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看見死神的女孩
Chapter1看見死神的女孩
有人說,這世上最能治癒心靈的是星空、愛情和海洋。
可是星空會被烏雲遮蔽,愛情會被辜負,海洋其實很神秘,也很可怕。
葉珩醒來的時候,陽光燦爛得不像話。
窗帘是雙層的,遮光性非常好,偏偏留了一寸多的縫隙,正漏出一束陽光照在葉珩的眼睛上。他懊惱地撥了撥頭髮,無意中看到了手腕上的金色蝸形線。
他一怔,下意識地將睡衣的袖子往下放,蓋住了那條蝸形線。
除了他自己,沒人能看到這條線,但他還是盡量避免自己露出手腕。這是他的秘密。
十二歲那年,他隨養父母出國遊玩,有一段行程要乘船。沒想到,他們遇到了海嘯。
不幸中的萬幸,他和一個小女生被海浪卷到一座荒島上。那是一個磁力混亂的地方,別說手機信號,就連手錶都靜止不動。
吃了兩天亂七八糟的食物后,葉珩和那個小女生髮現手腕上都長出了一個發光的圓點。他的是金色的,她的是銀色的。兩人痛得暈了過去,醒來后,發現再也擺脫不掉那個圓點。
不痛不癢,除了固執地紮根在他們的皮膚上以外,再沒有其他厄兆。
後來,他們抓住一塊木板在海上漂流,三天三夜才得救。但是對於這三天里到底發生了什麼,葉珩已記不清了。
更讓人不自在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葉珩在長大,這個圓點也在長大。十年過去,圓點從一個點長成了一條蝸形線,盤繞在他的手腕上。
「可笑啊……」葉珩從床上坐起身,失笑道。
他收回思緒,下床走到穿衣鏡前,鏡子里立即映出一個身材頎長、容貌俊美的年輕人。他有一雙桃花眼,一張充滿膠原蛋白的面孔,笑起來有幾分孩子氣,總會讓人相信,歲月饒過刀,時光不留痕,無論過去多久,他還是這樣年輕。
「您有新的來電,請接聽。您有新的來電,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葉珩騰出一隻正在穿襯衫的手,接聽手機后,就聽到那頭傳來了葉菲慈愛和藹的聲音:「小珩,你這孩子怎麼還沒到啊?婚禮就要開始了!」
葉菲是他的姑媽,年輕的時候要求太高,一輩子沒有嫁人。可能正是因為這一點,葉珩的養父葉家明放心地讓她做了公司的總經理。葉菲也確實能幹,利用自己獨到的眼光和敏銳的嗅覺,為葉家化妝品開拓國內外市場立下了汗馬功勞。
即便如此,葉菲絲毫沒有居功至偉的架子,反而做起了老好人,成了一個難得的和諧分子。
葉珩勾唇一笑,慵懶地回答:「姑媽,我昨晚上給朋友過生日玩得太晚了,找了個酒店一直睡到現在。」
「好歹是你哥哥的婚禮,你表現得關心一點行不行?」葉菲開始了碎碎念,「這樣吧,來的賓客都要在簿子上寫一句祝福語,你想寫什麼,我先幫你寫上,別讓你哥哥覺得你不上心。」
葉珩輕笑:「那就寫『祝願新郎新娘年年有今歲、歲歲有今朝』好了。」
「嗯,不錯。」葉菲點頭認同,頓了幾秒鐘后卻咆哮起來,「等等!你什麼意思?歲歲有今朝,這是要他們再婚啊?」
葉珩嘿嘿一笑,掛斷了電話。
每位賓客都要在簿子上寫上一句祝福語,這一聽就是新娘的主意。而葉珩,生平最討厭的套路就是瑪麗蘇。
「唐佳佳女士,你是否願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姻緣?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禍福還是貴賤,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神父還沒說完,已經有人開始用紙巾擦眼淚。
葉珩坐在最前一排,掃了一眼此情此景,嘴角掛起了嘲諷的笑容。誰都明白,在婚禮上,沒有新人會回答「不願意」。可是人們的感動,總是會比誓言先來到。
他慢慢抬起雙手,坐在一旁的姑媽立即緊張地問:「小珩,你想幹什麼?這是你哥哥的婚禮,你別凈出幺蛾子。」
葉珩歪頭看著姑媽,她正緊張萬分地盯著自己,連剛做的雙眼皮埋線都給繃緊了。他感到可笑至極,原來他遊手好閒的二世祖形象這麼深入人心。
「姑媽,你誤會了,我正準備鼓掌呢。」葉珩悠悠哉開口,「你放心,嫂子長得丑,我還看不上。」
姑媽的表情十分糾結,不知道該表示欣慰,還是該表示憤怒。
葉珩笑著轉移視線,俊美側臉頓時引起了許多女賓的注意。她們湊在一起,偷偷議論著他的身份和外貌。
沒人發現葉珩的本質——一個渾蛋。
只是就連葉珩也沒想到,有人比他更渾蛋。
十字架下面,唐佳佳身穿婚紗,眼眶通紅,喉中哽咽,那三個字怎麼都無法暢快出口。站在她身邊的新郎,眉眼低垂,眸光深情。
這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她甚至有些捨不得這個時刻流逝得太快。她努力穩定了一下情緒,顫聲說:「我願意。」
然而就在這時,教堂門口忽然傳來了一聲:「我不願意!」
眾人皆驚。
葉珩太陽穴突突一跳,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矯健的身影從眼前劃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是一個年輕女孩,扎著高馬尾,穿著普通的T裇和牛仔褲,手腕上戴著一隻黑色護腕。
唐佳佳震驚地看著不速之客:「唐愛?」
「佳佳,跟我回學校去!」唐愛一把拉住唐佳佳的手,把她往外面拖。唐佳佳踉蹌著被她拉向門口。神父沒想到會有這種劇變,張口結舌地捧著《聖經》。其他賓客則當場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葉珩望著唐愛的身影,搖頭感慨:「沒想到啊,搶婚的是個女孩。」他轉身看了看呆若木雞的姑媽:「姑媽,先澄清一下,這人不是我雇的。」
走到教堂外的草坪上,唐佳佳才一把甩開唐愛的手:「放開我!唐愛,你犯了神經病啊?」
「我是你姐,爸媽都不在家的情況下就是有權管你!唐佳佳,你畢業證不要,實習不做,跑來這裡結婚,是要幹嗎?」唐愛生氣地問。
唐佳佳哼了一聲:「姐,你要是眼瞎我就送你一隻導盲犬。你是真看不見葉尚新是鑽石王老五,還是嫉妒我啊?再說了,就算我有千般不是,結婚沒有通知爸媽和你,那現在事已至此,你也應該給我祝福啊!」
「佳佳,你聽我說,葉尚新真的不能嫁!」
啪!
