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悄談
……
「呼……」顧城猛然坐起身,因為太用力胃裡一陣腰側一陣都是抽痛,心口有些著涼,被子被他拉扯到了一邊。
外面的天還是全黑的,顧城卻是睡意全無,背上冷汗層層。
他掀開被子起身把外套披好,把卧室的燈打開,看了眼手機,早上五點。
顧城用力按了幾下自己的胃,嘴裡有些苦澀,去廚房找水喝卻是什麼也沒找到,有一瞬間手足無措,呆愣在了廚房裡,他就那麼站著,那種熟悉的錯覺又來了,他一下子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一下子就分不清自己站在這裡該幹什麼了。
他的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突然聽外面有響動,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轉過頭看向了客廳深處。
外面連路燈也沒有,顧城孤零零的站在這裡,廚房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這一幕竟然有些說不出的詭異和孤獨,彷彿他會一直站在這裡,他可以一直停在這裡不動。
半晌,顧城眨了一下乾澀的眼睛,像是想明白了什麼,朝黑暗深處走去。
他沒有把客廳的燈打開,但也把廚房的燈留下了,那燈光在顧城身上照出了一片陰影,他就像不高興的雲,陰沉沉的。
模糊間陽台外有一團模糊的影子,朦朦朧朧的隔了一片玻璃,它似乎是背靠著,不知道為什麼顧城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渾身冰涼顫慄了一下慢慢蹲下。
那僅剩的清冷的月光並沒有讓顧城看的多清,那團影子似乎動了一下,顧城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對方也沒了反應,不知道又過去了多久,它又動了,它緩緩轉身。
顧城不易察覺的滾動喉結,他看見程琛轉過身手依舊環抱著自己看向了他。
隔著朦朦朧朧的玻璃,程琛和顧城的臉都很是模糊,對方把臉貼近了似乎都要粘到玻璃上了,慢慢朝顧城笑了笑。
這本該是詭譎的一幕,顧城愣了許久,心裡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嘴裡依舊還是苦澀,他微微抿了抿唇,把鎖栓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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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琛進來的時候帶著一身寒意,顧城僵硬的去把燈打開。
「好冷啊……」程琛說著,把陽台重新關上,然後從懷裡拿出胃藥放在桌上。
顧城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虛弱的站在燈光下,臉色有些發白,在這個冬天怎麼看也讓人暖不起來的臉。
「你把葯忘記了……我有些睡不著,可能是因為來了新鄰居了有些高興。」程琛摸了摸自己分紅的鼻子,手和鼻子皆沒有感受到溫度:「其實我想著你半夜會不會痛醒,因為曉兒姐說你這老毛病複發的挺嚴重的,可……」程琛看了眼陽台,嘴巴張了張:「我沒想到你會把陽台鎖起來。」
顧城指尖微微動了動,把還有餘溫的胃藥拿了起來。
「你一定是感到煩了吧……我們這兒沒什麼規矩,鄰里之間翻個窗戶都是常事。」他眼睛往下看:「我沒想那麼多,你感到很討厭嗎?」
「沒。」顧城沙啞道,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回答他,像是什麼也沒想,也像是所有答案中挑出最正確的讓人去接受滿意:「太冷了,我把它關上了。」顧城看了一眼:「鎖栓卡住了。」
程琛搓了搓手,有些愣愣的看向他,彷彿自己已經猜想了許多的態度,可萬萬沒有想到顧城會說的:「你這麼早起來,是因為胃病嗎?」
顧城把外套攏了攏,如實道:「做了一場夢。」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麼狀態,只知道自己現在心裡特別開明,彷彿之前斷了的線把它重新綁了一下,一開始留了很長的一條結,後來他拚命的扯,讓它變成了疙瘩。
「做夢了啊,噩夢嗎?」程琛小心翼翼的看著他。
