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問憂——試問閑愁都幾許（上）

問憂試問閑愁都幾許（賀鑄《青玉案》）（上）

2019年5月27日星期一

下午的時候，王雯霄必須要走了，因為她的任務只是把姚勝武和袁芳安全送到，然後就要立刻歸隊。肖劍沒有挽留，雖然心中非常的不舍，但他知道什麼叫命令。其實王雯霄也一樣，在她心裡，一直非常喜歡這個小弟弟，雖然他總是給自己搞些惡作劇，可自己在他面前，總會有一種大姐的威風。

分手時，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很凝重地彼此敬了一個軍禮。遲勁男早就悶頭去琢磨新到的那些裝備了，只有陳小雨一直陪著肖劍。看到兩人樣子，陳小雨心中忽然泛起一陣酸酸的感覺。

「小雨，陪我走走好嗎？」肖劍看著王雯霄離開的方向，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陳小雨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個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在營區內靜靜地走著。

陳小雨不說話，是因為她喜歡這種感覺，身心正陶醉在一種無聲勝有聲的境界里。和自己心愛的人肩並肩地散步，她覺得是一種幸福。

肖劍沒有說話，是因為他的思緒正翻騰著。快樂的童年，慈愛的父母，驚人的噩耗，殘酷的訓練……一幕一幕，都紛紛湧上心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夕陽西下。在營區內唯一的一小片樹林旁，肖劍突然停下了。獃獃地望著漸失光彩的一輪紅日，眼中透出了一股凄涼。

「你怎麼了？想什麼呢？」一直默默注意著肖劍的陳小雨發現了他的異樣。

「呼——」肖劍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吟道：

「童年如夢夢如塵，

父慈母愛不忍分。

突聞噩耗驚天地，

自此難報養育恩。」

聽肖劍讀完，陳小雨又小聲念了兩遍，問道：「這詩是誰寫的？我怎麼從來沒聽過啊？」

「你當然沒聽過，是我剛剛瞎想了這麼幾句，平仄都對不上，只當是消遣而已。」肖劍淡淡地回答，聲音顯得很低沉。

「真的呀？是你寫的呀？哈，好厲害呀！」陳小雨驚訝於肖劍的文采，又趕緊默默地把這首詩念了一遍。

「不對！」陳小雨終於發現了問題，轉到肖劍前面，伸手抓住了他的雙臂，盯著他的眼睛，問：「你這首詩……你是說你的父母？」

肖劍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眼中的憂傷更濃了。他不再看著陳小雨的眼睛。因為他不敢再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流出眼淚讓陳小雨看到。於是他趕緊抬起頭，看著已經漸漸變暗的天空。

陳小雨沒有再說話，只是扶著肖劍陪他一起靠著樹坐在了草地上。從小就一直在家庭的溫馨與幸福中長大的她，無法體會失去父母的痛苦。但是她從肖劍的眼神中感覺到了，從那短短的二十八個字中品味到了，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也好痛，甚至痛得讓她呼吸似乎都受到了影響。

肖劍調整了一下情緒，說起了自己心裡的話，依然是那種低沉的聲音：「那一年，我還不到12歲，我只知道再也見不到我的爸爸媽媽了，除了傷心、難過，我還感到很害怕，很無助。然後，是部隊收留了我，讓我漸漸忘記了害怕，而那種痛苦的感覺，卻只是埋藏了起來，因為我根本就忘不了。六年了。」

肖劍停了一下，又接著說：「明天，營長給我們放了一天假，我知道他是想讓大夥到市裡去轉轉。其實，我的家就在這座城市。嗯，應該是我六年前的家，現在對我來說，它只是一棟還屬於我的房子而已。六年了，雖然我知道會有人定期去打掃，但我卻從來沒有回去過。我想，我的房間里放著的，應該還是那張小小的兒童床吧，現在它已經盛不下我了。我埋在院子里的巧克力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我的玩具們一定還在那個大箱子里，爸爸新給我買的遊戲還沒有裝到我的電腦上……」

