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女子血肉模糊的半邊臉頰,因著這幾近瘋狂的質問,愈加猙獰,如鬼似魅,落在面前男人身上的一雙厲眸,絕望與不甘,交織相撞,天堂地獄,只在一線之間……
偌大的房間,冷寂如同墳墓,女子尖利的話聲,久久回蕩在空氣里,似一縷執念的遊魂,不肯離去……男人清冽的嗓音,就在這個時候響起,說的是:
「我沒有忘……」
冷淡的四個字,殊無半分起伏,彷彿說的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安若溪看到女子美眸如血,瞬時簇起一線精光……而她自己的心,卻彷彿不能抑制的一窒,細微的疼痛,漸次漫延開來……
男人未有絲毫的停頓,涼薄的唇,微微開啟,那些泠泠的一字一句,就這樣盪進各人的心湖之中,激起如潮洶湧:
「若非如此……五年之前……我又怎會選擇將你……以及你腹中他人的骨肉……救出火海?原是為了還你當初於重重圍困中,投奔我的一番錯愛……蘇苑莛……從那時開始……我和你,便再無拖欠……」
男人俊朗冷毅的側臉,一如鑄刻精美的大理石,平硬似刀削斧砍,無半分的縫隙,可以再容對面的女子,走進他的心間……那裡,早在他尚不察覺的時候,已經被另一個人所佔據,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再難拔除……
安若溪迎著男人灼灼的目光,她能夠從他墨玉般漆黑的瞳仁里,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再無他人一分一毫的殘留……心底劃過片片激蕩,似苦似甜,似喜似悲,千絲萬縷,百般滋味,難以盡訴……惟有那砰然如敲鼓的心跳之聲,越來越強烈,一下一下,撞擊成的頻率,百轉千回,卻都不過「淳于焉」三個字而已……
「再無拖欠嗎?」
女子碎裂的嗓音,驀然響徹,如同斷了的利刃,再難修補;一雙浴血的眸子,紅如烈焰焚燒,於灰燼之中,燃起層層熾恨,急欲毀滅他人的同時,亦將自己毀滅……
「淳于焉……終究是你負了我……終究是你違背了誓言……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安若溪望著面前女子瘋癲的模樣,她雙瞳里的獵獵恨意,如淬了劇毒的利箭,射在男人的身上……心,突然莫名的一沉,似有不祥的預感,一劃而過,攪得五臟六腑,俱是一疼……下意識的凝向身畔的淳于焉,卻正對上他柔潤似水的眸子,平靜溫和,安定輕憐……
安若溪聽到他開口,話聲雖是接著蘇苑莛的話頭,但一雙墨色眼瞳,映著的不過是她的一道影子:
「若真的如此……便只報應在我身上就好……與安若溪無關……」
話音到此,驀地一頓,寒眸淬冰,陡然一厲,卻是射向對面的蘇苑莛,一字一句,警告凜冽:
「今日之事……就當是我再還一次欠你的……從今往後,你與我淳于焉再無瓜葛……我亦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安若溪半分……你走吧……」
冷冷驅逐,男人冷峻的眉眼,不帶半分情緒,這一剎那,他彷彿又恢復成那個站在頂端、高高在上、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君王……不,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護衛著心愛女子的男人而已……他愛的那個人,名喚安若溪……
蘇苑莛定定的望著面前的男子,他與她不過數步的距離,卻遠隔天涯,窮盡她一生一世,都再也走不到他的身邊……是他不許她靠近……如今,與他並肩而立的……是另外一個女人……他的眼裡,他的心中,再無她半分的存在……或許,從始至終,都不曾有過……
蘇苑莛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凄厲的笑聲,只斷續了兩聲,便生生的戛然而止,似被人從中狠狠砍了一刀,從此之後,再難粘合……
安若溪看到她掙扎的從地上站起來,半邊臉頰,刀痕如魅,暗紅色的鮮血,凝結成痂,妖艷而可怖;一雙精緻的眉眼,熾烈的怨毒似刻進了瞳孔,深入骨髓,每一絲眼波,都彷彿燃燒著熊熊烈焰,欲將所過之處,燒成萬劫不復的煉獄……
安若溪看著她,心底說不出來的滋味……並非同情,亦非可憐……比起她曾經對她做過的事情……今日一切,說到底,都不過是蘇苑莛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她只是替她悲哀而已……原本所有的事情,都不至於走到今天這步……蘇苑莛縱然有錯,但她自己呢?是不是也錯了呢?
