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冰雨
跟衛道人杠沒杠上,梁斐不知道,但倒霉是一定的。
梁斐認識這隻吞雲獸,據說性情暴虐,沒被衛道人收服前,在雲澤州一帶為禍一方,殺業甚重。傳聞里吞雲獸最喜血食,在雲澤州稱王稱霸時,每日都會吃幾個人。
被衛道人帶回華清宗后,受宗規約束,不再食人。但近幾年,負責定時運送食物給護山妖獸的凡人里,失蹤了好幾個。
梁斐在廚房幫忙的時候聽送菜的人說,都是吞雲獸做的案,但礙於吞雲獸是衛道人最愛的坐騎,死的又是凡人,宗門上下無人做聲。
從前幾日宗門小比,幾句話鋒不對,萬柳峰門下弟子便敢拔劍圍攻梁斐一事,就可看出華清宗九峰里,萬柳峰行事最為囂張跋扈。
吞雲獸晃著尾巴,慢騰騰站起來,左右來回走動幾步,似乎是審視了對手的實力后,漫步走到梁斐身前,口涎往下滴落,沾濕了濃密的鬃毛。
梁斐和吞雲獸對峙片刻,知道今日要成送到嘴邊的盤中大餐了。
梁斐握緊了手中唯一的武器——被當做拐杖和開|山刀用了大半天的前燒火棍——鐵棍。
吞雲獸露出尖銳的犬齒,肩膀伏低,後肢蹬地,即將要撲上去的瞬間,一聲尖銳的呼哨從遠處傳來。
吞雲獸立刻止住了前撲的動作,抬頭遙望遠方,又轉過頭來看了看「鮮肉」,猶豫片刻,收爪跑了。
梁斐僥倖撿回一命,滲出的冷汗打濕了後背。他深吸一口氣,緊了緊包袱,撐著鐵棍,繼續往前走。
白硯秋從大石頭背後出來,看著草地上吞雲獸留下的巨大腳印,望著梁斐離去了背影,心道:「冒用衛道人召喚坐騎的口令,引開吞雲獸,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大的麻煩。小朋友離家出走要不得啊。」
梁斐看著頭頂日光偏西,估摸著已經走了大半日,應該出了護山妖獸聚集的區域,打算找個地方過夜,明日再走一天,應該就能走出華清宗的地盤。
托少時流浪的福,搭窩棚一類的活兒,梁斐幹得又快又好,沒一會已經在棵大樹下搭了個避風避雨的窩棚。
白硯秋盤膝坐在不遠處的草叢後面,叼了根野草,看他徒弟像個工蟻一樣,忙忙碌碌搬樹枝扯乾草,在天黑前,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蓋了間像模像樣的草屋——看野外生存大佬們的直播都沒這麼爽。
入夜,小徒弟點燃了一捧篝火,蹲在火堆旁,從懷裡掏出半個饅頭,串在樹枝上,開始烤饅頭。
微風輕輕吹過來,白硯秋聞到了烤饅頭的味道。
白硯秋穿書兩天一夜,而且其中三分之一的時間在被千刀萬剮,但他只喝了兩碗「雞湯」——還因為覺得超級不好意思,連肉都沒敢多吃他徒弟的,四拾伍入,約等於喝了兩碗湯。
夜深露重,白硯秋坐在草叢後面偷窺他徒弟烤饅頭,不但聞著真香,而且覺得很餓。
白硯秋想找系統談談。
但大美在系統公告上掛了請假條,理由是被宿主罵得抑鬱了,在家自閉中。
白硯秋一瞬間覺得蒼茫天地間,只余他一人,好孤單寂寞,並且冷。
滴答滴答——嘩啦啦啦,樹葉瘋狂點頭,野草深深彎腰。
原始叢林,深夜暴雨,老天爺從來不打招呼。
他開始思考哲學。
時髦一點的話來講,上帝在關閉一扇門的同時,往往會把窗戶也統統給你關上。
古話一點來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白硯秋抬頭看天,冷冷的冰雨在他臉上胡亂的拍。
狗血劇里,饑寒交迫命在旦夕的情況下,往往會下暴雨,沒想到小說里也一樣。
白硯秋豎著中指,朝天口吐芬芳。
進還是不進,在白硯秋心裡根本就不是個問題,他拔地而起,直接衝進了徒弟的小茅屋。
梁斐只覺得一陣風掃過,眼前白影一晃,窩棚里就多了個人。
白硯秋渾身濕透,長發貼在臉上,白衫貼在身上,在小徒弟震驚懷疑恐懼恨意殺意等等剪不斷理還亂的眼神里,十分從容的坐到火堆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開始烤火,繼續思考人生。
堂堂修真名門華清宗千鶴峰峰主為什麼會餓!會渴!衣服還不防水!
