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1）

出神看著窗外的楊姍姍繼續說：「看書的時候會想到他，吃飯的時候會想到他，走在路上看見其他人會想到他，下雨看見雨傘也會想到他……就好像有很多很多他一樣，明明已經很久都沒想過他了。」

七月的太陽已經有了刺眼的味道，通過枝葉不那麼茂密的樹木，洋洋洒洒落在操場和房屋上。

對於楊姍姍的這句話，顧從楊不知道可以怎麼回答。

在得知邱雲澤死訊的時候，她也曾經這麼想過邱雲澤……明明，明明之前已經不想了。

把因為太陽而有些淚目的雙眸移至空白的試卷上，楊姍姍語氣飄渺：「我要出國了。」

「你……」驚訝的看向楊姍姍，顧從楊因為對方的話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楊姍姍的確是在國外讀了很久的書，只是她不知道原來對方是這個時候出的國。

「是父母工作上的調派，媽媽說如果可能，大概不會回來了。」將顧從楊的驚訝納入眼底，楊姍姍笑了笑。

原來真是這個時候，顧從楊想。

「你要去哪？」半晌，顧從楊詢問。

「法國。」

兩人沉默了一會，楊姍姍說：「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嗯，好。」顧從楊點點頭：「有機會我會去找你玩的。」

「好啊，到時候我肯定會好好招待你的。」笑了笑，楊姍姍便靠在顧從楊身上，小聲說：「原本我們約定好一起考一高的，現在他走了，我要出國了，居然一個都沒守住約定。不過也是沒辦法的，誰叫世事無常呢……」

顧從楊微微抿住唇，她扭頭看向外面耀眼無比的日光。

是啊，誰叫世事無常呢。

中考在不久後來臨。

顧哥哥和趙嘉措特地起早送顧從楊去了考場，就如同當初顧從楊在外面等他們一樣，等著顧從楊考完去吃東西。

考試結束后，顧媽媽沒問顧從楊考得怎麼樣，因為在考試的最後一天顧小姨從英國回到了中國，她告訴她楊楊要出國讀書了。

被告知的顧媽媽愣了許久，心裡不是滋味。

才回來三年的女兒，又要走了。

她想，她們之間的母女緣分還真是單薄的連根線都不如。

對於顧從楊要去德國讀書的事，顧爸爸只有冷笑：「反正我也管不了她。」

並且，顧爸爸還表示自己這次一分錢都不會出。

顧媽媽沒說什麼，倒是顧小姨，她很不客氣地告訴顧爸爸——顧從楊所有的費用她都會承擔：「就你那點小錢，還是自己留著花吧。」

因為顧小姨的話，顧爸爸直接拂袖而去。

顧媽媽對此很是埋怨顧小姨，她覺得對方說話太傷人了，順便還解釋說顧爸爸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打扮得十分書生氣的顧小姨笑了起來。

顧媽媽皺眉：「他是喜歡楊楊的，只是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楊楊在國外呆了12年，他主動去看過幾次？」對於顧媽媽的解釋，顧小姨一個字都不信：「一個巴掌都可以數得過來，你覺得他有什麼資格對楊楊指手畫腳？」

在這方面，顧爸爸的確理虧，但顧媽媽還是說：「他總歸是楊楊的父親。」

「父親？」顧小姨噗呲一笑，覺得這是自己聽過的最大笑話：「楊楊為什麼呆在國外12年，是什麼原因我們都清楚，他從來都沒想過要這個女兒，何必呢？」

何必要假惺惺做出一副慈父模樣？

顧媽媽沉默。

當初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所有的傷害都已經造成，要說彌補……顧媽媽眼神微暗……

「那是我的決定。」半晌，顧媽媽開了口：「是我決定將她送出國。」

盯著顧媽媽，顧小姨打量著對方，她想，愛情就這麼能改變一個人？

原本，原本好端端的姐姐，就因為嫁了那麼一個人，簡直變得面目全非。

為了愛情可以拋妻棄子，還真是……

一想到當年，顧小姨便整個人不舒服起來。

姐妹倆相顧無言，最後顧小姨起身離開了顧媽媽家。

中考結束后，就是分別。

楊姍姍離開的那天，顧從楊、邱雲澤、左希雅等人去送別。

左希雅和楊姍姍擁抱了很久才依依不捨說了再見。

楊姍姍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深呼吸了好幾口才緩過氣來對顧從楊張開了手……

即使再不舍也無法停止離別的飛機起飛的時間。

瞧著過安檢后不斷揮手的楊姍姍，顧從楊不知道這個時候何旭在做什麼，也許對方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準備漂洋過海到另一個國家……