清脆的一個耳光。
唐愛捂住左臉,驚訝地看著唐佳佳。她居然打自己?
「從小到大,你什麼都比我強,現在看我嫁得好就眼紅了?」唐佳佳怒吼起來,「唐愛,你憑什麼!就憑你是我姐?笑話!」
唐愛無奈:「不管怎麼說,這段婚姻太草率了,你不能嫁給他。還有,回去后我就通知爸媽。」
「你敢!你要是敢攪黃我的好事,我就……就自殺!」唐佳佳放了狠話,「葉尚新各種條件都很好,你憑什麼說他不能嫁?」
兩人說話間,新郎葉尚新匆匆趕來,隨行的還有葉珩。葉家父母則站在教堂門口,目光里飛刀陣陣。
「佳佳,她是誰?」葉尚新敵意滿滿。
唐佳佳立即撲到他懷裡撒嬌:「這位是我的大學室友,我想她只是和我開玩笑吧?」
說著,她狠狠瞪著唐愛,似乎在提醒唐愛不要亂說話。
幾位女賓跑過來,打量唐愛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
「天啊,蕾絲邊!」
「室友哎,難怪日久生情……」
「現在的大學生,嘖嘖。」
葉尚新蹙緊了濃黑的眉,打斷了女賓們的絮絮議論:「都別亂猜了,我的妻子我還不知道嗎?輪不到外人指手畫腳!」
女賓們趕緊閉嘴。
唐愛忽然感到面上一涼,是葉尚新看向她。他冷聲開口:「這位小姐,婚禮是一個人生命中的大事,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都不能破壞我和佳佳。」
說完,他摟著佳佳往教堂走去。唐愛不甘心地喊:「我是佳佳的姐姐,我家事先都不知道她要結婚!」
可是無人理睬,大家都覺得唐愛在撒謊。
「佳佳,你還沒聽我的理由……」唐愛追了上去。
「唐小姐,別太過分。」有人攔在她的面前。唐愛立即嗅到一股好聞的古龍香水味,她仰起頭,看到了葉珩那張俊臉。
「讓開。」
「理由?」葉珩輕笑。
唐愛只覺對方渾身散發著一股浮誇和浪蕩,更是氣憤。她不管不顧地喊了出來:「因為她嫁過去的第二天就會成為寡婦!這個理由充分嗎?」
她聲音不小,不僅唐佳佳聽到了,就連幾步開外的葉家親友團也都聽得一清二楚。葉家姑媽頓時大怒,率先沖了過來:「胡說八道什麼?葉珩,打她!」
「我不打女人。」葉珩伸出一隻手,擋住了激動的姑媽,然後才回頭看唐愛,「傻站著幹什麼?我不打女人,可是攔不住女人打女人。」
唐愛這才回過神,扭頭就跑。葉家姑媽在身後憤怒地喊:「你給我回來!站住!你這個沒家教的……」
葉珩帥氣地伸手一撥,姑媽就被撥得一個轉身。他不由分說地摟住姑媽,帶著她就往教堂走:「姑媽,再不走,你就趕不上你大侄子的婚禮了。」
遠處,唐愛一邊跑,一邊回頭張望。她清楚地記得,剛才葉尚新牽起唐佳佳的手時,手腕露了出來。她看到他寸口位置有一條黑色蝸形線,只有末端一點閃著銀光。
在唐愛眼中,每個人的手腕寸口處都有一條蝸形的銀線。當銀線全部變成黑線,就代表著這個人即將死去。葉尚新的蝸形銀線幾乎全部變黑,這代表著他的生命剩下不足二十四個小時。
十年前,唐愛遭遇過一次海難,手腕上長出一個銀色圓點。這個銀色圓點會慢慢長大,在她的手腕上盤成了一條蝸形線。在那之後,她身上就發生了一系列怪事。
她偶爾能看到每個人的寸口處出現一條半黑半銀的蝸形線,很像是樹樁上的年輪。
這條線,別人看不見,只有她能看到。
剛開始她很恐懼,以為是自己的視神經出了問題。後來,她偶然看到一位老人手腕上的蝸形線變成了全黑,沒有一點點銀色。十秒鐘后,老人在過馬路時被車當場撞死。唐愛這才意識到,那條蝸形線是一個人的生命時間軸!
