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安排

苦心安排

見到赫舍里蕈芳,順治有些好奇,問道:「你是?」

玄燁替小蕈芳回說:「皇阿瑪,她是索尼的孫女兒赫舍里蕈芳,皇瑪嬤准她和孫兒一起向湯瑪琺和南師傅學算學。」

「索尼的孫女兒?」順治彷彿想起了什麼一般,又瞧了蕈芳一眼,這才攏起大氅,拉著玄燁的手,一道往欽天監里走。

湯若望和南懷仁很受順治敬重,沒有那幫滿大臣在的時候,順治不愛和他們講那麼多虛禮。照理說,順治如今害了天花,除卻玄燁這位已經害過完全不怕再被傳染的人之外,旁人應該逼之唯恐不及。可是不止湯若望和南懷仁不怕,就是赫舍里蕈芳,目光中也沒有絲毫懼意。

順治這個病人看到臣子們如此,心裡還是安慰的。不過他仍舊吩咐吳良輔去找太醫開幾副預防的葯,煮了給湯若望他們喝一喝,有病治病,沒病防身。他自己也刻意離開湯若望他們一些距離,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煩。

皇上帶著三阿哥來欽天監,湯若望這個長年混跡宮廷的老頭兒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捻著鬍鬚,開始不緊不慢誇講三阿哥。

玄燁本來就是個臉皮厚的,他自己心裡十分清楚,學這些數理化,他比不過赫舍里蕈芳。如今南懷仁在蕈芳的『引導』下,把最最基礎的算學、化學、天文學知識都寫成了冊子,這大都是蕈芳之功,玄燁大多數情況下就研研墨,做些簡單的工作罷了。

不過南懷仁也不是傻的,他不可能當著人家做阿瑪的面不誇講玄燁,反倒去誇講小蕈芳。他把初步編好的冊子遞給順治,說道:「皇上,這是臣和三阿哥他們編寫的,如此系統化梳理,臣以為更好理解,也更好去傳播。」

順治掩住嘴咳了兩聲,翻開那冊子看著。他固然尊重湯若望和南懷仁,不過對西學,他倒不像玄燁這樣有心去學。

「這是你幫著南大人編寫的?」順治合上那冊子,摸著玄燁的後腦勺。

玄燁笑道:「不止是兒臣,還有芳兒。其實,芳兒比兒臣學得還更好些。」

「哦?」順治又瞧了赫舍里蕈芳一眼,不過他精力不向從前那般旺盛,此行也只是想再了解了解他的三阿哥,最後給自己一些下定決心的理由。

回宮的路上,順治始終合眼歇著,直到進了乾清宮東暖閣,躺到床上,他才又握住玄燁的手,「告訴阿瑪,為何想到向湯若望他們學西學?」

玄燁正準備給順治喂水,聽到阿瑪這麼問,回說:「兒臣以為,既然他們德意志、比利時人都在學算學、天文學,這些西學的存在想來也是有道理的。兒臣這些日子和湯瑪琺、南師傅他們學習,深覺西學也有奧妙,也有可取之處。也終於明白,為何皇阿瑪會許湯瑪琺做欽天監監正。」

順治滿意地點了頭,「就曆法上,他們西洋人的確算得更精確。至於醫學、化學,玄燁,你若覺得好,將來是否在我大清普及,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玄燁第一次在順治眼中看到了父親對兒子的希冀,他一時間竟有些恍惚。「皇阿瑪……」

「做少年皇帝,不容易啊。」順治一下又一下撫摸著玄燁的額頭,「孩子,皇阿瑪這一生,都在為滿漢一家做努力。阿瑪重用漢臣,也從心底里覺著,以儒家思想治天下,才是我大清的長久之計。可惜直到今時今日,那些滿臣始終還覺著自己高高在上,始終以為,我大清入關,漢人就該低滿人一等。」說得急了,順治掩住嘴咳了好一會兒,「想要改,不容易啊。」

玄燁想說得太多,可一時間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索性繼續給他皇阿瑪喂水,什麼都不說。

順治歇了一會兒,才又道:「玄燁啊,你八歲了,阿瑪對你的關心,太少太少。如今,阿瑪想關心你,卻又沒時間了。你能少怪阿瑪些么?」

「皇阿瑪。」玄燁畢竟是個八歲的孩子,聽到順治這麼說,他忍不住哭了出來。

順治給玄燁擦著眼淚,笑道:「不要怕,就算阿瑪不在了,你還有皇瑪嬤。皇瑪嬤會照料你、教導你,將來,你一定比阿瑪強。」

「兒臣知道,阿瑪是大清的好皇帝。」玄燁揉了揉眼睛,承諾著,「阿瑪放心,兒臣明白阿瑪希望天下歸一,阿瑪沒能完成的,兒臣一定想法子完成。」

「好孩子。」順治又瞧了玄燁好一會兒,他短暫的一生沒做過什麼後悔的事,可是看著玄燁,他第一次感覺到後悔。若是人生能再來一次該有多好,再來一次,他會好生待玄燁,把他想做的,把他還未做成的,都一樣一樣交代給這個兒子。可是現在,他沒有時間了。「去吧,請瑪嬤過來,你去做你該做的事。」

