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泰山坐定第二位 賦稅逼反張家村
詩曰:
天降銀粟壓苗枝,太守欲把稅收之。
不諒民間多疾苦,惹起三村共相嗤。
上回說到,庄浩上山助馬陵泊降伏力鵬,力鵬守信歸順,又放出和盛、王鐵樹、錢倉政,與三人挨個賠罪。陳明遠大喜,領兵回山,大設筵宴,共同慶賀。雄威將吳瑋璠也是天罡地煞之數,又因力鵬已降,也只得降了,面色卻憂。婁小雨見了道:「吳兄莫憂,你已入伙,自是兄弟,可教丁保回京稟報,說你吃二甄謀害,生死不知。將軍再親自修書一封,使人密送至令尊府上,如何?」吳瑋璠拜道:「多謝軍師!」丁保連攜殘餘軍馬,自回京了。
宴席間,陳明遠叫力鵬在徐韜後面坐了,吳瑋璠在石糧誠前面坐了,二人領諾。陳明遠又道:「眾家兄弟,各寨頭領,我曾有言在先,若有人能勝力鵬者,便為副寨主,坐第二把交椅。如今庄浩兄弟應了我言,理應為副寨主!」庄浩忙推辭道:「兄長切莫折煞小弟,我乃新上山之人,如何服眾?」只聽眾頭領道:「庄浩哥哥莫說此話,俺們都心服口服,絕無虛意!」力鵬也叫道:「若非哥哥神威,俺哪能上山入伙?哥哥若是不答應,豈不是把俺陷了!」庄浩見狀,苦笑作罷,從此便坐了這第二把交椅,眾人都歡喜,當晚飲酒喜慶。
卻是丁保回京,自把上事均說了,心思往日情誼,奏道:「甄慶甄壽二人戕軍害民,逼反力鵬,刺死葉誠,吳瑋璠生死不知。」天子大怒,當朝怒責李邦彥誤國。李邦彥慌奏道:「二甄雖臣所派,臣卻非結黨之徒,何虧二人之心?臣雖有罪,而力鵬喪師辱國之賊,豈非更是大罪!」天子昏聵,點頭稱是。李邦彥又奏丁保隻身而還,定是怯戰,竟將丁保削職為民,至此,朝中無人再敢言征伐馬陵一事。不想丁保離京后,於途中卻遭一支軍馬追上,丁保不曾防備,竟吃亂刃砍死,棄屍荒野。久後有路人經過,見丁保慘狀於心不忍,安葬之。後人有詩以挽丁保、葉誠二將曰:
志略未酬命已摧,良將空負濟世懷。
明珠蒙塵堪嗟嘆,六軍陣前枯葉飛。
且說自力鵬三打馬陵泊后,又過了一段時日,已入三月。先不言馬陵泊,單說京東東路上濰州,其治所北海縣轄下,有大小村莊十餘個,其中三家最好,東頭的喚作張家村,西頭的喚作李家村,中間的喚作趙家村。這三個村莊上下共有九百來人,三村之間相互照應,雖是貧困,奈何莊主均是仁義,每逢年節,定有賑濟,倒也勉強溫飽。卻是天下將亂,你道為何?原來自雲天彪填平梁山,自言改泊為田,每畝可產好糧無數,傅玉諂媚,命人均喚作雲公田,以圖嘉賞。天子大喜,命天下州縣填澤。雲天彪大恐:原來新田所產亦是平常,自是自家貪功,上奏時故加了三成,多餘之糧,乃是強征而來,教他如何變出天下新糧?故極力所奏謹慎。天子只好命山東附近數州先行,以觀成效。
看官請思:那梁山本是巨澤,橫跨青冀,如今被填,多餘之水又往何處?如今之平,卻是秋水暴漲,山東遠近,又為澤國,雲天彪一時貪功,貽害無窮。
再說這濰州,賦稅嚴重,知州鮑保,乃是劉麒舅子的妹夫,亦是個貪財之人,弄的治下幾處鄉縣民不聊生,三村莊主,亦是不滿,權且忍了。卻是雲天彪之策,致使洪災肆虐,萬姓一年收成,俱化東水。三庄變賣田產,賑濟災民,更是心神俱疲。時至二月下旬那幾日,忽的下了幾場雪,把新苗都凍死了。鮑知州亦是心憂如焚。你只道他是憂的百姓?卻是為了自家舅子新娶小妾,苦所治百姓無錢,無可報效,乃思一策,曉喻諸村:「本官心憂百姓,又怕今年發水,不若三月大祭旱魃,當保爾等太平,每家取錢三百文,勿要推辭,免受刑罰!」便派人去下邊徵稅。