這兩年,她時不時地看到有人的蝸形線變成全黑。她想要挽回對方的生命,可是對方最終還是死了。
唐愛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恐懼中,不敢和任何人訴說,好在她不是每時每刻都能看到蝸形線,只能偶爾才會看到。今天,她目睹新郎的蝸形線即將全部變黑,怎麼都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新婚喪偶。
可是,她還是無法阻止悲劇的發生。
唐愛一邊擦眼淚,一邊往外跑。迎面走來一對小情侶,好奇地打量著唐愛。唐愛隨意瞄了他們一眼,忽然站住了。
那對情侶的手腕上乾乾淨淨的,沒有蝸形線。
「怎麼回事?」唐愛後退了幾步,仔細觀察才發現那對小情侶手腕上的蝸形線,但只過了一兩秒鐘,那些蝸形線就消失不見了。
「看什麼看,神經病啊?」小情侶被唐愛看得發毛,忍不住罵了一句,急匆匆地走了。
唐愛抬起手,手指顫抖,小心地撥開手腕上的護腕。護腕是運動風格的,和她的穿衣風格並不搭配。
「啊……」唐愛睜大眼睛。
護腕下面,那條銀色蝸形線邊緣的皮膚有些紅腫。一陣輕微的刺痛后,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可是一個神秘的聲音卻響在耳畔,像是神秘的召喚,又像是巫女的蠱惑——回去,回去看個明白吧……
唐愛回身,猶豫地望向教堂。
她從來不敢去探知,為什麼她只能偶爾看到別人生命剩餘的時間。現在,真相就在眼前,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紗,她只要將輕紗撩開就能看到。
唐愛下定決心,往教堂的方向跑去。這一次,她不敢再貿然出現,只是在門口探出頭觀望。教堂里,上方飄落著玫瑰花瓣,唐佳佳和葉尚新正在擁抱。
很顯然,他們已經完成宣誓。
這唯美的一幕,落在唐愛眼中卻是恐怖萬分。她又一次看到,不少賓客手腕上都出現了一半銀色一半黑色的蝸形線,有一部分賓客的蝸形線銀色所剩無幾。
為什麼她有時候能夠看到,有時候卻又看不到呢?
唐愛睏惑,掃視全場,目光很快定在葉珩身上。
他坐在最前面一排,正在懶洋洋地打哈欠。即便是這樣不雅的動作,由於他身姿挺拔,也帶出許多瀟洒超凡的氣質。有人生來如此,能凝於萬千星輝,吸引萬眾目光。
在他的腕上,唐愛看到了一條金色的蝸形線!
為什麼他的蝸形線和別人的不一樣?
唐愛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此刻,葉珩扭頭回望,目光正好和她在半空中對接。
他勾唇一笑,輕佻地向她吹了個口哨。
唐愛臉上發燒,憤憤地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從教堂回來的路上,唐愛備受行人注目。
唐愛本來就很漂亮,平時回頭率也很高,所以她沒理會這些,一路奔回宿舍。剛推開門,室友素妮就驚叫:「你的臉怎麼腫成了這樣!」
她趕緊去照鏡子,這才發現被唐佳佳打的那一邊臉頰已經高高隆起,又紅又腫。難怪回來的路上那麼多人看她,一個天鵝頸、大長腿的漂亮女生,偏偏一邊臉頰又紅又腫,這會讓人忍不住遐想背後的故事。
「沒什麼,被蛇咬了一口。」唐愛伸手從書架上拿出一瓶紅花油。她是護理系的大四學生,備用藥箱里的藥品很全。
「蛇?」素妮不明所以,「這看著不像蛇咬的啊。」
「是《農夫與蛇》里的那條蛇。」
素妮更不懂了。唐愛也懶得解釋,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我去醫院了,今天輪到我值班,你明天不也有夜班嗎?早點休息。」
「嘖嘖,當護士就是辛苦,以後夜班是家常便飯了。」素妮嘆了口氣,忽然語氣轉為羨慕,「你聽說沒有,專升本班有個女生嫁入豪門,不考試不實習,直接放棄畢業證了,帥!」
唐愛含糊地應了一聲,趕緊拿了一些洗漱用品出了門。她不想告訴素妮,那個「很帥」的女生就是她的親妹妹。
直到走到樓梯口,唐愛才頹然靠在牆上,長長嘆了一口氣。
唐愛這個妹妹唐佳佳,從小就性格頑劣,成績吊車尾。爸媽很疼愛優秀的唐愛,唐佳佳就認為父母偏心眼,整天跟她作對。這麼多年,唐佳佳很少喊唐愛姐姐。
好在唐爸爸和唐媽媽基因強大,都是醫學界的翹楚,所以唐佳佳再不上進,也一路磕磕絆絆地上了大學。眼看她就要專升本畢業了,沒想到唐愛在教堂門口看到了唐佳佳穿著婚紗的海報。
三個月前,唐爸爸和唐媽媽作為醫學志願者去參加援非項目。唐愛原本以為這麼短的時間,唐佳佳應該折騰不出什麼幺蛾子,但她還是低估了唐佳佳。唐佳佳不知怎麼認識了葉尚新,一意孤行要嫁給他。她本來就不喜歡當護士,這下爸媽出國沒人管她,更是肆無忌憚,撒了個謊說父母雙亡,就嫁了過去。
