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1)
戀(1)
在那兩扇不大的、用鐵條焊接而成的校門前,彭峽已經徘徊了很久,長長的身影在灑滿陽光的地上來回移動著:他不知道應該是邁步向前,走進這闊別多年的校園,還是抽身離開,和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最終,他還是禁不住那種淡忘的眷戀的催促,禁不住內心那種複雜情感的驅使而走了進去,雖然在行動上依然還有些猶豫不決。
"彭峽!"剛踏進校門,迎面傳來的那種低沉而親切的呼喚使他大為吃驚。是誰在這歲月流逝、年華飛度的若干年以後竟然還能如此清晰、如此準確的叫出他的名字?僅僅就是那個早就無人知道的名字就足以使得那個剛剛踏入校園的男人激動不已!
他急急地抬起了驚訝的眼睛,一個熟悉的面容躍入眼帘:那是一個老人,瘦高的個子,臉上高高的顴骨顯得有些尖削,稀落的眉間有幾根發白的長壽眉;隱約可以看見他的下顎有些短短的鬍鬚,神情很嚴肅,背有些坨了,有些老態龍鍾,只有在那*青色的工人帽下、被皺紋團團包圍的眼睛里依然閃爍著慈祥的光彩。
"張伯伯!"彭峽驚喜的向他撲了過去,可是在那個老人身邊有一層虛無飄渺的東西阻止著他。
張伯伯的聲音在響起:"又沒有菜?"
雖然無法靠近,彭峽可以透過那層薄薄的障礙看見張伯伯手裡端著的那個土瓷碗,二十多年前的情景一下子就穿越了時空:當時的彭峽只有十來歲,剪一個宜昌話說的"帽蓋子頭",穿著白布襯衣,手裡端著一碗剛從學校食堂買來的包穀飯,裝在那種淺淺的、粗糙極了的土瓷缽里,小男孩在對著張伯伯無奈的點著頭。
"來,嘗嘗。"張伯伯從他的碗里夾起一些菜葉:"這是南瓜葉子,吃個新鮮。"
就和二十多年一樣,彭峽很高興的張開嘴巴,準備承接張伯伯的筷子上的那些綠色的菜葉。沒什麼油水的黃瓜葉子雖然很嫩,可是也不太好吃,可卻是彭曉的第一次。是的,人生中有多少個第一次啊,雖然以後會有無數次,可怎麼也比不上第一次給人留下的印象深刻。
當彭峽張開嘴巴,想再吃上一回那種如今無人問津、卻在他的心裡留下深刻印象的菜葉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那個瘦瘦的老人不見了,那雙筷子以及筷子上的南瓜葉子也神秘的、就和從來沒有過似的消失在燦爛的陽光里,他感到意外,也感到莫名其妙的失落,一邊驚恐的四處打量著,一邊對著空曠的校園大喊著:"張伯伯,你在哪兒?"
那種並未出唇、只是臆想出來的喊聲在寬敞的操場上盤旋,在整潔的教室里找尋,在空蕩蕩的樓道里穿過,被雪白的牆壁所吸收,在灑滿陽光的空間里蕩然無存,在張伯伯原來站著的那個地方,只有一顆*拔的白楊樹默默的站立著,樹葉被強勁的春風吹得嘩嘩作響……彭峽突然恍然大悟:面前的那種幻覺使得他眼裡噙滿了淚水,他終於明白了,在他眼前出現過的僅僅是一種幻影,張伯伯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就已經乘鶴西去了。
有些滾燙的淚水在眼眶裡轉動,模糊了彭峽的視線;有些苦澀的回憶在腦海中翻騰,使得他有了些激動;有些抑制不住的情感在他的*中激蕩,使得他為之動容。那個時候,彭峽忘記了自己不再是那個年幼無知的孩子,生活在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也忘記了自己也已經是一個中年人,額頭上也出現了皺紋,只是記得,在那個張伯伯的眼裡、在這所已經有些歷史的校園裡、在那個燃燒了億萬年的太陽下,他依然是一個男孩子。
記憶啊,就像是在浩瀚大海里前行的一葉小舟,借著長風、碾碎波浪,在無邊無沿的水的世界里搖晃著、奮進著。本來,那艘小舟也許會在風浪和大霧中迷失方向,或者在不明漂浮物的**下沉入海底,然而,總有一束光從遙遠的地平線上透過黑暗頑強的傳遞過來,就給了那葉小舟指明了前進的方向,於是,希望就會油然而生,那小船上的人就會撥正船頭,鼓足勇氣、用儘力量、向著光明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