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賭徒的太太
一一賭徒的太太
心理的變態,常常是把人的聰明給塞住了。魏太太讓這個夢嚇慌了,她沒有想到她收藏那些贓物的時候,並不曾有人看見,這時,在枕頭底下摸出了鑰匙,立刻就去開床頭邊第三隻箱子的鎖。本來放鑰匙放箱子,那都是些老地方,並沒有什麼可異的。這時在枕頭下摸出了鑰匙,覺得鑰匙就不是原來的那個地方,心裡先有一陣亂跳,再走到箱子邊,看看那箱子上的鎖,卻是倒鎖著的。她不由得呀了一聲道:「這沒有問題,是人把箱子打開了,然後又鎖著的。」於是搶著把箱子打開,伸手到衣服裡面去摸。這其間的一個緊要關頭,還是記得的,兩枚鑽石戒指,是放在衣服口袋裡的。她趕快伸手到袋裡面去摸,這兩枚戒指,居然還在。但摸那鈔票、支票、本票,以及黃金儲蓄券時,卻不見了。她急了,伸著手到各件衣服裡面去摸索,依然還是沒有,剛剛乾的一身汗,這時又冒出第三次了。
她開第二隻箱子的時候,向來是簡化手續,並不移動面上那隻小箱子,掀開了第二隻箱子的箱蓋,就伸手到裡面去抽出衣服來。這次她也不例外,還是那樣的做。現在覺得不對了,她才把小箱子移開,將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的拿出來,全放到床上去。直把衣服拿乾淨了,看到了箱子底,還不見那三種票子。她是呆了。她坐在床沿上想了一想,這件事真是奇怪。偷東西的,為什麼不把這兩枚鑽石戒指也偷了去呢?若說他不曉得有鑽石戒指,他怎麼又曉得有這麼些個票子呢?她獃想了許久,嘆了幾口長氣,無精打採的也只好把這些衣服,胡亂的塞到箱子里去,直等把衣服送進去大半了,卻在一條褲腳口上,發現了許多紙票子,拿起來看時,本票、支票、儲蓄券,一律全在。她自嗤的一聲笑了起來。放進這些東西到箱子里去的時候,自己是要找一個大口袋的。無意之中,摸著褲腳口,就把東西塞到裡面去了。那裡有什麼人來偷,完全是自己神經錯亂。這時,算是自己明白過來了。可是精神輕鬆了,氣力可疲勞了,大半夜裡起來,這樣自擾了一陣,實在是無味之至。眼看被上還堆了十幾件衣服,這也不能就睡下去。先把皮包在枕頭下拿出來,將這些致富的東西,都送到皮包里去,再把皮包放到箱子里。至於這些衣服,對它看看,實在無力去對付它,兩手胡亂一抱就向箱子里塞了去。
雖然它們堆起來,還比箱沿高几寸,暫時也不必管了。將箱子蓋使勁向下一捺,很容易的蓋上,就給它鎖上。隨著把小箱子大箱子上壓下去,算把這場紛擾結束了。不過有了這場紛擾,她神經已是興奮過度,在床上躺下去卻睡不著了。唯其是睡不著,不免把今天今晚的事都想了一想。范寶華來勢似乎不善,可是他走的時候,卻有些同情,可能他先是受著洪五的氣話,所以要來取贓。他後來說是躲開一點的好,那不見得是假話。你看洪五到朱四奶奶家去,她都很容忍他,確是有幾分流氣。避開也好,有幾百萬元在手上,什麼事不能做,豈能白白的讓他拿了回去?她清醒半醒的,在床上躺到天亮。一骨碌爬起來,就到大門外來,向街上張望著。天氣是太早了,這半島上的宿霧,兀自未散,馬路上行人稀落,倒是下鄉的長途班車,叮叮噹噹,車輪子滾著上坡馬路,不斷的過去。在汽車邊上,懸著木牌子,上寫著渝歌專車。她忽然想到歌樂山那裡,很有幾位親友,屢次想去探望,都因為怕坐長途汽車受擁擠,把事情耽誤了。現在可以不必顧到汽車的擁擠,保全那些錢財要緊。她忽然有了這個念頭,就把楊嫂叫了起來,告訴要下鄉去,一面就收拾東西。好在抗戰的公務員家屬,衣服不會超過兩隻箱子。她把新制的衣鞋,全歸在一隻箱子里,其餘小孩子衣服打了兩個大包袱。把隔壁陶太太請過來告訴她為了魏端本的官司,得到南岸去找幾個朋友,恐怕當天不能回來,只有把兩個孩子也帶了去,房門是鎖了,請她多照應一點。
