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誓約
大薩滿發出鷹訊召集族人之後的第二十天,桑格爾三十六部的全部頭人和長老就帶著護衛們從各部族的越冬營地聚集到了鷹神山下。
這種時節召集所有的頭人和長老,在桑格爾人的印象里是從來沒有過的。因此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事的重要性。
沒有對這種召集做任何解釋,七十二名薩滿從鷹神山上下來,各自分別叫了一些長老和頭人,帶著他們上了鷹神山——這也是二百多年來,第一次有薩滿之外的桑格爾人踏入鷹神山。
白雪覆蓋的鷹神山頂,是一處空闊的平台。平台上,七十二座巨大的氈房均勻的圍繞成一個圓環。而圓環的中心,則是大薩滿的氈房和高不可攀的通天岩。
七十二名薩滿沉默不語的帶著自己邀請的客人分別走向一座氈房,之後帶著這些人進入了古老的,不知道在鷹神山頂矗立了多少年的氈房。之後,蒼涼悠遠的調子接二連三的從一個又一個的氈房中傳出,在清冷的鷹神山頂合成一曲古老的哀歌。
雖然講述兩百年前那場事情的鷹歌比較詳細,但也沒有花費多少時間。當鷹歌唱完之後,一個個薩滿就又都沉默的帶著頭人長老們離開氈房,下了鷹神山,還到平日里舉行部族大會的地方聚集。
但這個時候,問題就顯現出來了——眼下三十六部里的頭人長老們已經知道了兩百年前的事情,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分屬七十二部中的哪一部,更知道了先前七十二部時諸部的糾葛——這樣,當頭人和長老們再次聚集在聚集地的時候,便自動分成了七十二個小的團隊,到叫諸部的護衛們一陣陣的不知所措。
就在這些頭人長老們對這種完全沒有預兆的事情低聲議論紛紛的時候,大薩滿也從鷹神山上的小道走了下來。而更加使頭人長老們驚訝的是,跟在大薩滿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克里格。
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大薩滿和克里格便走到了地頭。之後,年邁的大薩滿對克里格擺了下手,便後退了一步,閉上了眼。
邁前一步,環視了一圈,看著周圍的兩三百人,克里格深吸了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該怎麼和大家說,他這些天已經在心底里盤算了無數次,但真的到了他要給大家說這事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的緊張起來。
「這是怎麼個說法?」看到克里格站出來,便有人按捺不住,搶先問了起來。
使自己露出鎮定自若的神態,克里格看了看發問的長老,大著嗓門開了口:「最先知道這事的是我。大薩滿問我想怎麼辦,我覺著大家都該知道這事。」
說著,克里格停頓了一下——似乎,在他開了頭之後,接下來的話就好說多了:「大薩滿給我說,祖輩的仇不是那麼好拋的,再提起來怕只是平白引爭鬥。」
聽了這些話,頭人長老們臉上懷疑和忌憚的神色就越發明顯了——別的都不問,只說克里格能夠最先從大薩滿那裡知道這些事,就足以證明克里格的特殊了……
克里格只停頓了一個瞬間,便笑了出來:「我說,不怕,諸部的頭人長老們都是明事理的,不能為了先前的事而送現在的命。」
無論如何,這句話讓一眾頭人長老露出了信服的表情。儘管兩百年前桑格爾諸部之間的廝殺已經遠超「爭鬥」的範疇,但現在的桑格爾人已經和平相處了這麼多年,自然沒必要為了之前的舊事以命相搏。
「但你突然提起這事,總不是沒緣由的。」在一眾頭人長老們對克里格的話表示認同的時候,便有個年輕些的長老問了起來——即便是為了叫大家都知道過去的事情,也實在沒必要大冬天的把大家都集合起來。
克里格點了點頭:「我從諾里克人那裡得到的訊息,那些信天主的人,開春的時候就會集兵準備打多斯人,他們大概有二十萬人,入秋即到。」
這個消息頓時在桑格爾人中掀起一陣低低的喧囂。所有人都互相交換著眼神和意見,震驚於敵人的數目,疑惑於克里格的嚴肅——畢竟,這支大軍是去打多斯人的。
「他們會通過桑格爾草原。」看到一些人對於自己的鄭重感到疑惑,克里格就再補充了一句。
「讓他們過去會怎麼樣?」聽到克里格的話,一個小部子的頭人便問了出來——因為薩滿們的鷹歌,他的部子里的兩個長老從他的部子里離開,並和另外一個部子里的一個長老走到了一起,這多少使他有些惱火。
對於這個問題,克里格笑了下:「多斯人必然擋不住他們。之後,」桑格爾人一指北邊,「烏爾果人南下的時候,咱們怎麼辦?」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頓時安靜了下來。之前烏爾果人的攻勢大家還是記得的——不止集合了桑格爾三十六部的軍力,更有多斯人和薩馬提斯人的協助才頂住。雖然眼下棄民的背叛使烏爾果人的勢力遭到削弱,但要讓桑格爾人獨自對抗烏爾果人,仍舊力有未逮。
「所以咱們不能讓他們過去?」在一陣沉默之後,一個頭人試探著開了口——克里格將大家集合起來,怕就是這個目的。
克里格點了點頭:「若是不能將力氣合做一處,這一關,咱們是過不去的。」
「你既把大夥叫起來,必是有了章程的?」「給我們說說,怎麼個合力法?」「總也得叫多斯人出把子力氣。」聽到克里格這麼說,一眾頭人長老頓時紛紛開了口。