唐愛真的沒轍了。她想象不到,要是爸媽回家,發現小女兒結婚了,還放棄了畢業證書,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更糟糕的是,假如葉尚新真的快死了,那麼可想而知,唐佳佳的下場該有多悲慘——沒有學歷,沒有工作,還結過一次婚。
唐愛倒是真的希望,自己今天是眼花了,看錯了葉尚新的蝸形線,他不會死,他會和自己宣讀的誓言一樣,陪伴唐佳佳到白頭。
實習護士私底下調侃,青松醫院,青松青松,一點也不輕鬆。尤其唐愛工作的科室是急診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夜班算最清閑的時段,就是熬精神。快到天亮,唐愛開始腰酸背痛。她正在護士站里做拉伸動作,同事宋汀歌端著飯盒走了進來:「哎喲,唐愛,你都不知道樓下有多吵,對面馬路發生了個小事故。」
「車禍?有多少傷員?」唐愛下意識地問。
宋汀歌笑了:「你看你,剛當上護士就有職業病了。放心吧,沒傷員,就是個碰瓷的。」
唐愛哦了一聲,往窗外張望,看到樓下果然聚集了一群人,其中有個身影模糊的中年男人坐在地上嚷嚷。這不需要專業判斷,就能看出被撞的男人沒什麼大礙。
「別看了。值了一夜班,你肯定餓了,來,這份餛飩你吃吧。」宋汀歌將一盒餛飩推了過來。唐愛推辭了一番,便開始細嚼慢咽起來。
吃完餛飩,又熬了一陣子,總算到了下夜班的時間。唐愛和宋汀歌道別,起身去休息室,打算換衣服回家。然而就在她經過ICU病房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吵鬧。
她趕緊跑過去:「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護士姑娘!」一名老人死死地扒住門框,看救命稻草一般地看向唐愛,「我不要換病房,這裡什麼都好,萬一我出點什麼事,救我及時!」
幾名家屬模樣的男女在旁邊低聲勸說,卻無濟於事。唐愛有些哭笑不得,蹲下來說:「老大爺,您的病情已經穩定,可以從ICU轉到普通病房了。在普通病房,也有醫生和護士照顧您的。」
老人搖頭:「不,我覺得我快要死了,我哪兒都不去。」
這是人世間最悲哀的事——每個人都會一步步地靠近死亡,還未到達終點,懼心已生,整個人都被侵蝕成固執僵化的樣子。
唐愛剛想說什麼,忽然看到老人手腕上的蝸形線,銀色段只有很少的一截,大部分都變成了黑色。她又能看到蝸形線了!
根據她的預估,老人只剩下三天的時間了。
嚴重的心臟病患者,各個器官會漸漸衰竭下去。人看著還行,可是免疫力不堪一擊,一隻未燙熟的蘋果,一個噴嚏,甚至一隻蚊子,都有可能讓他們走上末路。
「不想出ICU就不出,回病床上吧。」唐愛站起身說。
「好嘞!」老人歡天喜地地折返回去,孩子似的窩在床上,怎麼都不肯下來。
家屬們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了看,然後一起向唐愛發難了:「哎這位同志,ICU一天那麼貴,你不幫著勸他挪地方,還幫著他說話,是不是想訛我們錢!」
「告訴你!我們住著ICU,就交普通病房的錢!」
唐愛哭笑不得:「沒有,你們別誤會,我就是覺得這是老人最後的……」
「三床病人今天的血壓不夠穩定,要注意繼續觀察。」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打斷了她的話。
唐愛回身,看到楚軒平風度翩翩地走過來,走到那幾名家屬面前,推了推金絲邊眼鏡說:「為了患者的健康,建議不要輕易轉到普通病房。」
家屬們不知道聽誰的,嘀咕著埋怨:「讓轉病房的是你們,不讓轉病房的也是你們,到底聽誰的呀?」
「主治醫生和科室主任有時候是會意見不統一。」楚軒平微微一笑。
家屬們看了看楚軒平的「主任」胸牌,終於沉默了。當沒有方向的時候,他們習慣的選擇是,誰的職位高,就聽誰的。
唐愛鬆了一口氣,趕緊退後幾步。她在心裡暗自感慨,同樣是笑,顏值高的人笑起來,效果就是不一樣。楚軒平是醫院的腦部專家,也是公認的禁慾男神,平時不苟言笑,偶爾一笑,簡直就像太陽西升,火星撞地球。
「喂,唐師妹,我幫了你,你也沒個謝字。」楚軒平皺了皺眉頭。
唐愛敷衍地說了一句「哦,謝謝楚主任」,關注點就轉移到楚軒平腕上的銀色蝸形線上了。她發現,楚軒平非常高壽,時間軸至少還剩下五六十年。
「還好還好,老天有眼,不算暴殄天物。」唐愛由衷地感嘆。像楚軒平這樣有顏又技術高超的醫生,應該活上兩百年!