陶太太當然也相信。請她放心,願意替她照顧這個門戶。魏太太對於丈夫,好像是二十四分的當心,立刻帶了兩個孩子和楊嫂雇著人力車出門去了。雇車子的時候,她說的話,是汽車站而不是輪渡碼頭,陶太太聽著,也是奇怪,但她自己也有心事,卻沒有去追問她。她的行為,是和魏太太相反的,除了上街買東西,卻是不大出門,在屋子裡總找一點針線作。恰是這兩天女工告病假走了,家事是更忙,她沒有心去理會魏太太的家事。這天下午,李步祥來了。他也是像陶伯笙一樣的作風,脅下總夾著一個皮包。不過他的皮包,卻比陶伯笙的要破舊得多而已。他到這裡,已經是很熟的了,見陶太太拿了一隻線襪子用藍布在補腳後跟。那襪子前半截,已經是補了半截底的了。站著笑道:「陶太太,你這是何苦?這襪底補了再補,穿著是不大舒服的。你只要老陶打唆哈的時候,少跟進兩牌,你要買多少襪子?」陶太太站起來,扯著小桌子抽屜,又在桌面報紙堆里翻翻。李步祥搖搖手道:「你給我找香煙?不用,我只來問兩句話,隔壁那位現時在家裡嗎?」
陶太太道:「你也有事找她嗎?她今天一早,帶著孩子們到南岸去了,房門都上了鎖。」李步祥道:「我不要找她,還是老范問她。她若在家,讓我交封信給她。這封信就托你轉交罷。」說著,打開皮包,取出封信,交到陶太太手上。她見著信封上寫著「田佩芝小姐展」七個字,就把信封輕輕在桌沿上敲著道:「你們男子漢,實在是多事。人家添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一定要把她當作一位小姐。原來她只是賭錢,現在又讓你們教會了她跳舞了。生活這樣高,人家家中又多事……」李步祥拱拱手道:「大嫂子,這話你不要和我說,我根本夠不上談交際。這封信我也是不願意帶的。據老范說,這裡面並不談什麼愛情。有一筆銀錢的交涉,而且數目也不小。本來這封信是可以讓老陶帶來的,老陶下不了場,只好讓我先送來了。誰知道她不在家。」
陶太太搖了兩搖頭道:「老陶賭得把家都忘了,昨天晚上出去,到這時候還是下不了場。輸了多少?」李步祥道:「我並不在場賭,不知道他輸多少。其實這件事,你倒不用煩心,反正你們逃難到四川來,也沒有帶著金銀寶貝。贏了,他就和你們安家,輸了,他在外面借債,償還不了,他老陶光桿兒一個,誰還能夠把他這個人押了起來不成?」陶太太道:「這個我怕不曉得,但這究竟不是個了局吧?就像你李老闆,也不是像我們一樣,兩肩扛一口,並沒有帶錢到四川來的,可是你夾上一隻皮包終日在外面跑,多少有些辦法,就說買黃金罷,恐怕你不買了二三十兩。每兩賺兩萬,你也搞到了五六十萬。你看我們老陶,搞了什麼名堂?……就是認到一班說大話的朋友。談起來就是幾十萬幾百萬,誰看到錢在那裡?說他那個皮包,你打開來看,你會笑掉牙。也不知道是那家關了門的公司,有幾份認股章程留下,讓他在字紙簍里撿起來,放在皮包里了,此外是十幾個信封,兩疊信紙,還有就是在公共汽車站上買的晚報。夾了那麼個東西,跑起來多不方便。」李步祥笑道:「我倒替老陶說一句,夾皮包是個習慣。不帶這東西,倒好像有許多不方便。不但信紙信封,我連換洗衣服、手巾、牙刷,有時候都在皮包里放著的,為的是要下鄉趕場,這就是行李包了。陶老闆和我不同,他有計劃將來在公司里找個襄副噹噹。我老李命里註定了跑街,只要賺錢,大小生意都做,不發財倒也天天混得過去。」他這種極平凡的話,陶太太倒是聽得很入耳。便問道:「李老闆,我倒要請教你一下,你這行買賣,我們女人也能作嗎?」
