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嘶啞的嗓音,如磨砂刮骨,細細碎碎,微不可聞,巨大的痛苦與內疚,壓在她的心頭,重於萬鈞,像是要生生的將她扯裂了一般……她只能逃……
望著那跌跌撞撞的背影,薄霧一樣在眼前飄過……淳于焉同端木謹,兩人伸出去的手臂,同時一僵……下一瞬,端木謹指尖泛白的大掌,卻是陡的灌注真氣,手腕一翻,竟重重擊在淳于焉的心口……
眼看著他出手,淳于焉眼波未動,生生的受了他這一掌……翻騰的氣血,涌在喉頭,一片甜腥之氣,被他壓了下去,英俊冷毅的臉容上,神色清冽,只涼涼的迎著對面男人的怒視……
「你對她做了什麼?」
熾烈的火焰,在端木謹眼底透紅一片,緊握的拳頭,指節泠泠作響,青筋盤旋手背,爆裂著蓄勢待發的狂怒……
淳于焉冷冷瞧著他,涼薄的唇,徐徐開啟,說的是:
「你應該都看到了……她是我的女人……」
聚在掌心的真氣,剎那間重了五分,端木謹長臂似劍,向那摧毀一切的男人擊去……這一次,淳于焉沒有退讓……半空之中,兩人雙掌撞在一處,巨大的力量,推向對方,震的俱是腳步踉蹌……
曼曼血絲,浸在端木謹的嘴角,是那面如冠玉臉容上,惟余的顏色……
「先前那一掌……是報答你五年之前……從火海里救了她……」
陰戾狠鷙的話聲,從淳于焉薄唇里,利刃一樣射出來,古潭般深不可測的眸子里,早已彌滿勢在必得的精光:
「端木謹……從現在開始……離我的女人遠一點……」
「你的女人?」
像是聽到世間最好笑的事情般,端木謹涼涼的笑了:
「淳于焉……你有什麼資格從本王的手中搶走小溪?五年了……你的手段,只有強取豪奪嗎?」
劍光如匹練,迅雷般抵在男人咽喉三寸之處,淳于焉壓著腕,冷眼卻比劍刃更寒,凜冽的嗓音,漫著凌冰之氣,沉聲開口:
「沒錯……要鬥狠……端木謹……你永遠不是我的對手……允許你照顧沐凝汐五年……已是我忍耐的極致……就算是死……我也絕對不會再放開她……」
烈烈寒風之中,男人挑劍橫眉,有如謫入凡塵的九天神祗,墨玉般的瞳仁深處,火光昭然,聚散的儘是對「沐凝汐」三字勢在必得的執念,決絕而慘烈……
眼底劃過累累傷痕,端木謹突然有些蒼茫與無力……他費盡心機,為她營造的平靜,終於還是被毀了……可是……小溪……就算沒有這場劫難……你與我之間……還是橫著他是嗎?
隱隱的疼痛,從心口一直漫延到四肢百骸,月華如水,印進端木謹眼底,一片空無……
「小溪……小溪呢?」
飄蕩的神思,游進一絲清明,激的端木謹一個寒顫……女子失魂落魄離去的背影,直到此刻,方才驚出一身冷汗……凝眸望去,淳于焉卻早已一掠而去,翩然的衣袂,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凌厲弧度,蕩然若失……
從宵禁的城門,闖了出去,安若溪一路打馬急行,茫茫天地,卻全然不知要奔向何方……她只知道,要這樣不停的跑,不停的逃……逃離過去,逃避現在……
烈烈寒風,迎面撲來,刀子一樣割在臉上,痛意漸次麻木,只余鈍鈍的觸感,從面頰直漫到心底。
安若溪不知道奔了幾多久,直到馬兒再也不肯向前挪動半步,只在原地不安的打著轉……風沙入眼,隔了片刻,方才看清不遠之處,乃是一道懸崖峭壁……四下蒼茫,惟有遙遠天際,一線殘月,幽幽泛著冷光,隔的太久遠,灑在地上,不過碎銀子般的微弱銀輝……
安若溪翻身落了馬,虛浮的腳步,踩在亂世嶙峋的山道上,似漆黑夜裡的一縷遊魂,漫步目的的飄蕩著……心頭一時清明,一時恍惚,兜兜轉轉,茫然若失……
她終是辜負了端木謹……她對不起他……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一切都是她的錯……她為什麼要回來?為著她這可笑的一絲執念,卻陷端木謹於如此境地……她還有什麼臉再面對他……還有無憂……他該如何看待她這個娘親?