楚軒平眉頭皺得更緊:「叫我學長。」
「學長。」唐愛老老實實地喊了一聲,「楚學長的確高我五屆畢業,但這裡是醫院,我怕我們這樣稱呼對方會讓別人誤會。」
楚軒平是醫學院的傳奇,唐愛無數次從導師口中聽說過他的故事。故事的關鍵詞是:天才、優秀、謹慎。
而女生口中故事的關鍵詞則是:顏值逆天。
所以當初剛被分派到青松醫院實習,唐愛聽說楚軒平也被調來這裡當主任,還激動過一陣子。
「批評你,我更習慣用學長的身份,而不是領導。」楚軒平看了ICU病房一眼,「現在我鄭重告訴你,下不為例。明天你就給我想辦法,讓三床病人轉到普通病房去。剛才要是被護士長看見,你的實習分就完了。」
「知道了。」唐愛低下頭。
「現在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答應病人沒有道理的要求?」
唐愛脫口而出:「因為那是老人最後的請求,我……」她說到一半,忽覺不妥,趕緊住嘴。
楚軒平卻覺察出一絲異樣:「最後的請求?他的身體狀況還可以,活上一年半載沒問題,你怎麼知道是最後了?」
他緊緊盯著她,不容她有一絲退讓。因為靠得太近,她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平穩而有力的呼吸。周遭的空氣,也因此忽然生出一絲曖昧。
唐愛汗顏,正在腦海里胡編亂造的時候,楚軒平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立即接聽:「喂?」
聽了一兩句話之後,他頓時寒霜覆面,急匆匆掛了電話:「有急診!是車禍,快準備!」
唐愛一陣頭皮發麻,趕緊喊上幾名護士,跟著楚軒平往電梯那邊跑。電梯叮的一聲開了,幾名護士推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沖了出來,後面還跟著兩個人。一個是葉珩,一個是唐佳佳。
「尚新,尚新!」唐佳佳追著擔架,號啕大哭。
葉珩一把將她拉住:「別追了!趕緊讓他進手術室要緊!」
唐愛和其他幾名護士趕緊將擔架車接過來,快步將葉尚新推到手術室里。楚軒平將她擋在門外:「傷者腦部重創,必須馬上進行手術。你在外面安撫病人家屬。」
唐愛立即止步,手術室的門在她面前迅速關上。唐佳佳撲上來,哭喊道:「讓我進去!我要看尚新!」
此刻,她不是護理系的畢業生,而是一個喪失理智的妻子。唐愛看到唐佳佳身上也破了好幾處皮,伸手將她摟住:「走,我給你上藥。」
「放開我!」唐佳佳一把將她推開。唐愛站立不穩,一個趔趄後退,正好倒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葉珩低頭看懷裡的唐愛。她眼下有烏青,光亮的額頭上有汗跡,應該是剛值完夜班。不知怎麼,他莫名心念一動。
唐愛回頭見是葉珩,立即想到發生在教堂里的一切,趕緊讓開。唐佳佳還想去掰手術室的門,唐愛攔住她:「唐佳佳,你好歹也是護理系的,講講道理行不行!」
唐佳佳還想給她一個巴掌,手揚到半空中,卻被珩一把抓住。葉珩很用力,手背上暴出了青筋。
他盯著唐佳佳,一字一句地說:「我哥要是因為你搶救不過來,我就要你償命!」
「你們都不安好心!」唐佳佳甩開他,指著唐愛,又指向葉珩,「唐愛,從小到大你都比我強,現在你看我這樣倒霉,心裡肯定樂開花了吧?還有你葉珩,你不就是一個養子嗎?說白了你就是一個外人!你能真心為尚新好,算是見了鬼!你,你們……」
她說到最後,再也說不下去,蹲在地上嗚咽起來。唐愛看著萎靡的唐佳佳,只覺得悲哀。
「哭也給我小聲點哭!總之,在我爸媽到來之前,給我安靜點。」葉珩往休息椅上一坐,冷冷地說。
唐愛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這個紈絝子弟,這會兒倒有幾分主心骨的氣場。從側面看,他的線條冷峻森寒,連帶著手腕上那根金色的蝸線也失了幾分暖色調的柔和。
為什麼他的蝸形線,會是金色的呢?
