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一般來說,我在進行長途旅行的時候,隨身都會攜帶一本偵探雜誌,以此來消磨漫長而無聊的時光。這一次,也是頭一次,我覺得我包里的那本雜誌是多餘的,因為我旁邊靠窗坐著一個人,他比任何一本雜誌都要有趣得多。
從容貌上看,他已經步入中年了,雖說衣著搭配方面顯得有些保守,但也顯露出了一種粗獷的感覺。他的眉毛很濃,眼睛是褐色的,搭配上一個雙下巴,整個人的面容看上去非常溫和。
飛機要起飛的時候,我坐了下來。他側過頭,用一種不經意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之後,我們倆就默默地干坐在那兒。其實我很想主動跟他說說話的,卻不知道該跟他聊什麼。
飛機升空以後,我將安全帶鬆開了,並且伸了個懶腰。這個時候,他也鬆開了安全帶,並且問我:「看樣子,你應該是個偵探小說迷吧?」說完,他用眼睛瞅了瞅我手上拿著的那本雜誌。
「嚴格來說還算不上吧,我看小說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已。」
「那我也不算,而且我讀偵探小說不為別的,就為了節約學習的時間,從而最快地掌握那些最新的犯罪技巧。」
「你這樣說的話,有很多人可能會誤會你的,他們也許會把你當成一個歹徒來看。」
他笑了笑,然後說:「你把問題想得過於嚴重了。我在銀行工作,每天都有大量的錢從我這裡經手,歹徒喜歡搶銀行,無非也是因為錢。所以,對於犯罪方面的東西,我應該要多學學,這樣一來,萬一我所在的銀行出了點什麼事情,我也好知道該怎麼應對。」
「原來如此,幸會幸會。對了,我叫約翰遜。」
「其實,我還真的親身經歷過一次搶劫案,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樁案子發生在加州的一個小鎮里,好像是當地的一家商業銀行。自那以後,我就確定了一點,這種事情的確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嗯,看來這段經歷一定很有趣。」
「差不多吧,的確是挺扣人心弦的。」說完之後,他整個人往後面的椅背上靠了靠,雙眼輕輕地閉了起來,似乎是在回憶那段故事。
對於這種事情,我一向很有興趣,於是對他說:「既然這麼有趣,不妨說出來分享一下吧?」
「我覺得,你有可能會感到厭煩。」說完之後,他睜開了眼睛,停了一會兒才說道:「既然你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吧。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當時,我在那家銀行工作,是裡面職位最低的員工,做的是出納助理。當時,我們銀行有一種業務,叫作夜間存款,主要是方便在鎮上做生意的那些人,讓他們能夠在自己經營的門店關門之前,將現金存入我們銀行,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那時候,在星期四這一天,商店一般都會營業到晚上九點,所以,星期五那天的早上和晚上,我們銀行都會收到大筆存款。」
「嗯,這個我知道,我在F城開了一家運動品專賣店。」我說。
「真的嗎?F城那個地方真不錯。我那時候每天很早就得趕到銀行里,將前一天晚上存入銀行的現金統計出來,並且將它們單獨提出來,整理好,整整齊齊地擺在出納的辦公桌上,等他來上班之後,就可以直接開始工作了。一般來說,每天我都是第一個到的。其他的同事都沒必要來這麼早,他們在開門之前的十五分鐘左右趕到就足夠了。每天早上,我忙完自己的工作以後,還要差不多等半個小時,銀行才會正式上班。在我看來,每天的這半個小時就是我最為享受的時間。那時候,我會形成一種錯覺,偌大的銀行似乎都由我一個人在管理。不知道這種感覺你能不能體會得到。」
我點了點頭,以表示理解。