李步祥搖了兩搖頭道:「沒有意思,每天一大早起來,先去跑煙市。在茶館樓上,人擠著人,人頭上伸出鈔票去,又在人頭上搶回幾條煙來,有時嗓子叫幹了,汗濕透了,就是為了這幾條煙。再走向百貨商場,看看百貨,兜得好,可以撿點便宜。兜不著的就白混兩個鐘點。這是我兩項本分買賣,每天必到的。此外是山貨市場、棉紗市場、黃金市場,我全去鑽。」陶太太笑道:「你還跑黃金市場啦?」李步祥搖著頭笑道:「那完全是叫化子站在館子門口,看人家吃肉。可是這也有一個好處。黃金不同別的東西,它若是漲了價,就是法幣貶了值,法幣貶了值,東西就要漲價了。」陶太太笑道:「什麼叫法幣貶了,什麼叫黑市了,什麼叫拆息了,以前我們那裡聽過這些,現在連老媽子口裡也常常說這些。這年月真是變了。我說李老闆,我說真話,就是你剛才說的幾個市場都得帶我去跑跑,好嗎?」李步祥揭下了頭上的帽子來,在帽子底下,另外騰出兩個指頭搔著和尚頭上的頭髮,望了她笑道:「你要去跑市場,這可是辛苦的事,而且沒有得伯笙的同意,我也不敢帶你出去跑。」陶太太靠了桌子站著,低下頭想了一想,點頭道:「那就再說罷。希望你見著伯笙的時候,勸他今天不要再熬夜了,第一是他的身體抵抗不住。第二是家裡多少總有點事情,你讓我作主是不好,不作主也不好。」
李步祥道:「這倒是對的,伯笙還沒有我一半重。打起牌來,一支香煙接著一支香煙向下吸,真會把人都熏倒了。」陶太太道:「拜託拜託,你勸他回來罷。」李步祥看她說到拜託兩個字,眉毛皺起了多深,倒是有些心事。便道:「好的好的,我去和你傳個信罷。現在還不到四點鐘呢。我去找他回來吃晚飯罷。若是我空的話,我索興陪他回來,說不定還擾你一頓飯呢。」說畢,他蓋著帽子走了。陶太太聽他說到要來吃飯,倒不免添了一點心事,立刻走到裡面屋子裡去,將屋角上的米缸蓋掀起來看看。這在今日,她已是第二次看米缸里的米了。原來看這米缸里的米,就只有一餐飯的。陶太太看看竹簸箕里的剩飯,約莫有三四碗。自己帶兩個上學的孩子,所吃也不過五六碗,所差有限,於是買好了兩把小白菜,預備加點油鹽,用小白菜煮一頓湯飯吃。這時李步祥說要送陶伯笙回來,那就得預備煮新鮮飯了。米缸里現放著舀米的碗,她將碗舀著,把缸底括得喀吱作響,舀完了,也只有兩碗半米。這兩碗半米,若是拿來作一頓飯,那是不夠的。她站在米缸邊怔了一怔,也只好把這兩碗半米都盛了起來放在一隻瓦缽子里,端了這個缽子,緩步的走到廚房裡去。他家這廚房,也是屋子旁邊的一條夾巷。這裡一路安著土灶、條板、水缸、竹子小櫥。但除了水缸盛著半缸水而外,其餘都是空的,也是冷冷清清的。
