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生

恨生

殿外殺聲震天,炎陽殿內,溫若寒卻是穩坐高台冷冷的看著跌跪在地上的聶明玦,以及他身後幾個同樣遍體鱗傷的聶氏門生。

「孟瑤,這外面正上演著你一手策劃的好戲,不想去看看么?」

「仙督謬讚,孟瑤惶恐!」

青衣少年負手而立靜默於溫若寒身側,他低眉順眼的樣子氣得狼狽不堪的聶明玦破口大罵,卻似是半點激不起孟瑤的怒意。

在溫若寒身邊遇到被自己攆出不凈世的孟瑤,聶明玦是極其震驚又意外的。當日他便是親眼看到孟瑤以溫家修士的佩劍殘殺了木聲,卻念及他又替自己挨了溫逐流一劍恩義兩難,聶明玦才只是將孟瑤攆出了聶家。

卻不想,這人非但不領情好好去金家,竟轉身投奔了溫若寒這個大魔頭!他果然,是由始至終都看錯了孟瑤這個人,若是小妹知道她素來敬重的孟大哥人品如此下作……

「孟瑤,小妹敬你如親兄長,你如此作為可對得起她?」

聶明玦提及聶曉,原本還垂眸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孟瑤眸底倏爾閃過幾許陰戾,只這一個閃神卻被溫若寒抓了破綻,他手中把玩著三塊陰鐵碎片,似漫不經心的斜睨了孟瑤冷冷揚唇。

「怎的,你也對那聶家丫頭動了心思?」

「仙督說笑了!」孟瑤拱手躬身,面色已然恢復如常,「孟瑤素來為人看不起,聶氏上下,也從未將我真正放在眼中,人人都拿捏著孟瑤的出生輕視踐踏……」

「哦?」

溫若寒素來喜怒無常,常常上一刻平靜談笑,下一瞬,便會將人丟進焰火笑盈盈看他掙扎慘叫至死。

像此刻這般不動聲色時,多半心裡早已經有了別的想法。

「聶家丫頭心思單純又身份高貴,討好了她,便能讓孟瑤在不凈世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我又為何不待她特別些?在孟瑤眼中,除了能讓那個男人對我刮目相看的權勢,其他什麼都不重要,女人……也不過紅粉骷髏,在權勢名利前從來不值一提!」

孟瑤面不改色,他看也不看跪在下方氣的渾身顫抖的聶明玦,以及他身後同樣憤怒爆喝的幾個聶氏子弟。

「只是人往高處走,既然已經有了仙督這顆大樹庇佑,孟瑤只想盡心竭力輔佐仙督統一百家,到時候仗著仙督的勢,金家那邊,怕是要哭著求著巴結孟瑤也來不及!」

「孟瑤,你這個無恥之徒!」

「好,說得好!哈哈哈……」似乎被他話中恭維取悅,溫若寒爆發出一陣大笑,對孟瑤先前的猜忌也當真少了幾分。

聶明玦暴怒之下忽而蠻力再生,竟然想要背水一戰與溫若寒一拼生死,卻被手持陰鐵碎片的溫若寒無情碾壓。

殿內聶明玦性命垂危,殿外眾人亦是舉步維艱,越來越多的凶屍、傀儡層層疊疊的將眾人包圍其中,魏無羨沒有金丹無法用劍只用陳情抵擋,一來二去間便也越加吃力。

手中長刀在一具傀儡手中攔腰截斷,此刻手無寸鐵的聶曉被藍忘機護在身後眉目糾結,江澄亦是越戰越近,到後來,幾乎是與藍忘機呈背對之勢將聶曉護在中間。

兩步之外,魏無羨看了眼戰局之中的聶曉終是咬牙垂眸,下一瞬,他人已經拔地而起躍上了廣場旁一根立柱之上,陳情橫轉,少年滿目肅殺的俯視了腳下混亂的戰局終是將鬼笛置於唇邊。

幽幽笛音響起,頭頂雲層翻湧如濤濤墨浪,漫天戾氣席捲間,眾人不由紛紛仰頭望向黑雲壓頂的蒼穹,便見無數墨色氣浪自魏無羨手中竹笛瀰漫開來,而後源源不斷的,鑽入了那些正與大家廝殺不休的傀儡、凶屍體內。

