眼見到她被祭司取血,我還真以為堇月不過是一個嬌憨可愛的仙族公主。
重睛鳥頻頻向我眨著眼睛,暗示我發話。我無奈,只得上前對魔王道:「魔王,既然公主想去,就帶上她也無妨。」
魔王往我這邊掃了一眼,我只覺那目光夾刀帶棒。不過他也沒怎麼為難,就說:「那好吧。」
堇月歡呼:「重睛鳥,快飛!我們先上長槎。」
她這麼一說,我才看到白色濃霧之中,隱約現出巨大的暗影。走近了一看,才看清楚那是幾十艘長槎,槎上飛閣高聳,不時逸出清麗脫俗的絲竹之聲。
為了迎合仙族的口味,魔王還真的下了一番功夫。
幻海之上風平浪靜,偶有白色的鷗鷺穿透濃霧,徜徉在碧水波痕之上。
「仙將,上槎吧。」
長槎上的飛閣富麗堂皇,別有一番氣象。我挑了一個位置坐下,欣賞著海上風景。
樂菱心事重重地在我身邊坐下,低聲對我道:「阿舒,我總覺要發生什麼事情。」
我心中忍不住疑問,轉眸望向別處。長槎船頭立著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淡金色的錦袍衣袂翻飛,如白雲翻卷。
忍不住提步,緩緩向他走去。不料未到跟前,已經聽到他道:「阿舒。」
「師兄好耳力,連腳步聲都能辨得出來。」我一笑,和段杞年齊肩站立。
「這些天,各種仙功都加強了不少。」他朝我溫潤一笑,下巴略微抬了抬,「你看,由於仙氣聚集,天階要出現了。」
海風劇烈地在周身翻卷,似有一場驚濤駭浪要破水而出。
「嘩」的一聲巨響,海面上激起一條水柱,以雷霆萬鈞的氣勢直往天穹刺去。頃刻間,海天之間立起擎天巨柱,真屬人間奇景。
「原來這就是仙階!」魔王站在另一艘槎頭之上,興奮地哈哈大笑,「等我們蛇魔族修成仙,就要從這天階去仙界!」
魔族們發出陣陣興奮的嚎叫。
段杞年忍不住冷笑:「無知小魔,也敢妄想成仙?」
我心裡隱憂重重。
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一股松竹的清香悄然飄來。詫異地回頭,只見段杞年低頭,緩緩湊到我的耳邊。
「阿舒,」他的聲音帶著些許暗啞,「你還記不記得前年帶你去看社戲,我沒有陪你看煙花?」
話題轉換太快,讓我有些犯暈,只茫然地點點頭。
「那今天補給你好了。」
話音剛落,眼前便金影電閃,段杞年躍到半空中,兩掌相合猛然一拍,一道光束射向水柱。頃刻間,那水柱爆裂開來,化成五顏六色的光點,徐徐落向海面。
大概是沒有預料到這樣的變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他竟然,毀了天階!
海上頓時沸騰一片,無數個魔族兵調轉槎頭,齊齊將我們圍了起來。正在這時,重睛鳥突然從堇月公主乘坐的長槎上衝出,一個俯衝向我飛來。
「你和樂菱先走!」段杞年猛地將我推了一把。樂菱向要上前,但是重睛鳥一勾脖子便將她扔到背上,然後叼著我騰空而起。
「把我放下來!」我大喊。透過層層雲霧,我看到一場激戰已經一觸即發。
一個天旋地轉,重睛鳥勾起脖子將我也放在背上,才說:「鳥人,這是你師兄安排的,他讓我帶你走!」
「那他為何要炸毀天階!」我心如刀絞,使勁揪它的羽毛,「給我回去,回去!」
「阿舒!」樂菱的聲音發著抖,「原來段郎是這樣想的……他要決一死戰!」
「他會怎麼復仇?」我問。
「他要用一種逆天而行的方法報仇!炸毀天階,就是讓仙界的人來不及阻止!」樂菱搖頭:「不,那個方法太可怕了……」
她整個面孔因為癲狂而扭曲,看來讓她說出清晰地說出真相不太容易。
「重睛鳥,你說!」
重睛鳥只是沉默。
我俯下身,揪起重睛鳥頭頂上翊毛:「笨鳥,你不告訴我,我就將你的翊毛剪掉!聽說這翊毛一千年才能重新長出來?」
「別,別呀!」重睛鳥掙紮起來,「我救了你,你不能這麼對待我!」
「那就告訴我你知道的。」
「我說,我說!段杞年用的是一種禁術,這些仙兵仙將都會為他所用!蛇魔族這一次,在劫難逃!可是那種禁術會反噬自身,我阻止不了你師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反噬?
