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房公房白林乃李朝當世有名的大儒。曾任國子監祭酒,如今閑賦在家。這朝中如今有一半的人師從於他。更可貴的是,他教書育人不曾以家世作為標準。桃李遍布天下,天下人在他眼中無不可教之人。房公一搬出來,如意哪怕作為公主,也得為他退一步。這是她對這位大儒的敬仰和尊重。
如意笑意盈盈的道:「房公相邀,郎君必是要去的。那便改日再與郎君請教。」
崔甫鬆開了眉頭,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如此,崔甫先行告辭。」
如意揮了揮手,站在厚重肅穆的御書房門外,瞧著小黃門領著崔甫出宮的背影,手指往後勾了勾。秋棠立即上前,低頭道:「公主有何吩咐。」
李如意手裡把玩著那塊羊脂玉,長眉一挑,神情莫測,道:「去,派個人跟著,瞧瞧這崔郎君今日都去了哪,與何人見面,吃了什麼,喝了什麼。」
秋棠行了一禮:「是。」便匆匆退下。
李如意才不信這崔甫要去見什麼房公。房公如今閑賦在家,除了幾箇舊時好友,連門都不出。崔甫入金陵不過倆月,如何識得房公。八成是唬她的。
若是真是崔甫在躲她,她輕輕地笑了一聲,那就有意思了。
如意又在廊下站了一會,秋棠回來便看見公主面無表情地把玩玉佩,艷麗的容顏瞧著高不可攀,李朝公主的氣勢不曾壓制,與剛剛站在崔大人面前言笑晏晏的模樣大相徑庭。
秋棠低著頭,斂住神色,只上前回了一句:「公主,已安排妥當。」
如意淡淡地「嗯」了一聲。望著遠方的天色,不曾挪動半步。
秋棠不敢多問,只默默站在身後。
又站了一會,崔相從殿里退了出來。如意等候多時,收了羊脂玉,邁著步子笑著上前,行了個禮:「老師。」
崔琰受了師禮,眼神複雜地看著如意,道:「公主今日讓臣刮目相看,臣確是不負聖人所託。」
「哪裡,都是老師功勞。原本我若想行走於前朝,必是要多花費一番心思。老師送我入朝,如意實乃感激不盡。更多謝崔甫崔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只此事頗有一些兇險,只盼崔大人一切順利,不負皇恩。」
李如意這話一出,氣得崔琰嘴角開始抽搐。
這公主是要踩著他最驕傲的兒子的功績上位!
他深知此事他需負一半的責任。只不過短短三月,這公主翻了年便與年前大不一樣。而今日聖人有意立儲,往後公主只會越來越有君王的樣子。
但是崔琰心裡其實也很複雜。他教導公主十二年,日日與公主見面,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待她用的心比對自己的兩個孩子還多,崔甫不必說,一年也見不到一回,每日里上朝早出晚歸,崔瑩也難得見他一面。
瞧著公主成長如此,他一面心裡頗為驕傲,又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面上仍是冷峻道:「那便祝公主一切順利,早日得償所願。」
如意心裡不屑崔相這老狐狸又在裝大蒜,面上卻客客氣氣與他道了別。
她為了再刺激崔琰一番已等候多時,她可沒有忘了摘星宮裡還有個多動症患者周樂言在等著她,回去時便急了些。
離摘星宮還有一段距離,李如意坐在步輦上大老遠就能瞧見周樂言的身影。
周樂言也不知等了多久,李如意臨走前吩咐不准她出摘星宮,她倒是真的不敢出去。也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搬來一個小馬扎,坐在小馬紮上,手扶著腦袋,頭上不知道頂著什麼葉子遮著太陽。歪靠在宮門邊,昏昏欲睡。
李如意抬手按下了身後宮女通報的聲音。
下了步輦,她輕輕地邁著步子走到周樂言跟前,挺拔的身影擋住了陽光。她看著周樂言睡得嘴角口水都流出來的樣子,心裡竟有些後悔。若是不靠周樂言她阿娘給她尋親事,憑周樂言這個樣子,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
她站在周樂言面前半天,周樂言絲毫沒有要清醒的樣子。眼看著越睡越沉,都開始打起了小呼嚕。
如意一腳踢向她的小馬扎,周樂言猛地被踢了一腳屁股下面的凳子,差點摔倒,一時驚醒慌亂不知地拉住了李如意的裙擺。
李如意差點被她拉倒,幸虧秋棠在後頭託了她一把。她咬著牙,吸著氣。
面上瞧著溫柔萬分的表情,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可清醒了?」
