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裡逃生
無妄崖真的特別高,祝英亭覺得過了許久許久,她才落到山崖下,落到河水裡,濺起陣陣水花,而她隨著水花逐漸下沉,水從口鼻湧入,她無力掙扎,漸漸失去了知覺,在閉眼之前,透過水麵,她好像看見了白髮蒼蒼仙風道骨的清廉道長正慈眉善目的看著她。
一望無垠的翠竹林,一間小小的竹屋藏匿其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竹屋裡衣食住行一應物資都很齊全。
祝英亭躺在屋內的竹榻上,費力的睜開眼,迷迷糊糊好像看見一片煙霧繚繞,一枝寒梅斜立在旁,清廉道長握著拂塵朝著她慈祥微笑著。
「醒了?」
祝英亭輕輕的眨了眨眼,繚繞霧氣不見,只有床頭梅口瓶里的那枝寒梅依舊料峭著。
「我…我還活著?」祝英亭一開口,聲音都是軟綿無力的。
清廉道長捋了捋鬍子,笑道:「自然還活著。」
祝英亭想要動一動,四肢百骸卻撕裂般疼痛,疼痛讓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己還活著。「清廉道長,多謝您救了我。」祝英亭忍著疼痛,掙扎著坐起來一點,艱難的低下頭拘禮。
「孩子,你太客氣了。貧道只是雲遊路過無妄崖,救下了落下山崖的你。你體內的銷骨之毒本就消了大半,貧道這才能幫你徹底清毒。」清廉道長說罷,揚了揚拂塵,口中念道,「冤孽,冤孽……」
銷骨之毒消了大半,想來是墜崖前服下那枚假死葯的緣故。庾老夫人借了祝英亭的運讓庾家得以香火延續,到頭來不僅沒有履行承諾,反而加害祝英亭,這便是清廉道長口中的冤孽了。
庾老夫人也曾很疼愛祝英亭,可她最愛的是庾家,為了庾家,她可以毫不猶豫的捨棄她疼愛的庾亭立。
瀕臨死亡的那一刻,祝英亭怨過恨過心痛過,而再次醒來,她卻格外平靜。
「道長,一切都已經過去,這世上本就不該有庾家大公子庾亭立,我只是祝家九小姐祝英亭。」在庾家這十多年,庾澄將軍將祝英亭視如己出,這一身武藝也是他親手所教,家中上下人等也對她極好,讓她去向庾家報復,她做不到,但庾家她也不可能再回去。
就當從來沒有過庾亭立這個人吧。
可一切並沒有那麼容易過去,因果報應,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清風穿堂過,寒梅在風中搖曳生姿,散發著無盡的生機,那是不畏嚴寒的錚錚傲骨,不染塵雜的潔白無瑕。
一絲暖陽穿過竹林,帶著一副竹影水墨落在祝英亭的臉上,掩去了她滿臉的病容。
「銷骨之毒雖解,可你從那麼高的山崖落下來,沒個上百日怕是好不了,你便在此地好生修養吧。」雪白的拂塵搭在手上,清廉道長依舊掛著慈祥的笑,他轉身離去,那是一種超脫世外的姿態,就好像是悲天憫人的神仙。
「英亭,你醒了,你終於醒了!」門外一個鵝黃色的身影飛奔進來,快的好似一陣風,陶依依走到床頭,半蹲著,瑞鳳秀目里半擒著淚,小心翼翼的握著祝英亭的手,道,「你整整昏迷了一個月,你都不知道我多擔心你醒不過來。」
祝英亭淺淺笑道:「真幸運,我醒了。」
「是呀是呀,多虧了清廉道長。」陶依依說著說著,水眸里擒著的淚不自覺的簌簌往下掉,一顆一顆珍珠般落在祝英亭的手背,溫熱濕潤。陶依依拿袖子抹著眼淚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一下沒忍住。」
「我知道。」祝英亭抬手幫陶依依摸了摸她顎下的晶瑩淚珠,問道,「還有其他人知道我還活著嗎?」
「出了這竹林小築就沒人知道了,你墜崖之事十分蹊蹺,我不敢把你還活著的消息告訴任何人。」陶依依知道祝英亭的本事,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墜落山崖。陶依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晚,與祝英亭相認時間也不長,她的人際關係陶依依不是很清楚,保密是最好的選擇。而且,萬一,祝英亭真的醒不過來,那些她所珍視的其他人也不必承受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要不要現在休書一封去上虞,告訴庾家祝家你還活著的消息?他們知道了一定很開心。」
有些人很開心,有些人卻不會開心。
祝英亭搖了搖頭道:「現在不急,等我身體養好了,親自去見他們。」她現在不清楚自己要怎麼才能名正言順的回去,她是祝家莊祝九小姐不假,可是外人不知道這件事,冒冒然回去,會讓祝家為難。她的身份若公之於眾,庾老夫人必不會善罷甘休。
「好好好,都聽你的。」陶依依說著打開了她方才擱在一旁的竹編食盒,一股淡淡的清粥香味帶著熱氣撲鼻而來,她拿起碗,舀了一口粥送到祝英亭嘴邊道,「你昏迷不醒時只能天天給你灌些湯湯水水的,現在醒來也不能吃太堅硬的食物,怕你胃受不住,過兩日再給你整些好吃的。」
