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出差對增進同事情誼的幫助
三天後,斯內普和瑪西婭娜在鄧布利多辦公室里碰頭,用校長室的壁爐去往倫敦魔法部,然後轉長途飛路網前往利物浦,再從利物浦西去斯諾多尼亞森林。
瑪西婭娜今天裹著一身又長又厚的深灰色斗篷,頭髮齊齊整整地梳在腦後,編成了一條粗辮子,素凈著臉,全身除了耳朵里的兩個小小耳釘之外沒有任何飾物。斗篷下,斯內普注意到她穿著作戰褲和一雙結實的高幫龍皮靴子。瑪西婭娜這副打扮讓斯內普莫名地覺得安心起來:她之前那一身身精緻入時的行頭總讓他心裡發毛,聯想起某些花紋鮮艷卻有致命毒性的生物。
斯內普堅定地認為瑪西婭娜·拉羅薩不是什麼溫柔的淑女——也不知道她之前裝模作樣是想騙誰。
不過斯內普發現和瑪西婭娜·拉羅薩一起旅行不算是一件特別討厭的事情。她話不多,從不抱怨,對於野外探索的準備也很充分,最重要的是,她既不需要額外的休息也不需要他慢下腳步等她。總體說來,她算是個尚且可以忍受的隊友。
兩人早上從霍格沃茲出發,中午在利物浦用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這大約是他們在幾天內能吃到的最後一頓好飯了——等到下午,他們已經深入斯諾多尼亞森林。
等到入夜,斯內普決定把他對瑪西婭娜的評價由尚可忍受調到勉強合格。斯內普平生沒有見過食物保鮮咒用得比她還好的人,黑麥麵包在火上重新烤過,夾上半融化的瑞士硬幹酪和還溫暖的薄牛肉片,居然比新鮮的口感還要更好一些。他們在一條溪流附近紮營。這一片森林已經不存在於麻瓜的地圖之上,麻瓜們既無法找到也無法進入。這裡,普通的野獸與神奇生物混居,普通植物和帶有魔力的品種分享著陽光和土壤。隨著夜幕降臨,樹榦上的苔蘚發出瑩瑩的藍光,細小的蛇形生物扇動著三對翅膀,像魚一樣成群結隊地浮遊在空氣中,吸食著森林中充沛的魔力。
瑪西婭娜正在營地四周布置探測魔咒,卻也忍不住抬起頭來欣賞這奇妙的景色。
「真美啊。」她清澈的眼睛被森林裡的微光映得亮亮的。她從魔杖中釋放出一股魔力,幾隻散發著瑩瑩白光的細小羽蛇被吸引了過來,繞著魔力盤旋。
「你在幹什麼?」一個低沉的男聲冷冷地在背後響起。
「沒什麼。」瑪西婭娜放下魔杖,那些小小的魔法生物四散游開,「看一看而已,斯諾多尼亞森林真的很美,不是嗎?」
「多有情懷啊,不過您可能忘了一個微末的細節——夜晚的魔法森林是極其危險的。」斯內普毫不客氣地說,「拉羅薩小姐,您覺得您午夜之前能布置好探測咒嗎?因為我個人沒有被神奇生物吞食的喜好。如果這對您來說要求太高,不如告訴我,我也幫您一併做了,好讓您專心欣賞森林的美景。」
瑪西婭娜臉漲紅了,暗暗咬牙。斯內普此人大概是習慣於自己比身邊的人聰明一大截,說話時總會帶出一些居高臨下的意味。做他學生時就算了,可現在平等合作,斯內普的言語就顯得有點頂心頂肺了。
她見斯內普已經把帳篷紮好,正尋找適合布置防禦魔咒的地點,也背轉身去施下一個警戒咒:「斯內普教授,我不得不說,和您一起旅行讓我充滿了懷舊之情。您督促我工作的樣子和以前真是一模一樣,可惜我已經畢業很多年了。」
她希望自己的語氣足夠冷淡。
