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桃灼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或許跟她沒見過幾個人也有關係,但是當他開口的那瞬間,她無師自通了「淪陷」一詞。
那人問:「是……你在叫我?」
青年名叫雨師,人如其名,有他在的地方,都是陰雨綿綿,是帶來雨水的,類似神明的存在。
桃灼喜歡雨師,喜歡和他漫步在雨中的桃花林,她撐著傘,為他擋去風雨,儘管在雨師眼裡,傘是多餘的東西。但是雨師從來不拒絕,也許他也是喜歡桃灼的,不然為什麼遲遲不肯離去呢?
然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雨師在這裡待得越久,下的雨也越久,天總沒有個晴日。原本只是因為缺水而乾燥枯黃的樹木,現在又因為缺少日光,被雨水浸爛了根而衰死。桃灼還可以用靈力支撐,笑笑卻因為一個多月的陰雨悶出了病。
雨師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一時忘了這裡和他的家鄉不一樣,這裡的人和植物,陽光與水缺一不可。
「我要走了。」雨師道。
桃灼雖然難過,但也知道雨師是為了她好。一直和雨師在一起的話,面臨桃灼的只會是身體機能的衰竭。雨師的特質如此,分開屬實是無奈之舉。不過又不是一直不見,桃灼要是想雨師了,可以跳祈雨舞,雨師會順著她的祈求再次降臨,就好像專屬她的纏綿雨。
自從雨師來過一次之後,旱情似乎過去了,有時候雨師不在,也會下幾場雨。曾經搬走的人又回來建設他們的家園,桃灼也會去觀察這些人類的行為舉止,彷彿這樣就可以跟雨師有更多的話題。
年時燈火滿城,桃灼在山上瞧著山下熱鬧,帶著笑笑下山去城裡逛了一圈。第一次見識到這種新奇的東西,她也想分享給雨師。
「燈會?」雨師只遠遠地瞧見過房屋的燭火。
「對,萬家燈火。我問過城裡的老伯,就在今天,我們一起去看看,順便也放一盞燈吧!」桃灼拉著他的手很是興奮的提議道。
到了城裡,想象中的萬家燈火的盛景並沒有出現,桃灼拉住一個路人不解地問:「誒小哥,今天不是放祈天燈的日子嗎?」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雨師平靜地說。
「可不是。」有人應和,小哥便打開了話匣子,「之前還找道長算過,本來今天晴空萬里正適合放燈,誰知道怎麼就突然下起了雨。唉,真是遇到騙子了。」
桃灼見氣氛愈來愈不對勁,一把推開了還在叨叨的小哥:「哎呀你別說了,快走快走!」
尷尬的氣氛在二人之間流轉開來,桃灼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懊惱:「那個,雨師,都怪我沒有事先打聽清楚,我不知道……」
「這不是你的錯。」雨師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今天我就先走了,你一個人好好玩。」
「雨師……」桃灼懊惱地看著他離開,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
雨師走後,雨也停了,趁著還有時間,大家都趕緊把燈放了。桃灼看著徐徐升起的萬家燈火,心中很不是滋味。三千明燈中,沒有一盞是雨師的。
桃灼回到桃花林,抓著笑笑就大哭了一場:「為什麼下雨就不能放天燈嘛?雨師明明也很期待等會的,憑什麼因為一場雨就放棄?」
睡到一半被搖起來的笑笑:「姐姐誒,燈籠是紙糊的,浸水就飛不起來了,再者,你下雨天在外面給我點個蠟燭看看,它不熄我算它頑強。」
說罷,笑笑又裹著被子滾回床里去了。大冬天的被掀被子,真是凍死她了。雖然被子又陰冷又潮濕,有還不如沒有。
桃灼不高興了,她覺得笑笑變了。
接連幾天都放晴,笑笑的衣服終於晒乾了,她快發霉的被子也終於見過太陽公公變得暖烘烘的,晚上不用再睡陰冷的被子真是喜大普奔。不過連續一個月都沒見到雨師,讓即便是不喜歡雨師的笑笑也感到奇怪,她找到了在山洞裡編竹篾燈籠的桃灼。
「你在做什麼?」笑笑皺眉,桃灼那雙白嫩的小手因為做這些燈籠不僅磨破了皮,還被割出了血口子。
桃灼看見她也很驚訝,像是小秘密被發現了似的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在做燈籠。我想給雨師看一次萬家燈火。」
「那你也不用親手做吧?」笑笑道。
「笑笑,你忘啦?咱們沒有錢的。」桃灼很認真地陳述。
