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而第二日,男人又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絕口不提這場戰爭,依舊如同之前一樣,陪著無憂做一個父親應該做的一切……安若溪也沒有問他的打算……怕一開口,便再無轉圜的餘地……她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這樣的膽怯與自私……只希望這偷來的片刻安寧,能夠將時間拉的長一點,再長一點……
但這樣自欺欺人式的逃避,總歸也要有面對的一天……就像現在,窗外天色泛白,又是一夜寒涼……男人髮髻如墨,沾染了一夜的風露,像浸在濃厚霧氣里一樣,油生虛無縹緲的錯覺……遠處的戰爭,若也只是一場夢,該有多好?
雙足似墜了千鈞巨石,牽絆住安若溪想要走近男子的腳步,咬在下唇瓣上的利齒,卻帶來一波一波疼痛的清醒,終將心底那激蕩的複雜與不安,一點點的捋清了……
深吸一口氣,安若溪抬腳,緩緩走至男人的身後……
「今日怎起的這樣早?」
密雲籠罩下,男人俊朗冷毅的臉容,在望向女子之時,薄涼的唇,輕輕綻開一抹寵溺,似一線灼灼日光,穿透層層烏雲,隔著數萬光年,照亮了整片陰霾……
那光芒刺得安若溪眼睛一酸,喃聲低喚道,細碎的嗓音,鯁在喉間,與千言萬語,交纏在一起,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又從什麼說起。
男人卻仿似能夠知道,她心裡那些矛盾與掙扎,唇間有安撫的淺笑,落進安若溪眸底,平息著她不知所措的血液翻滾……
「手這樣涼……我們回房吧……」
溫厚粗糲的大掌,將女子柔弱無骨的小手,整個包裹在掌心,灼燙的體溫,由他傳遞給她,十指交纏,凝成一個結,毫無縫隙,緊緊契合,彷彿世間沒有任何的人與事,能夠再阻擋在他與她之間……
他掌心薄繭如刀,磨著安若溪細緻滑膩的肌膚,安定而溫暖。
任由他牽著,像一個貪戀著溫暖寵溺的小孩子,安若溪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淳于焉……讓我去找連大哥吧……」
坐定,安若溪終於輕聲開口,唯恐稍遲,心底升騰起來的這一份理智,便會消弭在他的寵溺之下……話出口,才陡覺喉嚨又苦又澀,像剛剛浸在黃連水裡泡過一般,漫出一絲絲的沙啞……
男人覆在她手上的大掌,似乎僵了僵,繼而卻是將她更緊的包裹住,無限濃情厚意,彷彿都只繫於這樣自然而簡單的一個動作……
「傻瓜……兵荒馬亂的……你就算去找他又能怎樣?」
淳于焉微微一笑,薄唇輕啟,明明吐出來的字眼,微涼似水,一把低沉的嗓音,卻滿溢的俱是款款溫柔。
「事情畢竟是因我而起……或許我能勸服連大哥退兵呢?」
說到後來,安若溪嗓音漸低,心底一時之間,激蕩起伏,難以訴清。當日,連亦塵臨走之際,拋下的一句話,言猶在耳,當時以為不過是他的一時之氣,卻沒想事情真的會變成今日的這幅模樣……
男人一笑,深邃如古潭的寒眸,流光星星點點,搖曳的卻不過眼底這一道女子的身影而已。
「哪有這樣容易?兩國交戰,興起易,結束難……不管連亦塵是為何攪起這場仗的……眼下走到這步……就算他同意退兵,他底下那些一心想要復仇或者漁利之人,斷也不肯的……」
低嘆一聲,淳于焉溫聲開口,微涼的指尖,輕輕將女子散在鬢角的碎發,掖在了耳後,一張冷毅俊朗的臉容,即便將事情的嚴峻性,看得如此之透,卻依舊風輕雲淡,漫不經心。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問出這番話的安若溪,心底一時之間,卻不知究竟是怎樣的滋味……平靜、緊張、期待、還是不安?種種激蕩,卻全繫於面前的男子……
男人輕輕摩挲在她臉頰上的動作,頓了頓,安若溪的心,隨之一窒,落入那近在咫尺的一雙寒眸里,能夠清晰的看到自己倒映在其中的無措模樣……
空氣里沉靜的像是一池無風的春水,惟有兩人或輕或重的呼吸聲,交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分彼此……
安若溪看到男子輕薄的嘴角,緩緩扯開一抹淺笑,像撥開雲霧,透光而出的一線流輝,璀璨而奪目……那樣神清氣朗的一個男子,當真是好看到叫人心跳……
