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九霄龍三打馬陵泊 東嶽將勇克力都監
詩曰:
金錘既出誰可擋,泰山守鎮豈翻身。
強中更有強中手,莫痴武勇勝他人。
上回說到,胡百元夢鐵臂膀周侗顯靈,待醒來后,又將夢中那番話左右尋思,自言道:「既是天意,更違之不得。」便喚庄浩、路新宇等人至身前,道:「昨夜你周侗師伯託夢於我,命我不可逆天行事,故此才應允庄浩隨你等上馬陵泊入伙。」路新宇並謝順三人大喜,皆拜道:「多謝師父。」庄浩亦要岳飛同去,胡百元卻是想到昨夜之事,口內不允。岳飛亦道只望馬陵泊忠義為先,莫要欺君叛國。謝順在旁,心中不喜,只礙著路新宇,含糊替路新宇答應了。胡百元又道:「你二人此番走後,定要提防朝廷派那張叔夜前來征討,萬不可重蹈梁山之轍。庄浩,若論你的武藝,如盧俊義為天下第一,你便為第二,只是比他水性嫻熟,但不可目空一切,時刻戒驕戒躁。路新宇,若日後戰場上你與欒廷玉相會,勿念他與我師兄弟之情,由你替汝師公清剿門戶,報孫立之仇。」二人皆道:「謹聽師父教誨。」
如此,庄浩一行五人告別胡百元與岳飛,往馬陵泊去了。路上無話,四日後才至寨中,便請與眾頭領相見了。眾頭領皆來與庄浩接風,庄浩虎形彪軀,威凜凜難侵,眾人都是歡喜,道這番力鵬遇到對頭。又聽得季曉宇道:「新宇兄弟的徒弟與徒孫也入伙了。」路新宇疑道:「往年我在外行走時,只收過三名弟子,俱是女流之輩,又何來徒孫之說?」只見果走過二人,都是男子,其中一人拜道:「見過師父。」路新宇不識,看其中一個作怪相,忽然道:「你就是那李沫瑤!」那人另一人也拜道:「見過師公。」路新宇望向眾人道:「卻是我二弟子李沫瑤,精通易容之術,人都稱她作千面玲瓏。往年我經過太平州時,見有惡少欺她,打抱不平,收其為徒。只是不知我這徒孫是何許人也。」那人一揭麵皮,赫然又是一女子,眾人驚嘆李沫瑤神術,那女子卻學得路新宇聲兒道:「小徒名喚仲若冰,本是戲園出身,善仿各類人、物之聲,自號百變魔音,原是信州人氏,與李姐姐相交最好,傳授了我些武藝,便打趣稱路師父作師公。」李沫瑤道:「吾倆身為女流,卻因師父劫法場,朝廷畫像通緝,鄉中曾有見過師父面貌的,我二人原是使銀錢打發,卻幾番歪纏,欲行不軌,吃我二人設計殺了。聽聞師父在此落草,我二人即刻投奔而來。」曾有絕句兩首贊二女的好處,一曰:
江湖行盡唯依巧,瞬使桃容演山魈。
一片冰雪聰穎性,千面玲瓏李沫瑤。
一曰:
雁過留聲細揣聽,能為鶴唳作猿鳴。
絕技苦成施妙仿,百變魔音仲若冰。
婁小雨道:「二人上山,只說新宇兄弟名號,小女子卻是心疑,如今相認,再好不過。」說罷目視陳明遠,陳明遠道:「敢是那個雄威將的事?還須二位賢妹出力!如今庄浩兄弟上山,待擒住力鵬,便請坐第二把交椅。」庄浩拜道:「哥哥好意心領,我必盡全力戰勝那廝,至於這第二把交椅卻是不敢當。」眾人大笑。婁小雨先教如此如此。
卻說吳瑋璠被擒,自是勸降不得,本求速死,口出穢言。卻是張航監他,各出不少腌臢言語。張航心累,求尹藝潼來換。吳瑋璠見是女子,不好做出原來面目,半晌,吐出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尹藝潼嗤嗤一笑,道:「早晚力鵬亦要上山,如今你降了,佛眼相看,否則休怪山寨。」吳瑋璠氣悶悶不提。一連八九天,眼見茶飯漸少,吳瑋璠知山寨怠慢了,定無好事,本無懼死,卻是心憂老父,度日如年。忽然聽得外面鼓吹大起,心中驚憂:「莫是賊人又勝了?」忙喚藝潼,藝潼斜眼看道:「如今山寨請了力鵬對頭哩。」吳瑋璠冷笑:「天下誰本事有如力都監的!」藝潼就道:「強中自有強中手,又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說罷走了。吳瑋璠驚怒交加。
