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扮巫陽屈平招魂 查烏金大王動怒(4)
「發吧,不足部分,宮賬支付!」懷王語氣沉定。
景翠幾人退出,剛至宮門,遇到由草舍趕來的屈平。
「屈大人,」靳尚心裡存事,攔住他道,「辰光已經遲了,王上這在歇息呢。你乾脆明日再行覲見,」轉對幾人,「煩請諸位隨在下寒舍一敘,謀議一下烏金的事!」
離王宮最近的是靳尚府宅,見他盛邀,幾人也就樂從,跟他走向靳府。
靳尚吩咐掌燈,安排飯食。
辛苦一日,大家也都餓了,待食材上來,飽餐一頓。
餐畢,靳尚趕走下人,關門閉戶,斂神說道:「諸位大人,你們也都聽到了,方才大王要在下追查烏金,在下曉得事兒棘手,在下也曉得,烏金之事其實你們誰都知道,只是不便說出而已。這辰光沒有外人,大王也不在場,在下懇請諸位暢所欲言。在下保證,今宵的話,止於今宵,在下只是聽聽,即使稟報王上,也斷不會講出諸位!」
「靳大人這是什麼話呀,」屈平笑笑,半是責怪,「楚國是大王的,更是你我大家的。幾天前聽屈遙說,此番征秦,我們是敗在兵器上了。秦人使用的是烏金兵器,我們使用的依舊是青銅兵器。常言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若不利,事必不善。可如何使器利,在下是外行,今日正好借靳大人這塊寶地,向諸位討教!」
靳尚與屈平這麼一唱一和,氣氛也就熱鬧起來。湊在一起的這幾個人原本不是碌碌之輩,個個胸懷大志,欲在楚地成就事業,這又讓靳尚、屈平幾句話一講,無不熱血沸騰,推心置腹,各將所知一一吐露。
「說起烏金,」昭睢看向景翠,「就在下所知,沒有誰能比景鯉大人清楚!」
景鯉是王室工尹,掌管與協調楚國各地的工礦商貿,與昭睢合作較多。
景翠當即派人召請景鯉,這才從他口中得知秦人徵購數以萬計的犁鏵、楚國各地商肆的犁鏵皆被調往宛城的事。
這是特大案情,但事涉王親,尤其是涉及王叔與鄂君,誰都不吱聲了。
「這怎麼能成?」屈平激動了,「若是在下沒有記錯,王命規制,凡涉及五金、皮革等物,不可私貨出關!」
「屈大夫,」景鯉應道,「王命規制的五金,為金銀銅鎳錫,不含烏金。烏金是近些年才成氣候,因而大王於前年才又新頒一命,將烏金也列入關禁。」
「這不就成了?」屈平握拳,「他們這是違禁!」
「依律沒有違禁!」景鯉接道,「秦人訂購的是犁鏵,而犁鏵是農具,不在關禁之列!」
顯然,秦人與王親,鑽的正是這個空子!
幾人一直謀議到天色大亮,方才各回各府。
靳尚睡足一覺,又使府人將郢都及附近所有的店肆暗訪一遍,記下數據,於第三日後晌入宮,向懷王扼要稟報犁鏵事件,末了奏道:「王上,就臣所查,郢都所有店肆,犁鏵全部運回宛城。更可怕的是,其他烏金產品,譬如馬蹄掌、牛蹄釘、鐵耙齒等物,也都統統回收,運回宛城,說是要回爐鑄作犁鏵!」
「這這這……」懷王震驚,「他們為什麼這麼干?」
「聽說秦人出的是三倍價!」
「大膽!」懷王一拳震幾。
「王上,」靳尚輕嘆一聲,「如果不予制止,及至明年,莫說是製作烏金兵器,即使農人耕地,怕也買不到犁頭了!」
「傳旨,將他們統統押起來,重刑治罪!」
「王上,眼下還治罪不得呀!」靳尚又是一嘆,「臣查過王命典制,關禁所列五金,為金銀銅鎳錫,烏金不在其內。烏金被列入關禁是前年由大王特別頒發的王命,但王命禁的只是烏金,沒有列入犁鏵。在邊關那兒,烏金是烏金,犁鏵是犁鏵。犁鏵是農耕用具,與糧食一樣,是可以在列國間往來商貿的。」
「這……」懷王語塞,良久,看向靳尚,「是何人將犁鏵賣給秦人的?」
