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的心計
福臨活了二十三歲,做了整整十八年的皇帝。他一心希望天下一家,親政期間任用漢臣,自然而然侵犯了八旗的權益。
如今先皇屍骨未寒,索尼他們接了輔政的旨意,代擬先皇遺詔。可那道順治完全不知道的遺詔中,竟然列了他的十四條罪狀,呈給孝庄時,順治的棺槨還停在乾清宮中。
「國治未臻,民生未遂;子道不終,誠悃未遂;夙性好高,不能虛己延納;明知其不肖,仍復優容姑息……先皇在你們眼中,就是這副模樣?」乾清宮東暖閣中,孝庄攥著四輔臣遞上來的『遺詔』,冷眼看著跪在暖閣中的四人,攥著遺詔的右手微微顫抖著。
為首的索尼道:「皇太后,先皇在位時所行政事,宗室、八旗皆有微詞。如今先皇駕崩,若不替先皇下這封『罪己詔』,臣只怕朝政不穩,會有禍患。」
孝庄攥緊了那封『遺詔』,照實說,福臨親政后,的確重用漢臣、忽視滿臣。后又寵愛董鄂妃,四阿哥和董鄂妃死後葬禮盡皆逾制。再加上他壯年而亡,讓孝庄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這詔書中所說,倒是沒什麼錯。可若真的這麼發下去了,這遺詔幾乎否定了福臨親政多年的功績,她這個做額娘的替兒子抱不平。
「皇瑪嬤。」玄燁原在外頭站著,此刻穿著孝服走了進來。
四輔臣給玄燁請安,齊聲道:「皇上吉祥。」
「朕有事要同皇瑪嬤商量。」玄燁幾乎沒去看跪在地上的四位大臣,一徑走到孝庄身前,行了禮。
索尼他們面面相覷,終歸是新君,年紀再小,也是主子,他們四個人又行了禮,這才躬身退出東暖閣。
「玄燁有事想找瑪嬤?」孝庄把那道『遺詔』放下,讓她家小孫兒坐到自己身邊。
玄燁看了一眼放在榻上的遺詔,卻並未坐下。「瑪嬤,方才索大人他們說的,孫兒都聽到了。」
孝庄還當玄燁是個小孩子,如今看他的眼神,她才反應過來,這個孫兒如今已是大清的皇上了。
「孫兒,索尼他們說的,其實不錯。」孝庄揮退了隨侍在側的奴才,就連蘇茉兒都退了出去,「如今,你年紀太小,朝堂大事由那四輔臣做主。你皇阿瑪不在了,八旗中那些對你皇阿瑪施政不滿的,自然要跳出來找麻煩。若是有了這道遺詔,八旗多少會收斂。」
「孫兒記得您說過,皇阿瑪是好皇帝。那皇阿瑪所施的政,也必是利國利民的好政策。」玄燁瞪了那『遺詔』一眼,終於坐到孝庄身邊,「如今皇阿瑪還躺在外頭,那些人就忙不迭說皇阿瑪做錯了,孫兒不服。」
孝庄好奇地瞧著玄燁,猶豫了一會兒,才將那『遺詔』遞過去,「你不服,又能如何?如今便算是瑪嬤,也不得不依著他們四輔臣,用著他們四輔臣。」
「瑪嬤相信孫兒么?」玄燁攥緊了遺詔,「孫兒是皇阿瑪的兒子,不能讓他們如此詆毀皇阿瑪。」
孝庄摸著玄燁的頭,在她眼裡,她這個孫兒還是太嫩了些。不過,她樂得給她孫兒鍛煉的機會,左右還有她這個做瑪嬤的在後頭撐著。
「你若是想和那四輔臣較量較量,那就去!」孝庄握住了玄燁的手,「不過可有一點,若敗了,不準哭鼻子。」
「孫兒已經長大了。」玄燁深吸了一口氣,其實他沒有太大的把握,不過就算再沒有把握,他也要爭上一爭。
清寧宮中,玄燁坐在書案後面,那道遺詔平展開,放在書案上。
四輔臣才見過太后,如今又被小皇帝宣召,一時有些摸不清楚這祖孫倆到底是個什麼套路。
「四位大人給先皇草擬的遺詔,朕看過了。」在四輔臣來之前,玄燁也想了很多開場方式,最後還是決定單刀直入、開門見山,「朕請四位來,是想問一問,皇阿瑪親政這幾年間所施政策,當真錯了么?」
「皇上!」鰲拜正要說『先帝當然錯了』,卻被遏必隆拽了拽衣袖,搖頭示意他不要這麼快便在小主子面前張揚。
玄燁瞧了鰲拜一眼,卻沒準備理他,反倒對索尼說:「朕聽皇阿瑪說過,索大人精通滿語、蒙語、漢語,弓馬嫻熟,還救過朕皇伯父的性命。當年在崇政殿上,你因為反對多爾袞,曾被削官,去守昭陵。是皇阿瑪親政后,才給你平反。」
索尼低著頭,他委實沒想到,才八歲,剛剛登基的小主子竟然知道多年前的往事。
玄燁又看向蘇克薩哈,「皇阿瑪說,蘇大人剿滅了孫可望的人馬,六戰六捷,為我大清立下了汗馬功勞。」
蘇克薩哈忙道:「臣不敢,這是臣分內之事。」
玄燁笑著點了頭,又轉向遏必隆,「遏大人在松山大戰中救過太宗皇帝的性命,可惜多爾袞攝政期間,險些被處死。也是阿瑪登基之後,才給你平反。」
遏必隆越老越慫包,一心想著明哲保身。如今聽小主子提起舊事,他心底一陣唏噓。
「至於鰲大人……」玄燁起身走到鰲拜身前,「皇阿瑪說,你是大清的巴圖魯,張獻忠便是你射殺的。可即便屢立戰功,也曾因為擁立太宗子嗣繼位,幾次被多爾袞論死。還是我皇阿瑪……」