「……問題是在這嗎?」笑笑鄙夷道,「你是妖怪啊姐姐,你的妖力呢?就不能隨便施個法讓這些竹子自己變成燈籠嗎?」
「你太難為這些竹子了。」桃灼痛心疾首道,「聽好了笑笑,從一根竹子到竹篾,選材和過程處理都是很重要的!竹子要選用兩年以上的,用清水侵泡后再用刀削成大小一致的竹片,竹節處的處理尤為困難,需要十二萬分的細心……」
怕不是有個智障。笑笑隨手撿起堆在地上的竹篾,大小明顯不一樣。
桃灼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企圖用傻笑矇混過關:「雖然中間出了點意外,但我還是發揮我的聰明才智把燈籠做出來了!」
她拿出一個沒有賣相的燈籠骨架,笑笑長嘆一口氣:「這些燈籠飛得起來我跟姓。先不說那些丑不拉幾的燈籠了,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不用妖力做燈籠?」
桃灼被她的話傷了心,哭唧唧地說:「笑笑好過分,又罵我……」
笑笑:「……」
「咳。」桃灼不裝了,捧起一盞燈籠溫柔地笑了起來:「我每次找雨師都要消耗許多力量,但只要雨師在我身邊,我就能感覺到力量的回復。上次他走得匆忙,我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恢復。這些不用妖力也能做到的事,就不要去浪費了。而且,親手做的才更有意義,不是嗎?」
真是一個傻子。笑笑閉了閉眼,終是無奈地和她坐到了一起,撿起地上的竹篾開始動手。
「笑笑?」桃灼眨了眨眼。
笑笑特別無奈:「幹嘛?」
桃灼仔細看了她一圈:「我發現你變了好多。」
笑笑皺了皺眉,彷彿在糾結著什麼,她薄唇微啟,就被桃灼的話打回了現實。
桃灼說:「你什麼時候學的編燈籠?」
笑笑不想說話了。
雨師再來桃花林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掛滿桃林的燈籠,為了保證燈籠不被風雨侵蝕,還打上了小傘。
「這些,都是你做的?」他看著笑靨如花的桃灼,心中有不知名的情緒在翻湧。
「笑笑幫了我很多啦……」桃灼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其實擺在這裡的都是笑笑做的,她那些不入流的手藝就放在邊緣做個點綴。
「雖然不能將這些燈籠擺在城裡,但我還是想讓你看看人間的燈火。」桃灼認真地道。
沒有人會一直喜歡陰暗潮濕的地方,尤其是像雨師這種一輩子都沒見過陽光的人,一定比任何人都更加嚮往。
雨師是強者,強者向來從容,即便知道自己與這些煙火無緣,也沒有埋怨過什麼,他所在的地方永遠只有陰沉沉的天和下不停的雨,習慣了就好了。可就在此時,此刻,心裡的種子彷彿就要破土而出,他以為的,那顆早就被雨水淹死的種子。
「我不知道陽光有溫暖,我所感受到的溫暖,是你給我的。」雨師伸手將她的鬢髮別到耳後,眸中柔情盡顯,「你就是我的太陽。」
桃灼紅了臉,這算是表白了嗎?
她害羞地把自己的整張臉都捂了起來,前言不搭后語地道:「那個,我法力低微,雖然這些燈籠不能飛起來,但我一定會努力修鍊,做出能在雨天也能飛起來的燈籠!」
雨師溫柔地笑了笑,伸手邀請她:「桃灼姑娘,一起去逛燈會吧。」
若有心上人在身邊,即便只有兩個人,也不會感到空蕩。
於是那個雨夜,會有人看到山頭燈火如晝,宛若山中仙宮。
這種曖昧關係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桃灼跳完了祈雨舞,卻不見一滴雨,更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或許有事耽擱了吧。桃灼這樣想著,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
自那次祈雨失敗后,桃灼就再沒見過雨師。祈雨捲軸好像不靈了,桃灼拿著它廢寢忘食地研究了好幾天,也看不懂上面都畫了什麼。
「笑笑……」桃灼可憐兮兮地扒著茅草屋的窗框,突然出現在正在澆花的笑笑面前,「你能去山下找個仙長幫忙看看這份祈雨捲軸上都寫了什麼嗎?」
笑笑冷漠地說:「姐姐,那些在天上飛來飛去的哪裡是我們這些小人物遇得到的?而且他們是仙,你是妖,不來捉你就不錯了,還幫你?想得美。」
「所以才叫你幫幫我嘛。」桃灼撒嬌道,「雨師他也是修士,但是他就不會捉我。」
笑笑道:「我不要,反正你們也不會有結果,就這樣放棄也好。」
「為什麼?」桃灼不懂,笑笑對她和雨師在一起一直持反對態度,她不禁有些擔憂:「笑笑,你不會……也喜歡雨師吧?」
笑笑:???
