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波多雅斯,海之王國。
海洋上的璀璨明珠。
被海洋之神庇護著的國度。
波多雅斯王城,一座矗立在海邊的繁榮而雄偉的城市。
每一天都有無數的人湧入其中,亦有無數的人湧出。
因為以商貿為主,所以水路和陸路都四通八達,世人都傳言,這大陸上的任何一條道路和河流,都能通往波多雅斯王城。
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在這條通往波多雅斯王城的平坦大道上,車馬人群如以往那般川流不息,來來往往,各型各色的人都有。
有幾十架馬車數百人之多的大型商隊,也有隻有一、兩輛馬車的獨身商販。
一名膚色黝黑的中年商販仰頭看了看天色,明亮的太陽當空,萬里無雲,已是午時,陽光很刺眼。他眯起眼想了想,一甩韁繩,轉了方向,駕駛著馬車駛離大道,向大道旁邊的一個小湖泊慢慢駛去。
他的夥計駕駛著另一輛馬車跟在他的身後。
趕了一上午路,兩匹馬都有些疲憊了。
和那些大型商隊不一樣,他就是自家做些小買賣,走南闖北就靠著僅有的兩匹馬,耽誤點時間不要緊,若是馬匹累出病來,那才叫他心疼。
要知道,一匹馬的價格可不低。
趕著馬車來到小湖泊邊的一顆大樹下,中年商販勒馬停下,然後下馬車給馬匹喂水餵食。
他一下車,後面的那輛剛剛跟著停下的馬車中立刻鑽出一個小男孩,歡呼一聲,一溜煙兒衝進湖水中玩水去了。
看樣子,這一路在馬車裡面憋得厲害。
看著自家調皮的兒子在水中撒歡的模樣,中年男子笑著搖了搖頭,繼續給馬匹喂水。
他正輕輕地撫摸著馬的鬃毛,突然聽見旁邊正在收拾東西的夥計高喊一聲。
「誰?!」
中年男子猛地轉頭看去,目露警惕之色。
他看見一個身影藏在馬車後面,雖然那個身影看起來比他和夥計都瘦小許多,但是常年走南闖北深知危險性的他警惕心不曾放鬆半分。
他喝道:「誰在那裡?出來!」
藏在馬車后的人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走了出來。
中年男子掃了一眼,稍微放心了一些。
出現在他面前是一個不大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身型纖細,膚色白皙細嫩,一看就知道沒怎麼吃過苦。
身上的衣著的衣料也不差,只是有些臟,一頭淺色的金髮有些凌亂,臉頰上還殘留著一點嬰兒肥,整個人看起來越發顯得稚氣。
少年看著他問:「你是要去王城嗎?」
看著這個長相可愛人畜無害的少年,中年男子點了點頭。
少年立刻說:「能帶我一程嗎?」
他脫下手腕上的銀環,遞給他。
「這個給你當路費。」
中年商販詫異地掃了一眼那個銀環,銀環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看得出來,這個銀環的純度不算高,不過已足夠抵上半匹馬,差不多相當於他跑這一趟商路賺到的四分之一。
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終究還是沒忍住誘惑,點頭答應了。
反正這青天白日的,到處都是人,離王城也就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
他伸手接過銀環,摸了摸,笑了一下。
「小傢伙,財物別隨便露白,你這麼隨隨便便相信人,不怕我拿了你的銀環不帶你,甚至還把你左手的銀環也一併搶了?」
中年商販做買賣一貫都很有信譽,也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這麼說,不過是想要逗逗這孩子,順便教育他一下,讓這個一看就知道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孩子不要輕信他人。
幸好遇到的是他,要是遇到個心狠手辣的可怎麼辦?