「皇上您不必說了!」鰲拜拱起雙手道:「奴才的確深受先帝皇恩,奴才這條命都是先帝給的!」
聽到鰲拜這麼說,玄燁即刻黑了臉,轉身坐到書案后的龍椅上,「皇阿瑪到死仍記得你們的功勞,可是你們卻擬了這麼一道『遺詔』出來!如今皇阿瑪還躺在乾清宮的棺槨里,你們就拿著這道遺詔去向皇阿瑪說啊,說他當政期間犯下的這十四條大罪有多麼罪不可恕!非要昭告天下,鬧得人盡皆知不可?」
「皇上!」四輔臣幾乎齊齊伏到地上。
玄燁耍起了小孩子脾氣,道:「我皇阿瑪始終記得你們的好,你們卻把我皇阿瑪的恩典都忘了,我替我皇阿瑪不值。」
「皇上,老臣羞愧啊。」索尼帶頭又叩首,「這道遺詔,皇上您就當不曾見過,老臣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和宗室王爺們講講道理!」
從清寧宮出來,四輔臣的面色都很凝重。
蘇克薩哈走在索尼身邊,說道:「索中堂,你我只道小主子年紀小,大事若不決,理當去問太皇太后。如今看來,小主子有些城府啊。」
「小主子說得不錯!」索尼停下來,轉身看著遏必隆和鰲拜,「咱們受先皇器重,這條命都是先皇保下來的!若是這遺詔就這麼發出去了,即便先皇不怪罪,你我夜裡能睡得安穩么!咱們連這條命都能給了先皇,這詔書里的內容,有什麼不能爭一爭的!拼了這張老臉,我不信上三旗穩不下來!」
在四輔臣的力挺之下,八旗中能說得上話的人也都退了好幾步,遺詔重新草擬,再送到孝庄手裡的時候,幾乎就剩下『朕子玄燁,岐嶷穎慧,克承宗祧』了。
孝庄看到之後,自然好奇玄燁到底和輔臣們說了些什麼。玄燁調皮回道:「孫兒年紀小,便仗著自己年幼,跟輔臣們哭鬧,說他們忘恩負義。」
話說回來,玄燁固然當了皇帝,可他只有八歲也是事實,朝堂上的大事還得由索尼、蘇克薩哈他們處理。玄燁的任務就是學文章、學騎射。他也始終堅持著去欽天監找湯若望和南懷仁學習西學,主要還是因為他登基做了皇帝,赫舍里蕈芳便回到索家,只有在湯若望這兒,他們兩個才有見面的機會。
如今南懷仁他們會的,小蕈芳也學到『八九不離十』了。對於小蕈芳在學習西學方面突飛猛進這件事,南懷仁給自己的解釋是:「這是位天才!是上蒼送給大清的天才!是皇上和萬民的福分!」
每當南懷仁感慨的時候,玄燁同赫舍里蕈芳便相視一笑,表情中多少帶著些調皮神色。
「前些日子朕懟了你瑪法,他回家后,不曾說朕的壞話么?」玄燁親自給蕈芳研磨,看著她在紙上畫受力圖。
赫舍里蕈芳抬起頭看了玄燁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去畫,「瑪法哪兒敢說您的壞話啊。他非但沒說您,反倒誇您小小年紀便如此有心計,是大清之福。」
「朕聽著,不像什麼好話。」玄燁把小蕈芳畫好的圖例拿到另外一張桌子上晾乾,「對了,朕叫你畫的那套化學儀器圖你可畫好了?」
「您不會是想找人照樣燒一套出來吧?」赫舍里蕈芳將畫好的圖拿出來遞給玄燁,「不好燒哦。」
「再看吧。」玄燁把圖收了起來,連擊三下掌,梁九功拎著食盒推門進來,臉上帶著為難之色,「皇上,天晚了,您該回宮了。」
「沒看格格還在么!」玄燁畢竟當了多年主子,還是有主子脾氣,「一會兒把格格送回去,朕再回宮。」
梁九功可憐巴巴地瞧了蕈芳一眼,小蕈芳自然也想和玄燁在一起多待一會兒,便回給他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待梁九功又退出去,玄燁親自掀開食盒,把裡面的糖葫蘆拿出來遞給蕈芳,「如今你不去宮裡了,有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朕只好給你帶出來。」
「芳兒先謝過皇上。」赫舍里蕈芳福了福身,接下那根糖葫蘆。
玄燁跳坐到桌上,咬下一顆糖葫蘆,慢慢嚼著,「不過你不要急,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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蕈芳:┑( ̄Д ̄)┍誰說我急了?本姑娘一點兒都不急!
玄燁:你不急,朕急!這總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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