「總之,我們現在先回月瑤宮找瑤華魔妃吧。」重睛鳥提議。
我沉聲道:「能阻止師兄的人,只有她了……」
返回天池魔殿,沒想到月瑤宮上空已經結了結界。
重睛鳥帶我闖入結界,穩穩地落在宮苑的草地上:「你們安全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
樂菱驚懼地打量著四周,忽然抓緊我的手臂,指骨發白。
「宮殿……活了!」
我心頭一凜,果然測算出四周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魔氣。
樹精、草精,還有這座宮妖……都活了嗎?
「我說的沒錯,沒有北方玄珠,卑賤的蛇魔族怎麼會弄出這麼大的陣仗!」樂菱大喊。
我拍了拍重睛鳥的脖頸:「帶我去見瑤華魔妃。」
重睛鳥看向我身後。
環佩撞擊聲伴隨著香風,遙遙傳來。轉身,我看到瑤華穿過長廊,施施然向我們走來,身邊一個侍女也沒帶。她還是美得那樣輕靈,只是那清冷氣質中多了一份妖媚。
見到樂菱,她微微頷首:「久違了,樂菱公主。」
樂菱別過臉:「我可不敢當。」
她不以為忤,依然溫聲道:「既然回來了,就請去宮裡歇息吧。」
「瑤華魔妃,」我急問,「段杞年啟用的是一種什麼禁術?」
她抬起鳳眸,輕啟朱唇:「無可奉告。」
「你們竟然連我也瞞著?」樂菱一聲嗤笑,「到底是什麼!這個時候了,還不說?」
「好吧,讓你們知道也無妨,」她輕聲道,「望瀾會引來陰兵鬼將。」
陰兵鬼將!
我如墜九尺玄冰,失聲道:「不行!」
記憶中,師父曾對我說過,陰兵鬼將是一種千年禁術,如果有人私自啟動,將會遭到天譴。
瑤華沒有理我,只是走到目瞪口呆的樂菱面前:「那些陰兵鬼將,除了用上帶來的仙將的力量……其他的都是死去的散仙族人。你,不會反對吧?」
樂菱打了個激靈:「你是說?」她無措地看向周圍的樹木,花叢……就在一天前,她還在懷疑這些都是令她作嘔的魔物。
「不錯,經過我十幾年的苦心經營,天池魔殿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樹,每一塊磚瓦,都注入了當年散仙族的魂魄!」瑤華淡笑著睨了樂菱一眼。
「公主,你和以前的故人在一起生活了幾日,竟也不知道么?」
看著詭異的瑤華,呆若木雞的樂菱,我不寒而慄。
誠如重睛鳥所說,月瑤宮的結界十分牢固。所以就算魔王回宮發現瑤華背叛了他,那些魔兵一時半會也沖不進來。
那應是段杞年所結,耗費了他不少心血。
我呆坐在月瑤宮裡,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直到日影西斜,窗前才撲稜稜落下了重睛鳥。它大概是內疚,靜靜望著我好久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我忍不住打破了僵局:「師兄現在在哪裡?」
「阿舒。」
「告訴我!」我吼。
重睛鳥頭痛地用翅膀抱住腦袋:「救了你卻讓你恨我,我現在裡外不是鳥啦!好啦,你師兄被關押在祭司的宮殿里,暫時沒有危險。」
「帶我去。」
重睛鳥苦惱地喊:「不是給你講過了么?這個結界沒辦法衝出去……」
「哦?」我奸笑起來,反問:「既然你沖不出去,那你怎麼知道師兄的消息?」
「我……」它卡了殼。
我做了一個手勢:「請吧。」
它無奈地垂下脖子:「好吧,鳥人,我送你出結界。我如果不是一隻光芒萬丈的神鳥,太過高調,一定會和你一起去救段杞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