擺了下手使大家都安靜下來,克里格再次上前一步開了口:「北邊的烏爾果人、西邊的北陸人,這些都是信天主的。那二十萬聖戰軍過來,他們必得出兵幫忙,咱們要對付的就不止二十萬。咱們非得趁聖戰軍沒來時,先把烏爾果人和北陸人拾掇服帖。」
互相交換眼神之後,長老頭人們便紛紛點頭表示認同:「是這個理。到是怎麼做?要說打贏烏爾果人,這個咱們是不含糊的,要使他們不搗亂,就難了。」
「是啊,北陸人離開咱們更遠,也不好辦。」
克里格皺了下眉,露出了明顯的猶豫。之後,桑格爾人露出一絲狠辣之色,鄭重的看著周圍的頭人長老們:「我會派人聯繫多斯人、棄民和北海人,開春的時候就同時對烏爾果人開戰。到時候咱們扣下些有身份的烏爾果人——到聖戰軍來的時候若是他們不亂來,等打贏了聖戰軍就把他們放回去;若是他們亂來……」
如果烏爾果人亂來,桑格爾人要做什麼,克里格並沒有說,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對於這個措施,桑格爾人只是覺得有些不妥,到並不排斥。而且,如果先把烏爾果人打服帖了,等聖戰軍來的時候烏爾果人再搗亂,那也是烏爾果人背約在先,自然怪不得桑格爾人手狠。
「那咱們怎麼打?」
「各位回去之後便各自準備,我則聯絡各族軍馬。等到開春的時候,桑格爾三十六部里,每兩個漢子里出一個,自備兵甲馬匹糧秣,到北邊集合,和烏爾果人作戰。到時北海人從北方,棄民從東方,多斯人從南邊,咱們從四個方向同時攻擊,非要把烏爾果人打服帖不可。」
在桑格爾人的話里,漢子指的是成了家的男子,卻並不論年紀——這樣的集兵法,就等於是動員了桑格爾人近半數的人口——頓時,所有的桑格爾頭人、長老們都緊張起來。
「這樣一支大軍,卻不知要怎麼個帶兵法?」再次互相交換了一陣眼神,終於有個頭人再次問了出來——畢竟,這等於是將本族裡的精華全部交了出去。
克里格看了一眼發問的頭人,又看了看周圍那些明顯有著同樣關心的長輩們,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早說了,這次非得桑格爾人合力一處不可——若是不想來的,可以不來,但只要是前來的,便得聽我的號令——我讓前進時,面前是桑格爾河也得前進;我讓後退時,惡狼就在眼前撲殺自家娃娃也得後退。」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的臉色頓時變了——以往諸部族集合兵馬作戰時,為了避免帶頭人故意損耗旁的部子的實力而保存本部實力,雖然會推舉出個首領帶兵,也往往會由帶兵頭領和諸部兵馬的帶頭人商量著來作戰,絕沒有克里格這樣霸道的。
這樣一來,諸部族的頭人長老們便不由得遲疑起來。過了一會,才有個頭人遲疑著站了出來:「事關重大,咱們得細細琢磨琢磨,怕是一兩日里答不了你。」
看了眼發話的頭人和一眾點頭表示贊同的長老,克里格便冷笑了下,之後上前一步:「你們憂慮的,無非是我處事不公——但眼下是桑格爾人全體的大事,這關頭若還徇私便是該死了——若我不公,便叫鷹神啄了我的眼去。」
在鷹神山下以鷹神賭咒,這已是極重的話。但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還不夠份量,克里格索性抽出馬刀,重重的插在地上:「眼下冬已過半,若是等咱們細細琢磨完,怕是已經開春,到時再集合兵馬聯絡盟友,等處置完烏爾果人怕也過了夏季,到時不等咱們對付北陸人,聖戰軍便先到了。眼下桑格爾人里能做主的都在這,便給個爽利話——要去的,便一起;不想去的,日後便莫攙和。」
這樣的舉動,頓時便把一眾頭人長老逼上了絕路。若是當面應允了,將刀插在了會議石上,那麼日後是絕不能反悔的,萬一克里格驅趕了他們的部眾去送死他們也只能看著。但若是眼下拒了,想也知道等克里格對付了聖戰軍后是要找他們算賬的。
一片寂靜之中,魯倫便將目光投向了大薩滿姆羅:「您是咱們桑格爾人里離鷹神最近的,便該給大傢伙說說,鷹神是怎麼個意思?」
看了一眼發話的魯倫,大薩滿便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咱們桑格爾人的事,桑格爾人自己做主,鷹神是不管的。」
垂下頭皺著眉頭沉默了一會,魯倫便上前一步,將馬刀插在了石頭上,克里格的馬刀對面:「這事,我若替塔倫特部發話,那是不成的。但這事,我佩切家應下了。」
這句話頓時在桑格爾人中再次掀起一陣波瀾——言談間,魯倫就給所有人指出了一條新的道路——儘管眼下要誰替整個部族做出決定都不太可能,但諸部族的頭人長老也都是一家之主,代表了部族裡的一個家族,自然能夠替自己所代表的家族做出決定。
這樣,馬扎部的安達薩便也站出來,將馬刀插在了石頭上:「我們馬扎家也應下了。」
緊接著,比耶特恩部的恩特也站了出來:「我們比達家也應下了。」
有了東方、南方和北方三個大部的主家帶頭,一個個的長老頭人便紛紛上前,代表各自的家族,將馬刀插在石頭上。
轉眼間,兩百多柄寒光閃閃的馬刀便在克里格的馬刀對面,密密麻麻的插成了一個半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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