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家長孫
「切莫忘了您是庾家長公子。」
庾亭立坐在一旁的柏木凳上,腦中反反覆復的迴響著這句話。她從未忘記過,也不敢忘記。
她時時刻刻都注意著自己的行為舉止,她與馬文才在其他人面前也從未有什麼逾矩之為。她只想著早日學業歸成,與方書雅解除婚約,與祖母表明自己想恢復女兒身。若怕折損庾家顏面,她可以假死遁世,不連累庾家。她是真的想和馬文才在一起。
看來庾老夫人已經知道了庾亭立和馬文才之間的事,長舟此番所為定然是為了確認。知道她和馬文才關係非同一般的人並不多,而與庾家有牽扯的只有她的好妹妹庾湘然,這個她從小寵到大的妹妹,也愛上了馬文才。
庾亭立曾以為她很了解庾湘然,卻原來她從未看清過庾湘然。不知怎地,心莫名有些痛。
她正呆愣之際,馬文才不知何時回來了:「在想什麼呢?」
庾亭立回過神,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麼,就是覺著這些菊花洗起來頗有些麻煩。」
「這樣啊,那我幫你洗。」說著從庾亭立身邊將籃子拿走了。
看馬文才這一臉輕鬆釋懷的模樣,庾亭立笑了,他應該是追上了馬太守,父子兩人也心平氣和的溝通了一番吧。
馬文才確實追上了馬太守,卻也沒有相談多久,聽到馬太守親口說一句「好好照顧自己」,便讓馬文才心中無限溫暖,便是什麼往日的埋怨也都消弭殆盡。
夜間,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起來,滿天星辰被遮蔽在陰雲之後,黑夜似化不開的墨,看人瞧見免不得有幾分煩悶。
王蕙白日里沒有赴路廣元的約,路廣元來找她,她也是推三阻四的不答應。白日里聽來的那些話,刻在了她的心底,她是個胖姑娘,是路廣元瞎了眼才會喜歡她。
想著,王蕙更傷心了,看著眼前一盤糕點,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小蕙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因為下雨,祝英台和梁山伯在後山馬廄耽擱了一會,她來伙房本來是準備取些吃的過去,就看見王蕙心情懨懨的蹲在一旁,如瀑青絲垂在地上。
王蕙聽見祝英台的聲音,緩緩轉過身,只見她臉上胭脂化作一團,祝英台被她嚇了一大跳:「小蕙姑娘,你這臉怎麼花成這樣了?我幫你弄弄。」
「不用不用。」王蕙扒開了祝英台伸過來的手,她盯著祝英台看了好一會,一雙秋水含情眸,兩彎新月秋眉,面似三月桃花,腰似扶風楊柳,怎麼看怎麼都是個美人胚子。她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掐了掐自己的腰,都有祝英台的兩倍粗了。
「你說男子是不是都愛纖細標緻的女子啊?就像你這樣的。」
祝英台不假思索的答道:「那是自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一說完,就對上王蕙羨慕的眼神,祝英台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道:「小蕙姑娘你也不失可愛,所以路廣元才那麼喜歡你呀。」
說罷祝英台端著一盤子子吃食灰溜溜走了,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語的:「祝英台你是不是蠢!」
「唉…」王蕙看著祝英台遠去的背影,更是羨慕了。
七夕過後,庾湘然與方書雅便返程回了上虞,庾湘然心急火燎的回到庾家,想和庾老夫人說說庾亭立在尼山書院的近況,更想說些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情。不巧的是,庾老夫人張鳳和庾夫人顧紫陽一道去了玉清觀,說是要中元節后才回來。
庾湘然氣得直跺腳,卻也沒有辦法,只能在家乖乖等著庾老夫人他們回來。
在山上玉清觀齋醮多日,庾老夫人辭別清廉道長,正要離去,清廉道長開口道:「庾老夫人請留步,貧道有一言相贈。」
「道長請說。」在清廉道長的指示下,庾家已經添了一個孫女和三個孫子了,庾老夫人很高興,更是禮重清廉道長是不是要來添些香油錢,參加玉清觀的各個齋醮。
「雖非吾家瓦,但成吾家璋,無論瓦與璋,碎則命不全。庾老夫人,好自珍重。」清廉道長說完看了一眼庾老夫人便轉身回了道觀。
一路上,庾老夫人都在想,清廉道長的話究竟是何意思,一時之間她也沒想明白。
回到家來,長舟的一紙書信便到了庾老夫人的手中。
先前庾湘然去了一趟尼山書院,回來便與張鳳說,庾亭立與一個叫馬文才的關係匪淺,七夕節時,庾亭立一個大男人還給馬文才綉了一個荷包。還說什麼馬文才一表人才,家世好,武功高,姑娘家見了都會多瞧上幾眼。
庾老夫人起初是不信的,庾湘然是什麼模樣的人她了解,顯然是庾湘然瞧上了那個馬文才,可那個馬文才對她愛搭不理,對庾亭立關愛有加,庾湘然心中嫉妒不滿,添油加醋的說一通也不是沒可能的。
庾亭立一向是個孝順乖巧的孩子,憑著庾湘然的片面之詞,庾老夫人不會取信,正好洛書走了,她便派了長舟過去探探真假。
長舟的信中說,馬文才腰間掛著個奇醜的荷包,味道與庾亭立配製的香料一模一樣;在庾亭立的妝台上發現馬太守送給她的禮盒,裡面是一枚翡翠鐲。
看見這些簡簡單單的內容,庾老夫人卻已然氣得不成樣子,狠狠的將信捏在手中。
看來庾湘然所言不虛,庾亭立真的對這個馬文才動了真情,她是真的要棄庾家於不顧呀!
