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是金子總會發光
就這?
這也行?
這他媽也能行?
一個大和尚帶一個小和尚,外加一個大傻子,站在郭家莊子外頭,得吧得好半天。
然後,郭家莊那個老不死的老糊塗,就她娘的答應給糧食了,還是兩百擔?
一擔一百斤,一斤十六兩。一個大活人,一天一兩糧食加點麩子米糠,就能活。
二百擔,能養活多少人?
趙百戶眼睛瞪溜圓,嘴張地老大,活見鬼似的,腦袋算蒙了都沒算過來。
前面,郭家莊子的院牆上人影走動,一袋袋用麻包裝的糧食,被吊下來,一會就堆成小山那麼高。
「這和尚了不得呀!」
趙百戶吧唧吧唧嘴,心裡念叨著。
邊上的趙老蔫看到這一幕,只覺得嘴裡發酸,再看看莊子外頭,大馬金刀站在哪那個身影,眼角直抽抽。
忍不住小聲罵道,「他娘地,和尚的嘴,娘們的腿!」
恰好趙百戶聽了滿耳朵,問到,「有啥說法?」
趙老蔫笑笑,「勾人兒唄!」
「滾!你個老不死的!」趙百戶咣嘰一腳,「還愣著幹啥,搬糧食去!」
郭家莊院牆外面,最後一包糧食被吊下來時,樹林那邊數百道黑影,惡狗撲食一樣的過來。
牆上的壯丁手一哆嗦,糧包重重的落在地上。
隨後,院牆上的人再次拿起刀槍,戒備的看著莊子外頭。
「一包一百斤,二百包沒錯!」朱九數了幾遍,「哥,糧食齊了!」
朱重八朝著院牆上拱手,「多謝郭莊主,這份恩情,俺們紅巾軍,記下了!」
「後生,聽俺說幾句話!」院牆上,郭老莊主開口說道,「俺給你們糧食,不是全是怕了紅巾軍,是你後生說地有理!」
朱九差點笑出聲,啥理呀?還不是擺明了嚇唬你?你不怕,你給啥糧?
「這糧今天俺給你,但是有一條。」郭莊主繼續說道,「俺郭家不是開善堂的,這事就一回,下回莫開尊口,這年月哪都缺糧食!」
「晚輩記住了!」朱重八大聲說道。
「後生,不給俺老頭自留個名號?」郭老莊主笑道,「今日俺聽了你地,和你們紅巾軍結了個善緣,興許將來俺家有事還要求到你頭上哩!」
朱重八拱手說道,「俺叫朱重八,這是俺弟兒朱九!」
花大傻在邊上大聲吼道,「俺叫花大傻,不,華俺叫花雲!」
「老頭子脫大喊你一聲重八!」郭老莊主笑道,「重八呀,要是將來紅巾軍那裡不好獃了,來俺莊子上。別的不說,庄頭的位子俺給你留一個!」
朱重八笑笑,長揖做地。
天邊露出魚肚,已是拂曉。
獨輪車的咕嚕,在地上吱嘎吱嘎。
數百個回城的紅巾軍,不似來的時候蔫頭耷拉腦袋,反而有說有笑。
朱九和重八被眾星捧月的簇擁在隊伍里,身邊的歪瓜裂棗都是俱有榮焉。
「兄弟們加把勁,前面就是濠州啦!」趙百戶在馬上大喊,士卒們笑著回應。
濠州城就在眼前了,城門上的守軍看到自家兄弟回來,趕緊放下了弔橋。
「趙百戶,恁咋才回來,別地隊伍昨兒天黑就回來了,大帥來城牆上望了好幾趟!」
「她娘的,這麼多糧食,老子走得快嗎?」趙百戶牛哄哄的一指糧車。
「乖乖!」城門的守軍,眼珠子都掉在地上,一車車滿滿登登的糧食,其他幾個隊加一塊都沒這裡多。
眾人斜眼看著守城軍,趾高氣昂的進了城,又進了軍營。
營裡頭被吵起來的紅巾士卒,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數百,走了一夜,累得雙腿灌鉛的歪瓜裂棗們。
可是這時候,誰也不覺得累。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不愛露臉的。
美中不足,進了大營沒一會兒,糧食就被人收走了。
「費聚,費聚呢?」趙百戶下了馬,在營地里嚷嚷。
「俺在這呢?」費聚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從房裡出來,「啥事?」
「給這些兄弟準備飯,餅子加湯管夠!」趙百戶大手一揮,「給朱重八,朱九,花大傻他們仨白面饃,一人加塊肉!」
大早上吃肉,是不是膩得慌!
