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半夜裡,顧城睡眠淺,輕易的就被電話鈴吵醒了,等他掛了電話起床坐起身的時候,余欺年才恍恍惚惚的睜開眼。
「不舒服嗎?」余欺年帶著沙啞的聲音問他。
顧城只拿了一件外套穿在身上就要出去,「肖梟的電話,我要去醫院一趟。」
余欺年摸索著也要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你別跟著了。」顧城在黑暗中凝視他,想要找到自己一直以來都在等待確定的答案,「你去了只會添堵,現在南意見不得你。」
「……我知道,那至少讓我送你去。」
「我一個人打車過去快些。等天亮了你就回去。」
「那你早點……回來。」
顧城已經收拾好了,拿起鑰匙,余欺年回來二字還說完,也不說什麼的就走了。
余欺年看著那扇門許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著什麼,最後乾脆把被子往腦袋上一攏,睡意全無。
顧城冒著風雪出去,他只是跨一步出去,那雪沒過了腳踝,再跨一步,卻如平地,他向來不喜歡未知,就連去探索未知的興趣都沒有,不會輕易嘗試什麼,現如今山窮水盡,他已經找不到全身而退的理由了。
這夜半三更的,又是雪夜,打車很不容易,好不容易看見的車,裡面卻滿載著人,不是青年就是醉鬼。
他已經快要放棄打車這個念頭了,卻有一輛計程車停在了他面前。
「我剛才看著就像你,沒想到還真是啊,顧城。」
顧城被凍紅的耳朵一疼,似乎是很不樂意聽見這個聲音。
那灰色的毛絨腦袋從窗戶那兒鑽出來,他恐怕是現在唯一一張還可以對著顧城笑的這麼乾淨的一張臉了。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啊,外邊這麼冷,要不拼個車,先去你的目的地?」鄒棋玉把顧城拉上了車,噓寒問暖道,「出來的這麼急,是有什麼急事嗎?」
顧城把醫院的位置報給了司機師傅。
「醫院?你怎麼去醫院啊,朋友住院了嗎?」
「家裡的小妹生病了。」顧城目不斜視的盯著前方,對鄒棋玉熟視無睹。
「這樣啊,嚴重嗎?」
「不嚴重,只是摔了一跤掉進坑裡,扭到腳了而已。」
「這冬天扭腳,沒傷著筋骨吧?不過也確實,這兒的冬天走得晚,地上全是雪,誰也不知道下一腳踩中的是不是坑。」
「嗯。」
到了醫院,顧城下車前準備說什麼,鄒棋玉先發制人的開口了,「不用謝我什麼,反正我這個方向順路,只要你下次請我吃飯就行。」
顧城沒說什麼,急匆匆的就走了。
醫院裡很安靜,不過是他去南意所在的病房之前。醫生護士們都站在門口,肖梟手裡還抱著南意扔出來的枕頭,轉頭看見了顧城,眼淚實在是忍不住了。
「哥……」
「發生什麼了?」
醫生護士們都在討論什麼,南意是個啞巴,她有什麼也說不出來,疼了也吼不出來,可是這次,她從喉嚨里死命拽出來的聲音,像一個腐朽的老人拚命嘶吼,讓旁人聽了,第一反應就是害怕。
「今天明明好好的,突然就這樣了。」一個護士道。
「鄭蕊今天來過。」肖梟道,「可鄭蕊來的時候,一直是好好的,到了晚上就變成這樣了,誰勸都聽不進去,只要誰進去了就砸東西給砸出來,沒東西了就是這些。」肖梟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枕頭。
「醫生說,南意這樣的情況其實身體上大致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是……」
「只是什麼?」
「——其他就是精神方面的問題了,建議我們轉院……」肖梟咬牙。
「你也是病患的家屬?」醫生注意到他。
「嗯。」
醫生看他沉著冷靜,就覺得終於來了個靠譜的了,「病人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她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剩下的精神治療我們也無能為力了,她不能開口說話,我們這兒的護士誰也和她溝通不了。你看,這是專門去為了病人學習手語的護士,」醫生指指他身邊的護士,「無論如何都溝通不了。」
肖梟臉上有些為難,告訴顧城,「就是這個護士,南意還把她抓傷了。」
「實在是對不起。」顧城道歉道,「如果她的情況一直是這樣的,我們會考慮轉院的,但還請你們再包容一下,畢竟其他醫院也不是那麼容易找的,她也一下子不能適應。」
「這些我們都能理解,其實若是找不到,也可以讓病人住下去直到康復,我們會接受任何一個病人,這些只是給你們的提議,讓病人可以早日康復。」
「我們會採納的。她現在的情況,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現在病人情況不穩定,誰也不見。請問你與病人的關係是?」
「兄妹。」
醫生點頭,「你可以去試試。」
顧城推開南意的病房門的時候,劈頭蓋臉就是一個杯子砸來,顧城來不及閃躲,額頭接下了這一傷害,杯子在地上摔碎。
「哥!南意你看看這是誰,你快醒醒啊南意,這可是你哥啊!」
南意聽不進去,又是飯盒又是紙杯的扔過來,顧城把肖梟他們關在門外。
南意見他也不躲,似乎這才看清了他是誰,眼中的淚花開始股股的往外流。
「你看你這次都胡鬧成什麼樣了。」顧城把地上的被褥撿起來扔回床上,南意赤腳坐在角落那裡,彷彿只有在那狹窄的天地才能找到安全感。