「一天早上,我跟以往一樣,離開家去上班。八點出門,然後等公交,一輛灰色的福特汽車在公交站台邊上停了下來,司機搖下窗戶問我,要不要搭個順風車,他們準備進城。碰到這種好事,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直接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聽到這裡,我自作聰明地分析了一番:「按照偵探小說中的情節構架,如果陌生人無緣無故地給你一些小恩小惠,這後面往往伴暗含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從保險的角度考慮,你當時就應該直接拒絕他,然後繼續在那裡等公交車。」
「或許,我當時真應該這麼想,但事實上我沒有,而且毫無顧慮地上了那輛福特車。直到上去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汽車的後座上還有兩個人,而且後座右邊的那個人手裡還拿著一把槍,槍口正對準著我。看到這一幕,我當時就愣住了。不過,我老老實實地待在車裡,既沒有想要掙脫,也沒有想向外面的人求救,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是真的。他們也不需要向我發出別的指令,那把手槍就能說明一切問題了。
「之後,車子以一種平穩的速度開到了銀行,並且在銀行的後門停了下來。我當時覺得,我應該被他跟蹤一段時間了,他似乎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這個門是我平時早上進出銀行的通道,後面的這條巷子也可以算是銀行職員的專用通道,所以這個時候,巷子里絕對不會有其他人。當時,那個拿著槍的人命令我下車,隨後,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個人也下車了。我看了下,後座的兩個人,舉槍的那個頭髮是金黃色的,身形比較瘦弱,另外一個人頭髮又黑又長,後面的頭髮都到頸脖了,而且長得非常壯實。拿槍的那個瘦子命令司機繼續留在汽車上,隨後讓我打開銀行的後門,好讓他們進去。雖說是個搶劫犯,但是我感覺他的語氣還挺有禮貌的,而且整個人看上去一點兒也不緊張,似乎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一樣。這一點,我無從得知,沒準真的是這樣呢。
「如果你被人用槍指著,不管你做什麼樣的爭辯,都沒有任何意義,最好的舉措,就是老老實實地聽話。我從口袋裡拿出了鑰匙,並且插進了鑰匙孔里。在扭動鑰匙的那一瞬間,我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當時是八點十五,其他的同事,連同警衛現在不可能趕到銀行來,指望他們估計是沒戲了。不過我並不擔心,因為地窖上了電子鎖,那個鎖我是打不開的,他們也不可能打開,解鎖的時間固定在銀行開門之前的幾分鐘,除了等待開門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
「當我打開門之後,他們走進大廳,只說了一句話,我當時就絕望了。因為他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夜間存款。看來我剛才的猜想沒有錯,他們應該盯我盯了有一段時間了,不僅將我上班的時間、路線摸得清清楚楚,甚至連我工作的內容都了如指掌。我當時想到了一個詞,叫作『探路』,一般來說,專業作案人員都懂得這項技能。約翰遜先生,你覺得是不是?」
這個詞是歹徒們之間通用的「黑話」,而他卻因為看偵探小說而學會了。我能感受到,他正在用一種極度期待的眼神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稱讚他一般。儘管我點了點頭,但我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後面我想到了,他畢竟是一個銀行家,年紀也不小了,看起來威嚴十足的樣子,怎麼能張口閉口就是黑社會的話呢?