為了怕耗子,剩的那幾碗飯,是用小瓦缽子裝著,大瓦缽子底下還放了兩把小白菜。這樣,對了所有的空瓶空碗,和那半缸清水,說不出來這廚房裡是個什麼滋味。她想著出去賭錢的丈夫,無論是贏了或輸了,這時口銜了半支煙捲,定是全副精神,都注射著幾張撲克牌上。桌子面上堆著鈔票,桌子周邊,圍坐著人,手膀子碰了手膀子,頭頂的電燈,可能在白天也會亮起來。因為他們一定是在秘密的屋子裡關著門窗賭起來的。屋子裡煙霧繚繞,氣悶得出汗,那和這冰冰冷的廚房,正好是相反的。她想著嘆了一口氣,但也不能再有什麼寬解之法,在桌子下面,把亂柴棍子找出來,先向灶里籠著了火,接著就淘米煮飯。這兩件事是很快的就由她作完了。她搬了張方竹凳子,靠了那小條板坐著,望了那條板上的空碗,成疊的反蓋著。望了那反蓋的大缽子底上放著兩把小白菜,此外是什麼可以請客的東西都沒有了。她將兩手環抱在懷裡,很是獃獃的同這夾道里四周的牆望著。她對於這柴煙熏的牆壁,似乎感到很大的興趣,看了再看,眼珠都不轉動。她不知道這樣出神出了多久,鼻子里突的嗅到一陣焦糊的氣味,突然站起來,掀開鍋蓋一看,糟了,鍋里的水燒乾了,飯不曾煮熟,卻有大半邊燒成了焦黃色。趕快把灶里的柴火抽掉,那飯鍋里放出來的焦味,兀自向鍋蓋縫裡鑽出來,整個小廚房,都讓這焦糊味籠罩了,她也管不著這鍋里的飯了,取一碗冷水,把抽放在地面上的幾塊柴火潑熄了,還是在那方竹凳子上坐著。她想著在沒有燒糊這鍋飯以前,至少是飯可以盛得出來。現在卻是連白飯都不能請人吃了。廚房裡依然恢復到了冷清清的,她索興不在廚房裡坐著了,到了屋子裡去,把箱子里的蓄藏品,全都清理清理,點上一點。
這讓她大為吃驚,所有留存著的十幾萬元鈔票,已一張沒有,就是陶伯笙前幾天搶購的四兩黃金儲蓄券,也毫無蹤影。在箱子角上摸了幾把,摸出幾張零零碎碎的小票,不但有十元五元的,而且還有一元的。這時候的火柴,也賣到兩元一盒,幾百元錢,能作些什麼事呢?就只好買盒紙煙待客吧?她靠著箱子站定,又發了呆了,然而就在這時,聽到陶伯笙一陣笑聲,李步祥也隨了他的聲音附和著。他道:「你有那麼些個錢輸掉它,拿來作筆小資本好不好?」陶伯笙笑道:「沒有關係。我姓陶的在重慶混了這麼多日子,也沒有餓死,輸個十萬八萬,那太沒有關係,找一個機會,我就把它撈回來了。喂!陶太太那裡去了?」當他不怎麼高興的時候,他就把自己老婆,稱呼為太太的。陶太太聽了這口氣,就知事情不妙,這就答應著:「我在這裡呢。」她隨了這話,立刻跑到前面屋子來。她見丈夫在一晚的鏖戰之中,把兩腮的肌肉,都括削一半下去了,口裡斜銜了大半支煙捲,人也是兩手抱了西裝的袖子,斜靠了桌子坐著的,不過他面色上並不帶什麼懊喪的樣子,而且還是把眼睛斜看著人,臉上帶了淺淺的笑容。
他道:「我們家裡有什麼菜沒有,留老李在這裡吃飯,我想喝三兩大麴,給我弄點下酒的罷。」陶太太笑道:「那是當然,李先生為你的事,一下午到我們家來了兩回了。」陶伯笙摸著桌子上的茶壺,向桌子這邊推了過來,笑道:「熬夜的人,喜喝一點好的熱茶,家裡有沒有現成的開水?我那茶葉瓶子里,還有點好龍井,你給我泡一壺來,可是熱水瓶子里的水不行,你要給我找點開的開水。」陶太太並沒有說沒有兩個字,拿了茶壺,趕快到裡面屋子裡去找茶葉。小桌子上,洋鐵茶葉瓶,倒是現成的,可是揭開瓶蓋子來看時,只是在瓶底上,蓋了一層薄薄的茶葉末。她微微的嘆了口氣,拿著茶壺,就直奔街對過一家紙煙店去。這家紙煙店,也帶賣些雜貨,如茶葉、肥皂、蠟燭、手巾之類。他們是家庭商店,老老闆看守店面,管理賬目並作點小款高利貸。少老闆跑市場囤貨。少老闆娘應付門市。有個五十上下年紀的難民,是無家室的同鄉婦人。老老闆認她是親戚,由老老闆的床鋪整理,至於全店的燒茶煮飯、洗衣服、掃地,完全負責。所享的權利有吃有住,並不支給工錢。她姓劉,全家叫她劉大媽,不以傭工相待,也為了有這聲尊稱就不給她工錢。劉大媽又有位遠房的侄子老劉,二十來歲,也是難民,老老闆讓他挑水挑煤挑貨,有工夫,並背了個紙煙籃子跑輪船碼頭和長途汽車站。雖然也是不給工資,但在作小販的盈餘上,提百分之十五。