原本緊張的形式瞬間斗轉,本該攻擊仙門修士的傀儡、和凶屍莫名轉向,它們開始自相殘殺,面無表情的擰下對方的腦袋,亦或者撕扯了彼此的手腳直至稀爛。

驚愕的眾人不由紛紛緩下拼殺的動作,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一時間,竟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進攻。

眾人再抬眸四望,便見兩隻墨色虎符從魏無羨腰間緩緩浮空,虎符通體烏黑髮亮,只在玄虎背脊位置篆刻著的血紅色符篆,卻迸發出陣陣駭然無窮的威力來。

炎陽殿中,本還漫不經心把玩了陰鐵碎片的溫若寒倏然一愣,感受到殿外傀儡的異樣,他嘗試著調動靈力再次操控手中陰鐵,卻發現似是有什麼詭譎的力量牽制了手中寶貝。

溫若寒眉心蹙緊,正想起身出外看個究竟,那抹難得的疑惑卻倏然定格在他的臉上再沒了變化。

高大的身軀自玉座上轟然倒下,頸間一條細小傷口更是瘋狂的噴湧出猩紅的鮮血,溫若寒臉上掛著人生最後一絲疑惑,一頭砸在黑色玉石鋪就地面上,迅速在身下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陰鐵碎片散了一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叫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只是微微愣神的功夫,殿內僅剩的幾名溫氏門生便被孟瑤閃電般的封了喉。

幾乎是同一時間,殿外的砍殺聲亦是高亢嘹亮了起來,或是因為溫若寒已死,那些曾被陰鐵碎片控制的傀儡和凶屍便徹底失去了控制,當下更加便於百家修士清理、絞殺。

而事實上亦是如此,聶曉無意之中以她的血浸染玄鐵劍,久煉不化的玄劍在魏無羨的冶鍊之下成就了陰虎符,如二人先前預料的那般,陰陽相生的一對虎符具有玄鐵劍那般鎮壓萬陰的力量,更在這場大戰中成功制衡了陰鐵,讓本勝券在握的溫若寒一時間亂了心神。

而後,孟瑤更是抓緊這千鈞一髮的機會在背後偷襲,給了溫若寒致命的一擊。

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之下,溫氏爪牙群龍無首,更沒有傀儡、凶屍的加持頓時慌亂成了一團,金子軒亦是在這個時候不顧父親金光善的命令,帶來了金家的門生相助,炎陽殿外的戰況幾乎是瞬間便取得了壓倒性的逆轉!

炎陽殿中除了遍地的溫姓屍體,到最後,便只剩下重傷不起的聶明玦和奄奄一息的聶家門生四個,以及靜靜立在聶明玦面前的孟瑤。

少年眉目溫馴,那副如以前般純良無害的模樣,卻是讓聶明玦恨不得撕爛他那張假面,他氣喘吁吁幾近罵不出話來,孟瑤卻是半分沒有異樣的蹲在他面前與他默默對視,須臾后,似是方才想到了什麼,匆匆自懷中掏出一隻青色的瓷瓶。

「孟瑤,你干甚……」

怒斥聲未落,聶明玦便已經被孟瑤捏著下顎強塞了顆不知名的藥丸子,似是怕他怒極吐出來,他更是捂著聶明玦的嘴猛拍他胸口,逼著他將藥丸徹底咽了下去后,方才起身靜默不語。

「你這無恥的娼妓之子,宗主先前那般看重你,師妹更是就差把你當神明一樣供起來,你竟然如此不知恩德背叛聶家!」

「孟瑤,有本事你沖我來!」

怒斥聲不絕於耳,孟瑤卻是恍若未聞,只靜靜的退後看著聶明玦一言不發。他往日里總是掛著笑意的臉上,這會兒竟出奇的冷漠又清寒,甚至帶著幾許毫不掩飾的悲哀。

聶明玦還在憤怒咆哮,孟瑤就那麼靜靜的聽著,直到那些曾在聶曉影響下對他尚算客氣的聶氏門人再罵不出聲時,他方轉身背對幾人,緩步走到溫若寒的屍身旁緩緩蹲下,那柄得自溫若寒的清寒軟劍,此刻已然沾滿了溫若寒的鮮血橫躺於地上。