諸村聽了,大小保正,自來催討,又同公幹鐵剝皮周五、死豬愁楊七,一同害民。百姓哭嚎,亡者數多。惟有三村不從,遠近百姓,有懼官的,有飢貧的,各來投奔。正是:
公堂肅肅積狐黨,蒼莽何期生妖邪。
試看煞星臨人世,斬盡魍魎滅十閻。
卻說三村為首的張家村,先時曾與趙家村、李家村結為兄弟,所生子嗣,亦是世代交好。所不想傳至此代,卻均生女兒,也是奇談。張家村小保正姓張名妮,生的雙瞳赤紅,習得一身武藝,降生之日,諸人均見火龍盤天,護住產閣,均道此女不凡。三村人皆稱其作赤眼巾幗。有詩為證:
天生紅目堪稱奇,武藝直追婦好比。
饒就鬚眉也拱手,赤眼巾幗是張妮。
如今張妮招贅一條好漢,乃是原州人氏,姓侯名帥,一身本事,綽號降天龍。卻是流落江湖之人,因救人吃了官司,逃在此間。當日卧於岡上,正好吃張妮撞見,廝打一番,各服對方本事。張妮有意,侯帥如何不喜?侯帥見張妮雙目赤紅,更是歡悅。原來侯帥逃難之時,曾遇一老道,老道謂侯帥言:「龍喜風雲,汝獨喜火。遇紅而合,逢金而散」,如今見了張妮,豈不是天數?故被招贅了,張家村亦喚他為大保正。
卻說侯帥自回了莊子,與張妮商議道:「俺雖貧賤之人,卻不忍見那群豬狗凌人!」張妮亦道如今艱辛。侯帥坐下,促著火,望著窗外,只見天色朦朧昏沉,苦笑著道:「不見青天——早晚又是場雪。」張妮道:「俺們庄外卻有許多百姓,又要吃苦。」說罷動了心思,卻是不說。侯帥舒手,緩緩道:「便是趙、李兩家,也無多少銀錢接濟了,夫人莫要強求。」張妮見侯帥說中心裡事,問道:「依丈夫的,如何好做?」侯帥道:「俺自也是窮賤的命,多幸隨了夫人,倒也溫飽,又如何救的庄外萬姓?」說到此,正眼壓聲兒道:「夫人,俺倒是有些計較。」張妮急道:「莫是尋東村『驢打滾』何六爺借銀錢?他偏是個刁滑之人,縱使借錢,我這祖業怕也是喪了。」侯帥冷冷笑道:「庄外百姓多少!便是俺們變賣了全家財帛,能支持許久?縱使借錢解了燃眉之急,明年若再有災,又當何處?」張妮不言,許久,憤憤道:「莫是爹爹留我的家業,終喪我手?」
侯帥見夫人雙睛更紅,心知情動,卻是不得不言,道:「夫人,為夫亦經了許久窮困,哪不知窮人的苦?卻也知窮人的性兒。如今雲集我庄,已同溺水之人,雖死而握不減,縱使俺變賣家產,你道他們又去何處?又有幾個信我等無錢的?」雙手伸出,抓在張妮肩上,發力再道:「自古道『升米恩,斗米仇』,我等施濟,卻不得到底,庄外之人,必轉恩化仇,到時我等必無好死!」張妮一聽,心中大恐,問道可有解救之法。
侯帥聽了,反而一頓,半晌方道:「如此,只得禍水東引……」正說間,門外來報,說是官府差人。張妮、侯帥兩個,只好親出而請。一推門,只見天上捲起好大的雪。待出了門,門外百姓,冷如團鼠。卻是周五、楊七兩個,趾高氣揚,大叫道:「你們兩個狗男女倒是無禮,教俺們等了許久!又是不先驅了這伙凍鬼窮賊,吃絆兒傷了俺腳!」說罷,怒怒一指。侯帥順眼一看,見到一個雪包兒,橫插著一人手,再走去一看,竟是一家三口,相擁著都凍死了。周五罵道:「這伙兒賤命,最是該死,五道夜叉倒是嫖時露了鳥,叫這群鬼溜來俺們人間作怪!」楊七也罵,又沖張妮道:「知州有令,張家村每戶交文五百,以求今年無澇!你為莊主,早日備齊!再有抗拒不交者,牢里伺候!」
