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你是誰?」唐淑月不動聲色地問。
方才她試圖放出靈識,想要探知自己究竟被拖進了什麼地方,卻發現自己的靈力如同泥牛入海,融化在黑暗中一去不回。
半點沒有傳回有用的情報。
「我是你爸爸。」對方如此回答,語氣誠懇。
「……什麼?」唐淑月一愣,隨即勃然大怒。
「你可以理解成我是你親爹。」來人更正了自己的說法,「你的存在是由我創造的。」
「我沒有爹,他已經死了。」唐淑月冷淡地說,「這麼想做我爹,只怕你擔當不起。」
在被清微撿回荊山前,唐淑月的母親病死在了一個冬天。她臨死前還在等著那個回不來的男人,說他答應了一定會回來接她走,說他還不知道唐淑月的存在,說他若是知道自己有一個女兒必然會很高興。
但他終究沒有回來。
自古男人多薄倖。如果說唐淑月剛剛曉事的時候還會對那位從來沒見過的爹充滿嚮往,但她過了五歲之後,卻再也沒抱過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但她還得安慰自己的母親,假裝自己真的相信。
安葬了母親的半月後,唐淑月遇到了到人間遊歷的清微真人,身後跟著年方九歲的林宴和。當清微發現她身負水靈根可以修鍊,問她要不要回去詢問父母意見拜師修仙時,唐淑月毫不猶豫當場跪下了。
「我爹娘早已過世,」她聽到自己哽咽地說,「如果真人不肯收下我的話,我就真的完全沒有依靠了。」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示弱,收效相當不錯。清微到底還是把她帶回了荊山,收她當了二弟子。當時的唐淑月遠沒有面上表現得那麼孤苦無依,滿心滿眼都是對素未謀面的親爹的怨恨。
「話不要這麼說嘛,你爹還沒死呢。」黑暗中的男人小聲咕噥,「雖然他最後必然還是要死的,但現在還沒到時候。」
「廢話少說,」唐淑月氣極反笑,「你到底是誰?」
「我說了,我是你的親爹。」男人並不生氣,「你所生活的世界由我一手創造。你一生的命運,也由我親自書寫。」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當然是你親爹。」對方似乎試圖安撫她,「所以我不會害你,你也不必顯得如此——」
「如臨大敵。」
「如果當真沒有任何圖謀,你又何必事先不打招呼就把我帶到這裡來?」唐淑月冷靜了些。
「因為我不能親手干涉你們世界線的發展,而這裡是你們世界法則之外。」男人愉快地說,「總之你很快就能回去的,在這之前我們先來說正事。」
他清了清嗓子:「想來你也發現了,你根本就沒有師姐,當然也不認識什麼蘇染。」
唐淑月怔住了。
「不用懷疑自己,」男人的聲音很柔和,「因為蘇染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應該存在的人,你沒有說錯。」
「不是這個世界應該存在的人?這是什麼意思,」唐淑月敏銳地抓住了重點,「難道她是已死之人?」
「果然解釋起來會很麻煩啊,」對方有些困擾,「你可以理解為身為天命的我創造了你們這個世界,並向身邊的人講述了你們的存在。」
他繼續說了下去:「於是聽說了你們故事的他們,在我創造的世界基礎上,對一些條件變數做了微小的調整,進而完全改變了這個故事的走向,創造出了和你們不同又相似的世界。那些世界里也有你,有荊山,有你的師父。」
「但是這個故事裡最重要的人,當然還是你師兄林宴和。」
「為什麼他是最重要的人?」唐淑月十分震驚。但是對方並沒有解釋,依舊自顧自說下去。
「我原本以為,這些獨立存在的世界不會互相干涉。所以他們對故事做了怎樣的調整,只要不妨礙到我,我並不在乎。」
「但最近我發現,我原本架構的世界之壁搖搖欲墜。」不知是不是唐淑月的錯覺,她竟然從來人的話里聽出一份嘆息,「我這才明白,原來即便是衍生作品,只要足以讓讀者對原設和二設產生混淆,依然會影響到原著世界的穩定,動搖這個世界的根基。」
「我沒聽懂。」唐淑月老老實實地承認。
「現在聽不懂沒關係。」對方並不在意,「你只要知道,蘇染是第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但她不會是最後一個。他們的到來會混淆你身邊人的認知,想來你應該方才已經經歷過這種事。長此以往……」
「長此以往?」
「被混淆認知的人會逐漸忘卻真實存在的過去,扭曲原本的性格,有了原本沒有的執念。」沼澤逐漸沒到唐淑月的腰間,足夠讓她觸碰到那份黏膩,「到最後他們會被平行世界的記憶完全同化,你會失去你所愛和愛你的人。」
「不可能!」唐淑月衝口而出。
「記憶是人的一部分,和感情互為交織。正是因為互相陪伴的記憶足夠珍貴,人們之間才會存在羈絆,對彼此產生戀慕與溫情。」男人低聲說,「你想一想,如果你師父和師兄忘記了你們一起度過的時間,誤以為那個蘇染才是那個陪伴他們走過這麼多年的人。你們平時日積月累產生的感情,還能回到當初嗎?」
「到最後,他們便不再是你當初認識的那個人,而完全是另一個世界擁有不同記憶的存在。這個世界也會被扭曲故事的走向,最終和其他世界產生共鳴步調一致。」他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你不會想知道其他世界的『唐淑月』是什麼結局的,我保證。」
「……我在其他世界里死得很慘嗎?」
「不要擔心太多,那些世界的『唐淑月』並不是你,就像蘇染所認知的清微和林宴和,與你記憶里的他們也並不相同。」自稱為天命的男人出乎意料地有耐心,「只要你能下定決心,現在一切還來得及。」
「只要我能下定決心……」唐淑月重複道,此時的沼澤已然沒到了她的胸口,「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
「你說是你創造了這個世界,」她驀然抬頭,看向一片漆黑的虛無,「你是創世神嗎?」
如果是創世神的話,應該對自己的孩子一視同仁,為什麼會產生偏向願意幫助自己呢?