祝英亭喝了一口粥,暖暖的,直流進心底,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噗嗤笑道:「我記得,你以前煮粥可難喝了,硬得跟米飯似的。」
這是陶依依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煮粥給祝英亭喝,她怎麼會知道自己以前煮粥很難喝?難道…
「你,你,你想起來了?」陶依依難以置信的看著祝英亭。
祝英亭點了點頭道:「我都想起來了,楊柳。」沉入水底時,她什麼都想起來了。
「啊啊啊!」陶依依開心的大叫著。
清廉道長不知何時離開了竹林小築,來無影去無蹤,捉摸不透。在陶依依的照顧下,祝英亭恢復的很快,兩個月不到,她就已經活蹦亂跳的了。
一樹寒梅迎風雪而開,一枝梅花穿過窗柩在屋內綻放,淡淡梅香勝過萬千名貴香料。祝英亭有條不紊的收拾著行裝,準備出發。
「英亭,不好了,馬文才他要娶祝英台,婚期就定在這個月十八。」陶依依一得了這個消息立馬就跑來告知祝英亭,她氣喘吁吁的靠著門框喘氣。
祝英亭先是一愣,而後低下頭繼續收拾自己的行裝。
「這個馬文才我真是看錯他了,庾家的那個你還屍骨未寒呢,他轉頭就移情別戀,要娶祝英台,果然,他就是梁祝故事裡的反派大BOSS,怎麼都改變不了……」一向斯文有加的陶依依喋喋不休的罵著馬文才,憤怒的扯著梅花枝,彷彿梅花枝就是馬文才。
陶依依罵著罵著,口乾舌燥喝了一大口水,看著一言不發的祝英亭,問道:「你怎麼想的?」
「我信他。」
祝英亭日夜兼程,剛好在祝英台出嫁前一日趕到了上虞,她像小時候一樣□□進了祝家莊,只見上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滿目嫣紅,好看極了。
宿蝶閣,祝英台正坐在獨坐幽篁菱花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止不住的嘆息。屋子裡除了銀心再沒有其她伺候的人了。
「小姐,真的非嫁不可嗎?梁公子,可怎麼辦呀。」
「只嘆今生無緣,來世再續吧。」祝英台看了一眼一旁的嫁衣,艷紅醒目的顏色,金線綉著鸞鳳和鳴,喜扇上的花紋的梔子花,是祝英亭最喜歡的花。祝英台想,祝英亭那麼愛馬文才,一定很期待她和馬文才的婚禮,只可惜天不遂人願,紅顏薄命,所以祝英台特意定製了這把喜扇,帶著這把喜扇出嫁,就當是圓了祝英亭的心愿吧。
「今生有緣,何必苦求來世呢?」這熟悉的聲音宛若天籟,就好像是做夢一般。
祝英台猛然起身,回頭去看,長長的金冠流蘇拍打在她的臉上,起了淡淡紅印,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疼。
門口,如水的月華下,祝英亭立在半人高的月牙瓷花瓶旁,一襲菖蒲蘭花紋淺藍色流霞錦緞交領襦裙,身條纖瘦,玲瓏浮凸,淡淡的鵝黃燈火照在她的臉上,美人如花,國色天香。
「你…還活著?」祝英台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生怕一不小心,只是黃粱一夢。
在門外聽了有一會,祝英亭這才知道,她的傻妹妹為了給她報仇竟然準備犧牲自己的幸福,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
祝英亭沒有回答她,而是走上前去,直接一把抱住了祝英台,讓她真切的感受著。
淚,不自覺的落下,濡濕了祝英亭的前襟,她笑道:「好啦,不哭了。」她拍了拍祝英台的肩膀,而後走上前去,看著琳琅滿目的首飾衣裳,無一不華貴無一不氣派。
「英台,這些嫁妝可都歸我了,你可不許心疼。」
「本來就屬於你的。」祝英台說著,牽著祝英亭的手讓她坐在了菱花鏡前,「我的姐姐,明日一定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說罷,她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著祝英亭的潑墨長發,祝英亭亦拿著一枚長簪在自己髮髻間比劃著。
她本就是女紅妝,自然愛極了這些胭脂水粉,衣服首飾,只是以前只能偷偷愛,如今可以光明正大。
「真的,是庾家祖母派人動手的嗎?」祝英台將秀髮一梳到尾,開口問道。
祝英亭拍了拍祝英台的手,輕笑道:「一切都過去了,我還活著,一切都好,庾家的事與我們也再無瓜葛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祝英亭目送著祝英台離開。祝英亭要嫁給自己心愛的馬文才,而祝英台則要獨自前往沛縣,尋找她自己的幸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