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南方時不覺得,一入不南不北的東臨地區,沈欠立刻就感受到了冬日娘娘的垂憐——好他媽冷!
換了身毛絨絨的冬裝,沈欠獨自走在喜氣洋洋的街道,還是覺得冷了些。
前幾天的雷暴雨都淹到門檻處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能正常出門,白燼走親訪友去了,君君也是和幻花宮一起過吧,不管怎樣,沈欠還是準備去置辦些年貨,就算是一個人也要有過年的樣子。
一片粉色從眼前飛過,沈欠伸手接住,是一片花瓣。
洛金城外的桃花開了。
大片大片,開滿了半座山。
山上最大的那棵桃樹,一半枯萎,一半盛開,是以為奇觀。
沈欠擠在人群里,一起仰望這半生半死的桃花樹,聽著周圍人的各種猜測,有說是花神降臨,也有說是山神顯靈,無論哪一種猜測都是偏向美好寓意的神仙傳說,真實度嘛……在這個仙俠世界還真不好說。
「一半生,一半死,禍福相依,怎麼可能有全然美好的事?」在一堆寄託美好的聲音中,這道聲音就顯得特別獨特。
沈欠望過去,粉衣女子獨立人群外,那是一個性感的女人,撐著一把破了一半油紙傘。她膚若凝脂,眉似柳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水靈靈的,眼尾飛起一抹嫣紅,櫻桃小嘴微微噘起,持一柄團扇弱柳扶腰,墨發如瀑,香肩半露,好似話本里誘惑書生的狐狸精。
狐狸精妖艷的眼睛一挑便看向了他。
借眨眼移開視線,撐一把破傘還沒有人關注她,肯定不簡單,沈欠不想去觸這麻煩。但是那女子顯然發現了他,偏不隨他願,領域一開,嘰嘰喳喳的人群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空白中只有一間茅草屋,一棵半生半死的大桃花樹,還有他,和那名妖嬈的粉裝女子。
女子緩緩走過來,一條玉臂搭上他的肩,纖細的手指在他肩背處畫圈圈:「公子帶了酒,是來和我換故事的嗎?」
沈欠來洛金沒幾天,尚未清楚這兒都有什麼傳聞,不過丘陵桃花林里,美酒換故事的傳聞,一定是假的。
僅管如此,他還是笑意吟吟地拉開距離,將手中的小酒罈奉上:「姑娘愛酒,贈予姑娘便是。」
故事就不用聽了,根據他長達三年半的閱文經驗,如果這是言情文,那麼接下來他該有一段纏綿悱惻的人妖情未了;如果這是升級流爽文,接下來將會是脖子以下不可描述情節;如果這是破案文,他可能要去調查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起拋屍案……總之不管什麼類型都很麻煩,而沈欠最討厭的就是麻煩。
應該也沒人會喜歡麻煩吧。
女子被拒絕也不惱,反正他逃不出去的,接酒時還順手揩了一把油,手指一根一根滑過他的手背,惹得沈欠頭皮發麻。
她笑意不明地道:「你是第一個拒絕我的男人。」
出現了,霸道女總裁的台詞!
「那是你見過的男人還不夠多。」沈欠淡定回應,「我應該走了,我家人還在等我回去吃飯呢。」還能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
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后,都不會有家人等他回去吃飯。父母雙忙,常年加班出差,半年都不見個人影是常事,唯一的存在感就是每月按時到賬的錢。弟弟也嫌棄,初中開始寄宿制之後就只有周末勉強能見,偏偏就是那時沈欠開始沉浸在網吧,一個月也沒見幾次,兄弟倆感情越來越寡淡。
說起來,他們一家子對感情都挺淺薄的,工作狂的父母沉迷賺錢,弟弟沉迷學習,而他……他的性子本就不爭,很多東西又可以很快上手,高中又是他的空虛期,為了填補內心的空缺,沈欠才去的網吧,不能算沉迷吧。
女子既然把他「綁」過來,會管他的想法就怪了。
「我喜歡乖乖的孩子,你最好聽話點。」她腳尖輕點地,飛身上樹,不坐桃花間,靠在枯敗的那一面,側過頭看向他:「我叫笑笑,按你自己的心意來決定吧。」
沈欠還未理解她話中的意思,眼前的場景如加了倍速似的開始倒退。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時間再往前撥四五十來年吧,東臨,特指洛金地區,發生了一場旱災,持續七年不下一滴雨,導致農民顆粒無收,井中水乾涸,有點兒求生意識的人都紛紛離開故鄉。
人可以走,草木卻無法移動。
烈日之下,土地乾裂,寸草不生,唯有丘陵山一片綠意盎然,盡顯生機。而原因就在於山上有一位大妖,她以一己之力撐起山中萬千生靈,給這片土地帶來一線生機。
桃灼的力量也僅僅只能罩住丘陵山,再外邊的,縱使有心也無力。
初化人形便遇到這種事,桃灼可以說是蹭的累了。
她的原身就是一棵桃樹,開在丘陵,體型的原因使她被選為姻緣樹,受人類願力影響,漸漸生出了自己的意識。因為接受的都是關於情愛的美好願望,桃灼誕生之初就像還仍憧憬愛情的小姑娘一樣天真單純。
桃灼雖自對愛情的美好願望中誕生,卻不懂情愛。人言草木無心,便是這個道理。但是她化作了人,願傾盡一妖之力守護整座丘陵,所謂的心,便在此刻誕生。
笑笑是桃灼撿來的小孩,不知道為什麼被父母拋棄在山上,不過既然已身在丘陵,便是她護著的。
笑笑不像她的名字那樣愛笑,甚至不愛說話,桃灼也不會說話,一人一妖的日常就是互相干瞪著眼,一人是看淡人情冷暖后的灰暗,一妖是不諳世事的天真。
