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如平地里的一聲驚雷,將蘇苑莛所以隱藏的、不願面對的事實,在這一剎那,轟然炸開……為了那個男人……她籌謀了所有……付出了一切……在他選擇牽起自己雙手的那一剎那,她以為終於得償所願……但他卻毫不猶豫的跳入火海,只為與別的女人,同生共死……轉瞬之間,她便已有天堂,墮入地獄……這五年來……從來沒有再爬上來過……就算是這樣萬劫不復,她也覺得沒有關係……終究那個女人死了……陪在他身邊的人兒……自始至終,還是她……她已經容忍到這個地步……卻沒承想,她恨之入骨的這個女人,並沒有死……她回來了……那麼輕易的就將她處心積慮了半生,方能得到的東西……毫不留情的搶了去……
不,她不甘心……
「沐凝汐……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為什麼五年前的那場大火燒不死你?為什麼你還要回來?為什麼你要一次次的跟我作對,搶去我最重要的東西?」
明眸欲裂,女子嬌美嫵媚的臉容上,此刻俱已被深深的妒忌與怨毒所佔據,似開的雍容華貴的牡丹,生生從中間劃了一道醜陋的疤痕,妖艷中,滲出森然的詭譎,她黑珍珠般的雙瞳,此刻早已燃成一片熊熊大火,迸射出毀天滅地的銳茫,似淬了劇毒的利刃,恨不能將倒映在眼底的女子,一刀一刀的剮了……這樣的話……淳于焉是不是就再也不會被她迷惑?他就會回到她的身邊呢?
這樣的念頭,在蘇苑莛的腦海里,如野火焚燒一樣,迅速的膨脹起來,烈焰如熾,卷滿勢在必得的瘋狂與決絕,終於落在對面的女子身上……
「沐凝汐……既然五年前你沒有死……現在就讓我再送你一程……」
美目一厲,女子柔軟無骨的玉手,突然翻轉,一柄短小利刃,泛著青光,直直向著安若溪的咽喉割來,刀鋒凌厲,步步殺機,誓將她立斃於刃下,不能罷休……
安若溪心中一凜,堪堪避過她的一擊,再不敢怠慢,忙凝神還手……她從前只知蘇苑莛乃是將門之後,武功不弱,但卻從未有機會看到她出手……今日沒想到竟招呼在她身上……憑她三腳貓的功夫,不過須臾,衣袖的一角,已被她削了去,若是稍稍偏了半分,她的一隻手,只怕便就此廢了……
安若溪漸漸不支,蘇苑莛眼中恨意,卻是更盛,刃如白蛇,一刀便向她的面門劈去,這一下,她用了全身的力氣,將安若溪的退路都算計的一清二楚,絕無失手,誓要將這眼中釘,肉中刺,毀滅至一乾二淨……
安若溪眼睜睜的看著那鋒利的刀刃,與她近在咫尺,卻偏偏避不過……心裡一涼,腦海里閃過的卻儘是這段時日來,與淳于焉的恩愛纏綿……竟要就此了結了嗎?
眼前卻是一恍,一股熟悉的力量,拽著她跌進那溫厚堅實的胸膛,將周遭的一切危險與殺戮,都隔絕在他的懷抱之外,溫暖而安全……安若溪的心,在這一剎那,靜如嬰兒,再無任何的懼怕……
蘇苑莛卻望著那一道毓秀挺拔的身姿,他緊緊護住懷中的女子,如攬著世間至珍至重的瑰寶,再沒有任何的人與事,能夠取代……刺得她雙眼通紅,手中的利刃,更是絲毫不停,拚卻性命,決絕一般的向著那奪走她一切的女子身上衝去……
只聽咔嚓一聲,有骨頭被捏碎的脆響,清晰而悶重,倏然撞擊在鼓膜間;緊接著卻是鋒利的劍刃,生生劃破皮肉的血腥之氣,一絲一絲,迅速的彌散進空氣里,交織著女子痛苦而絕望的一聲慘呼,久久不能平息……
「汐兒……你有沒有事?可有傷到哪裡?」
將那染了血污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擲在一旁,淳于焉一壁焦切的查驗著女子是否有受傷,一壁話聲殷殷相詢,朗逸的眉眼間,竟是無限輕憐,如潭寒眸,一切驚濤駭浪,皆由眸底倒映的身影所控,仿若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他就用這樣的眼神望著她,彷彿世間的一切聲色,都及不過荊釵布裙的她……
心有餘悸,在這一剎那,陡然鎮定如水,男人扣在她肩胛之處的大掌,灼燙的溫度,透過輕薄的衣衫,傳到安若溪的體內,安穩的似一方毫無轉移的磐石,將外間的一切風風雨雨,恩怨情仇,都彷彿可以一併關在他的胸膛之外……不需銅牆鐵壁,只用他自己,便足夠為她撐起頭頂的一片天,往後歲月,如影隨形,死生契闊……她便是他……貴若自己的生命……即使有朝一日,他身死行滅,也決不允許任何人對她的傷害……
