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測月知歲年

床榻燃成的巨大火團，狠狠砸中煞屍，將它壓倒在火床之下。

段舍離用手背拭去頭臉上虛汗，繼續扶牆穩步退走。

等他繞著分割內外室之間隔斷，剛剛退到外室。那煞屍已從碎裂火床下掙扎出來，嘶吼著繼續朝他逼近。

段舍離二話不說，左掌「排山符」、右掌「熾焱符」，先後印在隔斷木牆上。

木牆陡然斷裂，化作一面火牆飛出，重新將煞屍狠狠拍倒在地。

半山閣是建於鑿平山體岩面上的木質樓閣，那隔斷木牆被「排山符」之力硬生生扯斷飛出，登時令半山閣樑柱接連「吱扭」作響，閣頂瓦片紛紛掉落。

段舍離此刻只剩施展兩次血符咒煞氣，本就虛弱無比的軀體，更是搖搖欲倒。

他索性順勢摔倒地面，手腳並用竭力向半山閣正門外爬去。

閣頂瓦片不斷掉落，爬行過程中，很有幾片重重砸在他身上。

但此時已顧不得那些，他大口呼吸，一邊拼盡全力往外爬，一邊留心傾聽身後動靜。

就在快爬到敞開的正門附近時，身後「嘩啦啦」幾聲嘈響，隨後就是古怪的「嗵、嗵、嗵」凌亂腳步聲逼近。

顯然，那煞屍再次從火牆下掙扎而出，不顧體內體外雙重火焰焚燒，一心要抓到眼前血食。

煞屍這種完全無視自身損傷，除非徹底消滅，否則很難令其停止追捕血食的特性。別說體虛力弱的段舍離，對任何方士與武者而言，都極為令人頭疼。

段舍離心下一橫，爬出門口界限后，便打著滾朝門廊欄杆上狠命撞去。

撞破幾根單薄欄杆，身體狼狽摔落到門廊外地面。

他顧不得周身劇痛，雙手盡量上探。「排山符」、「熾焱符」印在門廊邊緣，體內剩餘煞氣全部透過掌心血符咒湧出。

整條門廊「轟隆」翻起，燃成一條火龍砸向半山閣。

本已結構不穩的半山閣被門廊火龍砸中，登時大片垮塌。先前未曾熄滅的火床、火牆加上火門廊，將整座垮塌半山閣，迅速燃成一座大火堆。

段舍離壓榨體內最後一絲餘力，勉強朝山坡上爬開兩步，只覺疲累欲死，再也支撐不住。他索性讓身體呈「大」字形，躺倒山坡邊緣，提心弔膽死盯著身前半山閣大火。

若是那煞屍還能從這火窟里掙扎出來，他就真的再沒任何辦法了。

好在起屍前準備足夠充分，起屍后折騰的聲勢也不小。煞屍被內外兩種火焰不斷焚燒，力量越來越弱，最終烈烈燃燒的倒塌樑柱將其困壓在正門附近，沒能掙脫出火窟。

狼狽喘息許久，直到半山閣燃起的火勢漸小，段舍離才恢復點力氣坐起身來。

他立即調整呼吸開始煉煞入體，雖然這等破邪方士鍊氣之法很慢，短時間內根本積累不出多少可用煞氣。但對回復身體狀態有些好處，不無小補。

此刻他心裡明知時間緊迫，卻也只能耐心等到火勢熄滅，方好去餘燼中撿取煞骨。至於是否來得及趕在詭物張開幻境捕獵前拿到？那就要看命數了！

借煉煞入體之際，段舍離放眼朝四外環顧。

西方天邊，黑沉沉的太歲神山，已有小半降到地平線下。神山四周金邊，化作深深淺淺紅色外沿。若無神山遮蔽，眼下正該是夕陽煥彩，天際美景撩動人心的好時候。

山上四下里，細微繁密的「沙沙沙」詭異低響連綿不絕，什麼時候這種植物大面積衰敗枯死的不詳之聲消失，就意味著詭物既將破土誕生。

山腳下雲京城內，點點燈火或明或暗早已點亮。雖說趕不上現代都市夜間燈光璀璨，卻也別有一番朦朧雅緻風韻。

可憐城內這數百萬人都還不知，眼前無數燈火，會在暗世里一日比一日凋零。最多半月之內，終將再無一盞燈火能夠點亮！

段舍離愴然仰頭悵望，卻突然被東方天邊，剛剛升起的明月吸引住目光。

對呀！怎麼把月亮這麼重要的標誌性存在給忘掉了？

那太歲神山可以遮蔽所有照向地球的陽光，但無法完全阻隔月球反射。

月球繞地球運行軌跡，要大於神山遮蔽出的扇形陰影區域。

也就是說，當月球運行到陰影區域兩側，大概入夜剛剛升起，和黎明前即將落下的時候。完全不受神山阻隔，照樣反射陽光。從地面上看去，這夜間一頭一尾兩個時段內，月亮與以前並無兩樣。