玄燁握住他皇阿瑪的手,其實他不太想放開,此生此世,他剛剛得到阿瑪的關愛,才得到就要失去,他受不了。

「玄燁啊,你放心,阿瑪能挺住。你乖,啊?」

玄燁終於點了頭,「您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您不能騙兒臣。」

「阿瑪不騙你。」順治又摸了摸玄燁的頭,目光中也有不舍,終於還是說:「去吧。」

玄燁依依不捨地離開了乾清宮,一步三回頭。

孝庄知道,兒子帶著孫兒去了欽天監,去找湯若望。她來到乾清宮,看到順治,就知道兒子總算不再想著把皇位送給岳樂或是傑書。

「皇額娘,您是對的。」順治枕在孝庄的大腿上,「玄燁他天賦異稟,就連湯若望都說大清朝這位三阿哥絕頂聰明。額娘,兒子錯了。」

「你沒錯。」孝庄摸著順治的額頭,「錯的是額娘。」

順治明白自己大限將至,實在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直說著:「玄燁他已經出了天花,一生不會再為疫病所累,這很好。可是,即便他天賦異稟,終歸年紀太小,需有人輔政,大清的天下或才能平穩過渡。親王輔政,弊端太大,若有不慎,天下未安,我大清內部已成水火。」

「你所言不錯。」孝庄也隨順治一起想著,「親王不成,那就只能找大臣,找受了你恩惠的大臣。」

順治輕輕頷首,「朕只怕,大臣們手中握的權力太大,也會生出貳心來。不過,如今也管不了許多了,一切只看玄燁他自己的造化。」

「從上三旗中選吧。利益攸關,又相互制衡。只要等到玄燁長大,一切都會好起來。」

「輔臣之首,當推索尼。」順治合上雙眼,低聲說著,「兒臣今日見索尼的孫女與玄燁交好,由索尼做輔臣之首,於玄燁而言,是好事。將來,若是皇額娘覺著索尼那孫女兒還成,便要了給玄燁,屆時,索尼必會竭盡全力幫助玄燁。」

「額娘明白。」孝庄俯身用自己的臉頰蹭著順治的額頭,「索尼是老臣、是功臣,有他坐鎮,朝堂至少不會亂。」

「再有,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順治已有些有氣無力,「這四個人皆與多爾袞有嫌隙,朕於他們,有再生之恩。朕想,念著這恩情,他們會盡心儘力輔佐玄燁。」

「好。」孝庄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福臨你只管放心,還有額娘在。」

「是啊,還有額娘在。」順治睜開眼睛看著孝庄,彷彿回到了幼年時,那難得的母子相聚的時光中,「額娘,兒臣不孝,兒臣非但沒能盡孝,還給您留下個爛攤子。額娘,玄燁和大清,兒臣就託付給您了。」

乾清門外,玄燁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著下巴。

赫舍里蕈芳遞給他一條手帕,「三阿哥,您哭了。」

「我沒有。」玄燁既悲傷又生氣,他原本覺著他和他皇阿瑪之間只有生育之恩,沒有養育之情,他皇阿瑪要走了,他大可以假裝悲傷,裝裝樣子就成。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聽他阿瑪親口對他說著抱歉的話,他還是不爭氣地哭了。

赫舍里蕈芳蹲下來,拿著手帕給玄燁擦了掛在臉上的淚,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就在玄燁身邊坐下,把玄燁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

「我原本以為,我不會關心他的。」玄燁把頭耷拉下來,他不想讓赫舍里蕈芳看到他此時此刻的表情,「可是我錯了,他是我阿瑪,在這兒,我就只有他這一個阿瑪。他若不在了,我就沒有阿瑪了。」

「三阿哥。」赫舍里蕈芳抬起手臂,輕撫著玄燁的後腦勺,「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玄燁又何嘗不知道這一切都會過去,可他現在恨極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他阿瑪為什麼要在即將離開的時候突然待他好,為什麼要握他的手,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他真的寧願要一個冷血冷心的阿瑪,也不想像現在這樣,整顆心都揪著,擔心他阿瑪也許下一刻就駕崩了。

「三阿哥。」吳良輔喘著粗氣從乾清門裡跑出來,躬身對玄燁說:「皇上請您進去。」

玄燁心道不好,幾乎以最快的速度往乾清宮裡跑,可是他沒來得及,比他更快的,是乾清宮裡傳出來的哭聲,他皇阿瑪駕崩了。

「皇阿瑪!」玄燁的喊聲響徹雲霄。

不多時,天上飄了雪花下來,漸成鵝毛,鋪滿了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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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往後,我就沒有阿瑪了。

蕈芳:三阿哥你還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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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康熙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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