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開假面

撕開假面

澄明殿本就燒了地炕,此時那鎏金龍紋四腳爐中添了御用銀碳,炭火映紅了爐眼,卻不見裊裊青煙。沈碧落進來時褪下披風,此時也只套了件牡丹彩綉夾衣,卻仍覺得背後濕黏黏的,分外難受。

陳其道還在低聲吩咐著陳朗,小太監垂眉站在後頭,一臉恭謹。

喬遠老老實實做著御前侍衛的工作,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皇帝還在生氣,言申時不時也端茶倒水,安慰一番,狗皇帝絲毫不領情。

她和秦子墨相依相偎。

猛一看,還真像和樂的一家子。

可惜,就如殿外寒風肆掠,殿內溫暖如春一樣,一切都是假象。

她突然出聲打破這幻境,「外祖父與北荒康王是什麼關係?」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狗皇帝又換上一副悲春傷秋的模樣,喬遠與言申面露詫異。

只秦子墨一副狀況外的模樣,見陳其道面露不虞,將她往身邊帶了帶,低聲阻止,「落兒!」

沈碧落捕捉到陳其道鎮定表情下的一絲裂縫,興緻頓高漲了三分。

反正此時有秦子墨護著,陳朗那個瘋狗暫時還動不了她。

如此一想,心情又好了幾分,她抬首甜甜叫著秦子墨,「夫君!」

眾人全身雞皮疙瘩。

秦子墨見她眨眼瘋狂暗示,只能無奈配合,輕應一聲。

沈碧落十分滿意,話落正題,「夫君可還記得居國平此人!」

秦子墨不明白她突提此人的用意,更不明白這與北荒康王有什麼關係。

沈碧落見他一臉質疑,只好壓了自己的表演慾望,直奔主題,「夫君弄錯了,居國平可不是寧太妃的人呢!」

她扭頭看向陳其道,笑容無辜,「他是外祖父的人呢!」

秦子墨也如皇帝一般,傻傻的看著陳其道,失望之情顯露於表,藏都藏不住。

然陳其道表情幾乎無變化。

眾人視線又轉向沈碧落,沈碧落撞上秦子墨還沒散去的懷疑,伸手一指,「不是我說的,是他承認的!」

陳朗驚跳如蛇蟄,怒叫道,「我何時承認!」

「你莫要血口噴人!」

沈碧落捂嘴驚訝,「你沒承認嗎?」

沒給陳朗回應的空隙,她話音一轉,「可你也沒反駁!」

陳朗此時也顧不上她,只等轉頭表忠心,哪知卻聽陳其道承認道,「他是我的人又如何?」

沈碧落還是有些慫他滿身的煞氣,往秦子墨身邊縮了縮,待秦子墨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才又勉強笑道,「不如何!」

「不過......」她話題一轉,看了眼秦子墨,又轉向陳其道,,「年初在蒼月關時,我有幸與北荒大王有一面之緣,又有幸聽北荒大王講過一個故事!」

她故意頓了頓,看清屏住呼吸等待下文的幾個人,難得不賣關子,「北荒大王登基后曾清算皇族兄弟一事,天下皆有耳聞,可天下人不知道的是,他那些皇兄在臨死前承認所有罪行,獨獨不願承擔這河套城外九環山下的罪名!」

她輕蔑笑道,「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北荒大王自然也信了,可這場幾乎讓他喪命異國的刺殺,像個芒刺一樣擱在北荒王的心中,最可能的人都否定了,那隻剩下那個最不可能的人!」

