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安若溪只覺心裡一悲,那對孩兒的擔憂,與對面前男人的失望之情,一起涌了上來,說不出來的難過滋味。
淳于焉瞧著她一雙泛著紅絲的眼眸,只溫聲道:
「我知道你擔心無憂……但你這樣不停不休的找下去,先把自個累垮了,又該如何?況且鎮守帶著鄉民們都在幫忙……無憂不會有事的……」
他又平又穩的安慰,不僅沒能換來安若溪的鬆懈,反而更加的煩躁不安,一時之間,心底千頭萬緒,仿若前塵舊事,新仇舊恨,一併卷了來,竟將一腔莫名的憤怒和悲哀,盡數砸到了面前的男人身上:
「你與憂兒……無親無故……自然不將他的死活……放在心上……淳于焉……如果他是你的孩兒……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冷靜的說風涼話嗎?當年……你就是為著蘇苑莛懷著的骨肉……才拋下我們……」
說到「我們」二字,安若溪生生的將後面的話給咽了下去,無限難過,卻從血液里,一層一層的漫上來,直欲要將她淹沒……
心口炙痛的慘烈,不敢觸碰,忙不迭的將眼裡騰起的薄霧給逼退了,安若溪抬起那隻自由的手,咬著牙,將那嵌在她左腕上的大掌,一根一根的指頭掰著,同時,那絞著一絲哽咽的話聲,便從口腔里逸了出來:
「我的孩子……我自己會去找……不用你幫忙……如果謹大哥在這裡……他一定不會這麼對無憂……」
扣在那細緻滑膩肌膚上的大掌,因為那「謹大哥」三個字,似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力氣,任由女子一點一點將他剝離開來,晦暗明滅的眸子里,星光漸次的熄滅而去,冷冷的涼涼的,只餘一片死灰……
安若溪但覺心裡窒了窒……她方才這番話,可是傷了他?將無憂的離家出走,遷怒於他,誠然沒有多大的道理……但是,只要想到那埋藏在心底,不見天日的隱秘真相……她就不能抑制的對他感到怨恨……
現在還糾纏這些恩怨情仇做什麼?最緊要的是趕緊找回無憂……冷著一顆心,安若溪瞧也不再多瞧眼前的男人一眼,拾起沉重的雙腿,即要轉身,繼續向前行著……男人瀲灧的嗓音,就在這個時候響起,說的是:
「安若溪……我知道……這些年來……我虧欠了你們母子良多……我或許真的沒有資格……做人的阿爹……但憂兒……」
男人冷峻的眉眼之間,閃過一抹濃厚的痛苦之色,影影綽綽,聚散開來大片大片的複雜與激蕩,一張薄唇,緊緊抿著,將滿腹欲言又止的話語,生生的鯁在喉嚨間,講不出聲,也開不了口……
安若溪只覺眼角一跳……他的話……太隱晦艱澀,模稜兩可……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讓安若溪的神經,又是跳了跳,心底綿綿層層漫上來的緊張之氣,卻不知究竟是在害怕著些什麼,期待著些什麼?
男人卻已將一切情緒斂了去,溫聲開口道:
「走吧……我們去找憂兒……你放心,我就算是拚卻了自己的性命……也會護憂兒周全的……」
他平穩的嗓音,將這一番話,說的極其自然,仿若這世間任何維護子女的父母一樣,落在安若溪的耳朵里,真真切切的,卻又聽不甚分明……
而男人卻已抬起修長的雙腿,一步一步,沉穩有力,在夜色漸漸籠罩成一片黑暗的迷失樹林里,尋找著那小小少年的蹤跡……
安若溪望著他毓秀挺拔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只覺喉嚨里似苦似甜、似喜似悲,竟是半絲聲音也發不出……只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仿若是這潑墨般的夜色里,唯一星星點點的光線所在……
兩個人一前一後,在這不知有多少年的林子里,徐徐穿梭著,一聲一聲的呼喚,回蕩在蒼茫夜色之間,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也不知行了多久,男人的腳步,驀地一頓,涼薄的唇瓣,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一張冷峻如刀的面上,凝重的神色,搖曳不定。
而就在這時,安若溪聽到靜謐的夜裡,有隱隱的嚎聲傳來……聽得分明了……那是狼叫……
安若溪心中一沉,也顧不得其他,跌跌撞撞的便循著聲音而去……男人在她移步的同時,挽住她的手,他的掌心,薄繭粗糲,溫暖而乾燥,深邃的眸子里,有鎮定與安撫的辰光,映著她的影子……