「隨後,他們直接把我逼到了大門旁的一堵牆邊,每天的夜間存款都放在那兒。當時,銀行的大門也沒有現在這麼先進,並不是現在這種堅固透明的玻璃結構,更沒有電子監控器這種高科技的設備,只有一扇可以活動的百葉窗。不過,百葉窗的用處很大,我們基本上每天都能用得上。大門的右邊安放著我們副經理的座位,中午陽光太強的時候,我們就會將百葉窗全部拉下來,這樣能夠擋住刺眼的陽光,平時則會根據陽光的高低來調節百葉窗的高度,下班之後,百葉窗又會被全部拉下來,並且保持到第二天早上。等我趕到這裡之後,我會將它全部拉上去。其實可以這麼說,我每天的第一份工作並不是整理昨天的夜間存款,而是拉百葉窗。所以,約翰遜先生,我當時在銀行里也可以說是身兼數職啊,什麼都要做,包括門房。」說到這裡,他不禁笑了起來。雖說眼神依舊祥和,但我能感受到他說這句話時透露出來的得意之情。
「不得不說,習慣的力量是強大的,當時,那個高個子正用槍口頂著我,可是我仍舊習慣性地走到了門邊,並且準備將門上的百葉窗給拉上去。我後面的那個男人立即警覺地喊了一句:『你給我站住!想耍什麼花招呢?』其實,我本來沒動什麼歪腦筋的,於是我非常耐心地跟他解釋了一遍,因為長期的工作,我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只要早上趕到了這裡,我就會將百葉窗給拉起來。那個人並不認同我的解釋,對我說道:『至少,你今天可以將這個習慣改一改,我不喜歡對著來來往往的路人這麼高調地做事。』他們不說也就罷了,說了之後,我心中反而產生了一種想法,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做出一些反抗,讓他們知道我的態度。所以,當那個男的用槍頂著我的背,讓我將存放夜間存款的箱子打開的時候,我回絕了他,儘管那聲音聽起來極不自信。『很抱歉,這個箱子的鎖非常特殊,沒有鑰匙我打不開。鑰匙在我們銀行出納的身上,但他至少得半個小時以後才能趕到這裡。』聽我這樣一說,那個大塊頭立即走到門邊,從百葉窗的縫隙往外面探了探情況。而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似乎並沒有理會我的話,拿槍口用力地在我的背後頂了一下,嚴厲地對我說:『小子,老實點,你的行蹤我早就調查得清清楚楚了,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這個箱子每天是由誰打開的嗎?趕緊的!』我不敢再說什麼,連忙將鑰匙從口袋裡掏了出來,老老實實地打開了箱子。唉,真是太不經嚇了,可是,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我安慰他說:「你也別想那麼多了,換成是我的話,我也只能老老實實按他說的去做。」
「那天正好是星期五,箱子里的存款挺多的,不僅有現金,還有支票,這些錢都是昨天一個晚上存進來的。那個高個子望著箱子里的現金,不禁笑出了聲。過了一會兒,他將一個黑色的手提箱遞到了我的手裡,命令我將這裡面的錢統統裝進他的那個箱子里。我知道明著反抗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沒有做那麼愚蠢的事情,但我知道,動作磨磨蹭蹭一點是看不出來的,只是盡量不要表現得那麼明顯就行。不過,等我將箱子裡面的存款和支票統統裝進他的箱子之後,我才發現時間還早得很,才剛剛八點半,這個時候,距離同事和警衛過來上班至少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想到這裡,我心中開始感到不安,我不知道他們帶著錢離開這裡時,究竟會怎麼處置我。總之,我不敢做太樂觀的打算,因為我知道他們長什麼樣,我可以將他們的長相描繪出來,甚至可以充當證人,對他們進行指證。對於那台福特車,我也印象深刻,車牌號碼也是一條很有價值的信息。
「那個高個子男人隨即讓我平躺在地上,我不得不按他的意思來做。我當時只覺得心中一陣羞愧,整個人處於一種任人擺弄宰割的狀態。另外一個人則一直手舉著槍站在門口,這樣一來,我既在他的監控範圍內,而他又能同時了解窗外的情況。那個高個子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似乎準備收工了。這時,副經理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那聲音就像警報一樣驚醒了我,也讓那兩個歹徒緊張了起來。高個子看了看我,然後命令我去接電話。那時,他的態度就不像剛剛下車時那般溫柔有禮了,他警告我不要在電話裡面耍花招,要看起來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他當時還威脅我,如果我不照辦,就永遠接不到下一通電話了。
