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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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堵著事,甘陶食欲不振。
周末,本來約著一起去福利院,魏孟崎臨時加班,她隻身一人前往。
哪知坐車到一半,眩暈得厲害,她忍著到站下車,扶在一棵樹下乾嘔。
她從包里掏出紙,搖頭。灌了幾口水,緩和了十幾分鐘,才慢慢朝福利院走去。
她先見了陳姨,又在花壇邊尋到銀蔻和老畫家。
老畫家坐在輪椅上,低頭翻著畫本。銀蔻則坐在花壇邊,拿著蒲扇給二人扇風,臉上氣色不錯,笑容依舊,在說著什麼。
她見到老畫家這副樣子,就知道他又犯病了。
走近,銀蔻抬頭見著她,笑逐顏開:「阿誠,快看誰來了。」
「爺爺,在看什麼呢?」甘陶把手裡提的東西擱在一旁,彎腰時腰背微微酸痛,「我買了桂花糕來,要不要吃?」
「臉色怎麼這麼白。」銀蔻擔憂地看著她,「不舒服?」
甘陶拆了食品盒,扯出一袋桂花糕,撕開包裝,白糯的桂花糕露出半截晶瑩剔透、彈性光澤的身子。
她把它塞進老畫家手中,看著他一口一口慢慢咽:「暈車而已,已經好了,沒事兒。」
豈料,中午陪二老在食堂吃飯,點了口水雞,剛送進口中,一股腥味直涌喉嚨,她捂住嘴迅速進了食堂的廁所。
「陶陶,怎麼回事,嗯?腸胃不舒服?」見她回來,銀蔻關切地問,推了推手邊的酸奶,「剛買的,喝點這個。」
「是這雞肉。」甘陶艱難地咽了口米飯,緩過那勁兒,「很腥。」
銀蔻夾起嘗了一小塊:「沒什麼味道,是不是你覺得太油了?」
甘陶盯著餐盤,臉煞白煞白的。
銀蔻也看她:「陶陶,你現在跟阿崎同居,是嗎?」
她神色怔然,點頭回應。
「你們……注意那事兒嗎?」銀蔻目光染著期盼,「有沒有,去檢查過?」
甘陶知道她在問什麼。
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地待了大半天。
她甚至每瞟一眼,都感覺銀蔻臉上滿是要抱曾孫的喜悅……
緊張、不安,又悵然若失。
她的月事一直不準,這樣算來,好像真的……
可是,堵悶心慌的事一籮筐,她都沒整理好頭緒。
陳姨晃蕩來嘮嗑,她也算魏孟崎和甘陶二人複合后的見證,聊著聊著,話題自然扯到了倆小年輕身上。
甘陶無心理睬她們的打趣談笑,拇指摳著手機套邊緣的小缺口,直到膠皮裂口越來越大……
「魏小老闆能幹又善良,給咱們院里捐了不少東西。喏,上次我們院的跨年文藝會演,帶了幾車的東西來,還放了煙火,還帶字兒的呢,孩子們啊是喜歡得不得了!」陳姨邊笑邊誇,提到魏孟崎是滔滔不絕,讚不絕口。
銀蔻在一旁笑得欣慰又溫和。
甘陶本來怔忡的神色,陡然一變。
在二人歡聲笑語中,她慢慢起身,朝著另外一頭走去。
「小陶!去哪兒?」陳姨的呼喚在身後傳來。
她心裡亂得很,焦慮又迷茫,整個人如夢遊一般,毫無目的地亂晃。直到孩子們的歡笑聲洋溢,她被追逐打鬧的小男孩兒撞得踉蹌,才險些回神。
「小陶姐姐!對不起!」院里的大多數孩子都認識她。
她扯了扯嘴角,摸摸小男孩兒的頭,冷汗涔涔地冒起。
煙火,文字,迷離,恍惚,照片,初戀,阮心,阮心……
崎路向心。
魏孟崎神色冷淡地坐在辦公桌前,尚未起身:「還想聽我說什麼?」
阮心只顧愣愣地望著他,恍若未聞。
她一步步走近,很慢、很沉。每一步都仿若踏在過去分開的光陰上,每一眼都彷彿在彌補曾經離別的歲月。把他映在眼底,刻在心上。
魏孟崎始終淡漠應對。
她走到中間,停下。
「不是還記得我嗎?」她苦笑,雙眸含水,搖搖欲墜,「好歹曾經也擁抱過,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魏孟崎突然一笑。
阮心怔然間,就聽他毫無波瀾地反擊:「曾經擁抱過的人,如果都要我說上幾句,怕是說到明年也結束不了。」
她眼瞼微垂,輕輕開口:「是我不講信用,背你而去,都怪我,你才……」
「和你無關。」他截斷,說道,「我行事向來如此,天性使然,不是因誰而改變。況且當年你並無錯,公司還未上市,不願就是不願,一切都在個人。」
「不是!」阮心突然喊道,胸前大起伏,情緒波動,「撤資是逼不得已,分手是被迫而行,和你在一起才是我全部的願望,我沒有喜歡過別人。甚至到如今,我看到那個女孩兒,她跟我當年這麼像……我恍惚又心痛,又有那麼一絲高興,是不是你也沒有忘了我,像我還記得你一樣……」