「可任由他怎麼調查,一點指向康王的蛛絲馬跡都沒有!」

她緊緊盯著陳其道,似笑非笑,「而能毀屍滅跡到如此地步的,只外祖父一人!」

陳其道眉頭挑了挑,肅殺意味兒濃郁。

沈碧落定了定神,這種戰場上練就的殺氣,說不恐懼是假,可今日他們活下去的幾率幾乎為零,既如此,何不痛快撕開他的假面。

她側頭看向秦子墨,開口已換了稱呼,「之前你們以為居國平是寧太妃的人,不過是陳老將軍有意的指引!」

「我在河套城門處見到河套知府對陳伯點頭哈腰的樣子時,就明白了一切!」

「能讓一府長官面對一個沒有實權的管家點頭哈腰,證明了他本身就依附這個管家的主子,那整個河套在陳老將軍的掌控之下就不言而喻!」

「居國平若真是睿王、寧太妃的人,怎麼可能在陳老將軍的地盤來去自如呢,真相只能是陳老將軍故意下套!」

「他走得一步好棋,時間、地點、人物算得分毫不差,其實不過是抓住了寧太妃的救孫心迫,以及你們從始至終對寧太妃的怨恨!」

她總結一句,「愛使人盲目,恨同樣使人盲目!」

「就像你們由始至終相信陳老將軍一樣,你們同樣也會懷疑寧太妃的一切目的。」

「陳老將軍用一個居國平,攔住了王爺,讓北荒大王順利帶走無憂,既抓住了寧太妃里通外合的通敵罪證,又讓你們與寧太妃本就岌岌可危的平和假象再無挽回之力!」

「若是我沒猜錯,你們後來抓的那幾個所謂睿王同黨,只怕也是老將軍安排的!」

陳朗畢竟跟隨陳其道多年,自然知道陳其道平淡表面之下的風雨,即便這兩個孫輩姓秦,他也不願在這兩人面前將所有底牌交代。

他上前一步,指著沈碧落怒道,「黃口小兒,休在這兒挑撥離間!」

「那姓寧的妖婦與北荒本就有齷齪,她的罪過滔天,豈是主子強加的!」

「還有你,私藏那小野種,暗中又與妖婦勾結,說千里奔赴蒼月關是為了陳王,可誰不知道娘娘頭一個鑽進了北荒王帳,能說動北荒大王交出解藥,娘娘的能力當真是不容小覷!」

「就不知娘娘用的什麼手段,北荒大王如今主動交好,是不是還記著娘娘那一夜春宵......」

「你閉嘴!」秦子墨眼神發狠,「陳朗,本王尚記著你教導我戰場生存的恩情,可有些話不能說的,就千萬別說出口,否則別怪本王不念往日情分!」

「哦!」陳朗提起笑,「老奴倒想看看王爺要怎麼不念往日情分?」

他冷哼道,「你如今也不過是主子的一隻籠中雀,老奴倒要看看你如何蹦躂!」

秦子墨何曾受過如此侮辱,當即便要動手,卻被沈碧落死死拉住,「冷靜,冷靜!」

她附耳過去,「再等等,藥效還沒到!」

秦子墨武功啟蒙本就來自陳朗,自知道真動了手,討不到半分便宜。

他也非全要面子之人,尤其有了老婆孩子后,他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下藥的手段雖有些上不得檯面,但陳朗武功深不可測,只有制服了他,他們才有扭轉局面的希望。

陳朗見他當真退縮回去,還想再諷,卻被沈碧落堵住,「陳伯如此急躁的將屎盆子扣在我頭上,當真不是做賊心虛?」

「你......」陳朗急火攻心,一絲軟麻自腿部升起,他只當是被沈碧落氣的,也沒在意。

沈碧落卻不給他機會狡辯,「如今南襄與北荒交好,且不談我為何與北荒大王挑燈夜談,若陳伯真想將這份功勞置於我身,我也就勉為其難的接受了!」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陳朗嘔了一肚子血,牙縫中擠出兩字,「無恥!」

沈碧落讓他見識到更無恥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主子與康王合謀一事,早晚會傳到北荒大王耳中,陳老將軍奪了這江山,也坐不穩!」

陳朗氣急詞窮,「毒婦閉嘴!」

沈碧落突然起了玩心,「毒婦說誰?」

陳朗指著她道,「毒婦說你!」

沈碧落哈哈大笑,眾人忍俊不禁,陳朗反應過來自己著了她的道,臉色鐵青。

陳其道起身攔了他,「橫豎都是要死的,你與她計較干甚!」

他指了指殿外,「你去雲祥宮看看,怎麼這麼久沒消息!」

陳朗狠狠瞥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陳其道這才對上她的眼,又往這邊走了兩步,秦子墨護著她往後退了退,倒惹得他一陣冷笑,「放心,老夫要殺她也不會髒了自己的手!」

秦子墨神情一冷,良久才質問道,「外祖父何必如此,難道在你心中,權利當真比骨肉親情都重要嗎?」

陳其道冷眼看了他許久,才道,「到底是他秦定南的崽子,喂不熟的!」

此言一出,全場皆震。

兩個兒子都沒置喙,倒是世代忠良的喬遠憋不住了,「大將軍自重,先帝的名諱豈是能隨口而出的!」

陳其道卻不看他,只步步逼近,手指沈碧落,「若非她,你仍然是老夫最疼愛的孫輩!」

「若非她橫插一杠,破壞了老夫本來的計劃,你我祖孫何以走到今日這等地步!」

秦子墨將沈碧落擋在身後,阻止道,「外祖父不要再向前了!」

沈碧落不嫌事多,伸過來頭道,「大將軍這是要食言,準備親自動手了結我?」

陳其道果被激的頓下腳步,良久,又回身坐到太師椅上。

秦子墨這才松下一口氣,偏背後這個不省心的,又勾住他手臂道,「夫君,大將軍真真偏愛你呢!」

秦子墨頭疼道,「胡說什麼!」可他忽略了自己對她的疼寵,明明是阻攔不讓她再說,偏偏說出來氣勢上降了三分,看在旁人眼中成了打情罵俏。

沈碧落自然也沒被喝止住,口氣有些酸,「我沒胡說!」

「大將軍剛剛明明說了,若非我橫插一杠,你娶了陳嬌嬌,這江山他就不要了!」

「換而言之,這江山他本來是要讓你坐的!」

秦子墨想捂她的嘴,生生慢了一步。

這番言語使得某個從剛剛就開始作璧山觀的上位者如百爪撓心,視線在下方几人中游移,最後頹然發現,自己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所有人眼中都可有可無的可憐蟲。