對方少有地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創世神?也許從你的角度來看像是這樣,但我實際上不過是——」
從淤泥深處忽然產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唐淑月完全被拖進了沼澤里,對方的聲音也被隔絕在不遠處,朦朦朧朧聽不分明。
「不過是——」
「是——」
他是什麼人?雖然唐淑月想知道答案,卻再也沒辦法聽到了。
她恍惚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窗外天色漸明,後院樹上枝頭棲息的鳥雀也活躍起來,發出清脆的啼叫。處處提醒唐淑月現在已是黎明時分,她卻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
身旁依舊是她熟悉不過的洞府,盒子里裝的是林宴和的傳音符,一旁壘了滿滿的書,身上披了件衣服。明明一切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她卻忽然覺得恍如隔世。
等等,哪來的衣服?
唐淑月坐起身來,身上披著的鶴氅滑落在了椅子上。桌前不知什麼時候倚了位風流少年,穿著一身緋衣,眉眼處略微有些倦色,卻依舊托腮看著她笑。
「你睡覺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流口水,」林宴和輕佻地吹了聲口哨,「真讓人懷念。」
自從七歲過後,唐淑月就常用打坐代替睡覺,修鍊不曾懈怠過毫分。因為天賦一般,她剛剛被收入荊山的時候受了不少質疑,人人好奇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是怎麼得了宗主青眼,被清微真人收作關門弟子的。
單論資質,唐淑月遠遜色於林宴和,引氣入體又錯過了最好的時間,比常人晚了好幾年。剛入宗門的時候隨便來一個同齡的宗內子弟便能把她踩在腳下。
靠這麼薄弱的基礎走到今天,沒有負了荊山宗主親傳弟子的盛名,唐淑月總不會全都靠的是運氣。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唐淑月下意識去擦嘴角,果然摸到了一手水漬,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
「我昨天有說過很快回來吧,是你不仔細看罷了。」林宴和點了點盒子里的傳音符,「進門就看到你居然枕著胳膊睡,大概肩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這話有些譴責的意思,唐淑月不是很愛聽。她撇過頭去,把落在椅子上的鶴氅收起來疊好。
「走之前記得拿走別丟在這。」她打了個哈欠,慢吞吞站起來去給客人倒茶,「每次都丟頭忘尾的,我才懶得給你保管東西。」
「小沒良心的。」林宴和輕嗤了一聲,「我是為了誰啊?」
荊山派子弟畢竟師出同門,為洞府設置結界的方法也大同小異,唯一不同的不過是解開結界的密碼,確實是由洞府主人親自設定各不相同。而唐淑月會的許多術法都是林宴和教的,他自然清楚怎麼解開她的結界同時又不會破壞到結界本身。
原本唐淑月對他屢次悄無聲息地進到院中很有意見,久而久之也便習慣了。只要他不亂動自己東西,唐淑月倒是無所謂。
「不知道是為了誰,總之不會是為了我。」她泡了壺今年的新茶,給林宴和斟了一杯,「先喝口水吧,我看你倒是累得快睡著了。」
修仙人不必如凡人一般每日入睡休憩,林宴和向來做什麼事都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累成這樣倒是少見。
「果然到這時候師妹還是貼心小棉襖的。」林宴和接過茶來,半誇半貶。
「哦,是嗎?」唐淑月陰陽怪氣地冷笑一聲,「那師姐算什麼呢?貼心大棉襖?」
雖然知道遷怒師兄其實沒什麼道理,唐淑月如今也並沒有親眼見過那蘇染一眼,但她一想到在那一片黑暗中,自稱為天命的男人說的後果,便覺得又是后怕又是生氣。
她不過是閉關了半月,師父便被迷惑得以為是自己摔壞了腦子。更別提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外遊歷的林宴和了,日常寫信都要添一句碰到了蘇師姐,就自己對這個蘇染毫無印象。
彷彿和全世界之間有了鴻溝,她被最親近的人拋棄。
「怎麼這話說得酸溜溜的?」林宴和有些摸不著頭腦,「蘇師姐惹你了嗎?」
「不,跟什麼師姐沒關係。」唐淑月斷然否認,「惹我的根本就是你。」
「我怎麼又惹到你了。我可是剛回山就到你這邊來了,還沒到師父那裡請安。」林宴和一臉委屈。
唐淑月早就看夠了他惺惺作態的樣子,並不理會,輕輕哼一聲。
「還是你也覺得奇怪,覺得這個師姐根本不應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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