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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有男朋友的,也在A大。」沈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到了一絲尷尬。

開學后的第一個周末,高速運轉的學霸宿舍終於按下了暫停鈕。

幾個女生湊在一起討論,要穿什麼裙子去參加新生掃盲舞會,以及……要不要事先錨定一些舞伴,以免到時候成為窘迫的壁花小姐。

奧賽選手思路廣,對床的王雅楠大膽提出,不如直接找個男生宿舍來聯誼。

「那得先看照片。」

「當場驗貨也行,如感覺不錯,可建立長效合作機制。」

「……你們的發言不對勁。」

「害,都二十一世紀了,男性應該學會習慣來自女性的凝視了哈哈哈哈。」

沈瞳大笑,但她想想,還是坦白了自己的實際情況。

「哇,愛情長跑,真讓人羨慕。」

「雙雙考A大?這很了得,可見早戀並不影響學習。」

「好了,不要攔我,這次舞會上我必須脫單,不能再繼續做牡丹。」

「或者你去問下你男朋友的宿舍,其他三位男士是否風華正茂、生而牡丹?」

如此一來,沈瞳不得不再次主動與顧希聞聯繫。

這次他的信息回得倒是很快,表示他正好也想找她說事情,約她一起吃晚飯。

「說事情」,這個措辭怎麼看怎麼怪異。

沈瞳原本就被他的若即若離搞得心神不寧,一聽這提法,簡直懷疑自己要「被分手」。

儘管是難得敲定下來的約會,她卻沒什麼心思捯飭自己,懷著忐忑的心情,掐著點準時去赴約。

在宿舍樓下等了十分鐘,顧希聞才姍姍來遲。

算起來,他們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面了,一見之下竟把沈瞳嚇了一跳。

顧希聞當年也算市一中的校草,雖然有大半屬於靠氣質撐起來的氛圍感帥哥,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頹唐不修邊幅的模樣。

唇須雜陳,眼圈凹陷,彷彿一個中年失意男子。

沈瞳頓時忘了心中忐忑:「怎麼了?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她是真心關切,他卻一意搪塞,直接岔開了話題。

沈瞳慣來知情識趣,別人不主動說,她從不追著問。

她想,顧希聞可能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又怪自己先前胡思亂想,甚至一度認真考慮「如果分手」她待要如何。

懷著這種自責,她在顧希聞又一次和她探討專業選擇時,就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抵觸情緒。

他和她媽論調一致,也是不大讚同她學工科。

理由林林總總,不外工作面窄、待遇不佳。

「你知道我院的師兄,畢業起薪就有七位數,你今年不要亂選課,我給你管理學院的課表。」

沈瞳低頭不語,對著餐盤裡的胡蘿蔔走神。

「學生會得參加,雜七雜八的社團不要去。國際交流協會不錯,想辦法做到團隊負責人,尤其是那幾個領導力項目,寫進簡歷里好看。」

沈瞳將胡蘿蔔戳了一個洞,繼續去戳旁邊的糖醋帶魚。

這下顧希聞發現了她在神遊,不滿地用筷子敲了敲她的餐盤,突然就開始發作:「沈瞳,你對未來到底有沒有計劃?」

啊?沈瞳茫然抬頭。

有啊,她計劃把電子工程學院和計算機學院的課都聽一遍,再決定走硬體還是軟體方向。

她還計劃從下周開始每天繞湖跑步,爭取加入登山社。

當然還有A大藍電!她來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到機器人興趣協會報了名。

但這些計劃……她不敢講,她怕顧希聞生氣。

顧希聞顯然已經開始生氣。

他一生氣嗓門就變高,即使人聲嘈雜的食堂,也頗引人注意。

沈瞳登時就有點臉紅:「你能不能小聲點……」

他不能,他情緒莫名激動。

「沈瞳,我真的對你有點失望。你未來的計劃當中,有我的位置嗎?過些年我打算出國讀商學院,你要一起嗎?還是說,你想畢業就分手?你有把我放在心上嗎?能聽進我說的哪怕一句話嗎?這件襯衫這麼難看,你就不能把它扔了嗎?」