「我最開始一直躺在地上,直到那個高個子讓我去接電話,中間,電話鈴聲響了三下。我準備拿起聽筒的時候,高個子也連忙跟了過來,並且警告我,讓我將電話的聽筒離耳朵遠一點,讓他們聽聽電話那邊的人到底在說什麼,順便看看我有沒有耍花招。另外一個人站在門邊一直沒有動,手裡的槍仍舊對著我。我清了清嗓子,以保證聲音聽起來處於正常的狀態,然後用清晰而明亮的聲音說:『喂?』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小,但是能夠聽得清楚。『請問是國家商業銀行嗎?』我按照他所說的,讓聽筒與我的耳朵之間保持著一些距離,使他也能聽見對方的話。他用槍頂了我一下,意思是讓我趕緊回答,於是我告訴電話那頭的人:『是的,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那個人隨即問道:『噢,我就想了解一下,你們銀行今天下午的關門時間是幾點?』我回頭看了看那個高個子,他揚了揚眉毛,壓低了聲音告訴我:『趕緊告訴他!』。我告訴那個人:『你下午三點半之前來都可以。』說完之後,對方回了一句『謝謝』然後便掛斷了電話。
「打完電話之後,我心跳加速,額頭上的汗冒個不停,好像遭了一場大病一樣,腳也開始發起抖來,感覺有些站不太穩。高個子似乎鬆了口氣,而另外一個人則將槍口挪了一個位置,我感覺到,他似乎在瞄準我的肚子,剛剛打電話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地靠近了我,那時,槍口距離我只有不到五英尺。
「高個子當時看了一下他的同夥,然後讓他回到門邊。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門邊站著的那個人叫懷特。接著,他揮了揮手裡的槍,意思是讓我再趴回到地上。我照做了。隨後的一句話,讓我明白了他之前看手錶的意圖,眼見時間還早,他便打算翻一翻出納的抽屜,看看會不會有新的收穫。很快,他便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但是我的耳朵告訴我,他還在屋子裡,因為不停地傳來抽屜被拉開的聲音,當然,更多的則是他的暗自咒罵聲,這一點我知道,因為出納的抽屜里根本沒有錢。
「我試著抬了抬頭,想看看辦公桌上面的壁鍾。分針在艱難地一點兒一點兒往前挪,每挪一步,我都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千年。那個高個子似乎搜完了所有的抽屜,但是一無所獲。我心裡默數了一下,分針似乎只向前走了四格不到。現金一直都存放在地窖里,我當時差點兒就告訴他了,好在我沒有。
「我猜,當時他可能覺得時間不早了,所以走回了大廳,提起箱子準備離開銀行,不過他右手的槍始終是對著我的,我不敢輕舉妄動。看樣子,他們打算沿原路離開,那個時候,我的心都懸到嗓子眼了,耳朵里充斥著緊張的心跳聲,非常清晰,這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
「懷特走到門邊的時候,回頭看了看我,然後詢問那個高個子到底該怎麼處理我。那個高個子想也沒想,直接說了一句『做掉他』。我當時真的快被嚇死了,那個時候年紀還小,也不知道『做掉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是殺掉我還是打暈我?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懷特轉身朝我走了過來,手槍在他的手上轉了一下,我當時覺得頭上一陣疼痛,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說到這裡,我感慨道:「看來從事銀行業的確要冒著很大的風險啊。」
他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說:「嗯,我的經歷告訴我,的確是這樣的。事後我才知道,那兩個歹徒之前開的福特汽車是偷來的,逃跑的時候,他們換了另一輛汽車,後面那輛車他們提前就準備好了,藏在半里地之外的一個地方。因為他們並不是當地人,所以不會有人認識他們,我也因此撿回了一條命——他們只是把我打暈了而已。」