少年睜著一雙懵懂無辜的眼看他。
他說:「可是我看見你有一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小孩,覺得你應該不會那麼對我。」
中年男子聞言一怔,他轉頭看著不遠處還在湖中撒歡的自家兒子,搖著頭笑了笑。
這少年大概是看到有同齡人覺得安心,到是誤打誤撞。
畢竟對他而言,為人父母總是不願意讓自家孩子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
中年男子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吩咐夥計繼續照顧馬匹。
而少年則是說還有一個同伴,找他討要了兩件陳舊的亞麻布外罩之後就跑走了,說是馬上就回來。
他也沒當回事,反正也不值幾個錢。他這種商販一年有大半年都走南闖北,一路走著風塵僕僕的,因此常年準備著幾件結實經用的粗糙亞麻布外罩披在外面,用來擋風沙塵土,再方便不過。
…………
薩爾狄斯緊皺著眉,不快地看著彌亞拋到他腳下的亞麻布外披。
他看那件粗糙亞麻布外披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個垃圾。
「我不穿這個。」
他說,用腳踢了踢破布,漂亮的臉綳得緊緊,語氣滿是厭惡和嫌棄。
這種又臟又破東西,他府邸里養的那些看門狗都不會去叼。
這傢伙怎麼敢讓他裹這種破爛?
彌亞看著這隻高傲的金毛波斯貓那張寫滿了『我很高貴』的臉,他笑了一下。
雖然他的容貌沒有金毛波斯貓那般漂亮到令人驚艷的地步,但是一張娃娃臉長得可愛,笑起來就很甜,看著就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錯覺。
是的,錯覺。
他笑了一下之後,就上前用力一推,將薩爾狄斯一把按在岩石上。
在薩爾狄斯還懵著時候,他一手按著他,一手揪住其身上穿的白色短袍胸前的領子。
用力一撕——
唔,沒撕開。
畢竟是昂貴的衣料,又好看又舒適,還非常結實。
沒事,多撕幾下總能撕開。
「你做什麼!」
終於反應過來要被扒衣服的金毛波斯貓瞬間炸毛。
「撕你衣服。」
薩爾狄斯:「…………」
對方回答得太乾脆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
彌亞語氣非常認真地對他說:「我覺得,與其聽你嫌棄這個嫌棄那個的,不如把你衣服撕了。你沒衣服穿,自然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雖然彌亞是想要走回去的,但是他實在錯估了兩個孩子的體力。
一開始薩爾狄斯說著走不動的時候,用樹枝抽一下還有點用,到了後面,實在是疲憊不堪,這傢伙往地上一躺,死活不肯再走。
硬生生從一隻傲嬌波斯貓變成了一隻憊懶波斯貓。
不止是薩爾狄斯,彌亞自己也累得腿肚子打顫,根本沒法走下去。
想了想,他只好設法搭個順風車回去。
但是這樣一來,彌亞還好,薩爾狄斯身上的服飾未免就有些顯眼了。讓他換上平民的衣服又怎麼都不肯,彌亞只好後退一步,披個外罩遮住衣服就好。
可這傢伙居然披個外罩都還嫌棄來嫌棄去的。
彌亞才沒那個功夫跟薩爾狄斯講道理,中年商販還在另一邊等著呢。
所以他選擇用最簡單粗暴的辦法,直接撕衣服。
到時候,薩爾狄斯要麼裸.奔,要麼就用其嫌棄的破亞麻布裹著身體。
嗯,他真是太聰明了。
他溫柔地對薩爾狄斯說:「乖,別動,不疼的,再讓我撕一下,很快就好。」
薩爾狄斯:「……我、我披。」
捂緊自己衣服的金髮美少年一臉受盡侮辱、忍辱負重的神色。
彌亞有點遺憾地鬆開手,看著這隻養尊處優慣了的金毛波斯貓被強按著腦袋,只能忍氣吞聲、委委屈屈地將那件都褪了色的破爛亞麻布披在自己高貴的身體上。
雖然不得已向惡勢力屈服了,但是將這種破爛披在身上,薩爾狄斯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破布碰到的皮膚更是瞬間起了雞皮疙瘩,難受得要命。
走了兩步,他忍不住向彌亞抱怨說這布料太臟太粗糙,磨得他皮膚又癢又疼。
你是豌豆公主嗎?
彌亞很想這麼吐槽他一句。
但是想到就算說出來薩爾狄斯也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所以就罷了,沒搭理他。
嬌氣到這種地步的傢伙,真的能上戰場嗎?