腳步踉蹌而凄惶,再往前便是一方斷崖,觸目望去,隔著數十丈的高度,底下洶湧的江水,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水擊礁石,撞起大片大片浪花,在半空中氳成裊裊霧氣,欲落未落,像魘住了一場虛無的夢境……
安若溪仿若未察,無意識的又往前踏了一步,雙足立在崖頭,垂眸呆凝著滔滔江水,看的久了,眼底便不由的浮出一絲眩暈,凜冽的山風,將她一襲單薄破敗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她輕飄的身影,在半籠的月色下,像一隻振翅欲飛的翩然藍蝶,搖搖欲墜……
眉目一顫,連伸出去的指尖,緊緊將女子從俏立的崖邊拽進了自己懷中,箍成一道纏綿的擁抱,都不能抑制的瀉出細微的顫抖……
長臂如鎖,淳于焉將那一襲輕薄的身影,死死埋入胸膛之中,心口之處,兩顆砰然跳動的臟器,咚咚的敲著,聲若流水,漸漸揉和到一起,一時之間,卻分不清是是她的,還是他的?
似擁著世間至寶,暗啞的嗓音,祭出縷縷心有餘悸的驚惶,幾乎微不可聞,惟有滾燙的呼吸,蕩漾著紊亂不穩,從淳于焉的唇間,掙扎著飄散開,似恐懼、又似慶幸……他與那端木謹本是同時追了出來,走到半路,端木謹的馬兒卻急急載了一個跟頭,迫著他落了后……所以此刻,便僅有他自己找到了這裡來……連上天都站在他這一邊……他更不可能放手……
安若溪尚沒有反應過來,這溫暖堅實的懷抱從何而來,鼻端只鑽進飄渺的龍誕之香,清清冽冽,熟悉卻叫人心驚……
電光火石間,心頭反倒一掃之前的隱晦,清明如臘月掛在房檐的根根冰凌,往外幽幽滲著冷氣,安若溪一把將那一心一意抱住她的男人,推了開來……因用力過猛,腳下后錯了數步,方才堪堪定了住……一回眸,卻正撞向男人火光一樣凝來的漆黑眼瞳,但見那墨玉般的眸子里,繞開千迴百轉的恐懼、焦切、緊張與鬆懈,密密層層,一疊一疊的在瞬間綻放……他急急的想要伸出手去挽住她的大掌,尚僵持在原地,如同石像上碉著的一道蒼涼手勢……
這樣英俊的一個男子,即便是眉眼緊緊皺著,漾出不能自抑的痛苦之色,依舊好看到叫人心悸……
安若溪捂著鈍疼的胸口,下意識的又往後退了一步,仿若惟如此,方能拉開與他隔著的距離,然後便可以裝作看不見他眸底倏然收緊的悲色……冷越的話聲,被凜冽的山風,撕的粉碎,裹在空氣里,飄飄蕩蕩,說的是:
「淳于焉……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我用了五年的時間……好不容易避開你……你卻輕易就把它打碎了……五年了……你為什麼還要毀掉我平靜的生活?」
眼角的淚,尚沒有從眶子里聚滿,便被料峭山風卷了去,吹得她眸底又酸又澀,映出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飄搖的似一截半明半滅的燭火;聲聲詰問,如絲綢灌滿冷水,浸的透了,沉重的拔不起來……
淳于焉望著那單薄的身影,俏生生立在崖頭,她的身後,峭壁如刀,堪堪懸在半空,渾濁的江水,興奮的呼嘯而過,轟隆隆似天際壓下來的陣陣悶雷……她卻仿若沒有察覺,一雙晶亮澄澈的眸子,滿滿的都是痛苦,化也化不開……
心中一緊,內疚像是一場飄零的纏綿春雨般,落在淳于焉的肩頭……他傷的她這樣重……他只是怕她再一次從他的生命中溜走……希冀用那樣極端的手段,將她留下……結果卻是更遠的將她推離他的身邊嗎?
冷風颯颯,將女子一襲染污的淺藍衣袂,拂起圈圈漣漪,搖曳擺盪,如同掛在枝頭的一串荼蘼花事,隨時都會被卷進那無盡的深淵裡去……
掌心裡浸著濡濕的冷汗,淳于焉想伸出手去,將她拽回來,但她受傷的眸子,像一隻防備而決絕的小獸……他不敢再向前,唯恐刺激到她,只能堪堪站在原地,喃聲喚著:
「沐凝汐……回來……」
「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