孟瑤冷著臉拾起軟劍,又在溫若寒的背上將半數血色擦掉,便看見那閃亮的劍刃上,『恨生』二字格外醒目又刺眼。

不知是迴光返照,還是孟瑤那顆藥丸的作用,本已經毫無力氣的聶明玦竟驟然撐地起身,五指凌空一抓,先前被孟瑤棄在一旁的霸下被聶明玦抓在掌中,下一刻,便直直的朝著孟瑤的腦袋劈了下去。

少年半蹲在溫若寒的屍身邊頭也未回,感應到愈加逼近的習習刀風,他當下非但毫不躲閃,更似是解脫了般緩緩合上了雙眸,唇角微揚。

「明玦兄!」

朔月劍氣隔空而至,生生將已經快要觸及孟瑤後腦的霸下給彈飛了出去,藍曦臣幾乎是以畢生最快的速度奔至兩人中間,抬撿擋住了暴怒的聶明玦再一次重拳出擊。

「明玦兄,你為何要對阿瑤出手?」

「為何動手,你問他都做了什麼好事?」聶明玦怒不可遏,手中無兵刃可用,卻也沒法阻擋他想要上前揪出孟瑤的舉動,「當初他離開清河,我當他為何沒了音訊,原來是投靠了溫氏,在不夜天助紂為虐!」

「明玦兄,你誤會阿瑤了,你可知我傳遞與你的情報陣圖都是哪裡來的?阿瑤混入岐山,冒著生命危險卧底於溫若寒手下,今天我也是接到阿瑤的傳訊知道計劃有變,才和眾人趕到不夜天的。我沒有信錯他,這一切都是他設計,為的便是讓溫若寒放鬆警惕,再找機會趁機殺了他的計謀,為何你就不肯聽他一言?」

藍曦臣扶了把搖搖欲墜的聶明玦,同時更是無比堅定的將孟瑤護在自己的身後連連解釋著。

青衣少年卻是如木頭樁子般靜立於藍曦臣身後,他眸子微垂神情淡漠,似是沒了靈魂的木偶,只一言不發的看了身前的藍曦臣的側臉。

「他……」聶明玦明顯怔了怔,卻又聽藍曦臣繼續與他解釋事情的前因後果,「當初,阿瑤在清河聽到雲深不知處被溫旭突襲的消息,就知道,以溫氏野心姑蘇藍氏或只是開始,如果不想辦法阻止溫氏倒行逆施,這九州必亂。所以,在離開清河后他就想辦法潛入了溫氏,費盡千辛萬苦、冒著生命之憂,好不容易得到了溫若寒的信任。當初我從姑蘇逃出,也是被阿瑤所救,所以我相信阿瑤,明玦兄是否對阿瑤有所誤會?阿瑤,這些你都沒有跟明玦兄說嗎?」

藍曦臣還在為孟瑤辯解委屈,聽他這麼一說,聶明玦本暴怒的神情當下也不由緩和了三分,身後四名聶氏子弟亦是面面相覷,似在猜測這孟瑤為天下大義忍辱負重之心的真假。

「多謝澤蕪君信任!」

身後少年始終漠然的臉上,終是浮現出幾許笑意,他看著急急替自己辯解,又時刻提防聶明玦,似怕他一個暴怒又要砍殺自己的藍曦臣竟是眼眸微垂。

上一個像這般無條件相信自己,他說什麼就都當真的傻子,去哪兒了呢?

呵呵,怎麼會有這麼天真無底線的人,竟都讓他給碰上了?

可是……

「澤蕪君不必再替孟瑤說情,聶宗主素來明察秋毫,孟瑤是什麼樣的人,他自是比澤蕪君清楚……」

「阿瑤——」

藍曦臣大驚失色,以為孟瑤是受了委屈又被誤會,這會兒便昏了頭的在聶明玦面前說氣話,卻不料他下一句更是讓人氣急又心酸。

「總歸,那個我說什麼都信的人已經不在了……別人信不信我,都沒有關係了……」

他的小姑娘死了,還是死在了那種活人不敢靠近,連屍骨都沒辦法收斂的地方。他世界里唯一一縷陽光,已經被黑暗徹底吞噬,未來好與不好,也都沒有區別了……

孟瑤恍若一尊木偶般自藍曦臣身後走出來,手中執著血跡斑斑的恨生,那失魂落魄生無可戀的模樣,讓原本對他滿腔怒火的聶明玦也是不由心起波瀾。

「大哥——」

焦躁的呼聲從殿外傳來,被藍曦臣攙扶著的聶明玦循聲回頭,便看見一襲藏青身形利落的身影,正從殿外朝自己飛奔而來,七八個身著各色家袍的少年修士亦是緊隨其後!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怎麼傷成這樣?是溫若寒打傷你了對不對?」