安若溪就這樣被他牽著,距離漸次分明的狼嚎聲,越來越近……
撥開幾叢灌木,觸目所及,安若溪懸著的一顆心,直直墜了下去,腳下一軟,幾乎站立不穩,男人堅實的手臂,卻在她倒下的一剎那,緊緊攬住了她,眼底只在一晃間,便已冷靜如刃……望向不遠之處的一幕……
但見十數步外,一襲寶藍色衣衫的小小少年,被兩頭成年的野狼,緊緊圍在中間,手裡高舉著的火把,將他一張精緻的小臉,照的慘白如紙,但那俊朗中帶些稚嫩的眉眼,卻是倔強而堅韌的,雖然害怕,卻毫不退縮,與那兩頭堵著的餓狼,定定對峙著……
淳于焉心底,沉沉劃過一縷銳痛,諱莫如深的眸底,剎那間掠過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竟似悲苦,又似歡喜……
顫抖的嗓音,劃過空氣里的野獸氣息,安若溪不顧一切就要衝過去,下一瞬,卻被男人死死拽了回來,箍在自己懷中……
一片混沌恐懼之中,安若溪聽到男人清冽的話聲,有如金石相撞,鏗鏘有力,堅定而安穩,響徹在她的頭頂,說的是:
「乖乖在這裡等著……你放心……我一定安安全全的將憂兒帶回來……」
涼薄的唇,在女子發間,輕輕吻了一下,淳于焉緩緩將懷抱里微顫的身子,放了開來,漆黑的眸子,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再不多言,身形遊走,翩翩向少年的方向掠去……
安若溪凝著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混亂不安的心緒,竟漸次平息下來,仿若他的承諾,他的輕吻,真的有安撫之效……一顆心雖仍揪緊著,卻也鎮定了不少……隻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望著對面的一舉一動……
幾個起落間,淳于焉已掠過那兩頭灰狼,從半空中撈起那挺立的似一棵樹的小小少年,緊緊抱住他溫軟的身子,向後趕了幾步……
那兩頭餓狼,正待將獵物撲下,陡然見有人敢闖入它們的領地,對鮮血的渴望,越發的強烈,嗚嗚的低吼著,一身油光錚亮的毛皮,豎滿蓄勢待發的攻擊,向面前的兩隻獵物逼去……
「乖乖待在我身後……不要怕……知道嗎?」
男人轉首,輕聲囑咐著身畔的小小少年,古潭般的眸子里,氤氳的滿滿的都是對眼前稚子的寵溺。
端木無憂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吐出一句:
「我才不怕呢……」
這般的倔強與驕傲……淳于焉不由微微一笑……然後抬起大掌,拎著他的小胳膊,一把將他塞在了自己的身後……他堅實溫厚的碩軀,似一具堅不可摧的城牆,擋在端木無憂的面前,彷彿能夠將這世間的一切危險,都阻擋在他的生命之外……
端木無憂撇了撇嘴的當口,男人卻已刷的一下,抽出了腰間佩劍,由此同時,兩頭早已不耐的餓狼,也順勢撲了上來……
安若溪心裡由是一緊,只得死望著男人長劍肅殺,周旋在那紅了眼光的兩匹狼之間……
若是平時,淳于焉以一己之力,對付這兩頭凶獸,並不在話下,但如今她重傷初愈,昨夜又染了風寒,體力未復,雖不至於立時三刻便葬身狼腹,但這樣的纏鬥下去,終究對他不利……他自己的生死,如今倒看得淡了,卻絕不容許身後的稚子有任何的損傷……
凝神屏氣,手中一柄長劍越發凌厲,逼得兩隻餓狼節節後退,終於,其中一隻躲避不及,長劍入喉,只聽一聲凄慘的怒吼之聲,竟是就此倒在地上死了……
安若溪懸在崖上的一顆心,尚未來得及有絲毫的放鬆,一凝神間,卻見得男人執劍的右手,竟微微顫抖著,一張俊朗冷毅的臉容上,雖然他竭力壓抑,但那慘白的容色,仍是一點一點的滲出來……這一擊,顯然已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青蔥似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亦不覺痛,掌心薄汗如織,時冷時熱,緊張與恐懼,不能自抑……安若溪張了張嘴,想要出聲喚那薄唇緊抿的男子,才發現,喉嚨里已是乾澀如火燒,根本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連眼眶都被炙的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