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頑童偏歷險(3)
男人的驚斥聲傳入耳蝸,映弦從昏迷中蘇醒。看清眼前是一間骯髒凌亂的荒屋,而自己被綁在一根粗大的石柱前,掙扎也是枉然。劫走司徒暉的蒙面人正立在身前冷冷而視。心頭忽竄出一念:難道此人早就發現他被追蹤,所以故意將我引到別處再偷襲?目光一躍,卻見一人坐在稍遠處,正是司徒暉。同樣被繩子縛住,口裡還塞著布團,喉嚨「嗚嗚」作聲,眼睛通紅,投來驚懼的目光。
映弦忙道:「弟弟你怎麼樣了?」蒙面人問:「你們是姐弟?」映弦道:「不錯。你究竟想怎樣?」蒙面人道:「怪不得你要來救他。呵呵,老天待我真不薄。抓了這小子不夠,又送上門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定能賣個好價錢。」映弦吸了口涼氣,定神道:「你只要放了我們倆,我保證你得到的錢定會比你期望得更多。」蒙面人冷笑道:「要是把你們兩姐弟賣給大戶人家做妾、做兒子,你猜我能拿到多少錢?」映弦沉著道:「你報一個數,我讓我爹娘翻倍給你,如何?」蒙面人怔了怔,隨即大笑:「哈哈,好,好。既然你家這麼有錢,我就不客氣了。」竟搜出一副筆墨,命令映弦寫信給家人,要價兩萬兩銀票。錢交到某秘密地點,收到后即放人。映弦卻不肯接筆,搖頭道:「你把我們賣給別人,難道就能得到一萬兩銀子?我才不信。」蒙面人哼了一聲:「你不信也得信,廢話這麼多幹嘛?」
映弦正色道:「要是你拿了這麼多錢,卻將我倆滅口,或者再轉賣給其他人,我爹娘的錢豈不白花了?不瞞你說,我表弟幾年前就曾遇到相同的事,我舅舅付了一大筆贖金,他卻還是被撕票。所以這次,我爹娘見不到人是絕不會給錢的。」頓了頓,見蒙面人目露遲疑,又說道:「你看這樣可好?你先拿一半,將我弟弟放走,他回家后我爹娘再派人將剩下的錢送到另一個地方。你取錢后再把我放走。咱們後會無期,這筆錢就當我們姐弟倆買了一個教訓。」蒙面人聽罷反問:「你就不怕我拿到你弟弟的贖金后,再把你賣掉?」映弦顫聲道:「如果你要把我賣給別人,我就說,就說我在綁架期間早被你□□。你覺得到時候他們還會願意買我嗎?或者你還賣得出一個好價錢嗎?」蒙面人沒想到一個姑娘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愣,頃刻又獰笑道:「那你就不怕我真把你幹了,再賣給妓院?嘖嘖,看你這副模樣,我還真是賺到了。」
映弦也未料對方如此無賴,面孔一白,硬著頭皮又道:「你剛才已傷了我家的一個奴僕,我爹娘為了我倆的安全也不會計較。但你若這樣對我,他們必不會就此罷休。到時候一報官,你就能保證一定可以平安脫身?而且,你若害了我,我,我定會化為厲鬼,每天夜裡來索你的命,讓你這輩子都不得安生。你自己考慮清楚,究竟是放了我拿錢走人划得來,還是背上一條人命划得來?」蒙面人冷哼道:「你又如何保證你爹娘見你倆平安回來后不會再報官?他們當真就不把兩萬兩銀子當回事?」映弦道:「兩萬兩銀子又不是小數目,誰都會心疼。但是比起兒女的生命,這錢丟了也只得丟了。你要是不放心……」望了望司徒暉,「咱們出去說,他要是聽到可就不靈了。」
蒙面人想了想,將映弦鬆了綁,押至院中。映弦方低聲道:「你可以先將我關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寫信約定一個較遲的日子,讓我父母屆時去那裡接我。你便趁著中間的幾天遠走高飛。我呢,就在那地方多忍受幾天好了。之所以出來跟你說,便是保證我弟弟不會知道這個主意。」蒙面人見她神色冷靜,連退路都幫他想好,心頭甚驚奇。思忖一番道:「料你也不敢玩什麼花樣。你家到底在哪兒?」
