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娘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知錯能改了?」
端木無憂窩在女子的懷抱里,不滿的嘟囔道……他都這麼大了,她還把他當三歲小孩子哄……不過,罷了,誰讓她是他的娘親呢?唉……
「那你打算反省幾天?」
抬起一雙黑漆漆的眼瞳,端木無憂亮晶晶的望向面前的娘親大人。
安若溪卻是眉間一恍……幾天?她真的不知道……前路茫茫,就像是這無邊的夜色一樣,密密層層的壓下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又能做些什麼……只是,她必須得走……她需要一個人,好好的冷靜一下……想想未來的路,到底該何去何從……
端木無憂瞧著她一副呆愣無措的模樣,微微嘆了口氣,像是陡然間決定了什麼事情般,皇恩浩蕩的出聲道:
「我陪你一起去……」
安若溪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訝異的望著眼前的小不點……她的預算里,可沒打算帶著他這隻拖油瓶啊……好吧,自己肚子里生出來的,不能叫拖油瓶……
漫不經心的瞅了一眼那大驚小怪的女人,端木無憂不以為然:
「娘親你不用這樣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像你這種笨女人……若沒有我或阿爹陪著……只怕你到時候連回家的路,都找不著……萬一把你丟了……我怎麼跟阿爹交代?」
那「笨女人」三個字,還真是傷人不淺啊……安若溪張了張嘴,想反駁,最終卻只能灰溜溜的咽了回去……她知道謹大哥與無憂的父子之情深厚……就算要走,她還是忍痛將他了留下來……沒想到,這小破孩卻是要跟著她……
說不清心底是苦是甜,是悲是喜,安若溪有些愣愣的瞧著這眉眼冷淡,卻未脫稚氣的愛子,但覺胸膛之處,千迴百轉,蕩氣迴腸,柔柔的,軟軟的,幾乎都要化了……
謹大哥……對不起……就讓我再自私這一次……你放心……我很快會帶著無憂回來找你的……等我想通了某些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目光一滯,安若溪穿過重重花廊,望向男人的寢殿……他現在應該睡得很熟吧?她給他留了信……這樣偷偷摸摸的不告而別……連她自己都不齒……可是現下,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只能沒出息的選擇逃走……謹大哥……他會明白她的,是不是?
軟靴踩在一地落雪般的梨花瓣上,有細碎的咯吱聲,像半睡半醒間,一場不太真實的夢……隔著千山萬水一般的距離,端木謹躲在檐下茫茫陰影之中,望著冷寂孤月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他的視線里,越去越遠……他想伸出手去,將他們挽留住……但掌心裡,女子娟秀的字跡,一筆一劃的躍然在宣紙之上,薄薄的薛濤箋,卻重若千鈞……他不可以裝作看不到……
安若溪……縱然再不舍……我終究還是不想勉強你……沒關係……你說希望我給你時間,想清楚一些事情……那麼,我願意等……等到你決定為止……無論結果怎樣……只要你過得快樂就好……
抬眸,天邊最後一顆寒星,不知何時,業已沉了下去,茫茫夜色,將一切籠了起來,半明半滅,終至漆黑一片,再也看不清。
夜涼如水。已是四月初,夏天就快到了吧?
烈日融融,蒸的人像剛自水裡撈出來的一般,裊裊散著熱氣。這都快過申時了,頭頂上一輪火紅的驕陽,還是不知疲倦的高高懸著,如同一隻不識趣的火爐,自顧自噼里啪啦的燃燒著。
躲在這白沙鎮里唯一的一處涼亭下,安若溪一壁教著面前排排坐的十幾個小孩唱歌,一壁卻不由的分神去糾結著今晚吃什麼飯這一難題……自從搬來這白沙鎮以來,她就幾乎天天被做飯這件大事困擾著……這幾年養尊處優下來,她都幾乎忘了十指沾陽春水是個什麼滋味……若她一個人,湊合湊合也就罷了,偏偏還拖著端木無憂這個嘴刁的傢伙,害得她只能被迫著鍛煉那點可憐的廚藝……沒辦法,誰讓他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呢?