唐愛心生好奇,想要湊近了仔細看看。葉珩卻很警惕,猛然扭頭,對上了她的目光:「護士小姐,雖然我嫂子蠢了點,你可能也不太想認這樣一個妹妹,但還是請你一視同仁,拿些葯給她上一下。」
「啊,好的……」唐愛只好轉身離開,同時在心裡感嘆了一下葉珩的毒舌功底。
葉珩低眸看了下手腕,迅速將袖子拉下,緊了緊袖口。
唐愛再次回來的時候,唐佳佳已經坐到了葉珩身邊,看上去冷靜了許多。她淚痕未乾,眼睛里又蓄滿了淚水,盈盈地幾乎要落下來。唐愛心軟了,將葯車推到她身邊,蹲下來為她處理胳膊上的傷口。
「姐,我,我怕。」唐佳佳忽然哽咽著說。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唐愛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唐愛微微嘆氣:「佳佳,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佳佳只搖頭流淚,一句話也不說。
葉珩側了側臉,淡聲說:「我來替她說吧。我哥和嫂子打算去度蜜月,結果睡過頭了,快到登機時間才匆匆出門。爸媽擔心他們,讓我開車跟他們一起去。結果在去機場的路上,我沒看到他們的車,心裡正奇怪呢,就接到了嫂子電話。等我趕到現場,汽車已經爆炸了。」
「城東新開了一條路,能快一點到機場……我把尚新從車裡拖出來沒多久,汽車『嘭』的一聲,炸了,炸了……」唐佳佳語無倫次。
唐愛一邊給她包紮,一邊在心裡嘆氣。根據她以往的經驗,一個人的蝸形線一旦全黑,那這個人必死無疑。
「唐小姐,這種情況下你該說點什麼吧?」葉珩忽然發問。
唐愛驚訝地抬頭,看到他正打量著自己,深黑眼眸中的意味耐人尋味。她下意識地問:「我該說什麼?」
「說我哥吉人自有天相,讓我嫂子不要太擔心,留著體力照顧我哥。」葉珩盯著她說。
唐佳佳打了個激靈,也睜大眼睛看著唐愛。
唐愛頓時尷尬起來,忙解釋:「我,我是忘了說了。」
「對了,姐,你昨天就說,尚新快死了,我要守寡……」唐佳佳哆哆嗦嗦地說,眼神里充滿了猜疑和恐懼。
唐愛心頭猛沉,手上動作卻沒有停止,繼續給唐佳佳上藥。她知道蝸形線的事情無法解釋,所以選擇沉默。
走廊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葉家明、葉夫人和葉菲一起快步跑過來,還沒到手術室門前,就開始大喊:「尚新!尚新!」
「病人家屬,裡面正在做手術,不能大聲喧嘩。」唐愛趕緊制止。
葉夫人幾乎癱在葉家明懷裡:「我的尚新,嗚嗚,怎麼會這樣……」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楚軒平快步走出來,摘下口罩,神情有些低落。唐佳佳趕緊圍了上去:「醫生,怎麼樣?」
「對不起,他的傷太重,我們已經儘力了。」楚軒平回答。
唐佳佳呆若木雞,眼神空洞。葉菲立即痛哭失聲。葉夫人聞言,軟軟地倒在葉家明懷裡。葉家明強忍悲痛,握住楚軒平的手:「醫生,請你繼續搶救!小珩跟我打電話的時候,說尚新剛送醫院,這才搶救多久,你們就放棄了?」
楚軒平使勁抽出手,有些無奈:「生還的概率,和搶救的時長沒有關係。請節哀。」
生還的概率,和命運有關。
儘管早知道結局,唐愛依然感到很悲傷。看透死神用意的人,比普通人更加心存敬畏。
她偷偷看了一眼唐佳佳,發現唐佳佳臉色煞白,忍不住扶了她一下。結果唐佳佳立即縮回胳膊:「姐,都是你烏鴉嘴!你昨天說他要死,結果他今天就……」
唐佳佳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被眾人聽到。
世界彷彿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短暫的靜謐之後,是瘋狂的喧鬧。
葉菲最先反應過來。她撲過來揪住唐愛:「是你!你就是那個大放厥詞的人!你還在這裡當護士……是你殺了尚新!」
「放開我!」唐愛使勁掙扎。楚軒平用力扯開葉菲,擋在唐愛身前:「你們注意點!這裡是醫院!」
葉家明氣憤地指著唐愛,手指發抖:「我也記得她,她就是昨天大鬧婚禮的那個人!佳佳,她到底和你什麼關係?」
「我,其實我剛才只是瞎說的。」唐佳佳終於意識到,她和唐愛有血緣關係,在這種情況下給唐愛潑髒水,會一損俱損。
「說不定是她們一起……謀殺了尚新!你們勾搭成奸,其實就是為了騙尚新的錢……」葉菲震驚之餘,思維已經奔向一個驚世駭俗的犯罪愛情故事。
葉珩打斷了葉菲的聯想:「姑媽,不用猜了,唐愛是嫂子的姐姐。」
楚軒平回頭,眼鏡后的目光帶著銳利:「唐愛,你說實話,昨天真的說過那句話?」
唐愛很少看見楚軒平這樣嚴肅,知道就連他心裡也起了疑。她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作答。那些夾雜著異樣、震驚、猜忌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讓她無處躲藏。
在場的人只有葉珩最淡定。他將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眼神冷銳地盯著唐愛,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很快,唐愛被帶到警察局接受調查。走出醫院的時候,她才發現剛剛下了一場暴雨,水汽瀰漫。
