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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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陶至今仍保留著魏孟崎兩年前,除夕夜裡送她的金魚花燈。

和他分手,是她提的。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哭。

大四臨近畢業,只是忙著找工作,醫院家裡兩頭跑。賣了老房子,又得找新的租宿公寓。搬家,搬宿舍,每天只有剛躺上床的那一秒,是緩氣的。但進入夢鄉前,腦海中湧起無數即將要做,還沒做成的事,手機不敢關機,怕醫院隨時來電……睡覺也不能踏實安穩,不敢深睡眠,如果有意外,要隨時全副武裝迎接戰鬥。

這些事,沖淡了她一閉眼就對他湧上無止境的思念。

依賴和眷戀,紮根佔據了一處角落。無法連根拔起,如若強行去除,只能連皮到筋,撕扯神經細脈,鮮血淋漓。

她不掙扎,畢竟從未想過忘記他。

只好在那處堆滿了煩瑣雜事,直到積灰積塵,好似騷動已經平復。

那年,老畫家手術度過最艱難的危險期。從重症轉入普通病房時,她扶著牆長長舒氣,險些栽倒。

陪床的三天,未完整地闔過眼。

有護工照料后,她抽身回家整理搬家行李。那個輕巧的竹子花布金魚花燈不知從哪兒冒出,又從哪兒跌落,生生砸在她頭頂,一蹬一滑,滾落在地。

甘陶看著它,眼前驟然浮現那夜冰天雪地,魏孟崎提著明黃的一盞燈,眉眼溫柔地站在她家樓底,對她說出如此珍視的一段祝福。

回憶初見未哭,回憶分手未哭,回憶酸甜苦辣亦未哭,獨獨回憶到那一晚。

她怔然地望著那栽落地面,綉工精緻的金魚花燈,已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因為,這不是神怔的時刻,不是心動的時刻,不是為他情緒波動的時刻。

這是愛他的時刻。愛上他的一秒,愛上他的一眼,愛上他的一面。

愛上他的瞬間,是金魚花燈為證下,他抬頭望來,極盡溫柔的眼。

她蹲坐在一堆大小箱子的屋子中,捂著臉,號啕大哭。

那夜,甘陶走到中途小腹刺痛,臨時找了個公共衛生間,才發覺褲子上有血跡。

不知為何,心突然安定下來。

她回了自己的公寓,洗澡喝溫水,保暖早上床,一樣不落。沒有回任何人信息,也沒有干任何多餘的事,挨著枕頭的那一瞬,很輕很飄,像一朵蓬蓬的雲,只流動在湛藍廣闊的天空里。

即使腹痛還是伴隨了整夜,也潛入了她夢中。

身不舒暢,心卻安寧。

清晨六點,腰酸背痛,腹脹難忍。她迷糊轉醒,翻身起來喝水。

她等在水壺旁,盯著。看那平靜的水面直到汩汩冒泡,關電。泡了紅棗糖水,捧著杯子一點一點小口抿。喝得一滴不剩,洗漱穿衣,還是不願開機。

很久沒有這般早睡早起,又毫無負擔地做夢。

彷彿卸下了千斤重任,累到無言,卻又輕鬆。

她計劃著,繞著小公園走幾圈,喝個早茶,再去逛會兒超市,買點想吃的零食和蔬菜回家,窩在小屋子裡,度過與世無爭、毫無紛擾的一天。

甘陶特意化了個淡妝,掩蓋蒼白的氣色,還穿了條深色長裙,淺色短袖。

手扶在門把上,僵住——

坐在樓梯口的人,還是昨日下午見時,那身衣服。

聽見門開的動靜后,他回頭望來。

滿眼的疲憊和血絲,青色胡楂冒出,人都彷彿一夜蒼老。

甘陶一眼猜到,他在她的家門口,坐了一整夜。

只為不錯過她翌日的每分每秒,等她來日早晨,開門能見到他。

甘陶艱澀地咽了口水,手不受控制地,抖得厲害。

她並不想見到他。

她想過一個,不被他的影子所籠罩的一天,然後再去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為什麼不讓她如願?