「沒有人像她,也沒有人是你。我們之間早就是陳年舊事,早就有各自的生活,何必再提。」他蹙眉斂瞼,探手去拿桌右角的水杯,略不耐煩,「記得是自然的,高中到大學,同窗這麼多年。但記得不等於記掛,你別弄錯了。」
阮心的眼淚簌簌而下,固執地抿唇看他:「那這些呢?你在牆上掛我爺爺的書畫,又高價把他生前所有的畫都買了下來,這又是為什麼?」
魏孟崎離開椅子,往茶几走去,說道:「阮玉軍老師才情出眾,筆下傳魂,又是我的啟蒙老師。我尊重他、敬仰他,不願他的作品流落在外,才一併買下捐給文化宮。要說為何,我只能說,師恩似海,畢生不忘。」
阮心淚眼矇矓地盯住他,心灰意冷。
魏孟崎站定在她面前,注視著她:「阮心,她跟你不一樣。你是我年少青春時最重要的人,我也曾想過要和你一起走下去,但緣分不到,不需強求。她不是你的替身,也不是任何消遣,她是我認定的後半生。」
她垂眸,淚水傾落間。他手中的紙巾,緩緩遞來。
眼前出眾卓越的男人,和十多年前少年操場上青蔥的笑臉重合。他神色輕佻,揚起眉角,逆光坐在雙杠上,三言兩語嚇唬走了那群年級里圍著她調戲的混混學生,彎起嘴角:「怎麼,還嚇傻了?」跳下來,還是笑著,「要不要背你去醫務室?」
像時光機按了回放,層層疊疊的影像紛涌而來,堵上她模糊不清的雙眼。無數夢境里,回播的都是那兩句「怎麼,還嚇傻了」「要不要背你去醫務室」……那樣的笑容,那樣的言語,那樣的飛眉,那樣陽光。
眼前是白光刺目,她捂著胸口,拚命喘著氣,朝前栽倒……
甘陶坐在計程車里,反覆撥打號碼,都是冰冷重複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緊繃的神經衝破束縛般,眼淚止不住,縱橫滿面。
腳一落地,她直奔大樓。
腦袋空空的,她拚命讓自己清醒鎮定,組織好要說的話,強忍著複雜的心頭情緒,告誡自己一會兒不要直哭,一定要說話,問出來……
剛抬頭,猛地一滯。她下意識地躲在大柱子后,難以察覺的死角處。
魏孟崎攔腰抱著一纖細身姿的女人,薄唇緊抿,臉色陰沉,大步朝外走去。
再遠,她也認得出。
阮心。
他低俯頭,對阮心說了什麼。懷裡的女人靠在他胸口,白皙纖長的手臂挽上他的脖子。
不想無中生有,並非無端揣測,但所有的細枝末節,點點滴滴,她反覆回想反覆串連,都不是空穴來風。
甘陶傻而怔,目送著二人離開寬廣的大廳,直到再不見人影,直到頭暈目眩,直到眼前模糊一片白……
她背抵著柱子,緩緩滑下……忍過了那陣背脊發涼,冷汗直冒,耳畔直嗡的勁兒,再睜眼也不再眼冒金星。她撐著身子,挪到靠邊的座椅坐下。
噔噔噔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跑。
一對板鞋停在眼前,她還未抬頭,就聽一熟悉的年輕人聲音:「老闆娘?」
甘陶艱難抬眸,看到張潮滿眼的驚慌和無措。
「你的嘴唇怎麼這麼白……是哪裡不舒服嗎?老闆、老闆他……」他欲言又止,眼底是焦慮、憐憫、慌張,一團混亂。
他擰開一瓶水,遞到甘陶面前:「喝水,喝點水。」
甘陶抬起手臂,才察覺軟而無力:「麻煩你了。」
周末,公司的人並不多。
前台的工作人員,頻頻朝他們這兒張望。
「你也加班嗎?」甘陶輕弱地問道。無外乎是想讓他先走,自己這副樣子,不願被過多注目。
「我、我加啊,不過……」他支吾半天,挺愧疚地看了甘陶一眼,琢磨著如何開口。正巧,口袋裡的電話響了。他一掏出來,臉色又變了。
「喂、喂?」張潮瞥了眼甘陶,膽戰心驚道,「老闆……」
礦泉水瓶壁四周微陷,她的五指扒著,指甲蓋無血色。
「哦哦,好,我跟他們幾個說。」張潮撓著後腦勺,猶豫不定,「老闆,就是……我遇上了……老闆娘。」
甘陶將礦泉水塞進包里,又掏出張紙幣放在長凳上,不管他正在通話,低聲道謝,轉身就朝外走。
張潮不知該不該追,急得跺腳:「對……她臉色不好。」
「就……就剛剛。」他張望她纖弱的背影,只覺孤傲又堅強,「我跟著你們後面下來的,怕你需要我做什麼。這不,剛瞧著你們走,就在角落的柱子后看到了她……我當時還想著要不要上前……」
張潮停頓了片刻,腦海中飛快閃過她面無血色,眼神空洞的模樣,連帶著自己的聲音也跟著暗淡:「因為她看上去,很傷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