「請不要誤會,督促學生工作並不讓我愉快。」斯內普更加冷淡地說,「然而如果多年教導一群白痴教會了我一件事,那就是他們擅長用愚蠢害死別人。沒有比對蠢貨耳提面命更無聊的事情了,鄙人這麼做完全是出於求生的卑微願望。」
瑪西婭娜揮舞魔杖布置好了最後幾個探測咒語,頭也不回地說:「而我對旅伴的卑微願望就是他不要太過沉悶。看來我們都讓對方失望了。」
「哦,我沉悶嗎?」
「我也不想這麼苛刻,可恕我直言,您太嚴肅了。也許您應該放鬆一點,偶爾欣賞一下森林夜景不會讓您被魔獸吃掉的。」她抬起頭來笑著看了他一眼,「我保證。」
斯內普氣笑了:「拉羅薩小姐,輪不到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再說了,聽聽你對有趣的標準都是什麼?欣賞美?」他嗤笑一聲,「『美』做過什麼?我還非得去欣賞不成?」
「什麼都沒做過,也什麼都不用做。」
「我不需要這種膚淺的東西來填充我的頭腦,我的頭腦裡面已經有東西了。」斯內普刻薄地說,「您也許聽說過,那種東西叫思想。」
「噢,可是思想比美更膚淺。」瑪西婭娜回擊,「至少美不會自以為正確,沾沾自喜。」
「可得了吧,我還沒見過比自以為美麗的青春期女生更擅長沾沾自喜的生物呢。」斯內普冷笑,「而你聽起來就像是個讀王爾德的書中毒了的女學生。」
瑪西婭娜轉過頭去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她可沒想到王爾德的名字會從斯萊特林院長的口中吐出來。
「王爾德也沒說錯啊。」她聳了聳肩,「有些思想用膚淺來形容都是抬舉了。即便是我們冠以『知識』之名的一些思想,也不過是對真相的試探。」
「你對知識如此苛刻,卻僅僅因為美不言自明就認為它更可貴嗎?」斯內普慢吞吞地說,「拉羅薩小姐贊同王爾德所言,美是諸多天賦中的最高一等嗎?」
瑪西婭娜研究著斯內普的表情,覺得他看起來很有攻擊性,可見這問題是個陷阱。
「並非如此。但我認為沒有證據和邏輯支持的思想,不過是偏見而已。」她謹慎地回答,又看了他一眼,「說起偏見,您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斯內普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難以置信,一個女巫正在試圖教育我什麼是實證主義。」
「我也覺得難以置信,斯萊特林院長居然知道什麼是實證主義。」
「你在懷疑我的學識嗎,拉羅薩小姐?」
「您對於魔法和魔葯的學識,我毫無懷疑。至於對於麻瓜書籍的了解,不得不說您讓我驚訝了。」瑪西婭娜彬彬有禮地說。
斯內普冷哼一聲,嘴角露出一分自得的笑意,回過身去舉起魔杖,念誦起一個極長的咒語。魔力從他魔杖杖尖湧出,一道防禦屏障漸漸籠罩了他們的營地。
等斯內普布置完畢,回過身來,發現瑪西婭娜雙眼睜得大大的,摒著呼吸瞪著他——那表情好像方才他不是施了個魔咒而是跳了個舞。
「怎麼?」斯內普微眯起雙眼,警惕地看著她。
「有意思。」她喃喃道,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斯內普覺得要麼是他聽錯了,要麼這女的腦子有病。