沈瞳懵了。

她和顧希聞認識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被他這麼劈頭蓋臉地數落過。

她有做錯什麼嗎?她從坐下來到現在,連話都沒說過一句……

「我能理解你因為某個原因心情不佳,」她盡量控制著情緒,「如果是想找我傾訴,我洗耳恭聽。如果只是為了無謂的發泄,恕不奉陪。」

說完她端起餐盤,想要起身離開。

顧希聞卻傾身過來,扣住她的手不讓走——沈瞳的理性發言反而進一步激怒了顧希聞,他的情緒明顯有些失控。

沈瞳被顧希聞捏得手腕生痛,低聲喝令他「放手」,完全徒勞無功。

她是真的不願意在眾目之下出演鬧劇,便沉默著用力扭動手腕,兩廂正在角力,從她的身後大步走來一個人。

目標明確,手段直接,一把擒住顧希聞的手,強迫他鬆開了手指。

「你弄疼她了。」戴棒球帽的黑衣少年面色極冷,手勁極大。

「你特么誰啊?」顧希聞火很大。

「也沒讓她吃好這頓飯。」葉延舟掃了一眼沈瞳的餐盤。「女朋友是用來疼的,如果不會,回去練練再出來丟人現眼。」

少年天生嘲諷臉,海拔生得又高,一雙飛鳳眼居高臨下睥睨,看誰誰炸毛。

顧希聞原本就憋著氣,被他這麼一燎,立刻引爆了怒火。

他想也沒想,另一隻手立刻成拳招呼過來。

卻未能如願招呼到少年那張欠扁的俊臉,被葉延舟抬手接住,再一次扣牢。

「出去打。」葉延舟平靜地對他丟白手套。

顧希聞其實不想打架,他只是一時怒火攻心——再說了,這黑衣少年人比他高,力氣比他大,手臂肌肉線條一看就練過,他又不傻。

「我不知道你是哪來的什麼小混混,」顧希聞懈了力,示意對方也鬆手,「我的畢業證很值錢,可不想因為打架鬥毆被警告。」

「哦。」葉延舟似笑非笑,「但我已經保研了,沒這個擔憂。」

「總之,想切磋的話,隨時奉陪。」他對顧希聞丟下一句,轉身對沈瞳道,「走吧,目目,帶你去吃好吃的。」

「……你特么到底誰啊!沈瞳,他是什麼人!?」顧希聞想想還是生氣,追出食堂連聲質問道。

沈瞳停下腳步。

低頭看一眼手腕上的紅紫指痕,她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葉延舟將沈瞳帶到另一個相對清靜的食堂,先領她找了個空座位安頓好,再去窗口排隊。

沈瞳一個多餘的字沒說,他端回來的菜色,樣樣都是她心頭好。

她抓起筷子埋頭苦吃,吃著吃著,眼眶悄悄洇了一圈紅。

「這樣還不扔,留著過年嗎?」葉延舟冷道。

「他以前不這樣,可能遇到了什麼煩心事。」沈瞳試圖挽尊。

「我就算遇到再煩心的事,也不會這樣對你。」

葉延舟面無表情起身,坐到沈瞳身旁的座位,執起她的左手放平在桌上。

再從口袋裡拿出剛買的藥酒,倒在自己手心焐熱,細細揉搓她的手腕。

皓白細腕上隱現斑駁的指痕,看得他大皺其眉:「疼嗎?」

沈瞳嚼了兩口飯:「……還行。」

少年的手掌寬大溫暖,和記憶中大相徑庭。

她還記得棉花糖小時候,一雙白嫩小手伸出來,手背十個可愛小渦,怎麼突然就變成指骨修長的成年男性了……

尷尬突如其來,沈瞳不動聲色抽走自己的手:「沒事,我皮實著呢。」

他重新將她的手抓回,又揉了一遍藥酒:「那剛才是哪只小狗在哭?」

他們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天光從高加索風格的玻璃彩窗照進,在葉延舟身上投下迷離的光影,突然間,他的目光從她的手移到她的臉:「我不能容忍你被別人弄哭。」

少年嗓音低沉,輕輕撞上她的耳膜,沈瞳忽然從字面意義上理解了「心漏跳一拍」是什麼含義。

大概就是醫學上所謂的「室性早搏」。

一腳踏空,跌入一個從未注意過的罅隙,像五千米高空跳傘,腳下長風獵獵,吹得人不能睜眼,也不敢睜眼。

這一腳踏空會跌落何處,她心知肚明。

這種朦朧預感和揣測,很快就白紙黑字地出現在了沈瞳眼前。

顧希聞在微信上給她連續轟炸了一大串。

【希:沈瞳,那男的是誰?】

【希:你交新男友之前,難道不應該先跟我分手?】

【希: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果然,旁觀者都瞧出了不對。

沈瞳躺在宿舍床上,耳機中放著英語聽力,其實一句都沒聽進耳朵里。

他不對勁。

但你要說他做了什麼不出格的事,也並沒有,他的行為舉止和當年沒什麼區別。

她被別的班的人欺負哭,他也會帶人上門幫她找回場子。

唯一區別只是他現在不再是軟萌可愛的棉花糖弟弟,變成了一個……

沈瞳划拉了一下校園表白牆,連續好幾屏,都是對2015級YYZ的盛情告白。

弟弟變男神了。

所以,難道不是他不對勁,而是她不對勁?