安若溪只覺一顆心,似要跳出腔子來了,眼睜睜的望著男人,薄唇開啟,似要說些什麼,但話聲尚未來得及出口,卻聽得有砰砰的敲門聲,突然響徹,將一切未知的答案,生生的截了斷……而與此同時,另一道溫淡的男聲,卻從門外響起,說的是:
「四皇兄……是我……」
聽到這微帶熟悉的一把嗓音,安若溪心頭不由一動,下意識的去看淳于焉的反應,但見他刀削斧砍般的側臉,神情淡淡,瞧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
房門開處,一襲紫色織錦袍的男子,長身玉立,站在門口,一張俊美的臉容上,依稀與淳于焉有兩三分的相像……正是這淳安國的五王爺淳于顯……淳于焉不在皇宮的這段時間,一直都是由他監國……
安若溪的心,重重一跳。
隔著厚實的房門,安若溪一雙眼睛,定定的凝在上面……那裡,淳于焉與淳于顯兩兄弟,正在裡面不知說些什麼……
手指不自覺的絞著衣襟,到得發現之時,掌心早已一片汗濕……
安若溪想自嘲一笑,嘴角扯了半天,卻發現依舊僵硬如石,頓在原地,看起來頗有點似笑非笑的意味……
身後有稚子慢悠悠的嗓音,徐徐開口道:
「娘親……你這麼坐立不安的好奇他們說話……不如親耳去聽聽說些什麼……」
安若溪睜大的雙眼,不由跳了跳。
躡手躡腳的走到房門之前,還未站定,便聽得屋內淳于顯略為拔高的一把嗓音,彷彿充滿不能置信般的震驚與錯愕,說的是:
「四哥……我叫你一聲四哥……難道你忘了嗎?為了今日這個位置……你付出了多少?現在這樣輕而易舉的捨去……就為了一個女子……值得嗎?」
屋內有短暫的沉默,水一般劃過。
心跳砰然,有如擂鼓之間,安若溪聽到男人清冽溫淡的嗓音,徐徐開口,說的是:
「我原也以為……世上種種,沒有比這個位置,更重要的東西……但原來不是……」
男人話聲低沉,平靜若暴風雨過後,一片寧和的夜海,輕淡卻厚重:
「對現在的我來說……安若溪……她比我的性命,還重要……我已經失去了她一次……這一次,我絕對不會選錯……」
平淡的嗓音,仿若說的只是最尋常不過的一件事而已,就如同心跳、呼吸一般的自然,卻是刻入骨髓的情深意濃,融進血液里,化在生死間,再也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取代……生命中至重要的東西……原不過「安若溪」三個字而已……
安若溪聽到自己心中,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一點一點的簇成綻在半空的璀璨煙火,巨大的快樂,像是潮水一般,湧上來,似苦似甜,似喜似悲,將她淹沒,全身的骨肉血脈,再也容不下任何的雜念,惟有男人字字如刃,鐫刻在她靈魂最深處,即便此生到此為止,亦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房門開處,四目相對,千言萬語,俱已失卻顏色,這一剎那,他有的,不過是她;她僅有的,也不過是他,再也容不下世間任何的一切……
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她所有的,不過是面前的男人,還有端木無憂那隻拖油瓶罷了……天地之大,去哪裡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陪在她身邊的人兒,是他們兩個就好……
心,從未像此刻這樣的輕鬆……
兩人相視一笑。
房門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被撞開,隔壁李大哥跌跌撞撞的衝進來,滿身血污,驚慌失措:
「安大嫂……不好了……你家無憂……被一群蒙面人……給抓走了……」
慘白的紙箋,一個個黑色的字眼,被暗紅鮮血染污,暈開大片大片的陰影,觸目驚心:
「欲救愛子……明日子時……城外福雙客棧……恭迎淳安國皇帝、汐妃娘娘大駕……」
下面的落款,輕輕淡淡的六個字:
「楚尚國……連亦塵……」
手中紙箋,重如千鈞,安若溪再也握不住,輕飄飄的墜入地下,心底一片茫然,沁涼的指尖,卻驀地一暖,抬眸,淳于焉寒眸如刀,堅韌似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