不多時,牢外又傳出話來:「庄浩哥哥且去吃酒,俺兄弟來看個相識。」吳瑋璠只覺語音甚熟,卻不認得。正想間,忽然見得二人走來瞧看,前頭是官軍打扮,口裡只道:「路兄且讓俺看看……」後面就是路新宇,道:「甄賢兄,瞧此人做甚,你我如今已是兄弟,同舉大義,且去吃酒。」不是甄慶又是哪個?吳瑋璠吃了一驚,心中猛省,方欲大罵,又知甄家兩個自與力鵬不和,心中憂懼。當日又無飯食,吳瑋璠自餓了一夜,心中欲死,又怕力鵬吃害——甄家兄弟作應,力鵬如何敵得?次日又無蔬飯,嘍啰倒是自有酒肉吃,口裡道:「石頭領吃了力鵬一錘,傷重死了,待到擒了力鵬,新上山的房頭領必活割那廝。」吳瑋璠更是心憂。
忽然見尹藝潼自與張航兩個再來,張航自提了把刀,口內只說要取心肝下酒。吳瑋璠見此,只得口稱降了,心中卻有別事,要見陳明遠。陳明遠聞之大喜,親赴牢房,道:「兄弟既肯歸降,且坐把交椅。」吳瑋璠見陳明遠不疑,亦感義氣,口裡道:「哥哥端的是好漢,小弟雖降,卻欲取力鵬首級,權當一功,以為覲見。」陳明遠大笑,當即允諾,還他馬匹,教其下山。吳瑋璠心急,先是去了。眼瞧他下了山,婁小雨、甄慶幾個來見,各自大笑。原來甄慶正是仲若冰所扮,李沫瑤主手畫的面。仲若冰道:「小妹還怕未曾親聽那廝言語,學的不像。」婁小雨持扇輕笑:「離得遠,又有李妹妹的妙手裝扮,他哪識得?」陳明遠道:「卻怕對質,甄家兩個又未真降,豈不枉費心機?」婁小雨搖扇而笑道:「既如此,且再添一把,教此二賊死了,吳瑋璠和九霄龍,也一同入伙。」
卻言宋軍營內,自失了半數糧草,甄家二人自要籌糧,你道如何?竟是縱兵強擄、侵害四方,但是不交錢糧的,一律通賊論處,遠近死者數多。甄壽此時胳膊已好大半,又淫人妻女。甄慶乃道:「兄弟,只此力鵬死日不遠。」甄壽忙問,甄慶道:「他自剿賊無功,失陷軍糧,侵擾百姓,還喪了吳太尉獨子,豈有生路?」甄壽道:「不是捉了三個賊人……阿也,那三個賊,當是俺兄弟兩個捉的。」甄慶大笑,道明日且去送糧。甄壽又是不解,甄慶吃酒道:「他自是缺糧,也是遠近官兒心懼李相,有些見識,故不予他。如今俺們贈糧與他,糧米卻是取於百姓,你道他收嗎?」說罷微笑不語,甄壽亦是大喜。兄弟二人,雙雙各取婦女淫辱。有詩為證:
莫道猖惡無人知,嫪毐好報豈不識。
慶壽枉名思後事,邪淫得死見今時。
次日,力鵬聽聞軍糧已至,忙與丁保、葉誠出營相隨。先是見禮,卻見甄壽冷笑,叫力鵬入帳議話。力鵬剛入,只見上方一漁網自頭而下,罩住力鵬,身邊十數人拔刀而來。甄壽冷笑道:「這廝討死!」帳外甄慶也發號令,丁保葉誠兩個,也被縛了,一同推入帳內。甄慶冷笑道:「將軍,你自受天恩浩蕩,可是已打破馬陵山寨,盡數擒殺了眾賊?」力鵬心知不妙,破口大罵。甄慶冷笑道:「將軍如此深明大義,倒是失敬,只是你被賊人活捉了去,卻如何得回來?」力鵬聞此申辯道:「只是他們欲招降俺,某自不服,所以得放下山。」甄壽大笑道:「你卻將這話來欺哄誰?分明是你投降了強人,此番來替強人做細作卧底,卻將此言語來支吾!便教你死個明白——這些軍糧,都是你劫掠百姓的,論罪也是一死!」力鵬聽聞此事,一腔子血都衝到腦顱了,大罵甄家二人害民。丁保、葉誠一個申辯,一個也是罵,都道力鵬無罪。甄慶使個眼色,當場甄壽拔劍,刺在葉誠腹上,撲地倒了。甄慶又叫將力鵬、丁保推去斬首,二人嘴裡塞了麻胡桃,被拖去轅門外。隨軍劊子手抱了大刀,就要開斬。
