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大學（33）

周逸對她毫不保留，回答道：「工作室目前主要採取利潤分成模式，得等到項目做成並獲取利潤后再根據職責分工來發錢，而在研發階段只能保障底薪和基本食宿。」

「利潤分成？」方晚晴停下了啃了一半的雞翅，道，「雖說你們上次開發的『垃圾分類』遊戲已經實現盈利了，但很難說下一次……」接下去的話有點不吉利，所以她及時住了口。

周逸明白她的意思，代述道：「你是想問如果下一次的項目失敗了怎麼辦是嗎？」他自答道，「誰都不能保證結果，不過即使失敗了也不是一無所獲，我們還是能從中獲取經驗教訓的，為今後的發展做鋪墊。」

「也是……」方晚晴點了點頭，吃完了翅膀上的肉，嘆道，「失敗是成功之母嘛，反正你們幾個都是年輕人，可以一步步慢慢來，一定會大有可為的。」

周逸挑了下眉毛，向她攤開掌心示意將吃剩下的雞骨頭放上來，方晚晴一怔，輕輕推掉了他的手掌，小聲道：「不是有裝外賣的塑料袋嗎？我扔塑料袋裡就行了。」

周逸笑道：「我要做乾濕分離的，現在不能混合扔垃圾了。」

方晚晴舉著雞骨頭問道：「那你濕垃圾準備扔哪裡啊？」

周逸再次將掌心移到她面前，耐心地道：「廚房裡有專門裝濕垃圾的袋子，所以我讓你先把骨頭給我，我好連帶自己的份一起去扔掉，這樣也不用多浪費一個乾淨袋子了。」

方晚晴看著眼前的掌心猶豫地把雞骨頭放了上去，骨頭上還黏著點沒啃光的油膩碎肉，而周逸的手卻是修長乾淨的，她對這種「扔垃圾」的方法多少感到些彆扭，不過對方已收起掌心繼續招呼道：「你要換個翅根吃嗎？」

倆人很快消滅了小食盒，周逸帶著滿手的垃圾朝廚房走去，一邊說了句：「你去衛生間把手洗下吧。」

方晚晴洗完手后便有了回去的念頭，她走到廚房門口對裡面的周逸道：「要我幫你把垃圾帶下去嗎？」

周逸也洗完了手，搖頭道：「不用，這個點小區里不能扔濕垃圾，得等到五點后才開放……要不你陪我到五點再走吧？」

方晚晴擺手道：「那你自己扔吧，我就先走啦！」

她走到飯廳準備取包，卻被跟過來的周逸重新按坐在了椅子上，只見他拿起桌上的茶水壺分別倒了兩杯白開水，同時說道：「哎呀，你難得來一趟別這麼快走嘛，現在還早著呢，再說我也沒和你介紹完我的工作室情況呢！」

方晚晴道：「我都看遍了，還有啥好介紹的？」

周逸抽出她隔壁的椅子也坐了下來：「你就不奇怪那申理工的哥們同樣是找工作，自身條件也優越，為什麼不去一家成熟點的遊戲公司，而要來我這家剛起步的新工作室呢？我這邊開的月工資也遠低於市場價格，那他不是虧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方晚晴也有過疑慮，她把它一併歸結為年紀人喜歡冒險、願意闖蕩的原因，不過周逸卻給了不一樣的答案，「其實那哥們早在遊戲設計大賽時就被一家大型網游公司看中了，也承諾給他不錯的入職待遇，不過他很清楚如果去了那裡了就只能充當一個沒有靈魂的工具人，領導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多的是市面上套用模板的換皮遊戲，毫無自主權……而來我這裡恰是能搞創作的地方，他也是想做自己心目中的遊戲才願意放棄高薪過來的。」

「哦……」方晚晴這下理解了，她之前幫對方寫體育作業時查閱過許多行業資料，對整個遊戲大環境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很能明白他話里的含義，不過……她忍不住提醒道，「雖說能做自己喜歡的遊戲是件很快樂的事，但那些運營成熟的公司之所以能賺得盆滿缽滿肯定是迎合了當下市場的需求……你執意劍走偏鋒或逆勢而為的話，未必會收穫理想中的回報。」

「我知道。」周逸無所謂地道，「遊戲行業產值一直很高，但我從沒想過要在裡面賺到什麼大錢，正好我哥對我也沒這方面的要求，當然我也不會讓他賠錢，最好能在維持夢想的基礎上賺一點錢……」

「你真的有心賺錢嗎？」方晚晴插口道，「那你幹嘛要租這麼大的套房，很多空間明擺著是浪費啊，而且這些全要算進運營成本里的吧？你本就不願急功近利，再不節約運營成本的話還有多少利潤可分呢？」

「恩？」周逸笑道，「你這麼關心我工作室的前景，甚至考慮到利潤分成了，是在考察這邊的崗位前途嗎？」

方晚晴聽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作勢要起身走人，卻被對方一把拉住了：「哎哎，你別生氣嘛！」周逸解釋道，「我這房不是租的，不用算進運營成本里的。」

