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午夜已過，門廊外依舊燈火通明。

沈瞳剛一推門，立刻有人從對門躥出：「美眉，晚上好！」

美眉……這稱呼可有年頭了……

打招呼的是個人高馬大的金髮老外，臉盤倒是周正，就是半夜被燈一照，活像一隻碧眼狐狸，鬧聊齋似的，難怪古早時候要被叫做鬼子。

鬼子卻講標準中文，字正腔圓，四聲都分得很清楚，就是辭彙表相當地詭異。

「世間的緣，深深淺淺，今日相遇，今生有緣，我叫肖憶傷，美眉，你叫什麼名字？」

妙得很……還是一隻非主流的狐狸……

沈瞳立刻將他和那輛古怪的跑車以及機器人管家對應起來，當即明白了為什麼它們的語音系統都那麼古怪。

開發者的語文學習，必然使用了錯誤的教學素材。

「老肖，鑰匙。」Marsh明顯不想和他多話，將手中的車鑰匙拋過去，對沈瞳道：「我同事，EasonShaw，你可以叫他老肖，他是個人來瘋，你不用太搭理。」

沈瞳被瞳媽訓練這麼多年，怎可能對旁人的問好不搭理。

她條件反射地扯出一個禮貌得體的微笑：「您好，肖先生，我叫沈瞳。」

「哇，好聽，我可以叫你瞳瞳嗎？」

「不可以。」Marsh道。

「那你可以叫我肖肖嗎？我不老。」

「不可以。」Marsh擋開他不停湊過來的臉，伸手將沈瞳拎到了電梯前。

「人家又沒有問你。小美女，你是舟舟的CP嗎？」

「……」

「傳說中的最萌身高差，歐，我檸檬了，今天又是為別人的愛情流淚的一天。」

肖先生估計是網上學的中文，春晚一般塞滿了網路辭彙，集中文互聯網二十年熱詞之大成。

古怪是古怪，用來表達意思卻還是足夠。

沈瞳緊張地辯解：「不是，我們是同學。」

「懂了，同桌的你~」肖擠眉弄眼，居然哼出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流行金曲。

沈瞳窘得說不出話。

高考之後她鑽地下蟄伏了三年，十分缺乏交際經驗，又回歸了她媽說的「拿不出手」的靦腆狀態。

小曲兒一哼，八卦人士接二連三從隔壁冒頭。

即便不敢像肖老闆這樣造次，至少可以無聲地圍觀，用目光把沈瞳給烹熟。

一個名為【沒有老大真自由】的群里，幾人正在熱烈地交換意見。

【1號助理：原來老大好這口，圓圓臉蛋太萌了。】

【蛋黃：這怎麼能下得去手？舟哥真禽獸。】

【1號助理：還能不能純潔了？不想歪行不行？】

【蛋黃：是老子要想歪嗎？你老闆換衣服了你沒發現？還不夠明顯嗎？要是純聊天他洗什麼澡？】

【霜霜：觀察入微，有理有據。】

在書房進行了兩小時學術探討的沈瞳，縱然不知道某個私密小群的聊天內容，也被圍觀得幾乎抬不起頭。

Marsh走在後面，隔空指了指某金髮碧眼：「今晚把卡頓問題解決。」

「白眼狼，我剛才孤身守門，都沒有進去打擾你們約會……」肖委屈地直扁嘴。

電梯門緩緩合攏。

沈瞳把「不是約會」四個字吞回去，盡量輕鬆道：「你的同事……很可愛。」

Marsh回頭看她一眼，聲調溫和下來：「今天太晚了，下次正式介紹你們認識。」

下次？沈瞳沒覺得還能有什麼下次。

她和葉延舟是老同學沒錯，但和MarshYe卻沒那麼熟。

估計也就是一句「下次請你吃飯」之類的客套。

於是她也客套地笑笑：「嗯，記得和國際友人普及，同桌並不等於『同桌的你』。」