只聽得三聲炮響,劊子手便把刀掄起來,卻是將落未落時,早聽得一聲大喝:「何人敢傷我兄長!「聲如霹靂相似,就衝來一刀將劊子手砍翻,地下救起兩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雄威將吳瑋璠,原來他自是吳太尉長子,如今回來,哪有人敢擋,自家也有親兵。吳瑋璠將刀來把繩索盡條條割斷了,卻是自身一個,甄家兩個大笑,喚出兵士,把三人團團圍住。力鵬心驚:「兄弟,你如何得來?」吳瑋璠罵道:「這兩個都降了馬陵賊人了!」二甄哪懂,只要殺人,罵道:「吳家狗兒,你敢背反朝廷?」吳瑋璠大叫一聲,「便是反又怎地!」親兵亦是拔刀。二甄下令眾軍圍住三人,力鵬、丁保,各奪兵刃,一道兒廝殺。當下也有力鵬軍士,只是自打斷了糧,自力鵬起一軍糧食皆減,如今哪能敵得?軍中大亂,轉而各自廝殺。
吳瑋璠親兵卻少,逐漸都被殺盡了。甄慶大叫:「此三賊私通馬陵泊,犯了誅滅九族的大罪!誰敢造次!」此言一出,軍內大半力鵬之兵泄氣,動作一僵,隨即卸刃。甄慶猖狂大笑。甄壽又道:「如今俺擒了三員賊將,回朝上下,各有封賞,爾等尚欲同力鵬一死?」當下也有不服軍兵,亦被刺死。甄慶見定了軍心,又道:「馬陵賊人,非我等可敵,待殺了力鵬三個,即日回軍!所在附近州縣,許爾等劫掠三日!」此言一出,三軍轟動!恰逢其時,遠處一聲炮響,大喊道:「馬陵好漢前來送糧!」當先大將,就是庄浩,身下乃是房圳幾個,率了大軍來戰。二甄毛骨悚然,吳瑋璠一驚,心道此番休了,正閉眼等死,卻見馬陵軍卷席而來,猶如虎入羊群。宋軍本無鬥志,又是大亂,甄家兩個,哪能鎮住?急急逃竄。力鵬見走了二賊,暴喝一聲,前去殺人。
房圳幾個,口裡直呼:「降者免死!」先救了錢倉政三個。宋軍烏合,各自擾亂,四處奔逃,死者無數。丁保不得已,當下四處喚人,以求安心,哪裡有用?那邊二甄逃竄,被力鵬迎面趕上,當先砍倒一個,伸出左手,又捉了一個,雙雙按在地上。力鵬心中積怨,是時孫煥翔亦至,遞過自家大鎚,力鵬謝了接下,一發狠,把兄弟兩個害民蠢物,均砸作肉泥。正是:虎皮羊質貪心輩,終有碎屍斷魂時。
待殺了兩個,力鵬與孫煥翔同回營內,霹靂一聲喝,安穩眾軍。力鵬先道:「多謝頭領活命之恩。」孫煥翔忙喚房圳,只見房圳同與陳明遠、庄浩而至。力鵬跪下而謝。陳明遠方欲扶起,卻聽力鵬道:「如今小將有家難回,有國難奔,雖是於此,尚還記得前日之約,如能勝俺,俺必入山寨;若不能獨戰勝俺,小將寧死!還望陳頭領仁義為先,且善待我軍將士。」吳瑋璠已知經過,亦要同死同生。丁保亦欲,卻被力鵬勸住,道:「賢弟莫與俺同死,還請約管三軍,回朝之時,道俺名節。」丁保只得忍痛答應了。
隨即營外兩軍擺開陣勢,只聽得力鵬高叫道:「又請得哪位高人前來助陣?快來與某一較高下!」庄浩朗聲道:「請眾頭領於此處觀戰,待我前去會他一會!」提定桿白亮銀槍,座下一匹抱月烏龍駒,縱馬飛出。眾頭領看去,好一個泰山莊浩,有詩為證:
凜凜身軀勢不群,天罡數內此為尊。
抖擻銀槍無敵手,叱吒風雲有天神。