朱九抽動下鼻子,當費聚單獨給哥倆和大傻,單獨拿出一個裝著早飯的籃子時,笑的見牙不見眼。
呸!吃肉還能膩,扯淡呢!
巴掌大的肉塊子,手指肚兒那麼厚。連皮帶肉五花三層,燉得滋滋冒油,看著就香。
還有白色的饅頭,各個海碗那麼大,飄著濃郁的麥香。
「隨便吃,管夠!」費聚眼睛冒光,可能已經聽說了哥倆的英雄事迹,看著哥倆傻樂。
「吃!」朱重八舔了下嘴唇。
花大傻朱抓起一個饅頭就造,一口沒了半個,兩口全進肚兒。
然後再抓起一個,沾沾燉肉的湯,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右手拎著的肉片子。
這傻子估計是捨不得吃,等著最後品味呢。
朱九吃的斯文些,把饅頭掰開,肉加進去,再淋上肉湯加點鹹菜。
咬上一口,乖乖,要血命了,小味沒有治了。
吧唧吧唧!三人吧唧嘴聲,一個比一個大。
「大眼!」朱九正陶醉的時候,朱重八從籃子里拿了兩個百面饃扔過去,又把還有肉湯的碗也遞過去,「沾點這個肉湯,都是油,香!」
歪瓜裂棗們也不客氣,美滋滋的份了,然後圍住三人,有滋有味的吃著。
只有趙老蔫,抱著兩個餅子,一碗湯,孤獨的蹲在牆角。
這時,邊上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
費聚小聲道,「和尚,主將來了!」
兩個膀大腰圓的大鬍子,可止小孩夜哭那種,帶著一幫人,走過來。
「誰叫朱重八?」為首的大鬍子喊。
費聚低聲介紹,「這時是邵榮將軍,咱們營頭的主將,郭大帥的把兄弟!後面是趙繼祖,也是大帥的得力臂助。」
邵榮,趙繼祖,郭子興手裡四梁八柱的人物。
「俺就是朱重八。」朱重八擦下嘴,站起來,不卑不吭。
邵榮站在朱重八面前,上下打量幾眼,笑道,「是條好漢!」說著,對身邊人說道,「就是這小子,前天在城門口和郭大哥說,無功不受祿,百夫長不當非要當小兵!」
周圍一陣善意的鬨笑。
朱重八也尷尬的笑笑。
「投軍才兩天,你就立下大功,一人沒死就給咱們郭大帥弄來兩百擔糧食,這是大功勞,老子得賞你!」邵榮看著朱重八,滿眼都是讚歎,不過話風卻是一轉,「按理說你這功勞,給個百夫長不為過,可是你失手打死了軍中的兄弟,老子現在只能給你一個什長,你服不服!」
「俺服!」朱重八不做分辨。
朱九有些忿忿的,想說話卻被朱重八在手心拉了一下。
「好小子!從現在起,你就是你們什的什長!」邵榮又大笑,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袱,在手裡掂量幾下,發出悅耳的撞擊聲,「除了什長,還有這個,賞你的,放你一天假,在城裡頭快活!」
說完,大笑著帶人走了。
朱重八隨手把東西扔給朱九,「謝將軍!」
朱九一街過來,眉開眼笑,錢!
包袱里硬硬的,全是銅錢和碎銀子。
等邵榮他們走遠,朱重八在朱九頭上拍一下。
「回屋,睡覺!」
歪瓜裂棗們在外邊凍了一晚上,一回屋就披著被子,弄著了火,一群人圍著。
邊上,趙老蔫失魂落魄的看看他自己的床,屋裡唯一的床,哭喪著臉開始收拾東西。
朱重八盤腿,坐在火最旺的地方,看了一圈,「除了俺弟兒,誰會算數?」
「俺!」徐大眼舉手,「什長,俺會!」
朱重八點點頭,「弟兒,把東西倒出來!」
幹啥?分錢?