聶曉入門便看見渾身血淋淋的聶明玦,當下心半顆心都涼了。畢竟她長這麼大,可從來沒有見過英勇無畏的長兄何時傷成這樣嚴重過當,聶曉下又是心痛又是氣急,攥了明顯亦是大喜過望的聶明玦兩眼通紅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其餘幾人見狀也不好打擾,只分頭去查看殿中溫家修士的屍體,再看到匍匐趴地的溫若寒時,更是驚詫到面面相覷。

抬手撫了撫她的發頂滿目寵溺,卻又因著長兄的威嚴並未說出什麼久別重逢格外思念的肉麻話來,聶明玦只撐著傷體連聲說的自己很好云云。

魏無羨和藍忘機一左一右走在後頭,金子軒和江澄帶來的幾個門人,將重傷的聶氏子弟攙扶著帶出了炎陽殿,聶曉這才左顧右盼似是在尋找什麼。

「大哥,你有沒有看到孟……」

詢問戛然而止,眾人只見方才還攥著自家長兄的胳膊問東問西的聶曉,轉身竟毅然『拋棄』重傷的兄長,腳步匆忙奔向了一旁由始至終似是都被他們忽視的持劍青衣少年。

因為情況緊急,方才進來時他們都未曾細看,除了藍曦臣和聶明玦之外的眾人這才看清,那青衣少年居然正是曾經的不凈世副使孟瑤。

「孟大哥!」

見孟瑤安然無恙,聶曉另外半顆懸著的心終是落了地,她攥了他的胳膊將孟瑤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確認他胳膊腿兒俱在似並未受傷后,聶曉這才輕舒了口氣忍淚笑看向他。

只一眼,聶曉卻是倏然慌了神,「孟大哥,孟大哥你是不是傷哪兒了,你怎麼哭了……你告訴曉曉哪裡不好,別撐著好嗎……」

少年星眸朗目溫潤如初,可這會兒,他那雙素日總是讓聶曉羨慕不已的漂亮眼眸,竟早已是水光暈染、晶瑩流轉,淚水順著孟瑤白凈堪比姑娘的臉頰不斷滑落,登時讓本就慌神的小姑娘越加心急焦躁、不知所措。

從他進不凈世開始,聶曉便從來未曾見過這般模樣的孟瑤,便是再怎麼被人輕視欺凌,他亦總是不動聲色的隱忍下去默默消化委屈。

又何曾,像今日這般哀傷又失態過?

所以孟瑤一落淚,原本就已經手足無措的聶曉終是憋不住,當場跟他一起哭了起來。

「孟大哥你告訴曉曉誰欺負你了,曉曉幫你揍他……你別哭啊……」

她隱忍的啜泣聲中,孟瑤始終直勾勾盯著聶曉一言不發,似是在確定她的真假,又彷彿在確定她的安危,須臾后,少年終是狠狠地閉眼將眼前小姑娘緊緊抱住。

手中恨生墜地,發出清脆刺耳的鏗鏘嗡鳴,在場眾人瞬間神情各異卻又齊齊噤聲不語。

「成美說你死了,他說親眼看見你跳下亂葬崗……曉曉,孟大哥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孟大哥以為,日後連祭奠你的地方都要找不到了……我以為……如果連你都沒了,你讓孟大哥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哽咽的哭腔壓抑不住孟瑤心中的狂喜,他又哭又笑間,卻終是再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只將懷中小姑娘甚至比以前更加瘦削的身子抱的越緊,似是怕自己稍微鬆手,她便會再次消失不見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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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哥的糖都是甜中帶苦,真是個可憐的娃啊嚶嚶嚶~~~接下來,孟大哥的野心要開始瘋長了,他黑了他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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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光棍節快樂,大家都剁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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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陳情令魔道乙女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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