「肖劍，別說了，你別再說了。」陳小雨感覺自己的眼淚就要流出來了，打斷了肖劍。「明天，明天讓我陪你一起回去行嗎？」

「明天？不，還是算了吧，我想我還沒做好準備。」肖劍搖了搖頭。

陳小雨埋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用細小的聲音，幽幽地說：

「傷心人，淚兩行。

憶往事，徒悲傷。

何必提，雖難忘。

看遠方，路還長。」

沉默。在陳小雨說完之後，兩個人之間出現了漫長的沉默。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不知什麼時候，陳小雨已經很自然地靠在了肖劍的身上。

黃昏，落日，紅色的晚霞。

幾行樹，兩個人，長長的影子。

夕陽，越來越低沉；影子，也越變越長，提醒著人們，時間並沒有凝固。終於，天邊那已經明媚了一天的太陽，在傍晚散發出最絢麗的色彩之後，隱去了最後一縷光華，把天空又一次讓給了黑夜。周圍的一切，似乎也在這一剎那間都歸於了沉寂。

「看到那太陽了嗎？」陳小雨用輕柔的聲音說，「都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可我剛剛才明白，為什麼人們會說夕陽無限好，也許只是因為它即將消失了，而失去的東西，總是能加倍地讓人感覺到它們的重要。而夕陽也因為知道自己即將離去，所以才會拚命地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現出來，這樣才能讓更多的人記得它。更何況，它知道黑夜過後，它還是要回來的。

比起你來，我要幸福得多，也可以說幸運得多。只不過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也許是我太不懂事了，總讓他們費心。哦，還是不說我了。對不起，我有時不太會說話，更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人。不過，我認為，你應該是不需要過多安慰的。因為你給我的印象應該是堅強的，是特別特別堅強的那種。肖劍，我想你的名字應該是你父親給你起的吧，這個名字讓我想起小時候父親總對我說的一句話：『寶劍鋒從磨礪出』。劍，不磨則不利。你父母的事，我知道對你絕對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但也應該是一次艱難的磨礪。我想可能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磨礪，才使得你比一般人要優秀得多，也出色得多。劍，我相信你，因為你現在已經很鋒利了，你要做的，只是保持下去，別讓它被眼淚染銹了。

知道嗎？我從小就崇拜英雄，所以，我喜歡堅強的人。肖劍，告訴我，你也很堅強的，對不對？」

肖劍靜靜地聽著，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笑了，輕輕地笑了：「路還長，徒悲傷。呵呵，是啊，徒悲傷。小雨，想不到你還是個才女啊。其實道理我早就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是我沒有能力去改變的，每個人都必須學會接受現實。只不過偶爾想起來，總還是會有些……你放心吧，還有那句話，『寶劍鋒從磨礪出』我記下了。你說的很對，我現在需要的，不應該是安慰，謝謝你，小雨！」

「你不用謝我，也許只是因為我站在局外，沒有你那麼刻骨銘心吧。」陳小雨的心還痛著，只是看到肖劍已經笑了，便也讓自己露出了一絲微笑。

肖劍站了起來，伸手把陳小雨也拉了起來，說：「好了，我們回去吧，天都黑了。真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麼久，晚飯也沒得吃了。」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宿舍有速食麵，還有好多零食呢。而且跟你在一起，我很高興。對了，你也沒吃飯呢，要不一會我給你拿點速食麵或者零食？」能和肖劍在一起，陳小雨是真的很高興。

「不用了，零食吃不飽，速食麵還得泡，太麻煩，我還是吃壓縮乾糧吧，我還真挺愛吃那玩意兒的。」肖劍終於又恢復了正常。「其實，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很堅強的。但現在看來，我只是在迴避，只是努力不讓自己想起而已，而並不是真的那麼堅強。好了，不說這些了，明天的天氣應該會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