周樂言這才清醒了一些,鬆開手抬起頭,看著如意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這模樣可太熟悉了,她阿娘每次都會這般瞧著她問她為何又一夜未歸,待她高高興興地道明緣由之後,便會掏出鞭子狠狠地「疼愛」她一番。
她打了一個寒顫,忙討好笑道:「問公主大安,清醒了,清醒了。昨兒個得知公主疼阿言,激動得一個晚上沒睡,凈想著如何報答公主的恩情了,今日便有些昏沉,往後再也不敢了。」
便又屁顛屁顛地站起身來,要扶著如意。
李如意吃軟不吃硬,況且周樂言生得又頗為可愛討喜,一笑起來兩個梨渦若隱若現。
她伸手掐了掐周樂言肉呼呼的小臉蛋,冷哼:「不過是讓你等了這一會工夫,都坐不住。」
她手指一劃,指著那小馬扎道:「我宮裡哪裡來的這東西,從哪借的趕緊還到哪裡去。」
周樂言瞧如意不怎麼氣了,便笑嘻嘻道:「這是掖庭里的翠鳥兒送我的。」
後頭秋棠皺眉道:「掖庭?掖庭里的奴婢都是戴罪之身,怎出來的?」,她又一瞥小馬扎:「還能送東西?」
周樂言抓了抓腦袋,遲疑道:「走出來的?」
李如意懶得和周樂言這個棒槌廢話,擺手示意:「去查。」
秋棠領了命扭頭便去查探。
周樂言這才瞧出不對,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對?」
李如意邁進宮裡,幾個宮女忙上來伺候她凈手潔面,白梔服侍她更換了一套寬鬆的常服,嫩粉色的長裙掩蓋了些公主的懾人的氣勢,增添了一些柔順。
只可惜一開口便無情打破周樂言的幻想。
李如意手裡捧著芍藥為她煎的茶,輕輕地呷了一口茶,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
李如意彷彿好奇一般慢慢開口道:「阿言,我是真的不懂,你有時聰明得能看穿旁人所思所想,有時笨得我恨不得從未認識你,你告訴我,你到底是個笨的還是聰明的?」
「不說這掖庭的宮婢你到底認不認識,人家能想盡辦法從掖庭出來,穿越半個皇宮,就為給你送個小馬扎討好你。你覺得,你配嗎?」
周樂言打了個冷顫,嘴裡連道:「我不配我不配!」說完又皺著眉頭,道:「哪個不長眼的敢窺探公主行蹤,宮裡頭還有這般腦子不清醒的嗎?是哪個后妃,還是前朝?」
李如意不在意地摸著杯盞,嘴裡吐出的話卻充滿冷意:「幾隻小蟲子罷了。」
她斜了一眼周樂言:「同你說了八百回了,入了宮到底是不一樣些,穩重些。你在宮外頭如何玩鬧我是不管的,進宮給我把皮繃緊點,別一天到晚瞎撩閑。」
如意話音剛落,秋棠就捧著東西上來了。
「啟稟公主,都招了。」
「這麼快?!」周樂言又看了一眼秋棠,彷彿重新認識了這位摘星宮大宮女。這才多久的工夫?她連杯茶都還沒喝完,摘星宮果然卧虎藏龍。
「早有暗衛盯著,只等公主回來發話。」秋棠回道。
周樂言著急想看看到底是哪個腦子進了水的敢招惹如意,卻見如意神色淡淡道:「送去長樂宮罷。」
周樂言一下子收回了想去拿供詞的手。
余皇后是一國之母,素有賢名,平日里從不為難後宮眾人。只要沒人去她眼前招惹她,她便是最賢明大度的皇后。但是若是遇到關於如意之事,那便頃刻化身為惡虎,所有敢對她的阿奴出手的人,都必會被狠狠撕下一塊肉。
聽聞公主十歲時被一個心懷妒忌的后妃差點給害了。御花園裡頭小如意與那妃子迎頭相撞,本來客客氣氣打著招呼的妃子,不知為何突然瘋魔了。瞧著公主不過十歲便已經出落的絕色的臉龐,戴著指甲套的手直直地朝她臉上伸去。
眾奴婢猝不及防這宮妃突然發瘋,還未反應過來。幸虧如意瞧她神色不對及時側臉避了一下。但那指甲還是在如意的臉上劃了一道。臉上滲出了些血絲。
那宮妃瞧見血絲被刺激得更是不行,就要往如意身上撲,這回宮人們都反應了過來。如意被一堆人推搡護著,頭髮散落了些。
她愣了一下,摸了一下臉,瞧見手上的血跡,便大哭不止。
都是被嚇的。如意是多麼愛美的一個小娘子,以為自己被毀了容,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
於是,等余皇后得了信,趕到場便看見她捧在手心裡的阿奴,臉上手上都是被暈染的血跡,頭髮都散了,哭得都快昏過去了。旁邊的宮女奴才瑟瑟發抖的哄著,那個瘋妃被侍衛死死地壓著頭,宮釵頭髮散落一地,細皮嫩肉的臉頰被地上的石子磨的破了皮,嘴裡還在不停的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