幸好,這白沙鎮民風淳樸,助人為樂之風氣甚濃,在安若溪搬來的當日,差點一把火將房子燒了的之後,左鄰右舍,張大嬸李大嫂之類的,便自告奮勇的輪流教她燒火做飯,卻也沒再出什麼大亂子,總算是解決了溫飽問題……感恩圖報之餘,在鎮上唯一的一個教書的夫子,回家含飴弄孫后,安若溪便毛遂自薦的當起了這私塾里的女先生,教這一班五歲到十歲不等的小孩……呃……勉強稱之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吧……三兩道板斧,但願能撐到新的夫子到來,才不致於誤人子弟……
這一來二去之間,不覺時日已過,算下來,距離她從斕曦殿里逃出來,已經一月有餘……不知他們都怎麼樣?這「他們」二字,不由讓安若溪打了個寒顫……謹大哥,自然不用說……至於另一個男人……她卻似乎刻意的迴避著他的消息……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那人身為堂堂淳安國的皇帝……若是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便是改朝換代的大事……至少目前,這淳安國還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景象,沒傳出什麼新皇登基的事情……證明皇帝還是那個皇帝……換言之,他還活著……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娘親……你又走神了……」
一曲既畢,安若溪卻還未從飄忽的神思中,緩過勁來,便聽端木無憂清清冽冽的嗓音,慢悠悠的響起,雖然作為一個五歲的小破孩,這語氣有點太成熟,但總算是將她跳躍的腦子,給堪堪拉了回來。
幾個調皮的頑童,已經咯咯的笑了起來……安若溪狠狠瞪一眼那一點都不給她這個娘親留情面的逆子,轉瞬,一雙澄澈清透的眸子,卻是滴溜溜的轉著,亮如繁星,從裡到外,攢出一縷慧黠而促狹的流光,活像一隻正在算計著什麼的小狐狸……
端木無憂顯然也察覺了他娘親的異樣,小心臟不由咯噔一下,渾身的雞皮疙瘩,驀地長滿皮膚,一股不祥的預感,就這麼蹭蹭的躥了起來,硬是將這烈日炎炎的空氣,催生出幾分不寒而慄的感覺。
便見安若溪一把活潑潑的嗓音,壓的極輕極柔,像極了古書里記載的模範慈母一樣,沖著面前的愛子開口道:
「娘親適才走神……是因為在想著,今晚做什麼好吃的給憂兒你……終於叫娘親想到了……中午李大嫂送了一條魚過來……憂兒,你是想吃清蒸的呢?還是紅燒的?或者其他口味的也行……」
端木無憂一張涼薄的唇,不能控制的抽了抽……一個半月前的噩夢,浮上心頭……她做的魚……魚鱗沒刮也就罷了……能不能不要出鍋之後,那本該早登極樂的一尾魚,愣是迴光返照的撲棱了最後一下,還恰巧蹦到他的嘴邊了呢?
女子嬌艷欲滴的唇瓣,緩緩綻開一抹艷麗的笑,毫不掩飾的氳著陰謀得逞的小得意,日光溶溶下,好似盛放在漫山遍野的大片太陽花,如火如荼,美麗不可方物……那樣妖嬈的神情,生動而鮮活,炫目而耀眼,撩人心魄……
「好了……放學……回家……」
拍了拍手,那銀鈴般的笑意,還是止不住的從嘴角傾瀉而出,待得涼亭里一班孩子,嘻嘻鬧鬧的散去,這才牽起那滿面苦大仇深的端木無憂,還不忘傷口撒鹽的提醒著他:
「憂兒這樣乖……娘親這就回家給你做魚吃……」
轉身,一雙輕巧的纖足,尚未來得及抬起,卻已如墜千鈞巨石,生生的頓在原地,再也挪不動半分;嘴角漾著的漣漣輕笑,像陡遇冰霜,凍在唇瓣,僵硬著,扯出一縷詭異的弧度……
濃烈的日光,在恍惚的眸底,剎那間暈開大片大片的掠影,如夢如幻,似假似真……不遠之處,男子玉身挺拔,芝蘭玉樹般,盈盈站立在綠叢茵茵之中,似一幅夏日山水圖,沁著絲絲的涼意……
明明是六月艷陽高照,安若溪卻如墮千年冰窖,渾身上下,浸出泠泠寒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