沈瞳在床上倏然坐起,心臟再次漏跳了一拍——她和顧希聞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像是被什麼碩大無朋的東西突然襲擊,讓她慌張得想奪路而逃,但又想就此認命。

沈瞳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她有一個瞬間,竟然真的考慮起某種荒唐到不能言說的可能性。

後幾天,沈瞳開始有意識地躲著葉延舟。

挺難的,一旦刻意去躲,她才發現她一天有多少個節點可能和他碰到一起。

早上一起跑步——這是葉延舟的要求,他說他不會拉伸,每次跑完韌帶都不大舒服,讓她幫忙指導。

中午一起吃飯——這是她的要求,他整理了很多本系的筆記資料給她,看不懂的地方,趁午飯時間碰個頭,跟他當面請教。

晚上也一起吃飯——這是因為他們經常會選到一樣的通選課,正好上完了課,下課一起順便吃個飯。

……難怪有一天,王雅楠回到宿舍之後宣布說目擊了她的男朋友,一個「驚天動地大帥比」,當時她還覺得修辭過度誇張,顧希聞也不至於帥到驚天動地。

但如果是弟弟的話……

沈瞳坐在通選課的階梯教室,感受著四面八方的女生有意或無意瞥來的目光,不得不承認,坐在她身邊的這位,確實是個罕見的仙品。

仙品卻無仙姿,正像個牛皮糖纏著她不放,單手支著腦袋,追問她到底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看一下校外的醫院。

沈瞳目光閃躲。她除了偶發性的「早搏」,沒有任何地方不舒服,那只是為了逃避和他一起晨跑的借口而已。

「哦,我知道了。」少年審視她的心虛臉,懶洋洋坐直,「是不是你的正牌男友不高興了?」

這傢伙,敏銳得像個經驗老到的刑警。

其實沈瞳今天確實很想找個人,好好地聊一下所謂的「正牌男友」問題。

也是呼應顧希聞的提問:他在她心中到底算什麼。

她一直有著清晰的認知,他是她的「男朋友」——他們彼此很有好感,一起看過電影,拉過小手,是班上公認的一對——在沈瞳看來,這就是男女朋友。

何況他們還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學校,明顯奔著共同的未來在前進。

然而這段時間,兩個人聯繫漸少、關係漸淡,雖然是顧希聞在冷落她,但她自己也沒有主動去問個究竟。

就好像,她在逃避什麼。

沈瞳大致知道,她在逃避什麼。顧希聞和她媽媽,實在是太相像了。

經典的負向反饋型人格,看任何事情都先看不好的那一面,看人也一樣。

他們時常會讓沈瞳覺得,自己真是糟糕透頂,既當不好一個女兒,也當不好一個女朋友。

她和他在一起,相當於疊加了一個雙倍的負反饋buff,真的很辛苦。

雖然總是努力笑著,但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她覺得自己已經遍體鱗傷,快要支持不住。

就好像,她正站在懸崖邊上,只要他再推她一把,她就會掉下去,掉進一個名為「自卑」的谷底。

她的自我保護機制在拚命閃紅燈,讓她很想找個人聊聊,到底要怎麼對待這段關係。

原本葉延舟是最合適的聊天人選,不僅因為他是她無話不談的閨蜜,而且因為在他眼中,她永遠是最好的朋友,世界上最可愛的人……

沈瞳忍不住瞄了一眼葉延舟。

他正在看著她,還在看著她,始終認真而耐心地看著她,等待著她對他剛剛那個問題的回應。

他的目光中,摻雜了一種溫和的喜悅——彷彿她是什麼小貓咪、小絨毯、小羊毛手套之類的可愛東西,讓他很想用雙手捧起來,在臉上親切地貼一貼。

這串詭異的念頭,讓沈瞳的心跳當即又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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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冰味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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