我就像一個充滿好奇的忠實觀眾一樣,非常應景地問了一句:「接下來怎麼樣了?」
「接下來嘛,就是警察出動了。正當他們從後門逃跑的時候,警察就趕過來了,後門的那個巷子是個死胡同,所以警察很輕易地就將他們給抓住了。其實,早在他們從後門出去之前,警方就已經圍了過來,至於在外面放風的那個司機,更是早早地就被警察控制住了。」
飛機的馬達聲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看樣子快要到目的地了。一陣分神之後,我又問道:「警察怎麼知道銀行發生了搶劫案呢?」
「辛普森,是他報的警。」他回答。
對於新出場的這個人物,我顯得非常疑惑,「辛普森是誰?你剛剛好像沒提這個人。」
「噢,我和他是中學的同學,他也在銀行工作,做的是出納的工作,我們關係一直非常好。」
「可是,我還是不理解,他怎麼會報警呢?」
「你還記得那通電話嗎,電話是他打的,他問我幾點鐘銀行關門,我告訴他的時間是三點三十分,這其實就是一個讓他報警的暗號。」
此時,機場跑道已經清晰可見了,再過幾分鐘,飛機將要著陸,我把帽子和外套拿了過來,然後接著問:「難道說,電話上面安裝了竊聽器這種東西?他一聽到有異響,所以就打電話過來了?還是說,這是你們事先商量好的呢?」
他看著我十分驚訝的那張臉,再一次露出了那種得意的表情,「那是當然,我一向習慣於將準備工作做足。這通電話的確是我和辛普森商量好的。」
「可是,他偏偏剛好在那天打電話來了,這是不是太巧了一點?」我立即反駁道,「難道說,每天早上他都會給你打一通電話?」
「那倒不是,他那時還是個光棍呢,連家都還沒成。」
他似乎覺得,這樣一個回答便能夠解答我內心的疑惑了,好在他繼續補充道:「因為他沒有成家,所以早上必須去外面吃早飯。我們銀行門口那條街的拐角處有家小店,叫作好媽媽咖啡館,他每天早上上班之前都會去那裡吃早餐。要去那裡,必然要經過銀行的大門口。如果他發現銀行的百葉窗並沒有拉起來,他就會打個電話到銀行來,問之前的那個問題。我們其實下午三點就關門了,但如果我在電話里告訴他的時間不是這個,那就意味著我在銀行里遇到麻煩了,他就會報警。因為那個時間段只可能是我在銀行,所以如果電話被其他人接了,或者沒有人接,他也會報警。」
「可是……」我隨即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人總會出現一些意外狀況的,比如某天你生病了,根本就沒辦法去銀行把百葉窗拉上去,那該怎麼辦呢?」
「這就要靠我的妻子幫忙了,如果碰上我生病的那一天,她就會趕在辛普森出門之前,打一個電話到他家,將我生病的事情告訴他。」
「可是,萬一辛普森生病了呢?他不可能不生病吧?」
他搖了搖頭,說:「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如果真的碰上這種事情,那我也沒辦法,只能怪運氣不好了。」
飛機現在已經穩穩著陸了。我對他說:「可是你不覺得在這件事情上,你有些不太公平嗎?你們都是朋友,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卻非常淡定地坐在咖啡館里吃東西。」說完,我們都站起身來,準備排隊走出機艙。
我們跟著人群慢慢往外走著。他對我說:「那也無所謂了,反正那個時候大家都很年輕。雖然我當時感到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刺激的體驗。約翰遜先生,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到那種感覺。你眼見自己被一個持槍的人打暈,可是在一段不省人事的時光過後,你又重新睜開了眼睛,而且發現自己居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這該是一件多麼刺激的事情啊!」
我笑了笑,然後問:「現在你還在那家銀行工作嗎?」
「對,我一直在干著我的老本行,辛普森也沒有換,現在,他已經做到銀行董事這個位置了。」
「很不錯啊,你現在怎麼樣?」
他面帶微笑地回答我:「我也升職了,現在是董事會的主席,這項具有一定風險的工作,我一直在堅持著。」
「原來如此……整個事情的經過居然是這樣子的……」我含含糊糊地說著。
