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漫天金書飛

段舍離勉力撐住書案起身，點燃閣內蠟燭。

他借著燭光將朱岐屍體上最後幾組血符咒繪完。這才手扶牆壁回到窗前，放眼凝視那座已完成蔽日遮天的巨大神山。

由於背光的關係，從地面角度看上去，人眼只能看到一座黑黝黝的浮空大山。山脈四周邊緣處，因為背後陽光折射，像是給黑色大山鑲嵌了一圈細微金邊。

眼前這般景象，就是他初世時常見的了。從此刻起，帶著細微金邊的黑色巨山每天東升西落，將始終遮蔽地面驚恐的人們世世代代。

地球並沒有變成永夜，而是黑夜與「暗日」照常交替的詭異暗世。但地面上消失的，並非只是百分之九十九陽光，還有人們習以為常的一切……。

窗外又響起成片「沙沙沙」連綿異響，聲音不算大，卻極其細微繁密。

這是煞氣開始大範圍侵襲，地面所有花草樹木紛紛衰敗枯死的不詳之聲。

從此以後，大地上不會再有任何植物。只剩下無盡荒野，座座枯山，和一株又一株，孤零零等待用幻境捕獵的強大詭物。

段舍離回過頭，看向繪滿血符咒的朱岐屍體。隨著煞氣降臨地表，七十二處「聚陰凝煞符」開始起效，加速凝聚煞氣。屍體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泛黑，異變過程遠比窗外植物衰敗枯死快得多。

正常煞氣侵襲下，屍體要經歷一晝夜時間，才會完全轉變為煞屍。至於現在么，應該能縮短到半小時內，甚至更短。

段舍離藉此空檔調整呼吸，再次嘗試按照初世時破邪方士之法運轉體內氣機。

煞氣中對人體損害不大的部分，被緩緩引入體內流轉。身體極度虛弱狀態似乎略有改善，但效果不是很明顯。

初世人族摸索出的兩條進階路線，無論鎮祟武者、破邪方士，共同缺點就是進展提升太慢。

比如段舍離當初從起始鍊氣，突破到一爻先天境界，足足用去了九年時間。最終血戰百年身死之際，也只達到三爻凝識境界。

此刻他稍作感應便判斷出，想單靠引煞鍊氣之法，讓身體恢復到正常狀態。至少也得小半個月功夫。

眼前空檔很短，段舍離索性不再浪費時間鍊氣，重新提起象管。

他根據觀察結果，開始計算神山懸停距離。片刻后得出結論，神山距離地球表面，大概有十二萬八千公里。恰好是月球與地球間距離的三分之一左右。

其實作為前天體物理學家，更應該令他感興趣的。是如此巨大體積山脈，怎麼會不受地球和月球引力影響，能以固定角度懸浮在近地宇宙空間？

但他淺嘗則止，沒有再繼續研究推導下去。

那座神山距離地表十二萬八千公里，鎖定地球同步繞太陽公轉。可他現在連把自己，送到地面上空一公里都做不到。

那麼更為詳細的研究推導，無異於畫餅充饑。餅畫得再詳細，哪怕全部細節都和真餅一模一樣，也絲毫解決不了現實中的問題。

眼下不需要知道更多，儘快提升自身實力才是王道。

抬眼看看朱岐屍體，屍體已變得黑硬幹瘦，四肢出現細微顫動。

再轉頭看向窗外天際。高天上，黝黑神山底部，有點點細碎金光閃過。

那應當是金屬物品飄飛在高空，偶爾角度巧合，折射到神山邊緣散射陽光的緣故。

段舍離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初世曾聽人說起過許多次，但自身當時未能親眼得見的「太歲金書」了。