算一算時間,這場暴雨至少能夠讓飛機晚點一兩個小時。就算葉尚新和唐佳佳不趕時間走那條新路,也能趕上飛機。如果是那樣,葉尚新就不會死,他和唐佳佳現在應該徜徉在碧海藍天之中。
可惜,一切只是如果。
「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給這個惡毒的女人定罪!定罪啊!」葉菲衝上來嚷嚷。
唐愛坐在警車裡,淡淡地說:「這位太太,我給你科普一下,公安局只負責辦案,定罪的是法院。再說我沒有殺人,目前也僅僅是犯罪嫌疑人,不是罪犯。」
她不卑不亢,沉著冷靜,讓葉菲頓時愣住了。
「請你讓一下,我們有我們的辦案原則。」警察將葉菲撥到一邊。
葉夫人突然走上來,咬牙切齒地說:「警察同志,我要求調查我的養子,葉珩!」
葉家明在旁邊聽到,立即大驚失色:「安柔,你在說什麼?我們看著小珩長大,他不會害哥哥的!」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他早就知道自己是養子,目睹我們的奢華生活,想到自己將來分不到多少家產,心理失衡也是會有的。」葉夫人眼淚簌簌而落,轉而看向葉珩,「小珩,你爸爸把公司10%的股權給了尚新,什麼都沒給你,你難道心裡沒有一點恨?你整天遊手好閒,結交狐朋狗友,就沒人給你出主意,讓你取代你哥哥?」
葉珩站在一旁,嘴角一彎:「哦,我當然眼紅了。不過,眼紅就會去殺人?」
「你看,警察同志,他這是什麼態度?」葉夫人更加激動,「他哥哥死於非命,他連滴眼淚都沒掉,肯定心裡有鬼!」
警察猶豫了一下,對葉珩說:「聽說就是你看到了現場,還把人送醫院了?那跟我們一起去做個筆錄吧。」
葉珩站著沒動,只是向葉家明抬了抬下巴:「爸,你說呢?」
他態度無禮傲慢,眼眶卻微微發紅。葉家明沒看他,沉默了幾秒鐘說:「小珩,你去做個筆錄吧。」
「就因為我是養子,所以我就該被懷疑,被指控。你們對我有養育之恩,可你們何曾信任過我。」葉珩明明是笑著,眼角卻落了一滴淚。他迅速用手背把眼淚擦去,又成了那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
他將雙手往警察面前一伸:「用不用現在就把我銬起來?」
「只是做筆錄,不用。」
「是這樣啊?」葉珩站在車門處轉身,目光掃過葉家三人,「但是在某些人心裡,恨不得立即把我推向斷頭台。」
葉夫人厭惡地瞪了他一眼:「你看看這說的什麼話!他生父就是個賊,生母未婚先孕,難怪……」
「住嘴!」葉家明臉色鐵青地打斷了葉夫人的話。
可是已經晚了。
葉珩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葉夫人的話。那一刻,他的眸光森冷得像狼,像豹,就是不像人。
「誰都沒資格說我父母的不是!」葉珩一字一句地說,「誰也沒資格以此來評判我是個罪人!」
說完,他轉身上車,坐到了唐愛旁邊。唐愛趕緊往旁邊挪了挪。這一家的人物關係還真是複雜,她避之不及。
這次事故被定性為肇事逃逸,肇事司機在追尾撞車之後匆忙逃走。被撞車輛將路邊一棵樹撞成兩截后側翻,油箱漏油,幾分鐘后發生了爆炸。因為葉尚新傷勢過重,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搶救的最佳時間,最終去世。
罪魁禍首是那個肇事司機,和其他人沒有太大關係。而且醫院有監控,唐愛在值夜班,所以她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唐愛麻煩的地方,也就是在婚禮上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她可以解釋說是氣話昏話,畢竟妹妹不打招呼就結婚,誰都會跳腳。
可是唐愛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審問她的女警叫林密,二十多歲,尖下巴,眼神銳利。唐愛一看到她,心裡就打鼓。她翻開筆錄本,問唐愛:「請問你和葉珩是什麼關係?」
「葉珩?」唐愛茫然。
林密舉起一張照片,照片上的葉珩眉目俊美,黑色西裝,身姿筆挺昂立,少了許多玩世不恭。
唐愛這才記起了那個玩世不恭的年輕人,忙說:「不認識,我妹妹嫁給了他的哥哥,我是24號婚禮那天,才知道有他這個人的。」
「不對吧,我們調取了道路監控,你在一周前坐過他的車。」林密說。
唐愛目瞪口呆:「我什麼時候坐過?沒有!」
林密推過來一張照片:「你看看,這是不是你?」
照片很模糊,明顯是道路攝像頭拍攝的。畫面上,葉珩開著一輛蘭博基尼,而副駕駛座上的人正是唐愛!
唐愛這才記起,大概一周前,她有事外出,不料半路上自行車壞了。正著急的時候,一輛蘭博基尼停在她面前,主動要載她一程。她就答應了。當時,她只記得車主外貌不差,誰知道那是葉珩!
「真的只是巧合?」林密明顯不信,「他長成這樣,你都沒認出他就是新郎的弟弟?」
「什麼叫長成這樣?他明顯不是我的菜,我看過就忘了。」唐愛言之鑿鑿,同時在心裡吐槽:怎麼會這麼巧!
