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卿本佳人

脫脫的大宅，氣勢恢宏。

大都這座城市，本就是北方的雄城，從遼代開始就一直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中心。

燕雲十六州，漢人心中之痛，游牧民族心中之瑰寶。

遼代，金代，到了大元，這裡從北方的政治文化中心，變成了天下，乃至整個蒙古汗國名義上的中心。

脫脫的大宅，據說在金代時是完顏皇族的舊居，其中雕樑畫棟且不提，單是門口兩隻栩栩如生的石獅子，就滿是歲月的滄桑，還有赫赫軍威的霸氣。

進了脫脫府邸之後，脫脫自去後院更衣，安撫聽聞他遇刺的家眷。

小九，觀音奴等人在客廳之中等待。沒一會兒，酒菜如流水一般上來。

客廳之中，每人都是單獨一桌。上來的酒菜，和中原略有不同。

奶豆腐，奶皮子，炸果子，清水羊肉，養血腸，噴香撲鼻。

「沒見過吃？」

小九見華雲龍和趙德勝見了肉眼睛反光，出口呵斥道。

幾個手下，訕笑著放下手裡的肉，繼續看著。

按理說，他手下這些人不缺肉吃，不缺酒喝。可是這些人，每次見了酒肉，都不要命一樣往肚子里塞。

「吃吧，吃吧！」觀音奴熟練的用銀刀割肉說道，「今天你們都是有功之人，一會世叔還有賞賜！」

「想想咱們在什麼地方？」小九又說了一句。

可是他說也是白說，鄧愈還好，有幾分眼色。華雲龍，趙德勝等人一個個憨貨，皇帝老子的金鑾殿，照樣撒尿的主兒。

片刻之後，換了常服的脫脫笑著出來，坐在距離小九五步之外的一張方桌前，「諸位久等了！」

小九忙說不敢。

「觀音奴，你何時來京的？」脫脫態度親昵，笑問。

「好幾天了！」觀音奴笑道，「今兒，有事要求世叔呢！」

「不求我你也不上門！你這丫頭！」脫脫笑道，「私事一會再說，先感謝這位小李英雄！」

小九忙道，「丞相切莫如此，我不敢居功！」

「旁人都恨不得讓本相知道自己的功勞，你這後生，卻一個勁兒的推辭！」脫脫笑道，「今日若不是你出手，本相有性命之憂！」

小九笑笑，沒有說話。

心裡卻道，「若不是為了百年的老參，誰他娘管你死活！不為了老參，你請老子老子都不來！」

「本相敬你一杯！」脫脫舉起鑲嵌寶石的金杯說道，「滿飲！」

小九也端起銀杯，一飲而盡。

其他人也跟著喝了，小九發現，華雲龍那廝看著脫脫家的銀杯出身，那樣子，似乎想踩扁了，揣懷裡帶走。

「飯食粗陋，切莫見怪！」脫脫笑道，「平日本想飲食頗為清淡，但如今是寒冬，羊肉正是肥美的時候，所以今天家裡預備了羊肉。你們要是吃不慣酒水，叫人重新整治........」

說著，脫脫一笑，羊肉顯然很合這些好漢的胃口。

觀音奴的那些朋友們，拿著羊肉狼吞虎咽的撕咬起來，滿嘴是油。

可是忽然間，他看向小九的眼神一亮。

小九沒有粗漢一般，拿起羊肉就啃。而是用小刀，小塊塊的在骨頭上割著，慢慢送入嘴中。

咀嚼之時，還喝了一口熱乎乎的奶茶。

這個舉動，頓時讓脫脫心生好感，「小李也會我們蒙古人的吃法？」

蒙古人吃羊肉，不是拿起來就吃，一定會用隨身的小刀餐具。

即便是在草原上，羊肉也不是每個牧人頓頓都能吃到的。而且蒙古家庭中，好肉都是給老人和女性，男人們吃的都是骨頭肉。

一些粘在骨頭上的肉不好撕，只能用刀割。這樣的吃法，能保證每一根骨頭上，一點殘留都沒有，做到不浪費。

「他去過蒙古呢？」觀音奴笑道，「他以前是活佛的弟子，去過草原講經！」

「哦？」脫脫眼睛一亮，「哪裡的草原！」

一個謊言，要用一千個去掩蓋。當日騙巴音的話，小九又得重新撿起來。

「回丞相，我去的地方叫杜爾伯特！」小九說道。

「那可是很遠，肅慎之土，渤海國舊地！」脫脫笑道，「你知道渤海國嗎？」

小九家鄉的事，他怎麼會不知道，回道，「興於唐，滅於遼！」

脫脫讚許的點頭，「難得你居然知道，而且簡單六個字，道盡百年興衰，這事許多讀書人都說不上來！」說著，看向小九的眼光有些複雜，「渤海舊事，非飽讀詩書之人不能知。想不到草莽之中，也有你這樣能文能武的少年英雄！」

「而且，本相觀你舉止，絕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你一定出身大族，有名師教導！」

這個時代，從一人的行為舉止，就可以看出這個人的受教育程度。

小九平日在軍營里，自然是罵罵咧咧的。但是在脫脫的相府之中，小心翼翼之下，不知覺的露出了被他隱藏起來的，前世端莊大體的一面。

聽到小九被誇獎，觀音奴很高興，隨即兩眼中帶著星星，「真的嗎？」

小九笑了下，看向脫脫，「丞相謬讚了！」

「本相很少看走眼！」脫脫似乎對小九很感興趣，笑道，「你去過蒙古，覺得我們蒙古人如何？」

「都是人呀！」小九放下手中的餐具，「和漢人一樣，一樣重視家庭，一樣勤勞勤苦。一樣以樸實為美，以忠厚為德。」

「大讚！」脫脫撫掌笑道，「汝，青年才俊亦！」說著，又笑道，「大元立國百年，如此真切之談，本相還是第一次聽到。不過，這天下，還是有很多人，當我們是蠻夷，認為我們是茹毛飲血的生番！」

為了百年老參，小九有心給脫脫一個好印象。

當下開口說道，「那是無稽之談！更是貽笑大方！漢人歷史悠久，文化摧殘不假！但是蒙古人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漢人在中原農耕，蒙古人在草原放牧，生活狀態不同，生活方式不一樣。」

「漢人的文化是文化，蒙古人的文化也是文化。我去蒙古，牧民憨厚樸實，少年笑容爽朗，少女溫和大方。他們和我們一樣，敬重長輩，團結親族。」

「我們漢人吃飯用筷子，是禮。蒙古人用刀子吃肉，也是禮！」

「現在，進了中原，蒙古人也開始用筷子了！」

「禮為人之言行舉止，禮多人不怪。漢人的禮和蒙古人的禮都是一樣的，都是自我行為的約束，都是一種美德。」

「禮儀大同，更無上下，高低之分。」

「若說漢人有禮，而胡人無禮，說漢人之禮，必強於別人之禮，簡直是井底之蛙！讓人笑掉大牙！」

「說得好！」脫脫贊道，「本相於去年上書陛下，重開科舉。可是天下士子，除了之乎者也，對於其他一無所知。」

「單憑你說的文化一詞，就勝過金榜題名的兩榜進士！」

脫脫端著酒杯說道，「有這份見解，這份心胸，你這少年，這輩子註定不是個凡人！」

「忽悠你呢！」小九心裡冷笑。

可是，隨即他心裡咯噔一下。

只見脫脫的笑容有些發冷，「卿本佳人，奈何做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