方晚晴聞言驚道：不是租的，那就是屬於自家房產了？她又轉念想到以周總的財力多幾處房產有啥稀奇的，說不定人家就是為了方便弟弟讀書兼創業臨時買的呢。

她暗嘆了一聲，指向大客廳里的六張工作台說道：「你別總開我的玩笑，我猜這剩下的三張工作台是給你室友留著的吧？好多大學生創業都是和關係最好的室友們一起的。」

周逸撇嘴道：「我那三個室友才沒我這麼成熟呢，哪會這麼早就定下自己的前途夢想了，他們都還沒想明白自己將來要幹什麼，也就沒事兒會來這邊玩一玩吧！」

方晚晴輕哼道：「你倒是體諒他們，也明白這不是一件容易定下的事，卻三番兩次地要招攬我過來，這麼雙標，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套房的整體裝修風格都偏居家風，唯有大客廳背景牆面上印刻著的「霞光」LOGO顯現出了點辦公室氣息，這個LOGO也是方晚晴心頭的一根刺，之前每回想到它就覺得可笑，要是今後再無時無刻地看到它就更加令人心煩了。

她從進門后就總不自覺地瞄向這個LOGO，周逸一直關注著她，自然也發現了這點，此刻瞧見她用冰冷的眼神盯著自己就明白得十分小心回答這個問題，絕不能把心底的真情實感透露出來分毫。

「因為我不只想要一個有繪畫基礎的美工，還要一個能參與進項目策劃的人，」他說的是真話，但只是一半的真話，「我需要像江遠風那種有天賦的繪畫人才也需要一個可以反過來影響策劃和程序的美工，而我覺得你是有這種精神力可以影響到我的。」

聽他說得如此玄乎，方晚晴不解道：「我能影響你什麼？」

周逸拿起水杯，借著喝水的舉動含糊地說了句：「……你影響我到現在了，你沒自覺嗎？」

方晚晴一怔，還沒細想明白就又聽他轉了口風道，「你曾經鼓勵謝婉婷要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也說過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機會，但你還說過我會是這個幸運兒，有朝一日是能夠達成自己的夢想……那現在就有個平台擺在你的面前，你完全可以選擇將你真正熱愛的畫畫轉化為事業，我不懂你為什麼不願意呢？」

方晚晴道：「我是很喜歡畫畫，但為什麼一定要把興趣轉化為職業呢？說不定業餘畫畫才更能讓我感受到輕鬆和快樂，真把它當事業對待了反而就不香了。」

「你是這樣想的嗎？」周逸目露失望地道，「我一點沒覺得你喜歡畫畫，我感受不到你對它的熱愛。」

方晚晴嘆了口氣：「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的想法實在太天真了……」

「我知道你是為了求安穩，」周逸打斷道，「你覺得我這個工作室剛起步，沒有安全感，萬一哪天倒閉了會讓你竹籃打水一場空……但你就沒想過為了追求自己真正熱愛的東西去承受一些風險嗎？你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何談什麼要做自己喜歡的事，還是說你什麼都不願付出就想等著收割現成的果實……這麼看來你其實比我還天真呢！」

「……」方晚晴突然被他說懵了，面對著少年人滿腔熱血的正義之詞，她已沒法拿「天真」來當借口辯駁了……

「你說得沒錯，我是沒有勇氣。」她乾脆承認了一句，也不再多言，起身背上挎包準備離開這個已與她年紀不相匹配的自由天地。

周逸跟在她身後一路追問道：「我不懂你到底在顧慮什麼？你應該也清楚我的工作室並非一無所有，我有充裕的資金、試錯的成本、包括一些有用的人脈……我的起點是很高的，而你只需要付出一點勇氣，這是絕無僅有的好機會。」

已走到大門前的方晚晴猛地轉過了身，這角度正好能看到對方身後十分顯眼的牆面LOGO，她眯了下眼睛，面無表情地質問道：「那你實話告訴我，這麼絕無僅有的好機會，你為何偏偏要給到我？難道你找不到比我更有天賦又更加熱愛遊戲的人才了嗎？」

周逸頓了一秒，反問道：「這就是你顧慮的點嗎？我剛就說了，我需要一個可以參與到項目策劃中的美工，我覺得你有這個能力……還是說你不相信我的話，那你覺得我是看中你什麼了？」

被他這麼坦然一問，方晚晴倒是啞口無言了，她總不能自戀到把心中的懷疑主動宣之於口，而且她又想到今天是和對方相隔一個多月來的首次見面，他能這麼長時間不聯繫自己，說不定就是她在自我敏感了……

沉默半晌后，她終於回道：「你問我到底在顧慮什麼，那我告訴你，你說得很對，我確實對我現在的工作不感興趣，但它就是很安穩，而且很有發展前途，你知道社會工作也是一種很講究的專業嗎？越往後它就像醫生這種很吃經驗的職業一樣，會越發吃香的。我雖然不喜歡它，但未必沒能力做好，事實證明我的一些處理技巧是受到領導和甲方認可的，你也受過我的服務，多少也是認可我的吧……而且即便我現在不喜歡它，萬一將來喜歡上了呢？社會工作做的都是積德的好事，太容易給我這種平凡人身上套上理想光環了，說不定未來的某個階段里我就會改變想法熱愛上它了呢？說到底……我為什麼要放棄一份眼下對自己最有利的工作崗位來你的工作室冒險呢？我這年紀就該踏踏實實地工作生活才對啊！」

她越說越有勁頭，不知是在說服對方還是在說服自己，說完后她對著映照在周逸漆黑眼眸中的自己揮了揮手，告別道，「謝謝你邀請我來參觀，這裡很不錯，也祝你能早日夢想成真……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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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