這不是修真|世界嗎!
一點也不科學!我不服!
白硯秋髮出靈魂的質問。
主角不愧是主角,極其混亂的一瞬間過去后,梁斐出聲了。
「師尊要吃饅頭嗎?」
白硯秋看著梁斐從懷裡又掏出個饅頭,送到他面前,饅頭白白胖胖的,居然沒被壓扁,只是沒有香味。
沒有烤過的冷饅頭,是沒有靈魂的饅頭。
「我要吃烤的。」白硯秋冷冷道。
梁斐在師尊高傲且挑剔的目光里,把明天一天的口糧——一個在他懷裡偷偷存放了好幾天的冷饅頭收回來,默默的串進樹枝上,開始烤。
外頭大雨繼續滂沱,小小的窩棚里,師徒二人被迫肩膀挨著肩膀,火堆噼里啪啦的跳出火花,白白的饅頭外皮烤成了焦黃,香味漸漸溢出,溫暖了這方遮風擋雨的小天地。
白硯秋咽了口口水,肚皮發出咕隆聲。
梁斐開始裝傻,他紋絲不動,假裝沒有聽見,主要是不敢聽見。
白硯秋接過烤饅頭,饅頭太燙了,他不得不在兩隻手裡來回顛著。
梁斐目光在白硯秋手上停留片刻,鬼使神差的說:「師尊,我來吧。」
梁斐張開雙手,手上滿是厚繭,也不知是幹活留下的多,還是練功留下多,這樣的一雙手,不怕一隻烤饅頭的熱度。
白硯秋看著自己被燙得紅彤彤的手,又細又白,保養得宛如手模,死鴨子嘴硬不是他的風格,下一秒,他把饅頭給了梁斐。
梁斐拿回饅頭,撕下一片,遞給他師尊。
他撕一片,師尊吃一片。
各懷鬼胎的師徒倆,在一個饅頭的溫度里,勉強扮演了一場「溫馨」。
饅頭很快吃完了。
白硯秋覺得腦袋很重,長頭髮吃飽了雨水,沉沉的墜著頭皮,他開始擰頭髮。
為何堂堂修真|世界,就沒個法術可以瞬間蒸發頭上身上的水?!
到底是不是個修真小說!
他沒忍住,衝進系統要說法,大美逼不得已,回了句「一切都是作者為了劇情設計的」又跑了,生怕再次被迫接受「芬芳之言」。
白硯秋想把作者抓出來千刀萬剮了。
白硯秋忽覺頭髮一重,轉頭一看,「乖」了大半宿的徒弟,拿了塊布,正低眉順眼的給他擦頭髮。
白硯秋瞬間明白了作者的良苦用心。
他想來一杯八二年的拉菲壓壓驚。
但唯有的兩個積分換回來的拉菲,已經在千刀萬剮那夜,被白硯秋當鎮定劑喝完了。
他現在身無半分,別說八二年的拉菲了,上個月的二鍋頭都換不了。
白硯秋悔不當初,早知道不換拉菲,該換二鍋頭的,還能多換幾瓶,反正也沒喝出什麼好來。
霸總小說,還我二鍋頭!
這夜特么的長,這夜雨越下越大。
白硯秋已經不打算在修真小說里尋找科學解釋了。
他徒弟「乖」了大半夜,終於還是蠢蠢欲動起來。
沒有隨從跟隨,沒有施用法術避雨,連個熱饅頭都會被燙紅手,會冷會餓會渴的師尊,不再是梁斐印象里那個高來高去白衣飄飄的千鶴峰峰主,不再是那個處於傳說中的深不可測的大修行者。
茫茫深山,滂沱大雨,杳無人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梁斐睜開眼睛,眼裡的冰冷和恨意在微微火光里暴露無遺,他舉起鐵棍,狠狠往下一插!
只聽得刺啦一聲,鮮血迸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