「姐姐,我們人類有句話,叫人妖不可相戀。」笑笑放下水瓢,嚴肅地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人和妖怪是不能在一起的,人和妖怪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重要的話要說三遍。
「說誰妖怪呢?就跟你們自稱人類一樣,我們也是有正經種族名的!」桃灼瞪大眼睛,不滿地嚷嚷。
「但是在我們人類眼裡,你這樣的就是妖怪。」笑笑道。
「不聽不聽,笑笑念經!」桃灼捂著腦袋大喊,「這是你們人類的看法,雨師一定不這樣認為。而且為什麼人和妖不能在一起?這是偏見!」
笑笑給了她腦袋一瓢,拍著她的臉道:「姐姐,你認清現實吧!他們那些修仙的都是斷情絕愛的,如果雨師真的愛你,怎麼會對你不辭而別呢?如果他真的愛你,為什麼每次都要你去找他?祈雨失敗了,他也從來不主動來找你,你有想過為什麼嗎?」
雨師的不辭而別對桃灼的影響很大,笑笑說人家八成是有了新歡,男人就是這樣喜新厭舊。桃灼不相信雨師是這樣的人,既然他是修士,那麼自己只要走出去,生命那麼長,總能找到他。
這讓笑笑感到惶恐,拉住她苦口婆心地道:「姐姐,你是妖怪啊!外面的人都害怕你,那些修士會除掉你的!」
「我又沒做壞事,為什麼要除掉我?」桃灼蹙眉。
「我們人類還有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笑笑真是說了有生以來最有文化的一句話,「姐姐,人會殺妖怪就像妖怪會吃人一樣,不是你沒做過壞事,他們就會放過你,人與妖之間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
笑笑說得很對,可是桃灼不想放棄,對愛情與生俱來的渴望讓她放不下雨師:「那我就努力修鍊,等我比他們都厲害的時候,他們就算想抓我也抓不到我!」
笑笑長嘆一口氣,雖然不能完全說服姐姐,至少近期內她是不會想出去了。
之後,桃灼真的很努力的在修鍊,有時候也會再試一試祈雨舞,更多的時候只能望著捲軸思戀。
「你做什麼去了呢?怎麼一直不回應我?」桃灼輕撫過捲軸上的圖案。她後悔當初偷懶讓黑袍人直接教她了,現在想知道上面寫得是什麼都難。
「姐姐……」笑笑看她這副模樣,心中倍感糾結。
沈欠終於從幻想之中脫身出來,太可怕了他竟然變成了女的!這簡直比女裝還可怕。
再看罪魁禍首,悠哉之餘還不忘調侃他:「這可是一次不可多得的體驗。」
接著又好似惋惜地說:「真可惜,錯過了真相,只能放你回去了。」
她說話間,空白褪去,塵世的喧囂重歸耳畔,笑笑還舉傘立在屋檐下,對他莞爾一笑,隨後移開視線,去仰望那株桃花樹,沒有其他動作的打算。
沈少不著聲色的鬆了口氣,到此為止也好。大過年就碰上這種事,今年運勢不是大吉就是大凶。
回到洛金城,沈欠連年都不想過了,街頭乞丐都有組織,就他孤身一人,看起來好不可憐。但那又怎樣?沈欠從不需要人同情,他一個人也可以過的很好。
……這樣說好像更可憐了。
暫住的客棧里在發年糕,小二眼熟他,看見他也給他端了一碗,紅豆口味的。
「客官,本店今天對所有住客免費送年糕湯,這是您的份,祝您新春大吉,順心如意!」
沈欠接過碗,道了聲謝:「同樂。」
「謝謝客官!」小二招待完他,又去招待其他孤獨的旅人,沈欠吃著熱騰騰的年糕,心想這大概就是人情味吧。
說來諷刺,在現代他連鄰居的新年快樂都沒收到過,除了父母和各種商家群發的新年祝福,每逢過年就只有弟弟和他互道新年快樂,走親訪友對兩個尚未成年的男孩兒是不存在的。
也不知道家裡怎樣了,發現他走丟了沒?會不會傷心?會不會找他?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欠從右邊轉頭,看見白燼的大臉時嚇了一跳。
「你怎麼不從左邊轉過來?」白燼不滿地嚷嚷,難得見沈欠發獃,他還想嚇一下他呢,結果自己先被嚇了一跳。
「我還問你呢,你怎麼在這兒?」不是走親訪友去了嗎?
白燼笑嘻嘻地說:「我在走親訪友啊,你不也是我的朋友嘛!」
他說的極其自然,好像認識不到一個月的朋友就可以親密到一起過年似的。
「新年快樂!看我還帶誰來了。」他側過身,沈欠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一隻粉糰子一邊吃著糍粑一邊和他打招呼:「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啊。」沈欠終於發自真心地笑了。
白燼哥倆好地勾上他的脖子詢問:「有沒有準備什麼美酒佳肴招待上門來訪的朋友啊?」
「沒有。」沈欠回答的特別真誠。
白燼撇撇嘴,隨即從乾坤袋裡掏出兩壇酒,笑道:「我就知道,所以我自己帶了,浮月城特產桑落酒!我可是花了大價錢坐空船來的,夠意思吧~幸好你住在客棧,再叫幾個菜,勉強湊活一下!」
「幾個怎麼夠?」沈欠掰掉他的胳膊,對君君使了個眼色,「你怕是不知道我們家小朋友的厲害。」
君君十分爭氣地點點頭:「點菜就交給我吧。」
「好啊,今天我開心,賬我來結!」白燼不以為意,甚至誇下海口。
當然之後怎麼哭天喊地,就跟沈欠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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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一下順序,看起來更連貫一些(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