當然了,他耳聰目明,從來不會聽錯。
「好吧,我道歉。」瑪西婭娜突然大大方方地說,「我之前說錯了,您不是一個沉悶的旅伴。和您說話還是很有意思的。」
斯內普愣了愣,挑起眉毛:「我不在乎你怎麼看我。」
這話也不能說是假話,但此時斯內普心裡不是無動於衷的——他覺得有些新奇。作為瑪西婭娜從前的教授,他雖然認識這女巫有十年之久,兩人卻幾乎從沒真正地對話過,更別說這樣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針鋒相對了。
可惜不能因為和教授頂嘴而扣上格蘭芬多五十分,嘖。
他們走到篝火旁坐下,兩人對著地圖標註目前的位置和推測遺迹可能在的方向。
「從魔法植物的茂密程度看來,我們的確在向魔力最為濃郁的方向前進,」瑪西婭娜纖長的食指劃過地圖,「我認為我們明天可以繼續往東南行進。」
斯內普把今日觀察的結果整理一番,得出了同樣的結論,「所以說,你確實是實證主義的信徒。」
「沒錯,」她心情很不錯地攤手,「怎麼說我也是英國人嘛。」
「你知道你剛才說的話有多可笑嗎。」
「我知道。因為那是個玩笑。」
斯內普敏銳地發現她對他的態度變得,怎麼說呢,放鬆下來了。之前瑪西婭娜·拉羅薩雖然表現得很合作,但斯內普總覺得她帶著一點微妙的警戒——倒不是說他對此有意見,畢竟他也抱著同樣的警戒。奇怪的是,這種警戒似乎在她反常的反應之後消失了,就好像拉羅薩突然對他產生了某種無法解釋又可笑的信任一樣。
斯內普認為這種信任——姑且稱之為信任吧——對他有利無弊,決定不著痕迹地試探一番。
「據我所知你是個純血女巫,但你顯然閱讀過麻瓜的書籍。」斯內普指出,心裡暗暗補充,恐怕還讀過不少。
「我沒有上過麻瓜學校,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瑪西婭娜一邊收起地圖一邊回答,「在上霍格沃茲之前,我和妹妹是由母親教導的,我們既閱讀麻瓜的書籍也閱讀巫師的書籍。數學、文法、邏輯這些東西,對巫師和麻瓜而言沒有兩樣。」
「據我所知,大部分巫師都不具備對邏輯和哲學的常識。對麻瓜而言,這是中學的內容,所以即使是麻瓜出身的小巫師也大多沒學過。而我們都清楚霍格沃茲並不教導這些。」
「哇,那他們的論文讀起來肯定很有意思。」
「如果『有意思』是『讓你恨不得自殺』的同義詞的話,是的。」
「聽說有的教授會一邊改論文一邊喝酒。」
「我認為這會讓你迅速酒精成癮,不過是的,這是真的。」
「阿不思擔任過變形術教授,你認為他的糖分成癮和這有關嗎?」
斯內普露出了一個惡意的笑,「極有可能。」
「您可真讓我對教師這個職業充滿了希望和激情。」
「樂意效勞。」
「……真的有那麼糟糕嗎?」
「比你想象的更壞。你以為當年你為什麼能夠每科都得最高分?」
「我以為那是因為我魔法比同齡人高超,而且對理論有深刻的認知,對文獻有充分的研究,還有論據一貫詳實可靠。」
「主要是因為你的論文拼寫大致正確,語法勉強通順,邏輯不至於完全顛三倒四。」
瑪西婭娜忍不住笑了。她把一團火焰引到掌心,把它一會兒變成十個在指尖上躍動的小火苗,一會兒團成一個小火人,玩得不亦樂乎。西弗勒斯·斯內普剛才隱晦地讚美了我,她一邊讓小火人跳起舞來,一邊想,要不要猜猜他想要什麼呢?