顧城明明是家裡最小的,卻要擔起更多的責任承受這些照顧比自己更小的。
南意誇張的搖頭,嘴裡咕噥不清。
顧城把地上那些收拾好,扭頭聽見她嘴裡的聲音,問她,「你嘴裡吃著什麼?」
南意搖頭,擦著自己臉上的淚痕。
「地上坐著涼,你快起來,又是肖梟哪兒做得不對惹著你了?」顧城伸手想要把她扶起來,南意卻把自己整個都蜷縮,躲開了顧城。
顧城沒辦法,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給南意給她蓋上,自己穿著單薄的一件低頭看著她,這次打算和她好好說。
「南意,你要這樣子到什麼時候呢。」
以往他不願過問,不願問這個幾乎是互相看著長大的小妹,你肚子裡面的孩子到底是誰的。他真的把南意交給肖梟了,不管是放心還是不放心,他覺得既然是戀人,那就應該更懂對方。
因為他始終都不是她的親哥哥,許多事其實自己還不知道,現在的他,了解南意已經沒有肖梟那麼多了,他的感情是隨時可以被替代的,只要不在身邊就可以。
「肖梟對所有人都保了密,從一開始就說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只不過滑了而已。但你這樣要讓肖梟怎麼辦?這件事情如果你覺得是肖梟的錯才會這樣的,連我都不知道怎麼怪你了。」顧城蹲下,「甚至連顧遲都不知道,你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你今天這樣大鬧脾氣,搞得所有人都焦頭爛額,肖梟也是實在是沒辦法了才會把我找來,現在天都還沒亮呢,這裡的人都因為你徹夜難眠了,你不是說過,你不喜歡麻煩別人嗎?我知道,你明白肖梟對你是真心,所以才會這樣肆無忌憚,但你也要想清楚啊,肖梟難道就該被一直被你這樣耗著嗎?這些你要是都不怕,你這樣下去我也不知道拿你怎麼辦了。」
「……」
「這些明明都是你懂的,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你這樣都是把肖梟往死路上逼,如果你還是這麼的不珍惜,我就只好到那個惡人,讓肖梟離開你了。」
「……」南意穿著顧城的衣服,包裹住自己。
南意說不了話,顧城始終怪不了她,只要自己一停下來,這個房間里就安靜的可怕。
「南阿姨每天來的時候你都會裝裝樣子,南阿姨一走你就對肖梟發脾氣,好好想想吧——」
「……哥……」南意低著頭,努力長大了嘴巴,彷彿想要撕開她這最後的屏障。
可顧城並沒有聽到這一聲,繼續道,「只要你肯,不會有人嫌你,肖梟會為了你付出很多,他對你,比我對你好太多了,所以你就不要把他逼到找我來,我來了你反而就安靜,這樣讓肖梟……」
「……哥……」
「什麼?」顧城一愣,沒聽清,以為南意又在扯著嗓子想要嘶吼,「是哪兒不舒服,又疼了嗎?」
南意搖頭,再也止不住眼淚,伸手抱住他,顧城也這樣任著她,溫和的道,「瞧你身上冷的,別在地上呆著了,好嗎?」
南意環住顧城的脖子不肯撒手,只能點頭。
顧城有些吃力的把她抱了起來,放到病床上,拍著她的後背安慰,「你要聽話,更要保護好你自己,只要你不想說,沒人會逼你,你要知道,你已經長大了,有這個權利來做這個決定。」
顧城把南意哄睡著后出了病房,肖梟還在外面站著等著。
「果然,只要是你一來,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肖梟對著他疲憊一笑,把自己的外套脫給他。
「你也別總是黏著慣著她,反而是揠苗助長,養出一身壞脾氣。你也別給我了,我馬上就回去了,打一輛車就到家。」
「但只要你一來,不就都好了嗎。」肖梟還是把外套塞給了他。
顧城只好接過,深邃的看著肖梟,「那你看懂了嗎?」
「看懂什麼?」
「她能對你這樣,為什麼我就不一樣了。」
「因為她更喜歡你。」
顧城手指一縮,被他氣到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南意之所以會這樣,那是因為我是她哥,她怕我,不敢在我面前任由自己撒潑,反而對你才是真正的有恃無恐,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肖梟低下頭,他因為南意的事,到現在還從沒有睡過一場安穩覺,只要一閉上眼就能聽見南意的哭喊與求救。
「鄭蕊今天來了,說什麼了?」
肖梟突然咬緊自己的下嘴唇。
「說啊,都說些什麼了?」對於鄭蕊,顧城其實把她當做余欺年來看待,雖然這中間的關聯微妙,但他從沒打算放過余欺年開始,就已經這樣認為了。
「我在門玻璃那兒看到了鄭蕊筆畫的手語,大概意思應該就是——告訴南意,她要結婚了,讓南意早日康復,好參見她的婚禮。」
好一個嘲諷拉滿。顧城心裡冷笑。
「鄭蕊也不知道我懷疑余欺年,也不知道南意發生了什麼現在對這個名字多敏感,但是當時南意什麼問題也沒有,我以為對南意來說,說不定是翻篇了,馬上就能好起來了。」
肖梟從小耐性就好,儘管自己倚仗的人就在身邊,不管挨多少打,他都可以忍。但是有忍,也有不能忍,他以前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詆毀顧城,和傷害南意的人。
顧城不知道肖梟現在都在蓄力什麼,他頭一回不了解自己的這個小弟,那個只知道吃好吃的東西和傻笑的大男孩,他第一次開始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