「咳咳…」庾老夫人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庾湘然見張鳳被一封信氣得不成樣子,心中暗暗竊喜,這下庾亭立肯定要遭殃。可面上,她還是一副很傷心難過的模樣,衝到張鳳跟前,撫了撫張鳳的後背,安慰道:「祖母,您也別太生氣了,大哥就是太年輕了。您還是讓她早些日子回來與書雅完婚,省的來日真傳出大哥與馬文才分桃斷袖,這樣兩家的臉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庾湘然這麼一嘴說出來,張鳳更生氣了,他們庾家的名聲,斷然不能毀在一個不是自家孩子的人手中,便真是自家孩子也不行。
不論如何,庾亭立,留不得了。
不過初秋的天,原是最炎熱的秋老虎,卻不知怎麼的,讓人覺得臘月寒冬提前到來,冷風一陣接著一陣的席捲而來,吹得滿地枯葉在秋風裡打轉。正廳上那高懸的金描牌匾,「安家護國」四個大字尤為的亮眼。
「你們都下去吧。」庾老夫人平復心情,而後將大廳內除了庾夫人顧紫陽以外的人都散去了,庾湘然也不例外。
人雖出去了,可屋裡的談話庾湘然不可能會錯過,不然她怎麼會知道庾亭立是祝家的女兒。既然與她沒有血緣,有些事情做出來便沒那麼愧疚了。
「亭立本是祝家的女兒,這麼多年女扮男裝著實委屈她了。」庾亭立雖然不是顧紫陽肚皮里生出來的孩子,可也是打小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自己花了心思疼愛過的孩子,免不了要為她報委屈。這麼多年了,是時候讓她恢復女兒身了。
可庾老夫人接下來的話卻讓顧紫陽實實在在的感到害怕與心寒:「裝了這麼多年的男兒身她肯定很累了。既然累了,就讓她好好休息,永遠的休息吧。」話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從張鳳口中說了出來。
顧紫陽正端起的茶碗差點打翻,她突然想到了清廉道長勸告庾老夫人的話,忙道:「母親,您可還記得從山上下來,清廉道長說的話?」
「自然是記得的。雖非吾家瓦,但成吾家璋,無論瓦與璋,碎則命不全。」張鳳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媳婦,心下忍不住有幾分鄙夷,這樣一個沒膽色的兒媳婦,要不是庾澄愛她愛的緊,死活不肯納妾,也不至於庾家為了子息要求到祝家去,到頭來還成了禍患。
「母親,這瓦就是女兒,璋便是兒子,清廉道長這話是在告訴咱們庾亭立不是庾家的女兒卻成了庾家的兒子,不論怎樣,若她不保,咱們家則會有性命之憂啊!母親您可是最信清廉道長的呀!」顧紫陽解釋道,只希望張鳳能斷了那個念頭。
躲在小房間里偷聽的庾湘然可就不樂意了,難道母親要為了這麼一個外人,把庾家百年來的聲譽都搭進去?庾亭立不可能放棄馬文才的,若是一直男兒身,那邊是分桃斷袖;若是恢復女兒身,那便是庾家欺騙眾人,欺騙朝廷,即便情有可原,那庾家也會成為街里鄰里飯後的談資。
張鳳聽了這話,頭也沒抬,只看著手中的一串紅玉瑪瑙的手串,道:「這些神神道道的,信則有不信則無。即便真有性命之憂,做主的人是我,有性命之憂的人也只是我。」
說罷,張鳳起身走到了顧紫陽跟前,拍了拍她的手,繼續道:「你呀,最是心軟,現在我們庾家什麼都有了,你也有了有三子一女,少一個庾家長子又如何?她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難道不心疼?可再心疼,也比不過庾家的生名重要。媳婦,你可明白?」她從沒打算過讓庾亭立恢復女兒身,當年那些話不過是為了讓祝公遠夫婦鬆口說給他們聽的罷了。
庾亭立只能是庾家長孫,如今她有了兒女情長,那就,留不得了。
「此事…此事是否要與老爺商量一下,畢竟…」顧紫陽話還沒說完,張鳳便打斷了她:「你不必告訴他,也不許告訴他,他現在正在北境盱眙縣守關,不能分心。」庾澄一向疼愛庾亭立,是真當她是自己親骨肉,可庾家聲譽,不能毀在她身上。
張鳳緊緊握著顧紫陽顫抖的手,她再不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而是生殺奪與的庾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