下了飛機之後,我們一塊兒沿著通道走出了機場。我故意放慢了腳步,讓他走在前面。天氣有些熱,我將外套搭在了右手手臂上。進入機場大廳時,我也不知怎麼的,不自覺地伸出了右手的食指,然後用力地戳向了他的背部,當然,我用搭著的那件外套遮擋住了這個細微的動作。同時,我小聲地對他說:「前面左轉,去一趟男洗手間。」
被我戳中之後,他並沒顯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淡定地回過頭看了我一眼。也不知怎麼的,他突然變得有些緊張,並且不安地問了一句:「為什麼要去洗手間?」不過,我的手指一直戳著他,所以他的腳步並沒有停下。
我隨即對他說:「這回,別再跟我說那把唯一的鑰匙不在你的手裡,被出納拿著了。對了,趕緊進去。」
進入洗手間之後,我發現裡面並沒有人,真是太好了,我要的就是這種條件。我反手關上了門,然後將手指從他的背後抽開了。他轉過頭,仔細地打量著我的臉,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然後恍然大悟道:「約翰遜先生,原來是你啊!這麼多年不見,你的身子發福了不少嘛,而且連名字都改了。你剛剛跟我說,你現在在F城開了一家運動品專賣店,那是真的嗎?」
「事實上,我想開一家這樣的店。不過,我現在是一家專賣店的店員了,如果到下個星期能夠湊足兩千元的話,我就把它給買下來。」
「你已經改邪歸正了?」這回輪到他感到驚訝了。
「差不多吧,刑滿出獄之後,我就沒再干過那種事情了。你看看,我槍都沒有帶。」我將空空的手掌亮給他看。
「如果缺錢的話,你可以去貸款啊。」他說。
「我試過,但是貸不到。你覺得哪家銀行會放心地將錢貸給一個有犯罪前科的人?」
他想了想,覺得我說的的確是事實,繼而說道:「我原本是有這個打算的,我今天早上還在想這個問題。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你還在那裡工作。」
「這就是你沒去的原因?」
「也不是,我其實已經到了你們銀行的大廳。可是,當我一看見坐在大廳里的副經理,外加那些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時,我就打消了那個念頭。反正都會被拒絕,何必再嘗試一次呢?除了你,不可能有人會答應這件事情的。」
「原來是這樣。看來你是一路跟蹤我過來的,而且還一直跟上了飛機。」
「這其實是個巧合,我當時看到了你,你戴著帽子,換了一身外套,而且手裡還拎著行李,一看就是要出門的樣子。我一直跟著你,發現你叫了輛計程車。為了不跟丟你,我後面也叫了輛車,就這樣跟到了機場。之後,我來到了窗口,買了一張跟你同一趟航班的票。」
此時,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後問:「你確定只要兩千元?」
「我什麼東西都沒有,沒辦法辦理抵押,所以只貸兩千。」
聽到這裡,他又笑了笑,那種笑容顯得有些勉強,「我現在還記得,上次搶錢的時候,你還讓那個懷特把我『做掉』,之後,他直接用槍的手柄把我打暈了。約翰遜先生,我那時不過是個孩子而已,你不覺得當時有些太過分嗎?」
「的確,那段經歷確實不太光彩。不過事到如今,我覺得我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要是沒有上次那樁意外,你、辛普森,應該不會被你們的上級關照到吧?所以我覺得,那未必就一定是樁壞事。」說完,我屏住了呼吸,眯著眼睛看了看他。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說:「其實你這麼說,的確也有些道理。我承認,我能被銀行的上級關注到,的確與那件搶劫案有關。你不這麼說,我的確不會從這個角度去考慮。所以,按照這個邏輯來看的話,我的確是欠了你一個人情。當然辛普森也欠你一份。」
「要不這樣吧,你和辛普森每個人借我一千元,算是私人貸款,我也不想到銀行那邊去辦手續了,錢我會如數還給你們的,你覺得如何?」
他想也沒想,立即回答道:「我相信你。」話音剛落,他便將支票簿掏了出來,順手在上面簽了一張額度為兩千的支票,然後遞到我的手裡。
這時,他問出了心中的最後一個疑問:「如果是借貸的話,飛機上、大廳里,很多地方都可以,為什麼偏偏要選在衛生間里呢?」
我望了望四周光亮的瓷磚牆,然後笑著對他說:「很簡單,因為廁所里沒有安裝百葉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