「我的防禦咒語有什麼特殊之處嗎?」斯內普突然問道。
「您的咒語強大而可靠,非常合適。」
「你當時看起來簡直可以稱為震驚,我不認為這個咒語強大到這個地步。」斯內普皺著眉,「不要否認。」
瑪西婭娜咬了咬唇,瞟了他一眼,把小火人重新變成一團火,隨手拋回火堆里。告訴他好像也沒什麼吧。
她抬起頭看著他,「我有一個天賦。」
斯內普坐直了。
「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天賦,也沒什麼實際用途。」她輕描淡寫地說。
斯內普不那麼認為。能使用魔法本來就已經是極其稀有的天賦,在此之外的任何天賦,哪怕看起來再不起眼,都不應該被忽視。有自己天賦的巫師——比如說紐特·斯卡德曼的神奇動物親和,黑魔王的蛇語,鄧布利多能馴服鳳凰,還有他自己的魔葯天賦——只要找對用途,都各有各的可怕之處。
「我可以『聽到』魔法。我不是說聽到你念的魔咒。我能『聽到』你釋放的魔法本身。」
「什麼?」斯內普明白她說的每一個詞,但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很難解釋,『聽』是我能找到最接近的詞語了,雖然仍然不準確。」她苦惱地皺起眉,「你知道在使用魔咒的時候,你的魔力流過身體,釋放出來,環境里的魔力會有一種共振,或說是波動……就好比聲波在空氣中傳播,到達耳膜從而讓我們聽到聲音,我能感受到魔力的波動。這是一種微妙的感覺,並不是真正的聲音,更加像是一種情緒或者直覺。」
斯內普有點明白了。他自認為是個有極高魔力敏感度和魔法控制力的巫師:這是他魔葯天賦的一部分。當然,他在藥性研究方面極具創造性,也有超人的嗅覺、記憶力和觀察力,然而更重要的是,他能夠精準地分辨出材料的魔力含量,辨認熬制過程中極其細微的魔力變化,並且分毫不差地用自己的魔力引導其轉化。每一個成就斐然的魔葯大師都擁有這樣特質——他們對魔力的控制,就像腦外科醫生對手術刀的控制一樣——可以不很強大,但必須極其精確。
這樣的敏感度讓斯內普對魔法有和普通巫師不同的理解,他的確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過瑪西婭娜所說的魔力波動,但他仍然不確定她說的「聽」是什麼意思。
「許多足夠強大的巫師都能感受到環境里的魔力波動,」斯內普審慎地說,「我認為這並不是值得過分驚訝的事情。」
「是這樣的沒錯。打個比方吧,如果麻瓜是生來既沒有嘴也沒有耳朵的人——他們既無法使用魔法,也無法感知魔力;啞炮是有耳朵但沒有嘴的人——他們能夠稍微感知魔力,但是無法釋放魔法;那麼巫師就是既有嘴也有耳朵的人。但是大部分的巫師都帶著耳罩,厚薄不等,當一個巫師釋放魔法時,他的魔法就開始歌唱,大部分巫師幾乎完全聽不見,少數人可以模糊聽到一點,」她對斯內普點點頭,「而我……感覺自己站著歌劇院的正中。」
「這不可能!」斯內普斷然道,「如果這是真的,如果你有這樣的敏感度,你早就應該瘋狂了!」他一向知道拉羅薩對魔法的控制力遠遠超過同齡人,而她的話也正好解釋了為什麼她學生時代能夠穩定製作出完美品質的魔葯。但是這絕不可能。如果她的敏感度這樣高,又是個純血巫師,她怎麼能在魔法不間斷的耳語中保持理智呢?母親的每一個普通家務咒語對她來說都會是難以忍受的噪音,她會在嬰兒時代就嚎哭著死去。
「我很幸運。從很小的時候我就能夠控制自己什麼時候去聽,什麼時候不去聽。」她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打我記事起就可以了。」
「那剛才你聽到了什麼?」
瑪西婭娜低下頭,「我不能告訴你。」
斯內普氣得倒仰。
她抬起頭,咬著下唇,眼睛亮晶晶的,「但是我可以給你聽聽看。」
「你說什麼?」
「阿不思和我一起研究了一個魔咒……我告訴他我有這個天賦時,他覺得非常有趣……我們發明了一個小咒語,可以短暫地分享我『聽』到的東西。」她臉上露出期待的笑容,「我們使用這個咒語,然後我再使用魔法,你就可以『聽』見我的魔法啦!如果你答應告訴我我的魔法是怎樣的,我就讓你聽聽看,怎麼樣?」
「你聽不見你自己的魔法?」斯內普懷疑地問。「鄧布利多又怎麼不告訴你?」
「聽不見。」瑪西婭娜肯定地說,「唯獨聽不見自己的。至於阿不思,」她煩惱地翻了個白眼,「他不肯告訴
。他有時候真討厭。「
這點斯內普倒是很贊同。他猶豫了一會,好奇心還是佔了上風,「如何施咒?」