那一天不去作小販,就不能提成,所以他每天在店裡忙死累死,也得騰出工夫去跑。全家是生產者,生意就非常的好。他們全家對陶太太感情不錯。因為她給他們介紹借錢的人,而且有賭博場面,陶伯笙準是在他家買洋燭紙煙。陶太太走到他們店裡來,先把手指上一枚金戒指脫下來,放在櫃檯上,然後笑道:「鄭老闆,我又來麻煩你了。朋友托我向你借一萬塊錢,把這個戒指作抵押。」那位老老闆正在桌子上看賬,取下鼻子上的老花眼鏡,走到櫃檯邊來。他不看戒指,先就拖著聲音道:「這兩天錢緊得很,我們今天就有一批便宜貨沒錢買進。」他口裡雖是這樣說了,但對於這枚戒指,並不漠視,又把拿在手上的眼鏡,向鼻子尖上架起,拿起那枚戒指,將眼鏡對著,仔細的看了一看,而且托在手掌心裡掂了幾掂。陶太太道:「這是一錢八分重。」老老闆搖了兩搖頭,他在櫃檯抽屜里取一把戥子,將戒指秤了約莫兩三分鐘,將眼鏡在戥星上看了個仔細。笑道:「不到一錢七呢。押一萬元太多了。」陶太太道:「現在銀樓掛牌,八萬上下,一八得八,八八六十四,這也該值一萬二千元。人家可不賣,鄭老闆,你就押一萬罷。」他沉吟了一會子,點了頭道:「好罷。利息十二分,一月滿期。利息先扣。」陶太太看看這老傢伙冬瓜形臉上,伸著幾根老鼠鬍子,沒有絲毫笑容,料著沒有多大價錢可講,只好都答應了。老老闆收下戒指,給了她八千八百元鈔票。陶太太立刻在這裡買了二兩茶葉,一包紙煙。正好劉大媽提了一壺開水出來,給老老闆泡蓋碗茶。便笑道:「分我們一點開水吧?」鄭老闆道:「恐怕不多吧?現在燒一壺開水,柴炭錢也很可觀。」
陶太太便抽出一支紙煙來,隔了櫃檯遞給他道:「老老闆吸支煙。」他接過了,向劉大媽道:「茶煙不分家,你和陶太太沖這壺茶,大概人家來了客,家裡來不及燒開水。陶太太剛買的茶葉,你給她泡上一壺。」陶太太真是笑不是氣不是,打開茶葉包撮著一撮茶葉向壺裡放著。老老闆望了道:「少放點茶葉不要緊,我們這是飛開的水,泡下去准出汁。」陶太太笑著,沒說什麼。老老闆將櫃檯上撒的茶葉,一片片的用指頭鉗了起來,放到櫃檯上玻璃茶葉瓶里去。那支被敬的紙煙他也沒吸,放到櫃檯抽屜的零售煙支鐵筒里去併案辦理。陶太太看到,也不多說,端了茶壺,就向家裡走。陶伯笙見她茶煙都辦來了,點頭笑道:「行了,去預備飯罷。」陶太太道:「快一點,吃面好嗎?」陶伯笙道:「面飯倒是不拘。給我們弄兩個碟子下酒。」陶太太偷眼看他,臉上還是沒有多大的笑容,而且李步祥總是客人,可不能違拂了丈夫的吩咐。她說著好好,帶了她金戒指押得的八千塊錢,就提小菜籃子出去了。她在經濟及可口的兩方面,都籌劃熟了,半小時內,就把酒菜辦了回來。又是十分鐘,將一壺酒兩個碟子,由廚房裡送到外面屋子裡去。乃是一碟醬牛肉,一碟芹菜花生米拌五香豆腐乾。芹菜要經開水泡,本來不能辦,但是在下江麵館里買醬牛肉的時候,是借著人家煮麵的開水鍋浸著了回家來才切的。陶伯笙是個瘦子,就喜歡吃點香脆咸,這卻合主人的意,她也可以節省幾文了。丈夫陪了客飲酒,算是有了時間許她作飯了,她二次在廚房裡生著火,給主客下面。忙著的時候,雖然不免看看手指上,缺少了那枚金戒指,但覺得這次差事交代過去了,心裡倒也是坦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