張妮咬牙,剛欲發作,忽聽侯帥暴喝一聲,一拳橫掃,當場把周五打滾在地。周五嚎叫,楊七剛要拔刀,肚上也吃一腳。侯帥大叫道:「爾等百姓,俱是貧苦之人,如今哪有銀錢免災的!倒不如反了,更待何時!」此言一出,遠近百姓聳動,當先也有幾個有些餘力的,顫巍巍走向前來。侯帥又道:「俺們張家也無銀錢再救爾等,四近李趙兩家亦是如此,但我濰州多少富戶,你們道都是給你們發糧米的?多少吃肥咽膏的豬狗!知州又有何作為?爾等何不反了,以求一生!」當下忽然雪崩似的,萬姓發喊,都道願隨保正求生。周五、楊七兩個,吃痛著剛爬起,卻見早被窮老婦小團團圍住,各個骨立枯瘦,勉強是個人形。兩個抖道:「你等造反,乃是殺頭的罪……」哪有人聽?當下連抓帶咬,兩個害民禽獸,竟被饑民咬殺生分吃了。正是:
四凶魍魎咽脂膏,哪知天道不相饒。
元元嚎啕飢貧日,龍蛇殺機卷燎燎。
張妮見村民反了,心中尚有躊躇,侯帥急道:「覆水難收,若是俺們遲了,這倆就是俺們榜樣。」張妮方才定住神,忙道:「快去請趙、李兩姐妹,一同反了!」此刻村民吼聲雷動,都是困餓久了,心中怨氣齊發,侯帥見禁不住,大聲道:「俺們莊子亦是無錢無糧了!但有許多軍器,若要活命的,一同去殺富戶!」此話一出,自被當做魁首,原先當有幾個欲搶張妮莊子的,也收了心,甘心受侯帥驅使。侯帥點起百姓,尚壯者還有三百,點合自家莊兵,一同殺去附近富戶,浩浩蕩蕩。老幼饑民,張妮自來護佑。
當夜百姓,連破十庄,每家富戶全家老小,通通殺了,一個不留,割下首級插在旗上,屍身連帶搜出的糧米,帶生兒嚼吞了,又點起火,延綿不絕。遠近來投奔的,不計其數。趙、李兩家,亦來相助。有詩為證:
官逼令民反,路窮遂使通。
一夜旌旗起,千里耀明燈。
張妮沿路追上侯帥,所見死者數多,心中不忍。侯帥道:「俺亦無更好之法。」正說間,張妮平日的四個丫鬟,乃是劉可、王娜、顧佩詩、張博文,四人又請來趙家村莊主趙梓晗、李家村莊主李明,三姐妹聚齊相見了。
三人相互施禮,張妮便請二人見過侯帥,道:「此我夫君降天龍侯帥。二位姐妹,如今我們做的大了,官府必發大軍來剿,俺三村之人當如何處置?」李明道:「小妹早有反的心思,那官府一向腌臢,何不效那梁山替天行道!」趙梓晗道:「小妹願聽姐姐差遣!」張妮喜道:「姐妹同心,其利斷金!我等且整頓人馬,以防官軍來打!」只聽趙梓晗道:「姐姐且勿莽撞,小妹有一計,當是萬全之策。素聞馬陵泊上的好漢替天行道,不亞昔日梁山,何不入伙罷了?」李明卻道:「江湖傳言,卻不知真假。」侯帥聽了,忽然拍額大笑,道:「俺卻如何忘了此事!」眾人忙問,侯帥喜道:「且聽俺慢慢道來。」那侯帥言不過數句,話不過一席,有分教:
草澤合兵,寫來三軍掀義舉;濰州攻城,看得四方聚英雄。
直使:
罡煞星舞蒼茫地,由基箭射素迷天。
畢竟侯帥所言何事,反了三庄村,官府又如何進剿,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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