瑪西婭娜拍拍手掌,從地上站了起來,「你過來,站到我對面,跟著我做。」她站到一片空地上,右膝跪地,伸出右手。斯內普滿肚子不高興,但還是勉強照做了。
「現在,把前額貼到我前額上,手放在我後頸這裡。」
斯內普跳了起來,「絕無可能!」
瑪西婭娜抬頭,翻了一個白眼,「別磨磨蹭蹭,趕緊的。」
「絕不!」斯內普堅定地拒絕。
「隨便你咯,」瑪西婭娜站起來,無所謂地拍拍膝蓋上的塵土,「你見過多少能夠分享五感的咒語?這類咒語既稀有,難度又高……何況是這樣非同尋常的感應。這個咒語非常困難,」她重重地咬著非常二字,認真地看著他,「我和阿不思試驗過很多次,這是唯一成功的方法。」
斯內普僵立在那裡,臉色變幻,瑪西婭娜雙手抱胸,臉上帶著不在意的神色,歪著頭打量他。
高大的黑袍巫師臉色和他的衣服一樣黑,但他終於往前走了一步。「如果你在戲弄我,你絕對會後悔的。」
「好唄。」瑪西婭娜一邊單膝跪下,一邊抽出魔杖抵在自己眉心。
他也單膝跪下,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後頸。掌心的感覺溫暖柔膩,她的脖頸纖細得驚人,他又感覺到一隻有點涼的手搭在了自己的後頸上,輕輕用力。他咬咬牙,把額頭抵在了她前額上。她的魔杖冷冰冰地硌著他的前額,可是一股難以名狀的暖香從她身上傳來,把他包裹了起來,一股戰慄電流般竄過他的肌膚。他排除雜念,把對面的年輕女人當作泥塑木雕,心跳終於放緩了。
瑪西婭娜開口,「專心致志地感受周圍的魔法波動,就好像你感受一鍋魔葯里最微妙的變化一樣。不要抵抗。」
說著,她用一種音調奇異的語言——是古愛爾蘭語?還是古威爾士語?——念誦起一段咒語。斯內普覺得非常奇怪,這種感覺有點像攝神取念,但並非他入侵她的頭腦,而是她打開了一扇小門,引他進去。然後,他摒住了呼吸。
他先是聽到了四周的魔法。彷彿一塊蒙了灰塵的玻璃被擦拭乾凈,或是一個深度近視的人第一次帶上了眼鏡,或者——如拉羅薩所說——一個帶著耳罩的人取下了耳罩,他聽見了那一群群游曳的神奇生物的魔法,像是豎琴或是溪水流過卵石的聲音。他聽見了一叢魔法植物的花苞綻放,像是三角鐵或是水珠滴到薄冰上的聲音。他聽見了更深沉的,屬於這片森林本身的魔法,像是愛爾蘭風笛或是風吹過枝葉的聲音。他感覺到拉羅薩把魔杖從二人的額間抽出,聽見她念誦起他之前的防禦魔咒。
良久之後,瑪西婭娜完成了咒語。她斷開了二人之間的鏈接,期待地看著斯內普,「怎麼樣?」
她無法從黑髮男巫的表情上猜度他的想法,他烏黑的雙眼銳利地盯著她,好像他從未見過她,又好像她是一個外星生物,忽地從飛船里落到他的地窖里一樣。
「怎麼樣?你聽見了嗎?」她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我……」他聲音乾澀地開口,「我聽見了……不,你說得對,不完全是聲音,是一種情緒和感覺……也不對……」他皺眉扯住了胸口的衣服,一時竟尋不著辭彙。
她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你聽見了!你聽見了什麼?」
「我聽見了這片森林……」
她看起來更高興了,「是不是很美?還有呢?」篝火在她笑彎了的眼睛里愉快地跳動著,「我呢?你聽見我的魔法了嗎?」
斯內普的神色更複雜了,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凝視了她半晌,反問道,「你早些時候聽到的就是我聽到的嗎?」
「不是的。即使你我施放同一個咒語,也會有完全不一樣的聲音。同一個巫師施放不同的魔咒,甚至在心境不同時,聲音都很可能不同。大部分巫師的魔法是嘈雜的,有的甚至可以稱為噪音……你聽到的和我聽到的肯定不一樣。」
見他半天沒有回答,似乎怔在了那裡,瑪西婭娜忍不住催促道,「我的魔法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黑眼珠子轉了回來,對上亮晶晶的藍眼睛,薄薄的嘴唇勾出一個狡猾的笑。
「我不能告訴你。」
瑪西婭娜瞪大了眼睛,斯內普站起來,臉上露出了洋洋得意的愉快表情。
「我們說好了的!」她臉氣得通紅。
「你錯了,拉羅薩小姐,你提出了要求,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是你自己急不可耐地要開始施咒的。」斯內普俯視著氣得說不出話的瑪西婭娜,帶著勝利的笑容。「感謝您慷慨的分享,那麼,就祝您晚安了。」
