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如意聽到這兒,只覺心裡堵著個口氣,怎麼也出不來。如果周樂言知道她的感受,會很肯定地告訴她,這是吃糖吃了一半,結果發現糖里還有刀子的正常反應。
如意擰眉問道:「何至於投河?好端端一個人就這麼沒了?」
周樂言來了精神,解釋道:「公主當知人生在世各有所求。求名求利者眾多,不足為奇。但有的人生來就是重情之人,話本里殉情的情人還少么?那夫人既然當初能為王縣令一句話不入豪門嫁給他,便已能料想到今日也能為對方做不到這承諾離開。她所求不為名利,只為一眼桃花罷了。」
「公主可能要問,王縣令難道改不了嗎?可當日王縣令花了三年把人娶進來,不也沒能好好珍惜。焉知往後,夫人再有所求,他不會再來一句:公務繁忙?說到底,二人有緣無分,無法走到最後罷了。」
如意原本還有些悵然若失,但見周樂言三句不離「公務繁忙」,連個詞都不帶換的。狐疑地抬起頭:「你這不會是隨口編的故事罷?」
周樂言要被對方氣死了,見其半天不開竅,怎麼也抓不住重點,義正言辭道:「公主若是不信,只管去查罷了。」雖然她小小的修飾了一番,但故事大致就是這樣也沒錯。想來公主就是隨口一問,再閑也不會去查這個吧?
「阿言的意思是,便是再情誼深厚的夫妻,也經不起歲月的消磨和無盡的失望。恕阿言多嘴,公主如今雖已和中書令定下婚事,可公主若如那王縣令一般,一門心思撲在公務上,中書令難免會心寒。」
如意:「你的意思是?」
周樂言不問反答,「阿言早就想問公主一句,公主非中書令不要,是心悅中書令,還是因為中書令的相貌過人?」這話有些放肆,但周樂言已然憋了許久。
如意想都不想回道:「那自然是心悅中書令了。」若說一開始,她確實是被對方容貌蠱惑,受其引誘。可不管是揚州之行,還是回金陵之後與崔甫相處,她心就是石頭做的,也早該化了。更何況崔甫人格魅力在那,動心是早晚的事。
她這話說得實在肯定,表情不似作假,周樂言就納悶了,「那怎麼瞧著公主對中書令不太親近?」
如意無語,崔甫的嘴唇有多軟這話她不好和周樂言說,可這還不叫親密那什麼叫親密?她盯著周樂言道:「我對崔郎君還不好嗎?他如今官拜中書令,往後宮裡也會只有他一人。我是皇太女,難不成非得讓我如尋常婦人一般為他洗手作羹湯才叫待他好?更何況崔郎君又不是小娘子,他若當真想看桃花,我自然也是願意陪他。」
如意這麼一說,周樂言也明白了。公主的地位,讓她從沒有像尋常小娘子一般偷偷幻想過自個兒未來的夫君。而和一個郎君的思維一般,覺得若是寵愛一個人,只需給他富足的生活,高人一等的地位和無盡的權勢。
周樂言有些傻眼。這不能說不對,因為自古以來,郎君們就是如此。如今只不過是對象顛倒了一下,公主沒有要求崔甫只呆在後宮已是格外恩賜。
不對,不對,不對。周樂言連連搖頭。差點兒被對方繞了進去。她忙理清思緒復又開口:「公主,這不一樣。公主的意思我明白,可若是只有權勢地位,那真心呢?」
沒有真心,權勢地位不過如過眼雲煙。想到崔甫坐在如意身側時盯著對方流露出的眼神,便知道對方要的可不是這些東西。更何況,這些權勢地位憑對方的本事也不需要等多久,自個兒便能得到。
「公主若是對中書令有情,可不僅僅要給這些。」
如意歪了歪頭,問道:「那要如何做?」她現在好像有點明白周樂言的意思,聖人自然沒什麼真心——榜樣的力量消失了,她清醒了。
周樂言毫無形象連拍桌子,拍的手都紅了,興奮道:「自然是體貼對方,關心對方,愛護對方,信任對方。更重要的是,尊重對方。」
如意弄不明白周樂言為什麼突然興奮起來,但也沒心思理會,她被最後那個「尊重對方」弄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樂言清了清嗓子,在一旁大講特講她的寶貴經驗,但她也是個紙上談兵的,隨口就說毫無章法。一會兒說到要將對方視若珍寶,一會兒又說不能管的太緊。事無巨細,也不知道她從哪兒聽來的。周樂言喝了四五杯茶,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幸好她的發言對象也是個半吊子,如意在一旁聽得認真,說到她認同的,還配合地點點頭。時不時還發表一些自個兒的見解。秋棠在外頭聽見屋子裡的動靜,還當她們二人討論什麼朝堂大事,一臉嚴肅地守在門口。