映弦道:「我家既然家產不薄,防範自當嚴密。周圍到處都是警戒。你若輕易靠近,恐怕很快會被抓起來。不如我告訴你一家當鋪,老闆一直在幫我爹做一筆秘密生意。你可趁他不注意時將信放到櫃檯上。他一旦發現信,必會轉交到我爹手中。你收到錢便放了我弟弟,怎麼樣?不過,你要是當面問他是否認識我爹,他一定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蒙面人問:「為什麼?」映弦嘆息道:「因為他們的關係並沒有公開,一直都是私下往來。因為有的生意,咳咳,老實說有一些渠道不明。但也正因如此,他倆才可謂呼吸相通,利害相依。」蒙面人蹙眉思索,忽又冷笑:「小丫頭胡言亂語,膽子倒大得很。看來你爹也不是什麼好人。快說,你爹究竟是誰?」映弦搖了搖頭:「我不能告訴你。你知道的話,日後再回京城尋機綁架我家人,那該怎麼辦?為了我家人的安全,此事我……我絕不能說。」蒙面人聞言卻抽出腰間長劍,鋒刃抵至映弦的臉龐,輕輕移動,笑道:「不說?我現在就劃破你的臉,你說不說,嗯?」映弦心跳奇快,閉上了眼,睫毛不住顫抖,哽咽道:「我今日沒看管好弟弟,已付出了慘重代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爹娘日後陷於危難。你真要毀我的容,我,我大不了以後不出去見人了。」心頭畢竟恐懼,淚水便順勢一迸而出。
蒙面人見狀微怔:「想不到你還真是個孝女。」將映弦推進屋,又取出司徒暉口中布團,問道:「你爹娘究竟是誰?」司徒暉怒瞪著他:「你便是將我殺了,我也不能說。」蒙面人嘖嘖兩聲:「還真不愧是姐弟倆。」故技重施,刀鋒閃亮於映弦頰畔,惡狠狠對司徒暉道:「你不說,我就將她的鼻子割下來。」映弦渾身一顫,絕望中卻聽司徒暉叫道:「別傷我姐姐。我告訴你便是。」映弦吃驚而視,司徒暉又道:「我爹叫鄭育博,是做絲綢生意的。」蒙面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鄭育博。想不到他的一雙兒女竟落在了我的手上。」眼冒興奮,即刻將筆遞給映弦,命其寫信。司徒暉卻道:「我姐姐很少在家寫字,她的字跡我爹未必認得出。不如我來寫,我爹肯定認識。」
蒙面人說道:「也好。」便將映弦押到屋中東北角的一根石柱上綁好,又拿出一團破布塞口,再鬆開司徒暉手臂的束縛。司徒暉問清第一筆錢交接的時日地點,提筆將信寫完。蒙面人接過覽道:「爹、娘:我與姐姐被抓,請於明日午時將一萬兩銀票藏至城南寶奎塔第四層西面暗格處,我即可先回,否則斷無生還之理。務必備好現鈔,若一時不夠請找韓叔叔借。藏好贖金后即離開。若劫持者發現有人跟蹤,我必死無疑。救姐姐則需第二筆贖金。屆時再告知。不肖孩鄭暉鄭弦。」蒙面人讀了幾遍,不覺有破綻,便揣信入懷,重新綁好司徒暉,說道:「你們閉上眼睡一覺,大爺就回來了。最好少打歪主意,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交待完畢,蒙面人走出小屋,鎖了門疾走而去。映弦心頭一寬,望向司徒暉,見他也正看著自己,眼裡流露一股委屈。映弦暗說這孩子倒也堅強。又奇怪他為何要把鄭育博這個人給扯進來,卻苦於無法開口詢問。她自知逃脫無望,便索性轉回頭思忖:此人並未問我究竟是哪家當鋪,看來會直接設法將信交給鄭育博了。可是那個絲綢商人又憑什麼要救我們?紛亂思索一陣,昏沉沉地入了睡。