Marsh沉默立於一旁，並沒有接腔。

沉默氣氛一直持續到車庫，沈瞳覺得他似乎有些不高興。

但如此一張七情不動的冷臉，高不高興都是旁觀者的自由心證。

這回Marsh開自己的車。

冷峻低調的銀灰色，全部內飾只有一盒紙巾，總算符合他現在的人設。

長大后的棉花糖弟弟，人設實在過於高冷。沈瞳越發小心翼翼，坐在副駕駛連話都不敢多說了。

半夜道路通暢，半小時就開到濱海會展中心，此時Marsh重新拾起了話頭。

「明天有比賽，在中央展廳，來看么？」

「什麼比賽？」

「Robo+挑戰賽，一個AI機器人賽事。」

「我有其他工作安排……」

「會有很多腦洞大開的機器人，今天你問的問題，能看到至少三種解決方案。」

沈瞳承認自己受到了誘惑。

但凡心頭好，一旦沾上就停不下來。她想起之前那次在倉庫被堵截，惡魔果然洞悉人心。

惡魔他還風度翩翩。停了車，一直送她到酒店正門。

雨後有月，深藍天幕堆著團團白雲，從海平線一直堆上天心。

天色如此清透，讓人想起許多年前的好空氣。

他也和很多年前一樣，臨走前對她叮嚀：「少熬夜。」

那時候她都怎麼對付過去？

「你們小孩子才需要好好睡覺多長個兒」，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

可是現在……

沈瞳站在台階上方，回望台階下的惡魔先生——

生的真好，氣質真冷，而且分明是個成年的惡魔了，有她捉摸不透的力量和思想。

靜靜站在那裡目送她，讓人絕無法再說出類似的回話。

最後她略紅了臉，點了點頭，和他輕聲揮手道個了別。

當代女青年個個都屬夜貓子，喬琪貼著面膜熬著夜，正在電腦前給心愛的愛豆用ps修圖。

看到沈瞳立刻來了勁：「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呢，不是約會去了嗎？聽說是個天菜？」

沈瞳第一反應她在說Marsh，當即矢口否認：「不是，只是同學。」

「啊呀，青梅竹馬，小蘭新一，同學什麼的最好了。」

「比我小三歲，一直當弟弟的……」

「姐弟戀更好了！小狼狗還是小奶狗？」

Marsh嗎？妥妥是狼狗吧，那個冷淡犀利……

沈瞳思路完全被帶跑偏，忽聽喬琪道：「聽說你們當年，一個是音樂王子，一個是美女學霸，嘖，什麼造孽的絕美愛情喔。」

「什麼？」沈瞳沒反應過來。

「另一個學校的志願者說的，以前跟你同一個高中，說你們當年可風雲了……」

喬琪看著沈瞳臉色，把剩下的話咽了。八卦者當然事無巨細八了個徹底，難怪沈瞳不與她們平凡大眾為伍，原來是個打落凡塵的小仙女。

哦，原來她說的是顧聞希……

沈瞳尷尬地笑了笑，沒再接腔，拿著換洗衣服躲進了衛生間。

酒店的水壓似乎有點問題，沈瞳站在花灑底下發獃，半晌才發現一直在沖涼水。

她匆匆洗了個戰鬥澡，仍舊凍了個透心涼，連打好幾個噴嚏，哆哆嗦嗦上了床。

喬琪已經忘記先前那一茬，開始跟她說第二天的工作安排。

在雲圖不遺餘力的推廣之下，Robo+挑戰賽漸漸成為每一年ICRA會議的重頭戲。

今年更是重中之重，入場券一票難求。

當然，大多數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是來觀摩裁判長的，誰叫Marsh大大突然爆紅出了圈。