千言萬語,彷彿都只凝結在兩個人對視的這一剎那,什麼也不需開口,便訴求一生的衷情……她的眼裡只有他,他的眼裡也只有她……從來都容不下其他任何的人與事……
背後有細細碎碎的響聲傳來,似嗚咽的獸,從喉嚨里汩汩的往外痛呼嘶吼著,慘烈而詭異……
安若溪心底一凜,下意識的轉頭望去,但見摔落在地的女子,渾身血色,目呲牙裂,如從萬劫不復的地獄,紛沓而來的修羅……那一張雪蓮花一樣的臉容上,有長若食指的傷痕,從眼角一直劃到唇邊,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殷紅色的鮮血,不斷的從傷口裡滲出來,流滿她整張透白如紙的右頰,似盛放在黃泉路上兩旁的曼珠沙華,綻開觸目驚心的妖艷……
她流波瀲灧的雙瞳,再不復昔日的脈脈柔情,盈滿不能置信的悲愴與凄苦,妒恨與怨毒,可憐又可怖……
她就那麼維持著被摜倒在地的姿勢,一動未動,眸色如熾,望向對面的男子,仿若將雙眼剜了,都不能叫她目光移開半分……臉頰上的傷口,血流如注,將整個房間,都沾滿凜冽的潮腥之氣,她卻彷彿絲毫感覺不到痛意,只抬起柔弱無骨的玉手,抹了抹,指尖瞬時一片紅濁,滾燙的液體,滴滴拉拉的砸到地面上,透進紋理細密的青石板,很快便被它吸吮的一乾二淨,只留下一道道暗紅的印子,似乾涸的蚊子血,破敗而腐朽……
汐兒……你有沒有事?這灌滿擔憂關切的字字句句,陰魂不散的纏繞在蘇苑莛的身上……就在方才……他心心念念的良人,毫不留情的拽著她手中刺向那個女子的匕首,在她的臉上,重重劃下一刀,像是恨不能將她半面容顏都削去一般,鮮血飛濺如瀑,他俊朗的眼角,卻連眨都沒有眨一下……這五年來,他一向對她無情如斯……他看亦不看她一眼,就如同面對的是那些曾經死在他手下的刺客一樣,連恨都沒有,不過是生死相搏過後的一具屍體……但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轉過頭去,眸底無限輕憐密愛,濃情厚意,卻俱是為著另一個女人……
蘇苑莛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便不由的笑了……那尖利的笑聲,似鬼魅夜哭,凄慘而可怖……
安若溪聽到她撕裂的嗓音,像是夜梟啼聲,突然劃破滿室的血腥,陰森撞擊在鼓膜間,說的是:
「淳于焉……你這樣對我?你竟然這樣對我?別忘了……我才是你堂堂正正的妻……我才是淳安國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
她從來未在她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痛苦而絕望,妒忌而不甘,仇怨而恨毒……像是一條被逼入絕境的毒蛇,哧哧吐著紅信,腥膻的毒液,直欲將面前的敵人,毀滅殆盡……
男人清冽的目光,卻只冷冷的瞧著她,連昔日的厭惡,都不曾再有半分,仿若面對的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無波無瀾,無恨更無愛……薄唇輕啟,淡漠疏離:
「沒錯……我正妻的身份;皇后的榮耀,甚至太子之母……你要的這些……我都已給了你……」
女子定定的看著他,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一樣,瞳孔熾烈如火,焚燒成災:
「我要的這些?」
喃喃重複著這一句話,蘇苑莛突然狂笑起來,嘶啞的嗓音,如鈍器磨著生鐵,尖銳而刺耳:
「我要的根本從來不是這些……是你……我要的只不過是你這個良人而已……淳于焉……難道你忘了嗎?當初你被困鄴城……我不顧生死去尋你……你抱著我……對我發誓……一生一世,都絕不有負於我……難道你都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