他神情複雜的看向秦子墨,「讓她說!」

秦子墨神情更為複雜,即便鬆開手,仍輕輕搖了搖頭,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沈碧落抬頭看秦子墨,知道他已猜到全局,卻仍想隱瞞,內心難免有些失望。

她掙脫開他的手,卻又被他緊緊抓住。

沈碧落小性子上來,開口更沒顧忌,「大將軍既與康王有所勾結,自然早知道了北荒來南襄的用意,所以提早讓陳嬌嬌動身回京嫁給你!」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我這個變數,更沒算到你對我用情至深,竟連其他人的存在都不容許!」說至此,她神情已有鬆動。

皇帝卻不允許她停頓,催促道,「繼續!」神色少見的陰狠。

或許他也已經猜到全部,卻要借著沈碧落的嘴說出來。

沈碧落已是騎虎難下,也不再猶豫,揭開最後一層霧紗。

「無論是王爺上位,還是陳貴妃之子上位,大將軍都只要做到一條即可,那就是陛下無其他子嗣!」

屋子裡剩餘的人已屏住呼吸,真相昭然若揭。

沈碧落輕啟紅唇,「陛下登基多年,後宮嬪妃雖少,但也是雨露均沾,就沒懷疑過為何一直都無皇嗣嗎?」

「還有龔妃案,清妃冷宮小產,陛下當真不曾懷疑?」

沈碧落神色冷淡的看著他,寧太妃與他怨結難解,雖算不上親者痛仇者快,但狗皇帝苛求親情,任由雙眼被蒙蔽,唯一真愛他的清妃卻被他親手推入泥沼,當真是可憐亦可恨!

皇帝只覺喘息困難,言申忙上去替他順氣,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勸。

喬遠已拔劍怒指,「是你害我喬家!」

那一直沉默的小太監拔地而起,聲音低沉,「喬統領還是收了劍吧!」

沈碧落眼神閃爍,此時還有心情問秦子墨,「那小太監很厲害?」

秦子墨搖頭不知,他此時全付精力在那兩人身上,生怕他們動手,傷了皇帝。

殿上兩人四眼對視,火花四濺。

皇帝全然沒看到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開口就問陳其道,「為何?」

陳其道皺了皺眉,不語。

皇帝又問道,「為何,你們從不疼愛我?」

他語氣沮喪又怨恨,「母后是這樣,父皇是這樣,外祖父還是這樣!」

「你們是不是都巴不得朕死!」

「可惜,朕非要活的好好的,朕就要活的好好的給你們看,給你們所有人看!」

他大笑大哭,神若瘋癲。

沈碧落挑了挑眉,看向秦子墨。

她是哪兒接受信息錯誤了,還是狗皇帝腦子不清晰了,這又關先皇后什麼事?

秦子墨當然接受不到她的信息,只擔心的看著皇帝,厲聲喊了一句,「皇兄!」

那癲瘋之人果然有所停頓,良久慢慢恢復成尋常模樣,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是假象,他又恢復成沈碧落最初在江南見到的那個謙謙君子。

他扯唇一笑,問陳其道,「阿墨是朕親弟,亦是秦家人,外祖父怎麼就要網開一面?」

底牌全開,陳其道也不再裝腔,他眼神輕蔑,「他自與你不一樣,他自小在我身邊,受我教導,全無秦家人半點氣息!」

「他與嬌嬌的孩子,才是血統最純正的陳家人!」他指了指皇帝的寶座,「才配得上那個位子!」

皇帝不怒反笑,薄唇吐出兩字,「妄想!」

陳其道不與他爭辯,轉首冷看沈碧落,「可惜!」

沈碧落沒忍住,問道,「可惜什麼?」

陳其道冷笑道,「可惜你要死了!」

沈碧落脖子一涼,有些後悔搭嘴,又聽得那陳其道當真十分惋惜道,「嬌嬌若有你這份聰慧,又何須老夫這般為她謀算!」

沈碧落不置可否,為她謀算就是送她去死?

陳其道似看出她的想法,冷笑道,「她能為陳家謀得此局,也算死得其所!」

他一臉詭笑,「可惜,你身為秦家婦,今日必死!」

話音剛落,只聽得門外響起一婦人聲。

「父親也要殺了我這個秦家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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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惹冷王,嬌妃難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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