記得初世時人們還曾傳說，神山裡住著條恐怖妖龍。每晚月亮升起不久，便會被妖龍吞入腹中玩耍，到黎明前玩夠了再吐出來……

自己初世也相信這個傳說。還覺得那妖龍真夠無聊，每晚都準時吞吐月亮玩，不厭煩么？

若無後世現代社會經歷，此刻他或許仍會相信那樣沒頭沒腦的愚昧傳說。

可見人的見識與聰明與否關係不大，更多來自所處環境和個人經歷。

至於今生，月亮最大的作用，就是能讓他準確推算出所在紀元具體年代，是最佳時間標記物。

作為地球唯一衛星，也是距離地表最近的天體。月球當然是後世天體物理學領域最重要的基礎課題，早已被無數學者研究得極為透徹。

比如他後世早期就曾經主持過一項研究，測算出月球每年遠離地球3.78厘米。並由此推導出月地之間不同年代、不同距離，對地球自轉速度和潮汐強度的影響變化公式。

也證明古人看到的月亮，應當實際上比現代人更大。就像他現在看到的巨型明月，明顯比後世所見月亮，大上兩倍都不止。

搞清楚自身所在紀元，在地球上的準確年代非常重要。以此為根基，可以推導出一系列相關細節。

段舍離此時手頭上，雖然沒有任何精密觀測儀器。但有已知體積和距離的太歲神山作為參照物，後世對月球各項觀測數據又極為精確。

借著身前半山閣火光，將各項數據代入現成公式，用手指劃在地面幾輪演算，便得出結果。

他眼下所在紀元，竟然是後世公元2020年的三千六百萬年前。從地質年代上來說，位於新生代第三紀始新世末尾、漸新世開端的界限年代。

之所以被後世研究者確定為界限年代，是因為地質證據表明，這個年代有兩個巨大標誌性事件。

第一，這個年代里，發生了距離後世最近，也就是地球上有地質證據的最後一次生物大滅絕。

第二，這個年代之前，地球在始新世長期保持氣候溫暖。而在這個年代之後，地球突然毫無過渡進入大冰川期。

按照地質學傳統推測，造成如此重大全球突變的罪魁禍首，或許是小行星撞擊地球。但卻找不到年代完全符合的巨型陳舊隕石坑。

此刻段舍離遙望西邊天際，即將全部沉入地平線下的太歲神山。

罪魁禍首究竟是什麼？已經很明顯了，不是么？

由眼前結論推展開去，再往前三千多萬年，是白堊紀生物大滅絕；再往前還有三疊紀大滅絕、二疊紀大滅絕、泥盆紀大滅絕、奧陶紀大滅絕等等。

這些還都是地質證據比較豐富的。其他地質證據較少，但可以判定為生物滅絕的年代還有數十個。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地球生物圈就會遭遇滅頂之災。所以也被學界稱為「地球生物周期性大滅絕」。

學界往往都把滅絕原因，歸咎於外來天體撞擊地球，造成的全球氣候突變。因為他們想不到，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力量，可以如此徹底改變地球生態。

但眼前親身經歷讓段舍離確認，後世那些基於零散地質證據的猜測性結論並非事實。

真實地球歷史上，很可能存在一個或多個像太歲神山背後文明，這樣的超級地外文明。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它們每隔一定周期，就來地球進行一輪全球性生命大收割。

直接打斷地球本輪生命演化進程，並由此造成地球整體環境大範圍突變。直到地球自身漸漸恢復，生命重新孕育、進化、繁榮……

段舍離本能的不願去相信這個推想。若果真如此，地球漫長四十六億年曆程中，到底興起過多少文明紀元？又被無情收割毀滅過多少次？

以前歷次大滅絕，未曾親眼見證暫且不論，單說此番太歲神山蔽日暗世。神山背後的文明究竟想達到什麼目的？難倒只為打斷地球這一紀文明進程？

作為個體，或許可以做出損人不利己的蠢事。但作為整體文明，沒有重大利益，絕不會輕易搞出如此影響深遠的極端事件。

所以太歲神山蔽日暗世背後，一定有著更為深刻複雜的成因。只是以他此刻三世重生的眼界見識，仍然不足以覷破罷了。

……

耳邊細微繁密的植物衰敗枯死異響漸漸稀疏，段舍離驟然從紛亂思緒中警醒。

身前半山閣餘燼只剩零星火頭，時間已刻不容緩。

他踩著猶自發燙的地面鑽進廢墟，哪怕衣擺被燒，身上到處被燙傷也顧不得，呲牙咧嘴一門心思拚命翻找。

終於趕在山間徹底靜寂前，從灰堆里翻出幾乎燒成渣的煞屍殘骸。

一小截完好的綠瑩瑩椎骨極為顯眼，那是煞屍頸椎探入後腦尖端部分。

段舍離將這塊能救命的煞骨攥在掌心，剛要直起腰身擦汗。

下一刻，眼前幻境叢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