等周樂言心滿意足地離開東宮,如意獨自一人在書房坐了半天。想了許久,她覺得周樂言有一句話說得很對,真心是最重要的。一旦想通這一點之後,她冷眼旁觀自個兒往日對崔甫的表現,也覺得自個兒薄情了些。
想到崔甫那日在偏殿拉住她時的欲言又止,她沒有同崔甫打過一聲招呼便擅自改了婚期,她好像,確實做錯了。
聖人那番話確實影響了她,雖然讓她接受了崔甫可以立於朝堂,但也無形中將崔甫拉到了一個對立面——她不敢全心全意信任對方。帝王心術刻在她血液里,疑心病更是上位者的通病。她無法單純地將一顆心捧到對方面前。
與其說她同崔甫這些時日相處友好,不如說是崔甫一味遷就於她。而她呢,遲遲未進入角色,還愛用慣常對待其他人的方式對崔甫。說來,崔甫同她成婚,還不如娶一個尋常人家小娘子,起碼旁人嫁了他,定是整顆心撲在他身上。
如意想到這兒就覺得心口悶悶地,連帶著手指尖莫名地有些刺痛。她先是派人去同李淳豐遞了話,又著人去探崔甫如今在不在宮裡。得到「中書令如今正在御書房伴駕」后,便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一揮水袖往御書房去。
有些話,現在不說,往後開口就沒了意義。
崔甫今日瞧上去,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偶爾顫動的眼睫才泄露了一絲心緒——今日李淳豐入宮了。他一邊聽著兵部尚書同戶部哭窮,一邊心不在焉地想小公主。
對方聽見李淳豐的話后,會是什麼反應呢?是惱羞成怒,咬牙罵他?還是不知所措,心虛不提?他實在是好奇。
小黃門低著身子進來,小心翼翼避開幾位大臣,在他身後小聲道:「崔大人,公主在外頭等你。」
崔甫眼一抬,就見聖人意味不明地看著他,李蓮衣在旁邊低著頭。聖人揮揮手,崔甫會意地行了個禮,低調退下。
御書房旁邊還有個偏殿,有時大臣們得聖人召見,會在此歇一歇腳,用一杯茶。
崔甫進了偏殿見著人先是行了個禮,然後看了一眼額間出了細密的汗的公主,掃了一圈四周,只不過擱置了一個冰盆,擰了眉頭。剛打算開口吩咐人再去取幾個冰盆來,便見小公主熱情地一把牽過他的手,這還不算,又將那柔弱無骨的小手與他十指相扣。
他一下被堵了嗓子,側目看了眼門口低頭裝瞎的小黃門,有些怕了對方。他倒是不介意與公主一親芳澤,但在聖人的眼皮子底下,還有外人在場,他可不願意被旁人看到公主那動人的情態。
如意原本跳個不停的心,在牽到崔甫的手后,跳得更快了。如意盯著對方輪廓分明的臉,殿內光線昏暗,秋棠方才點了兩盞燈,如今光線印在對方臉上,她彷彿回到了他們二人上元節初見之時。便是那一眼,讓她動了心。
一時間,二人都沒有開口。
秋棠見殿內兩位主子都沒有說話,忙把門口的小黃門打發走,自己也退遠了。
如意彷彿盯夠了般,才慢慢開口,「崔甫,」
崔甫聞言眉尾一挑,盯著對方。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心悅你。」
崔甫沒有料到小公主來這麼一出,一時間眼神就變了。
他忍不住捏緊了手中的白嫩,半天才張口,「臣亦心悅公主。」
如意聽到這話,忍不住笑開了眼,那一雙眼裡仿若盛滿了星光,刺的崔甫眼都紅了。她突然覺得,接下來的話她都不必再說。與崔甫對視的那一刻,他們二人都明白了對方未盡的千言萬語。
所謂心意相通,不過如此。
崔甫沒有吻她,而是微微低下頭,額頭輕輕地抵在對方額頭上。這個姿勢對他來說,遠比親吻親密百倍,實在是與他本性不符。
但他無法,他只覺得渾身的盔甲都在對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中全部卸下。不受控地露出了他最堅硬又最柔軟的心,啞著聲,給出了他的所有愛意:「臣此生定不負公主。」
有些人的承諾不值一文,有些人的承諾比生命還重。
如意忍不住撲到他懷裡,深深吸了一口對方的青竹味,沒有絲毫猶豫,「我信你。」
撫著崔甫有些微顫的後背,她從未覺得如此輕鬆和快意。
這個明明想把她攥在懷裡卻小心翼翼抱著她的人,從這一刻開始便是她的——如意郎君。
※※※※※※※※※※※※※※※※※※※※
愛人不是天生的能力,是每個人都要認真去學習的呀。
希望所有小可愛都有這個能力,也能遇到學會了愛人的另一半。
再次感謝,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