據說神山蔽日當天，有上千封金書自高空飄落。每一封都飄向人族在地面最高聳龐大的建築群。

大概神山背後文明，無法具體判定，到底哪裡才是地面人族體系的中樞節點。故而採取了用建築規模，來區分重點打擊目標的簡單方式。

事實證明，這種簡單區分方式極為有效。大安天子朝廷和八百諸侯朝堂竟無一漏網，還搭上了近兩百家最大的權貴巨室。

金書上所寫諭旨也並不複雜，很多親眼見過金書的倖存者，事後回憶基本一致：

「太歲有諸星君，為眾神之首，眾煞之主。今遣神山臨此天下，蔽日百年。地淵諸生靈，當匍匐敬畏，永拜太歲！」

正是因為金書諭旨上這三句話，人們才會將那座蒼穹蔽日巨山，稱為太歲神山。

許多像段舍離這樣的方士和武者，才會在與強大邪祟異類的血腥廝殺中堅持抗爭百年。只為等到神山離去，陽光重新普照大地那一天。

然而百年倥傯，到期之日，神山卻並未如約離去，照舊日復一日暗世遮天。

大地上的邪祟異類，也照舊年復一年更為強大詭異。

有太多抗爭者和初世時的段舍離一樣，再也無法忍受親朋故舊死絕，人族凋零至微，看不到絲毫希望的暗世。紛紛選擇與遇到的強大邪祟異類，同歸於盡！

只是不知他們的靈魂，是否也和自己一樣，在其他時空獲得了新生？但願所有為人族竭力抗爭過的靈魂，都能同自己前世那般，安好一生……

此時此刻，段舍離當然已經明白。初世時他們那些絕望之人，應當是搞錯了所謂「蔽日百年」的時間概念。

若他推斷無誤，這座太歲神山是來自此時稱為「歲星」，後世被稱為「木星」的那顆星球。

那麼其繞太陽公轉一周的周期，是地球時間11.8618年。所以金書上所說「蔽日百年」，應當是指木星時間百年。對地球時間而言，則相當於一千一百八十六年兩個月零五天。

按照段舍離的估計，其實都用不到零頭那一百八十六年，地面人族就會徹底滅絕。

等太歲神山千餘地球年後如期離開時，估計各種邪祟異類等等，凡屬有生之物都無法倖存。

地球上除去泥土、石塊和岩漿，大概什麼都不會剩下。

這應當就是自己所在這一紀文明，後世全然不知的緣故。

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

……

半山閣外，高空中四下飛散的金書漸漸接近低空。一點暗影劃過雲京城上方，向著大安朝宮廷所在飄落。

半山閣內，朱岐屍體顫動愈加明顯，毛髮紛紛自行脫落。手腳上的指甲也開始發黑變長，向利爪方向轉化。

段舍離取過書案上，用來裁切素帛的牙刀。劃破左手掌心，刻畫出一道攻伐大符「排山符」；換手劃破右手掌心，刻畫出另一道攻伐大符「熾焱符」。

掌心施術，這才是破邪方士快速施展血符咒的正確方法。

將掌心成形血符咒，揮手間印在施術物品之上。只要體內煞氣、鮮血不絕，就能讓身周萬物，都成為攻伐利器。

可惜神山剛剛降臨，才開始煉煞氣入體的他，恐怕連一擊之力都沒攢夠。

不過沒關係，若所料不錯，應該馬上就會迎來煞氣大爆發。比起尋常鍊氣累積，要快過許多倍。

段舍離緩緩退到窗邊側身站立，兩眼餘光一邊留意山下大安宮廷方向，一邊留意閣內屍體動靜。同時按照方士鍊氣之法，吸納感應周圍煞氣變化。

半山閣外，金書終於落入大安宮廷之內。隨即，狂暴的無形煞氣浪潮，以大安宮廷為中心，排山倒海般朝四下里漫延開來。

那上千封漫天下飄落的金書，其實就是上千道煞氣引子。此後凡金書飄落之地，都成為邪祟異類聚集的淵蔽。

段舍離初世幸虧逃離雲京比較早，他後來屢次聽說，雲京始終是天下最險惡的所在。金書落下半個月後，城內便再沒人能活著逃出來。

此刻煞氣狂潮席捲全城，表面看去無聲無息，實則影響極大。

段舍離就明顯感覺到，先前吸納極其費力的煞氣，瞬間如同江河倒灌湧入體內。短短兩三息收穫，便相當於初世鍊氣數日之功。

與此同時，朱岐屍體受到煞氣狂潮衝擊，徹底轉變為煞屍。只聽一聲低沉嘶啞的怪叫，緊接著「噼啪」作響，那煞屍已掙斷書案木腳，站起身來。

段舍離手上掐訣，口中誦咒，同時引動煞屍身上七十二處「燃血符」。

成形后的煞屍面容陰森扭曲，身體黑硬如枯木怪石。它感受到熱血氣息，本能就要朝段舍離方向撲來。

但布滿周身的七十二處「燃血符」非同小可，燒毀相互嵌套的七十二處「聚陰凝煞符」同時，已將它體內每條血管內殘存血液盡數點燃。

煞屍黑沉沉軀體內，蛛網般密布的血管全部被焚燒點亮。亮光隱約透過體表，讓煞屍看起來，很像是恐怖版醫學人體模型。

血火由內向外，灼燒著煞屍體內幾乎每一部分。令它痛苦嘶吼，動作扭曲。

然而在本能驅使下，哪怕蹣跚踉蹌，煞屍仍掙扎著試圖撲向段舍離。

段舍離雙眼緊盯住煞屍，手扶牆壁，穩穩向後退步。

此時煞氣爆發浪潮已過，又回復到先前吸納煞氣極其費力的正常情形。

他仔細估算體內蓄積煞氣，勉強夠施展六次血符咒所用。短時間內已無法靠煉煞入體，累積出更多可用煞氣，這便是眼下能調動的全部力量。

煞屍很難被消滅，哪怕僅剩下顆頭顱，依然可以張口撕咬。

所以最佳辦法就是儘可能拖延，讓它被體內血火焚燒乾凈。只留下那塊凝結煞氣，無法被損毀的煞骨。

扶著牆壁退到內室床邊，眼見煞屍掙扎撲近的動作，還是比自己虛弱身體快很多。

段舍離當即不再猶豫，體內煞氣催動，把左手掌心「排山符」血印，印在床榻之上。緊接著趁「排山符」將發未發之際，把右手掌心「熾焱符」也印了上去。

「排山符」發動，整張床榻「呼」的飛起。床榻飛起過程中，「熾焱符」也隨即發動。

整張床榻燃成碩大火團，凌空砸向煞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