卻說蒙面人走出荒屋,扯下面罩,徑直去了鄭育博的府宅。隔老遠見到一僕人從大門走出,當即動身跟蹤。待僕人轉過一條街,他又重新蒙面,經過僕人身邊,將信往其懷中一投,隨即展開輕功奔離。完事後返回,映弦和司徒暉都還在倚柱酣睡。黃昏時兩人方陸續蘇醒,饑渴難耐,吃了蒙面人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碗粥。聽他自稱已成功將信送到,若是明日申時看不到贖金,那兩人就甭想再活著回去了。
夏之夜,天幕恢恢,漏了幾顆微星。映弦綁在荒屋裡,不斷思量脫身之法,心頭雖憂懼,卻在和司徒暉對望的剎那升起求生的意志。
翌日上午對映弦和司徒暉來說仍極其難熬。蒙面人抱劍坐於門檻,間或走到荒屋外練劍。利器破空發出的嘯聲飄至映弦耳畔,更堅定了她的決心。口裡的破布已被取出,腮幫子的腫痛稍得緩解,卻不敢談話,生怕一旦被發現又會遭此待遇。至於解決生理問題,蒙面人放一人去茅房,威脅說假如敢趁機逃跑,他必將剩下的那個宰了喂狗。兩人只得依言行事,一返回便像羔羊般被蒙面人捆好。
日過中天,蒙面人確認兩人被綁緊,又將布團塞入其口,提劍而去。映弦料他定是去約好的地點取錢,不禁擔憂此人若未得手,不知會如何殘酷對待自己。思路卻屢被飢餓感打斷,胃一抽一抽的疼。轉頭又見司徒暉臉色污濁憔悴,但並未落淚。心念一動:他長這麼大恐怕從沒吃過這樣的苦,卻如此堅強,也算是非同尋常。
約過了兩個時辰,蒙面人返回荒屋,一進門就沖著司徒暉哈哈笑道:「你這小子果然沒說謊。你爹還真捨不得你們。」映弦終於鬆了口氣。蒙面人解開司徒暉的繩索,取出布團,說道:「你走吧。大爺我也是講信用的人。回去叫你爹馬上再湊一萬兩,明日午時送到西鑒北郊。要是沒出問題,後天你就可以和她團聚了。」
司徒暉掙紮起身,卻搖頭道:「你讓我姐姐回去,我留在這兒。」映弦心中一震,蒙面人亦不由驚詫,司徒暉又說道:「這次我不聽爹娘和姐姐的話偷偷跑了出來,她一路找我,為了救我才被你抓住,我怎能獨自逃命?你不如放她先回家,讓她告訴爹我還在你手裡,讓爹準備餘下的贖金救我。這樣……這樣我的心裡會好過一些。」蒙面人聞言冷笑:「你們還真是姐弟情深。」遂取出映弦口中布團,故意問道:「你覺得呢?」映弦凝望司徒暉,緩緩道:「弟弟無需如此。你的命比我更重要,你回去吧。」心頭一酸:就算我明天死了,這世上恐怕也無人會在乎。司徒暉急道:「不,姐姐你先走,爹一定會設法救我。」又對蒙面人說道:「我留在這兒,你豈不是更能放心?」
兩人自然明白司徒暉的意思。映弦正擔心蒙面人會改變心意,卻聽他喝道:「好了,還是你小子先回家。出了門往北走,走兩刻便會遇到一個集市。到時候你就可以問人了。記住,明天午時一刻,將一萬兩銀票放到北郊望津樓頂樓舊櫃的暗格,否則就準備給你姐姐收屍吧。」映弦想起昨日兩人避開司徒暉的談話,頓悟他為何堅持施行原計劃。司徒暉見蒙面人態度堅決,也只好放棄。踉蹌走到門口,忽然轉過身,對映弦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來救你。」說罷毅然而去。映弦又是一顫,目望其背影,視線遲遲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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