微涼的指尖,驀地一暖,男人似能看透她心中所思所慮,大掌執起她的小手,將一切堅定不移,由他溫厚的掌心,一絲一絲的傳遞給她……雖隻字未提,卻遠勝千言萬語……在這一剎那,安若溪終於瞭然……她不後悔……不後悔回到淳安國……更不後悔遠隔五年之後,再與身畔的男人糾纏入骨,死生不休……
這四目相對的景象,刺進蘇苑莛的眼裡,化為利刃,入了肺腑,再難拔除……
安若溪看到她窈窕的身姿,依舊柔媚美好,背對著他們而立,瞧不清她臉上容顏,卻依稀聽得她軟媚的嗓音,似帶著盈盈笑意,徐徐開口道:
「臣妾差點忘了……此次前來……是想通知皇上一聲……廢帝淳于謙殘餘舊部,聯合當初被皇上所滅諸國……共計三十萬大軍……日前已由昔日的楚尚國,如今的楚尚郡起兵……正式謀反作亂……欲將皇上趕下王座……」
安若溪的心,驀地一跳,手背上覆著的溫厚大掌,似有不能自抑的一僵……
安若溪將他握的緊了一些,突然有些怕一鬆手,他就會從她的眼前消失……
卻聽那玉身俏立的女子,聲線嫵媚,頓了一頓,笑意彷彿更甚,悠悠開口,說的是:
「對了……皇上還不知道此次領兵的人是誰吧?說來都是你我的故人……昔日焉王府的侍衛……連亦塵……」
曼聲拋低這一番驚濤駭浪,女子再不停留,身姿優雅,款款而去。
空氣間尚彌散著濃厚的血腥之氣,煩郁不止……雖然隱有預料,但親耳聽到,安若溪一顆心,還是轟然一震,下意識的望向身畔的男子,卻正與她目光相對,四目交投,靜如止水……
戰火一路由楚尚郡燒來,半月間,雙方已經歷了泯城、洛陵郡、龐城等接連幾場大戰,雙方各有勝負。
白沙鎮雖距戰火仍遠,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也不免人心惶惶,實不知這太平日子,還能夠維持到幾時,更不知這場戰爭,最終的結果會是如何……整座鎮子,都彌散著戰爭的陰影,揮之不去……
一片愁雲慘霧之間,關於這場戰爭的起因,也成為諸人茶餘飯後、津津有味談論的話題……傳言中,那叛軍的首領,原是為了皇宮裡那位據說死而復生的汐妃娘娘……才起的兵,造的反……這旖旎的宮中秘聞,讓壓抑的眾人,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傳的不亦樂乎……到最後,各種版本有之,繪聲繪色,有板有眼,說的幾乎跟親眼所見一樣……有時候,連當事人自己都會懷疑,那些有模有樣的杜撰,或許確有其事……而由此,一頂「紅顏禍水」的大帽子,也由那皇城裡害得君王不早朝的汐妃娘娘,從頭蓋到尾……
另一方面,這身處風口浪尖的兩個人……淳安國皇帝和他的愛妃沐氏嬌女,卻心照不宣的絕口不提當日的事情……當然,誰也不會料到……他們口口聲聲,嘖嘖稱奇的帝妃,就混在這白沙鎮里,泯然眾人矣……
戰事越來越嚴峻,就在前日,連亦塵率領的三十萬大軍,已攻破寧遠城,一路向東,直朝京畿撲來……
很多時候,安若溪望著那沒事人般的一大一小兩父子,常常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杞人憂天呢?直到有一次,夜闌人靜的時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轉身間,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抱身畔的男子……床榻之上,還殘留著他未散的氣息,枕邊卻已空蕩如也……
那一剎那,安若溪陡的嘗到了恐懼的滋味……鞋都忘記了穿,赤足便跳下了床,推門過處,卻見男人一襲青衫,立在院落中央,身姿秀拔,芝蘭玉樹,一張冷峻朗逸的臉容,映著月華如水,卻是依稀可見,眉眼英俊間,隱隱透出的濃厚憂慮……彷彿正在被一件極大的事情困擾著,猶豫而矛盾,掙扎而激蕩……他一定想的太專註,連她就那麼站在房門開處,靜靜凝視著他,都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