這次輪到瑪西婭娜氣得倒仰了。
是夜,斯內普睡不著。魔法從未停止給他帶來驚喜,然而今天的見聞仍是讓他大開眼界。他從未聽過、感受過這樣……這樣奇妙的魔法。而且在他冷靜下來思考之後,他得出結論:拉羅薩的天賦根本不像她所說的那樣,「沒什麼實際用途「。她真正的天賦,是遠超普通巫師的魔力感知,也許還有尤為精密的魔力控制。他可以肯定,在她專註的時候,一切試圖埋伏、跟蹤、潛藏的巫師在她的感知里都無所遁形。難怪她當年成為歷史上最快通過傲羅考核的巫師。也難怪她做學生的時候,任何魔咒都難不倒她:對於她來說,晦澀的施法手勢和微妙的魔力軌跡就像寫在紙上的文字一樣清晰。幸而她現在算是和他一邊兒的,斯內普想,不然她絕對是個極其難纏的對手。
是夜,瑪西婭娜也睡不著。她已經不為斯內普擺了她一道氣憤了,但是這個個性糟糕,說話難聽的巫師還是引起了她的思考。
她當然沒有把所有事情告訴斯內普。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停止對自己天賦的探尋和研究,她認為一個巫師魔法的聲音,取決於力量,取決於對魔法的控制和理解,也取決於他或她最內核、最本質的一部分。大部分的巫師能發出來的都僅僅是微弱短促的聲音;而她所遭遇過的邪惡巫師,他們的魔法無一例外發出的都是殘忍、嘈雜、慘厲的噪音。只有極少數的巫師,他們的魔法像是交響樂一樣動聽。鄧布利多的魔法讓她想起維瓦爾第的四季;弗里維教授的魔法讓她想起巴赫的大提琴組曲;麥格教授的魔法讓她想起——非常出乎意料地——格什溫的狂想曲。
因為斯內普的課堂上並不需要施咒,瑪西婭娜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聽見他的魔法。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斯內普的魔法也會是悅耳的。當然,他是個強大的巫師,但她對他不光明的歷史早有耳聞,也很確定他刻薄易怒的本性並非偽飾。難道是因為他在使用一個以防禦和保護為目的的咒語嗎?又或者說,他僅僅是一個異常樣本?他的魔法像是什麼呢?她無法形容,也沒辦法捉住那一點點飄忽的印象。在思慮之中,她漸漸陷入睡眠,半夢半醒間,那一縷遊絲般的印象附著在了某個確鑿的記憶上。
她嘴唇邊露出一絲微笑。我知道了,她想,是貝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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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danceofthesugar-plumfairy,byTchaikovsky】
作者註:如果有小天使沒有get到瑪莎那個關於英國人和實證主義的超·級·冷·笑話,請來聽作者解釋~~
實證主義,此處指實證論(empiricis|m),又譯經驗主義,是認知論的一個大流派。當年理性主義(以歐陸的一批哲學家為代表)和經驗主義(由一批英國哲學家領頭)撕得天翻地覆,最後也不好說誰撕贏了吧,但實證主義最後在醫學,科學,社科等學科應用確實比較廣。其實聽著好高級,本質就是說,嗯,我有一個想法(即理論、模型),但是吧我可能想得不對,必須通過觀察(即經驗/數據/實驗)來印證一番才能做准。理性主義更側重於邏輯推斷。兩者其實不是說涇渭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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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經驗主義畢竟起源是英國嘛,瑪莎表示愛國並支持本土哲學(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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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文盲,講了個超級冷的笑話,不但被教授鄙視還害我解釋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