擎蒼武藝冠三軍,命世人材邁眾倫。
五嶽泰山稱魁首,河南庄浩屬豪門。
力鵬見來者不凡,便道:「你便是馬陵泊請來收服某的么!」庄浩道:「你這廝,陳明遠兄長十分抬舉你,尚不入伙?不滅你威風又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力鵬道:「好傢夥,贏了某再放大話!」舉錘上前便往庄浩胯下烏龍駒砸去。庄浩將槍輕輕一放,隔住了金錘,又道:「你且回去騎馬來戰,若輸了吾再與你步戰,教你馬上步下均無話說。」力鵬也不懼他,便回陣騎馬來斗。二騎相交,軍器並舉。約斗三十餘合,力鵬心知難敵,卻不肯回陣。庄浩施展神槍,攪在馬上,忽然道:「且回陣歇息,再來步斗!」力鵬心感庄浩顧全顏面,心知赧然。二將各歸本陣,陳明遠喜道:「兄弟果然好本事,此戰全仗你了。」庄浩道:「兄長過譽了,只待兄弟步戰贏了,令他誠心歸我馬陵泊。」
二人已歇了一個時辰,力鵬步行出陣,庄浩亦步行上前道:「力將軍先前有言,若是我馬陵泊有頭領能獨戰勝你,那時你便服氣,甘願入伙,此事尚還當真?」力鵬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某方才於營內亦復說了,既敢出此言,必會守信,豈可和那些失信小人為伍?」便掄錘來砸,庄浩閃過,將槍刺去。力鵬用雙錘架住,庄浩便把槍輪轉起來。力鵬就展開雙錘,又一錘打來,庄浩向後縱身輕輕一跳,將槍重複殺來。但見:
營帳外一團殺氣,沙場上兩員罡星。一上一下,似雲中龍斗水中龍;一往一來,如岩下虎鬥林下虎。一個是衝天神鵬,一個是鎮海東嶽。力鵬錘重千斤,風雷中攜裹九龍,庄浩神槍無敵,酆都里驅逐萬鬼。架隔遮攔,卻似狴犴逢狻猊;橫掃點搠,渾如麒麟斗獬豸。千日死斗沒輸贏,萬年自是一會星。果然難描難畫,見時鬼神心驚!
二將大斗近四十多回合,力鵬心焦,舉起雙錘,似要蓋來。庄浩一槍打入懷去,力鵬忙用錘隔住,正當間,忽然心想:「某尚懼死?」遂舍了身,持錘來砸。庄浩猛然一驚:此番他只要擒力鵬,哪想得力鵬搏命?便趁勢閃過身去,一槍將其左手金錘挑落在地,身兒險遭了一錘,復跳開數丈。力鵬使出全力,把右手金錘猛地飛向庄浩,庄浩眼明手快,亦發力,大喝一聲,咣當一聲巨響,驚呆了兩邊士兵,庄浩槍斷,力鵬錘飛。兩邊各是無言。陳明遠心道此番平了,可否再戰?
卻是力鵬先是呆了半晌,忽的抱拳跪拜道:「某自操練這對擂鼓瓮金錘來,未曾嘗敗績,自覺無人可敵,心生傲慢,直至今日遇到頭領才知強中更有強中手,某再不敢目中無人,甘願歸降!願求兄長尊姓大名!」庄浩撇槍來扶,道:「力將軍快請起,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姓庄名浩,以泰山為號。」力鵬道:「泰山真箇把我這九霄龍釒真壓住了。今後定當為山寨鞠躬盡瘁!」頓時,兩軍雷動。吳瑋璠見力鵬歸降,也只得降了,作了一路之人。丁保自含淚去了。正是:
山外青山,赤龍騰飛遇泰山;天外星天,罡煞顯耀聚淮天。
直教:
排定泰山副鍾吾,協同巨子興馬陵。
不知驅狐神丁保這一走,回朝廷后又將有何見教,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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