另兩個女生一起去了衛生間，只剩下邱雲澤、顧從楊、左希雅坐在位置上注視著跑動的飛機。左希雅恨恨說著何旭沒良心：「要是何旭在的話，有可能……」

「何旭沒辦法。」在廣播播報了飛機信息后，邱雲澤驀然開口：「他家出事了，父親坐牢，母親去世。」

一夜之間從富家少爺變成落水狗，從平時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到所有的東西都被查封，連住的地方都需要跟人借……和父親母親來往的朋友紛紛躲避，平時深受何旭父母照顧的親戚變成嫌棄臉，根本沒人願意收留他……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又怎麼可能去保證另一個女孩的未來？

回憶起何旭緊張而窘迫的找自己借錢的景象——明明平時那麼客氣豪放的性格，邱雲澤想，現在卻連幾塊錢都要算著花……

瞧著接過錢說謝謝的何旭，邱雲澤欲言又止，半晌才問對方：「你就這樣走了，楊姍姍怎麼辦？」

聽到楊姍姍的名字，方才還緊張的少年眼圈立馬通紅一片，他幾次開口有縮回了話語，許久才抿住有些青紫的雙唇，帶著迷茫和難過：「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還說什麼她……」

邱雲澤沉默。

看著邱雲澤不吭聲的模樣，何旭那錢的手一直在摩擦那錢：「你幫我和她說一聲……」停頓的話語帶著哽咽，好幾秒后才顫抖的說：「忘記我吧。」

那些說過的話，約定的事，統統忘記吧，就像是喝過的水吃過的食物，消化掉就沒有了。

雙眸注視著低頭的少年，聽著對方偶爾間喉嚨不自在的聲響，邱雲澤收斂神情，直接拒絕：「我不幫你說這個。」

「為什麼？」第一次被邱雲澤拒絕的何旭看向邱雲澤。

「因為我想，她寧願你不告而別，也不想你說出分手兩個字。」邱雲澤輕輕說。

何旭笑了起來：「邱雲澤……你還真是……」笑容苦澀而傷心：「是啊，你像來就懂她是怎麼樣的……」

想到過去每一次聽不懂楊姍姍在說什麼都會去找邱雲澤幫忙的自己……

那個時候，雖然有時候也會嫉妒為什麼邱雲澤會知道，對方是不是也喜歡姍姍，但何旭想，那時候好幸福啊……

不用擔心生活，不用擔心未來，僅有的煩惱不過是寫不完的作業，躲著家長的戀愛，還有聽不懂戀人的話中話。

淚水從通紅的眼眶不斷落下，被過往一切幸福的模樣所糾纏，明顯瘦了一大圈的少年忍不住蹲在了地上：「為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事情會突然變成現在這樣？我想不通，明明什麼都好好的，所有的設想，所有關於未來的設想，我們都想的好好的……」

明明前一天還偷偷摸摸地和楊姍姍約會，然後在路上一不小心遇到了出門的母親。當時最怕的就是對方瞧見他們，因此還躲躲藏藏提心弔膽了許久……直到瞧不見，兩人才相視一笑依依不捨的分別。而第二天，一切都變了……

如同找不見方向的流浪狗，何旭的話語好似自問一般：「怎麼忽然有一天，有一天生活就變了？什麼都實現不了了，什麼都變成了一紙空談，明明……明明……」

明明，明明說喜歡的時候，想和對方在一起一輩子，怎麼會突然什麼都變了？

變得措手不及，變得面目全非……

在何旭止不住的嚎哭和旁人異樣的目光中，邱雲澤輕聲回答：「我們只是都太小了。」

我們太小，但相愛卻太早。

沒有能力，沒有辦法，我們自己都是依附在別人身上的菟絲花，又怎麼可能輕易許諾未來？

靠人人會變，靠樹樹會倒，菟絲花的愛情就算是真愛又能怎樣？沒有根基，連自己哪一天枯萎都不知道。

真心喜歡一個人是可以抵抗所有，但這也有條件，條件是你自己本身就能抗住所有。否則，頃刻坍塌不過須臾之間的事。

雖然是這麼想的，但聽著傷心到極至的哭聲，邱雲澤覺得自己的世界也在下一場大雨。

大雨傾盆，覆蓋一切。

被邱雲澤的話給驚呆的左希雅好半天才回過神，她沒想到何旭居然會這麼慘。

難怪對方，她想，難怪對方走得那麼匆忙還一聲招呼都不打……可是，可是為什麼就不能留下來呢？留下來和學校申請助學金什麼的總能把書繼續讀下去。而且，她思考，而且大家都可以幫忙啊，為什麼偏偏非要選擇離開？明明有比離開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