朱九捂著包袱,不情不願的打開。嘩啦一下,地上滿是跳動的銅錢,歪瓜裂棗們眼睛都直了。
這輩子,誰見過這麼多錢?
這一小包袱,銅錢加上碎銀子,差不多有十兩。
「昨晚上大夥跟在俺身後,俺都看在眼裡,俺朱重八不是吃獨食的人。都是一個鍋里吃飯的兄弟,只要真心對俺,俺就真心對你們,有俺地,就有你們地!」
說著,拿起一根小木棍,把地上堆在一塊的錢,平均的分成三份。
「徐大眼算算幾個人?」
「俺,歪脖子,豁牙子,結巴,大傻子,小九....」徐大眼自動把趙老蔫忽略,「七個!」
「花大傻和俺弟不算!」朱重八用木棍撥錢,「這一份,你們幾個分了!」
「真地?」幾個歪瓜裂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還有啥不真地?俺頭天來就說了,跟著俺哥有肉吃!」朱九肉疼的不行,但還是出口幫腔說道,「記住了,這是俺哥賞你們地。」
朱重八這是收買人心呢,朱九如何看不出來。
但是這麼簡單的手法,就是好使。幾個歪果劣棗看朱重八的目光跟看爹似的。
「什長!」徐大眼小眼睛吧唧吧唧的眨,「恁放心,以後恁說一不二,誰不聽恁的,俺劈了他!」
朱重八無所謂的笑笑,繼續用木棍,把第二份撥到朱九面前,「弟兒,你和大傻地!」
「俺幫他收著,他又不識數!」
朱九笑嘻嘻的想裝起來,可是看到朱重八的眼神,還是平均的分成兩份,給了花大傻一份。
花大傻樂得鼻涕泡都出來了,大爪子一抓,卻有點懵了,不知道藏哪好。
不過,心裡也有些不平衡。憑啥,花大傻子和自己拿一樣多。
梆,小木棍在朱九腦地上敲一下。
朱重八笑道,「剩下的,也都是你!」
「哥,你咋不要?」朱九納悶的問。
「哥的就是你的,咱倆還分那麼清楚幹啥!」朱重八往牆上一靠,「裝起來!」
朱九美了,「俺收起來,咱倆一塊花!」
那邊,趙老蔫的鋪蓋收拾好了,床空了出來。
「俺不睡那兒,睡不慣!」朱重八看都沒看他,「恁繼續睡著吧!俺挨著兄弟們踏實!」
說著,翻著眼皮看了一眼趙老蔫,「知道為啥沒發錢給恁?」
屋裡人都戲虐的看著趙老蔫,大夥都心知肚明,臊他呢。
「不是臊恁,是要賞罰分明!」朱重八冷笑道,「這回咱們什就你沒跟上,俺饒了你。下回,咱們什再有事你不上,俺扒你的皮,活吞了你!」
這話,說得陰森森的。
屋裡的人齊齊打了個哆嗦,趙老蔫擠出幾分比哭還難看的笑。
「俺,知道了!」
朱重八哼了聲,「趕了一晚上路,睡覺都睡覺!」說完,裹著被子挨著朱九躺下。
朱九把錢貼身放好,也裹著被子躺下。
「哥!」屋裡人都躺下后,朱九小聲問。
「嗯!」朱重八閉著眼哼了下。
「那麼多錢都給分了,恁不心疼?」
「要錢有他媽啥用?兄弟要緊!」朱重八緊了緊被子。
說的對,這年月啥都不如身邊有兄弟好。
朱九又問,「哥,恁咋知道郭家莊能給糧食?他要是不給,咋整?」
朱重八正開眼睛,笑了笑,小聲道,「他要是不給,咱就只能宰了趙百戶,搶馬跑!」
「哥!」朱九還有問題,背上卻被花大傻用力捅了捅。
「恁幹啥?」
花大傻一手拿錢,一手撓頭,苦惱道,「九哥,恁幫俺收著唄,俺沒地方藏!」
「呵呵呵!」躲在被子里,朱重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