彌亞苦惱地思考著。
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薩爾狄斯上戰場的樣子,別說拿起武器和別人戰鬥,恐怕一身盔甲就能把其壓趴在地。
……總覺得自己求生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
彌亞和薩爾狄斯坐上中年商販的馬車,兩人身上都裹上那身陳舊的亞麻布外罩,一眼掃去頗不起眼。
中年商販看了一眼從外罩里露出的幾縷金髮,沒有多問。
畢竟他帶著這兩個少年去王城純粹就是為了順帶賺點外快,對他們的事情毫無興趣。
在湖水中撒歡撒過癮了的男孩在父親的招呼聲中啪嗒啪嗒地跑回來,看起來玩得很開心。
他身上的衣服大半都濕了,好在此刻是正午時分,陽光強烈,很快就能晾乾。不過衣服上沾了些泥,斑斑點點的看起來有些臟。
中年商販自己駕駛的那輛馬車拉了許多貨物,所以不能再加人,他的夥計駕駛的馬車中的貨物要少一些,所以安排幾個孩子都坐在這輛馬車上。
膚色被曬得黝黑的男孩跑過來,熟門熟路地往上爬。
一抬頭看見那上面已經坐了兩個陌生人,看身形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一路走來沒人陪著玩的男孩頓時興奮起來。慣來自來熟的他還沒坐穩,就大大咧咧地伸手去拽離自己近的那個同齡人的外罩。
薩爾狄斯坐在橫板的中間,薄唇用力地抿緊著,臉色陰沉。
他在極力忍耐。
以往他所看到的,都是圓潤玉石雕琢出的、鑲嵌著寶石或者金紋如藝術品一般美麗的器具;他所碰觸到的,都是最柔軟細膩的綢緞羽絨或是泛著光澤的柔順皮毛。
而現在,他必須披著舊得褪了色的粗糙亞麻布,坐在咯吱咯吱響著彷彿隨時都會斷掉的破爛木板上,窄小的馬車又破又臟,到處都是污垢,他的腳踩著的地方還有不少幹掉的泥土。
他繃緊臉,只覺得坐立難安,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到了極點。
當看到那個膚色黝黑的男孩爬上來靠近自己的時候,一眼看到對方滿是泥漿的衣服,薩爾狄斯的眼神毫不掩飾地露出嫌棄之色。
只是外罩擋住了他大半的臉,男孩沒有看見。
男孩熱情地想要和新來的同齡人搭話,伸手似乎想要拽薩爾狄斯的外罩。
本就已經忍耐到極限的薩爾狄斯只覺得渾身一陣惡寒。
想也沒想,他抬手一揮,一把將想要靠近他的男孩推聳開。
男孩毫無防備,被他一推,一下子從車上摔了下去。
噗通一聲,引得其他人都看了過來。
親眼看到自己兒子被薩爾狄斯一把推下去的中年男子臉上已經露出怒意,跳下馬車快步走過來。
薩爾狄斯對四周人的目光毫無所覺,只是皺著眉,傲慢地看著被他推下車的男孩。
從小到大,服侍薩爾狄斯的僕人們就不斷地告訴他,他是貴族之子,生而高貴,天生就受到海洋之神的庇佑。而平民都是下等人,天生低賤,生來就是骯髒和污穢的,和那些下等人接觸只能玷污他身為貴族的榮光。
他能容忍彌亞碰他,因為彌亞和他一樣都是貴族之子。
但是現在這樣一個賤民之子居然敢用骯髒的手來碰觸他——
「滾開。」
他目光冰冷,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個賤民之子。
「你這個賤——」
薩爾狄斯一句叱罵還沒說完,突然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一把將他整個人抱住。
那雙手飛快地將他整個人一轉一扭,轉了方向。
下一瞬,一隻手按在他的後腦勺上,狠狠一按。
薩爾狄斯還沒反應過來,他的頭已經被彌亞的右手猛地按在對方的左肩上。
他的鼻子啪的一下撞到彌亞肩上。
鼻子遭受重創的薩爾狄斯眼角瞬間就紅了,那種難以描述的又酸又漲到幾乎讓人整個兒都要崩潰的感覺讓他難受得要命,眼淚已控制不住地滲出來。
這一刻,別說發脾氣,他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一不留神被推下車摔了個屁墩兒的男孩已經擼起袖子就爬上來,打算將推他的那傢伙狠揍一頓。
前面的中年商販也下了馬車,臉帶怒氣地走到這邊。
就在他們前面駕駛馬車的夥計看到主人家孩子吃虧,自然也是側著身子,面色不善地盯著這兩個不知好歹的少年。
感受著來自四周的不善,彌亞深吸一口氣。
「非常抱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
他一手抱緊薩爾狄斯,一手用力地按著他的頭,不准他抬頭。
「再怎麼樣也不能動手。要是在馬車行進中掉下去,一定會傷得不輕。」
中年商販不滿地說。
他已經有心反悔,想將這兩孩子趕下去。
「我……我弟弟他……」
彌亞一臉為難,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吞吐了一下才說出來。
「他、他的腦子有點問題。」
「啊?」
已經爬上來氣勢洶洶準備揍人的男孩剛揮起拳頭,聽到這句話就頓了一下。
「他腦子有毛病?」
你才腦子有病!