顧城對他未捎一眼,轉身去了廚房,程琛心裡多少有些尷尬,卻也跟在了他的身後。
顧城在廚房裡接水點火,一張臉都像是被凍住了,可手上卻有條不紊。
「你會做飯嗎?」程琛隨口問道。
「只會燒水。你在外面等了多久?」顧城眼皮也不抬,胃藥被隨意擱置在了一旁。
「這樣啊。其實也沒多久。」
顧城站在灶台前一副打算看著水開的架勢。
「這裡以前沒有人嗎。」
程琛感覺有些奇怪,卻不知道哪裡奇怪,這就像是一場普普通通的閑聊一樣,可他總感覺顧城的問出來的問題就像是卷子上的解答題而已,你怎麼答他已經在心裡開始幾分了,可轉念又感覺不像,感覺顧城問的這些並不是他想問的,而是他覺得你想問的讓他知道的。
「嗯。」
「下次不鎖了,我沒討厭。」
程琛一抬頭,看見顧城依舊淡漠的看著正在燒的水,顧城明明站在他幾步之前,卻有些淡薄的疏離,像是永遠也碰不到夠不著,他像是在找尋程琛自己心裡想要的答案。
程琛被一下子噎住了一樣不吭聲,顧城把杯子拿出來,小心翼翼的接水,也不在意程琛有沒有回應他。
後來顧城又拿出了另一個杯子,開始小心翼翼的互倒著,這是讓開水涼的快些,程琛不知道顧城要幹什麼。
顧城就這樣背對著他,烏黑的頭髮看起來很舒服有些凌亂,腳踝裸露在外的一片有些微紅。
「嘶。」顧城發出輕輕的一聲,這一聲極輕,程琛差點沒有聽到,只是看見顧城手上的動作突然頓住了,程琛猜他是把自己給燙著了。
「燙著了?」程琛接過他手裡的水杯幫他給水降溫:「很著急喝熱水嗎?可以兌點冷水的——」
程琛轉過頭,卻只是看見顧城盯著自己發紅的指尖微微出神。
太乾淨,程琛心想。真的是太乾淨。程琛從小在這裡長大沒見過雪花一樣乾淨的人,他們這樣皮糙肉厚的如果像顧城這樣燙一下的話頂多是被螞蟻咬了一下也不會像顧城這樣被針扎了一下一樣,他看見顧城的指尖如同被針扎出了血一樣紅,他的手一看就知道是沒幹過糙活的,乾淨修長,他們這兒的姑娘恐怕都沒有顧城的手指好看。
程琛有些出神。
「沒事。」顧城輕輕的說。
「嗯。」程琛收回視線低下頭。
後來顧城又在他身旁看了一會兒,最後毫無徵兆的走了,腳步聲離遠,不可控制的走了,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樣東西。
「別倒了,該涼了。」顧城從程琛手裡拿過水,他的動作又輕又柔,縱使程琛長到了這麼大,對他而言顧城這樣也太溫柔了些,彷彿一切都很輕,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輕輕掃一下。
那是一包感冒沖劑。
顧城不動聲色的把兩杯水平均倒了,把它撕開,褐黃色的顆粒一下子在水中延展開來。
「其實開水的話它會容易化些……」程琛下意識的說出口。
「我不喝,給你的。」顧城把包裝袋折了折,在水中微微攪和:「就當是我的不對,下次不鎖了。」顧城把那一杯水遞給他。
「……謝謝。」程琛接過,這是顧城第二次說不鎖了。顧城沒再理他,拿起另一杯水喝了一大口,看來是渴著了。
溫水下肚,顧城一下子舒服了不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把杯子放回去發出輕輕的碰撞聲,在這安靜的氛圍里格外的清脆。
程琛與顧城到現在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可現在卻不是很尷尬,像是認識的朋友一樣就這樣站著,顧城身上有著疏遠和親近的矛盾,儘管這樣程琛也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更像是有些疲憊,但這樣的距離卻是剛剛好。
「喝了就回去睡覺了吧。」顧城說完便離開了,留著程琛在廚房裡愣了好久,顧城並不戒備他,對他已經不能再隨意了,這與第一次見他有些不同,好像是已經把他歸類到了認識裡面了,而僅僅只是認識而已便篤定了他不會做什麼。
程琛突然笑了笑,他覺得顧城很有趣,至少有些不一樣,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像是涉世未深的城市少爺又像是經歷了無數變故的老人,甚至有時候有些情緒化。他一定是在熟悉自己的環境,他在發獃的時候在想什麼呢,他就像一隻貓進入了新的領域,等他嗅辯了周圍的環境,他就不那麼害怕了。
程琛把杯子洗了洗,輕輕按滅了燈,他雖沒帶鑰匙,最後卻是從門走出去的,把門輕輕關了之後才又想起,他又忘記要他好鄰居的聯繫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