「臣也不知。」靳尚低聲,「臣只受命追查烏金,未曾受命追查犁鏵,再說,犁鏵出關未曾違法,怎麼追查?大王若要禁止此事,只能是重新頒布王命,既往不咎!」
宮值進來,報奏屈平求見。
「寡人知了。」懷王對靳尚擺手,轉對宮尹,「有請屈平!」
靳尚欲退走,被懷王止住。
屈平趨進。
「王上,」屈平見過禮,開始復命招魂的事,「臣奉命招魂……」
「招魂的事以後再稟,」懷王打斷他,「寡人有更緊要的事尋你。」
「臣謹聽王命!」
「這就去,起草旨令,不,是王命,從今日起,關閉秦楚邊關,嚴禁犁鏵出關。不僅是犁鏵,凡是由烏金鑄成的任何製品,概不可出關,違者依法嚴懲!」
「王上,臣有奏!」屈平應道。
「講。」
「敢問王上,因何要禁烏金、關閉邊關?」
「你有所不知,秦人用我烏金,鍛造五金兵器,致使景將軍伐秦兵敗!」
「就臣所察,」屈平奏道,「景將軍兵敗,與我犁鏵輸秦並無關係!」
「啊?」懷王震驚,盯住屈平。
靳尚也是震驚,不明白屈平何以這般說話。如果此敗與兵器無關,身為主將的景翠就難辭其過了。
「王上,」屈平不急不緩,「邊關商貿,從來有之,尤其是秦楚邊關,從巴鹽、絲麻、服飾、顏料、傢俱、陶瓷、各式器皿、糧食、食糖、酒等等,應有盡有,溝通有無。若是關閉邊關,其他不說,單是邊民生活就無著落,何況還有許多人以邊貿為生呢?」
「你扯邊貿做什麼?」懷王盯住屈平,「寡人想知道的是,景將軍為何兵敗?」
「景將軍兵敗,敗在內,不在外。」屈平從袖中摸出一卷奏摺,「臣之所陳,皆在此折中,請王上審閱!」
宮尹過去,接過奏摺,呈交懷王。
懷王展開,是一條羊皮卷,很長,字也寫得較小。顯然,屈平在此奏摺上花了不少功夫。
「屈平,」懷王匆匆瀏覽一下,收起奏摺,擱在案上,盯住屈平,「你這奏摺容寡人慢慢賞讀。景將軍敗因,你且扼要說來!」
「就臣所察,」屈平曉得懷王性急,抱拳道,「景將軍可有三個敗因,其一如王所述,是敗於兵器。人勝獸,不在手,在手中之器。兩強相逢,器銳者勇。何方擁有銳器,何方就會氣盛。氣盛則勇。然而,此番與秦交戰,卻與秦人購我犁鏵無關。就臣所察,犁鏵售秦是新近之事,前後不過一月。一月之內,秦人是不可能用我宛城烏金鍛造出那麼多烏金兵器來的。這個說明,早在戰前,秦人已鍛造出這等鋒利銳器,而我卻毫無察覺,依舊使用青銅兵器。不巧的是,秦人雖能造出這般兵器,卻缺少烏金,若是明目張胆貿我烏金,又怕引起我方警覺,這才以販貿犁鏵為由,彎道取我烏金,以鍛打利器!」
屈平分析合情合理,懷王聽進去了,盯住他:「其二呢?」
「其二是,臣赴荊門招魂之時,得與將士們暢聊戰事,聽他們詳述了戰場局勢。從開戰至潰敗,雙方搏殺過程可分為兩個時段,前一時段是我方攻擊,戰士們多是前胸中槍,后一時段是我方潰退,將士們多是後背中槍。就傷亡數量而言,後背中槍者遠多於前胸中槍者。這個說明,楚卒怯戰!」屈平頓住,看向懷王。
懷王耳邊響起景翠的聲音:「……仗恃的正是這款兵器。有此兵器,他們膽氣粗壯啊!我以銳士三萬組錐陣衝擊,三軍不是敗在戰上,是敗在氣上。末將站在高台上,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勇士前赴後繼,紛紛死於秦人的長矛下面。勇士們奮不顧身,戰至後來,錐尖鈍了,錐尖斷了,錐陣變作矩陣,勇士們仍在衝鋒……」
「你說的是,」懷王點頭,「景將軍提過這事兒。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拼殺,我方敗在氣上,在秦人鋒利的兵器面前,氣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