她的手一寸寸攥緊,攥著門扶手,捏搓,直到關節傳來清晰的痛意。

魏孟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她門前挪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全然遮住了清晨的光線。

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他的影子下。

甘陶的心陣陣發慌、發涼,低垂著眼,胸前有了起伏。

「起得這麼早,才六點四十八分。」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嗓音嘶啞,扯得聲帶火燒般辣,止不住咳了幾聲。

他已經數不清,昨夜打了多少個電話,發了多少條信息。從醫院趕回來,家中沒有她,直奔她的公寓,全熄燈,不知道她有沒有回來,或者又去了哪裡。微博上找到海珠,聯繫問她甘陶的消息,也是全然不知。福利院那兒,銀蔻只說她下午慌慌張張地走了,還提到了她可能懷孕的消息……

那兩個字,如當頭一棒,震得他頭皮發麻。

他不敢一直敲門,怕吵到她的鄰居。也無處可去,索性坐在樓道里。挨過午夜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小時,想著她全身心繫於他來找他,又見到那個場面,該是怎樣的難受無助,悶得五臟六腑鈍鈍地痛。

最害怕的就是,她根本沒有回來。

但轉念一想,她並非衝動的人。就像蚌殼,遇到危險,只會蜷縮起待在自己小小的空間里,獨自承受外界的傾軋,默默療傷。

她對「家」的觀念如此之強,都是快要奉為信仰的人。

所以她一定會回到這裡。

晨光中,那扇門沉寂了一夜,終於有了動靜。而他心上的姑娘,就站在門口,向他望來。

那一秒,時間停止。

他甚至希望這一眼,能更久一點。

她不吭聲。良久,頭頂揚起他的輕聲詢問:「穿得這麼漂亮,要上哪兒去?」

甘陶的眼眶倏地發燙,她下意識地覺得,這句話,就是他不讓她走的訊號。

門「砰」的一聲,被她狠狠關上。

這種敏感接近極限防線,上一次出現還是高考時。

煩悶無措堵在心頭堆積到一定程度,就會面臨崩潰的境地。無法排解的沉重壓力,寫到一半突然狠砸向牆面的練習本,攥著水性筆就彷彿要從中擰斷……只能晚自習后一遍遍地走操場,強迫自己放鬆冷靜。

或許她又正好處於特殊時期。

總之女生多愁善感,情緒不穩的哭泣,基本都沒有緣由。眼淚說掉也就掉了,瞪你也就瞪了,吵架也就吵了。

很多時候女人需要哄,也有不少情況她需要一個人清凈。

甘陶背貼著門,滑坐在地,緊抱膝蓋,哭了。

放聲哭泣是很好的宣洩方式。

她抽動鼻翼,眼淚停住。腦子不再混沌,情緒也穩定下來。剛才的思想和行為,確實偏激了些。

她擦乾眼淚,回到廚房喝了杯水,再看時鐘,已然早晨七點半。

再次打開門,魏孟崎背靠著牆壁,垂下的眼帘抬起,靜靜地看著她。

她關門鎖門,低頭下樓,自始至終沒給他一個眼神。

小公園就在她租的公寓附近,步行十幾分鐘就能到。周末的清晨,上班族都是睡到九點過,早上起來的,多數是鍛煉的老年人。

甘陶默不作聲地走著,能感覺到身後有個人,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咬牙,步伐加快,連穿好幾條小路。

小公園裡,悠揚的太極拳音樂環繞四周,老年人散步打拳,輕聲聊天,悠閑自適。

夏日的清晨涼爽寧靜,方才緊擰綳著的三叉神經也得到了舒緩,她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直到走到公園一處大榕樹前的巨石下,她停住腳步,回頭,目光冷淡地看著他。

魏孟崎就在她三米之外,也隨之駐足,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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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與你,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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