「明天我被分在醫務室了，誰也不肯跟我換，蒼天，我所有的粉絲都在等著我出片！學霸男神的高清圖！」喬琪哭唧唧。

沈瞳還在走神。

這一天委實漫長，無數角色輪番登場，好像要把所有的過去一股腦讓她重溫。

也可能是要給她一個提醒，在人生的拋物線上，她已經被拋得太遠。

不能再隨意鬆懈，要再努力一點。

她忽然爬起來開了燈。

「瞳寶……你幹啥……」喬琪抓著她扔過來的眼罩，一臉茫然。

「今天的題還沒做完。」她將燈盡量調暗。

「……雖然我們同居了三年，但我還是不敢相信，你們學霸居然這麼滅絕人性……」

「你先睡。」

「可是你也分配在賽場，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場館簽到，這都幾點了？

唉，只有我抽到去醫務室，誰也不肯跟我換，那幫男的個個都要看比賽。

看毛線，六十支參賽隊，都是名校，就慕容林佳那個瓜慫的貨，根本不可能出線。」

喬琪兀自在那裡叨嘮，沈瞳打開數學練習冊，語氣平常：「我跟你換。」

「你跟我……咦？你不想看比賽啊？」喬琪激動地跳起來。

「嗯，」沈瞳揉了揉鼻子，「不太感興趣。」

對機器人比賽不太感興趣的沈瞳，到底沒能躲在醫務室刷完那本演算法題集。

本來么，科技比賽又不是體育比賽，醫務室根本用不到太多志願者。倒是賽場人手緊缺，開賽沒多久，她就被帶隊老師火急火燎召了過去。

備賽區一團忙亂。

零件、機器車和參賽隊員散落一地。今年的題目，是和官方機器人在特殊場地互相射擊。因為碰撞較多，很多沒有經過嚴格暴力測試的機器人在第一輪就出現了故障。

放眼看去，各家隊伍都忙得一頭包，只有穿藍色T恤的A大「藍電」戰隊，明顯有條不紊，盡顯豪門風範。

有錢，有技術，有名校光環，A大「藍電」向來矚目。

今年比往年還要更矚目一些，因為這一任隊長是個萬人迷。

理工男還能講究髮型與眼鏡搭配的不多，沈瞳恰巧認識一個，恰巧還就是同一個——越過人群看到顧希聞熟悉的身影，她差點罵出一句髒話來，乾脆頭一低蹲下，假裝手上正忙。

一同蹲在地上的，是她本家S理工的「風狐」戰隊。

連同隊長，一共只有五個人，五個腦袋正湊在一起長吁短嘆，彷彿靠嘆息就能讓壞掉的機械結構復原。

「沒辦法，沒備用，誰叫咱窮。」

「窮隊無自尊。」

「找隔壁去借個？藍電豪門，電機肯定有多。」

「人家為什麼借你？讓你爆冷？剛才比分多他媽懸。」

「哎，佳哥，不難過，說出去咱已經夠牛逼，第一輪差點幹掉藍電。」

慕容林佳蹲在那兒一聲不吭，一頭捲髮揉成鳥窩，一張小白臉憋得通紅，終於一臉就義般站了起來，跑到隔壁去化緣。

沈瞳嘆了口氣，如果顧希聞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顧希聞，絕對不會這麼無私奉獻。

以前別人找他講題，他也講，但一定不會給出最簡潔的解法，以確保自己在考試中佔據相對優勢。

慕容林佳出去兜了一圈，很快鎩羽而歸。

臉色不太好看，估計對方說得不太好聽。

想也想的到，S理工這種不入流的學校，就算第一輪爆冷分數不錯，也多會被歸結為「運氣」，不會被當做真正的對手來尊敬。

這時喬琪也湊過來，早就忘了之前和慕容林佳那點小齟齬，憂心道：「佳哥，就這麼放棄啊？男人可不能輕易說不行！」

慕容林佳白了她一眼：「沒有備件，資金不夠。」

會計專業出身的喬琪白了回去：「花錢沒個計劃，你們就缺個靠譜的運營。」

「你行你來，社團招新一個妹子都沒有，都是大老爺們誰會管錢？」慕容林佳小聲叨叨，「本來還想這次拿個名次，找學院再誆點預算的……今年錦標賽沒戲了。」

對於各大高校機器人戰隊來說，Robo+挑戰賽只是開胃前菜，Robo+錦標賽才是一年一度的正餐。

眼看正餐吃不上，一群人抱頭哀嘆。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沈瞳忽然出聲：「無刷電機？」

慕容林佳對她還有印象，比他還能臉紅的小可愛，大巴車上看了一路的金融學，顯然不是工科生。

從她嘴裡說出「無刷電機」四個字，委實令人驚訝。

更令人驚訝的是她忽然站起來，說了句「稍等，我有」，就一陣風跑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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