「那好吧。據道路監控顯示,你坐上他的車之後,去了一家汽車維修站點,對不對?」林密問。
唐愛點頭:「我以前在那家維修站點打工,那天去是結算工錢的。」
「唐小姐,請說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唐愛有些生氣,「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密翻看筆錄本:「維修站點的人說,葉珩到了維修站點之後,順便保養了一下那輛蘭博基尼。在這期間,他和工人有說有笑,後來甚至自己親自動手給蘭博基尼換零件。」
唐愛眨巴了兩下眼睛:「雖然我和葉公子不熟,但如果工人是個女的,長得還很好看,以他的秉性……是可能會和她打成一片。」
「的確是女工人。」
唐愛默默點頭。
「唐小姐,我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不肯說實話嗎?」
唐愛一頭霧水:「我一直在說實話。」
「24號那天,在葉尚新的婚禮上,你說葉尚新快死了,有沒有這回事?」林密忽然話題一轉。
唐愛頭皮一麻,知道最難以啟齒的部分來了。她勉強一笑:「我亂說的……我覺得葉尚新不靠譜,妹妹嫁給他不會幸福,所以信口胡謅。沒想到,一語成讖,太慘了。」
林密微微一笑。唐愛心虛地低下頭。講真,這番話連自己都騙不住,更何況對方。
「別掙扎了,唐小姐。」林密說,「葉珩去保養的那輛蘭博基尼,其實是葉尚新的,是葉珩借來開的。」
唐愛怔了怔:「兄弟間換車開,也正常吧?」
「別掩飾了,唐小姐。」林密拍了拍桌子上的照片,「你早就和葉珩認識,並且在葉珩去保養蘭博基尼的時候,就知道他在葉尚新的車上動了手腳!你良心難安,知道葉尚新早晚會死於這輛車,所以故意大鬧婚禮,說出『葉尚新快死了』這種話,其實是一種提醒。我說的對嗎?」
唐愛張口結舌,半晌才說:「我謝謝你,還給我用了『良心難安』這個詞。雖然整個推理很完美,可是你的結論是錯的。」
「那事情該是怎樣的呢?」林密咄咄逼人地盯著她,轉身向攝像頭方向打了個響指。很快,掛在牆壁上的電視機亮起屏幕,開始播放一段視頻。
視頻里是一個光頭的中年男人,眼袋很重,穿著黃色號服,整個人都很萎靡。他兩手交叉,不停地發抖,看上去很緊張。
有人問他:「說說當時的情況。」
光頭低聲說:「那是一條新路,我開得好好的,結果前面那輛蘭博基尼突然失控,整個車左右直飄,很快就佔了我前方的車道。我趕緊剎車,但是來不及了,就這樣撞上去了。」
唐愛頓時反應過來,這就是肇事司機!
「為什麼不報警,選擇逃逸?」視頻里,有人繼續審問。
光頭懊惱地捂住腦袋:「這是我最後悔的事……那條路上沒有攝像頭,我怕說不清楚,一時犯渾就逃了。」
視頻結束,唐愛依然獃獃的。
司機的供詞對她和葉珩很不利。蘭博基尼突然失控,在路況良好的情況下,基本上可以認定,要麼是司機開車出了岔子,要麼是車輛性能出了問題。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唐愛忽然記起了唐佳佳,「佳佳呢?她當時在車上,應該能證實到底是哪一種情況!」
林密打碎了唐愛的最後一點希望:「唐佳佳受了刺激,一提到車禍細節就情緒激動,只說她不知道。」
唐愛心頭猛沉:「能讓我見一見她嗎?」
「等她平靜一點吧,她的情況很糟糕。」林密簡單利索地說,「唐小姐,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前提是,你得是個好人。」
審訊室的門關上了。
唐愛絕望地閉上眼睛。她現在的腦子很亂很雜,充斥著各種聲音。從小就品學兼優的她,沒想到會和「殺人」扯上關係。
如果,真的是葉珩在葉尚新的車裡動了手腳,那她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好死不死,她那天為什麼要壞掉自行車,為什麼偏偏坐上葉珩的車?
唐愛在腦海里仔細回憶那天的情形。那是一個周五,夕陽很美,她推著爆胎的自行車在馬路上走著,而口袋裡只剩下兩塊錢。
就在唐愛心裡自嘲倒霉的時候,眼前景象忽然發生了變化。她看見過往行人的手腕上,漸漸出現了蝸形線。每個人的蝸形線,銀色段都各不相同。
十年了,她時不時會看到這種詭異的現象,並陷入深深的恐懼中。她曾經因此失過戀,曠過課,喝過酒,只想忘記這個痛處。
可是越是想忘記,記憶就越來越清晰。記憶中的那片深海,令她窒息,令她難過。她所有的怪異事件,都是從那次海難之後出現的。
有人說,這世上最能治癒心靈的是星空、愛情和海洋。可是星空會被烏雲遮蔽,愛情會被辜負,海洋其實很神秘,也很可怕。
就在唐愛嚇得幾乎要尖叫出來的時候,她轉過了身。
一輛蘭博基尼從落日的餘暉中慢慢開了過來,夕陽在車身上散開絢麗的光暈。駕駛座上是一個面目清俊的年輕男子,他語氣飛揚:「同學,需要載你一程嗎?」
唐愛問:「多少錢?」
男子笑了笑:「你要是長得丑,我就收你錢了。但是同學,你目前還不在我的收費範圍內。」
唐愛覺得這人挺有趣,就將自行車放到後座,坐上了車。等到了汽車維修站點,那人對她說:「下次見,86同學。」
她是真的沒意識到那人是葉珩,就算他長相出眾,經過七天時間的洗刷,也沒能再次認出他來。
唯一讓唐愛耿耿於懷的,就是她回到學校后,向素妮提起了這件事,並問她:「你知道『86同學』是什麼意思嗎?難道是他載過的第86個女生?」
素妮猜測說:「86,臀圍?」
唐愛頓時吐血,憤怒地發誓,下次再見到這個登徒子,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可是再次見到,她卻一點也沒認出他來。
「等一等,不對,哪裡不對。」唐愛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
她最近三次看到銀色蝸形線的時候,都會遇見葉珩。第一次,是在一周前,她自行車壞掉,葉珩載她;第二次,是在唐佳佳婚禮上;第三次,是在醫院裡,葉珩和唐佳佳送葉尚新來搶救。
難道,她能看到蝸形線的前提條件是附近有葉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