好不容易從鼻子的酸痛中緩過來的薩爾狄斯一聽到這句話,頓時氣得想要大喊。
可是他頭才抬起一點,又立刻被彌亞按回肩上。
他想要掙扎,可是彌亞的左手不知什麼時候鑽進外罩裡面,在他腰間的軟肉上狠狠一擰!
好痛痛痛痛——
剛止住的眼淚又差點要掉下來了。
「其實……我弟弟小時候發燒,沒來得及治,從那之後腦子就……」
彌亞說,一臉難過。
「病情越來越嚴重,可是收養我們的叔父不願意給他治病,我沒有辦法,只好帶著弟弟偷偷跑出來……」
「聽說王城這裡有很多有名的醫師,我想找他們給弟弟治病。」
少年抱著他的『弟弟』,一張娃娃臉上還滿滿都是稚氣,但是眼神卻非常堅定,流露出與他的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但是,就是因為年幼的他露出這種成熟的模樣,才讓人看得有些心疼。
中年商販已經從少年說的那些話里,在腦中隱隱勾畫出一個叔父霸佔父母雙亡的兄弟的財物,故意苛刻他們,而哥哥為了保護腦子不好的弟弟不得不偷偷逃出來,想要帶弟弟求醫的故事。
他消了氣,看著兄弟倆的眼神帶上了同情。
「因為弟弟腦子不好,所以……所以我那些堂弟……還有他的朋友喜歡欺負他。」
「被欺負多了,他就越來越怕人。除我以外的人一靠近,他就會受驚。」
「所以,他真的不是故意推你的,他只是在害怕。」
本來挺生氣的男孩鬆開攥著的拳頭,他看著那個弟弟,露出憐憫的神色。
聽起來真可憐。
啊,好像還在發抖,看起來是真的在害怕。
看著裹著外罩縮在哥哥懷中,剛剛身體又抖一下的弟弟,男孩越發同情。
「既然你弟弟腦子有病,那就算了,我不和他計較。」
他還主動說,「你弟弟怕人,那我坐我爸馬車上去,你讓他別怕。」
彌亞面露感謝的微笑。
剛剛再度用力擰了一下薩爾狄斯腰間軟肉的手指鬆開,但是依然掐著,帶著濃濃的威脅意味,顯然要是某人一開口就又會毫不留情地擰下去。
某位腦子有病的『弟弟』的確在發抖。
被氣的。
一口氣死死地堵在喉嚨上不得上下不得下,薩爾狄斯已經氣得快要嘔血了。
他眼中剛露出一點戾氣,馬上就因為鼻子的酸痛而散了個乾淨。
又氣又急,鼻子又痛,腰上也痛。
不止被威脅著不準吭聲,還被人認為腦子有病。
薩爾狄斯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委屈過,委屈到他覺得不止是鼻子,就連眼睛都跟著酸了起來。
不行。
忍住。
他一定要忍住。
上次是不小心才丟臉地哭出來。
他絕對不可能在這個傢伙面前再丟一次臉!
所以,忍……
他忍……
鼻子又是一陣劇痛襲來,嬌氣波斯貓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嗷嗚一聲哭了出來。
腰間的軟肉還被掐著,讓他一動不敢動。
只能扁著嘴,一邊掉眼淚,一邊抽動著自己被撞得通紅的小鼻子。
那委屈的小模樣,實在是可憐巴巴。
……
馬車哐當哐當的上路了。
中年商販帶著兒子駕駛著馬車在前面帶路,偶爾回頭看一眼,看見後面馬車上那個哥哥因為擔心腦子不好的弟弟摔下馬車而一直將弟弟抱著的動作,心底不禁滿是感慨和讚歎。
真是一個愛護弟弟的好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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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中
我是不是欺負小薩欺負得太狠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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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反思
堅決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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