桃灼看得久了,笑笑也會跟桃灼說上一兩句話,桃灼聽得懂,但是回應的東西總讓笑笑摸不著頭腦。
原來桃灼雖化成了人,但此時住在洛金的人們因為遭受不住旱情紛紛離開,沒有學習對象的桃灼不僅不懂人類的機巧變通,甚至連最基本的溝通都不會。人與人之間的思維方式都不盡相同,更何況是人與妖之間的。久而久之,桃灼也不說人話了,每次笑笑說什麼,她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她。
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微笑就對了。
就像修士需要吸收靈力才能變強一樣,樹木也要吸收水分才能生長。在二者都不能得到補充的情況下,桃灼能護住的地方越來越少,再不下雨的話,她也撐不了多久了。
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讓桃灼很是焦慮,她沒有人可以商量,沒有人可以依靠,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就已經成為丘陵山上眾多生靈的依靠。
這天,桃灼在山裡救下一個快渴死的人。這麼熱的天,難為她裹著黑色袍子到處走了。
桃灼很久沒有見到過笑笑意外的人了,而且這個人出乎意料的能聽懂她在說什麼,於是桃灼向她傾訴了自己的煩惱。
「你為什麼不離開呢?」黑袍人反問她,「你是樹妖,不是樹靈,離開這裡,對你來說並非難事。」
桃灼苦惱地說:「我離開了,山上的大家怎麼辦?」
「你想保護它們?」黑袍人疑惑,「一群沒有靈智的東西,只會本能的索取,你付出再多,它們也不會感激你。」
什麼是保護?什麼是付出?感激又是什麼?桃灼不懂,但是她知道:「如果我離開的話,大家都會死的吧?我不想大家死,所以我不會離開。」
死,是所有生命從開始的那刻就會懼怕的東西。畏懼死亡,是生命的本能。
「呵,井底之蛙,你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沒有嚮往才能說出這種話。」黑袍人忍不住開了嘲諷。
「額,井是什麼?」桃灼緊張的直冒汗,總覺得這個人好有見識,問這種問題會不會顯得自己很笨?
黑袍人:「……」
她就不該跟一個白痴講這些。黑袍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從袍子里取出一副捲軸:「罷了,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這張祈雨捲軸送給你。醜話說在前頭,祈雨所消耗的靈力巨大,你現在靈力本就所剩無幾,無論成功與否,你都有境界倒退變回原形的風險,而一旦失敗,消耗過度的你也無力再支撐丘陵山上的結界。」
桃灼接過捲軸打開來,才看一眼就開始冒起了冷汗,等黑袍人說完祈雨的風險后,她才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我好像不識字……」
黑袍人:「……」
三天後,桃灼誠心地雙手合十鞠躬感謝:「謝謝你!耐心地教了我這麼多。」
這三天里,黑袍人本事想教她識字的,但是桃灼顯得意外的笨拙,最後只能乞求黑袍人直接將祈雨的方法告訴她,她照做就是了。
心情複雜到完全不想說話的黑袍人:「……」
送走了黑袍人,桃灼就開始準備祈雨的道具,貢品就結幾個桃子吧,鈴鐺黑袍人也送了,現在是要按照黑袍人說的,等到子夜再誠心念咒跳祈雨舞,若是心意能直達上蒼,天就會降雨。
黑袍人說只要按照她說得做,能求來雨水的概率是很大的。這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笑笑卻不開心,在桃灼高興的時候打擊她:「既然如此,她也是會祈雨的吧?你救了她的命,她為什麼不直接幫你把雨祈來呢?她來做的話,成功的概率肯定比你這個笨蛋要大得多。」
桃灼想了想,道:「嗯……但是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吧。我給了她一碗水,她要還我一場雨,其中的分量有孰輕孰重,我還是懂得。說起來笑笑你今天說了好多話,不過你居然說我笨,真是傷透了姐姐的心!」
笑笑:「……」
事實證明,黑袍人說得是真的,桃灼給了她一碗水,她還了桃灼一場雨。
這場細雨帶走了桃灼太多的力量,卻給七年未下過雨的丘陵,洛金,帶來了生機。
她脫力地癱坐在地上,心中沒有絲毫對失去力量后的怨言和後悔,對著這場雨笑得像個孩子。
她還是有很多不懂的東西,但是為這座養育她的山付出就像呼吸一樣正常而自然。
桃灼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雨水的味道是那麼的沁人心脾,她能感覺到失去的力量在漸漸恢復。她感覺到有誰在接近,是和笑笑,和黑袍人都不一樣的,純凈的氣息。她睜開眼,看到蒙蒙雨霧中,青年看向她的眼睛,有著茫然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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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欠:我是要去角逐年度最倒霉主角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