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兩個孩子站得老遠眼巴巴地瞅著,不敢上前。
戚圳刀法熟練,去鱗摳腮除內臟,兩下就把魚沖洗得乾乾淨淨。
在顏佳樂記憶中,戚圳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燒個開水都不會,別說殺魚了。可眼下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堪比賣魚的販子。
轉眼魚就被利落地收拾好了,戚圳端著盆轉身進廚房。
顏佳樂趕緊跟上去:「老爺,我來吧。」
戚圳道:「不用,這點小事我自己能搞定,廚房很熱,你跟光宗去玩兒吧。」
顏佳樂傻站在原地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從前戚圳最討厭進廚房了,嫌廚房煙大灰多。
只見戚圳已經在打水刷鍋了,動作嫻熟,而且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光宗扯了扯顏佳樂的袖子,顏佳樂才囁嚅道:「老爺,我…我來生火吧。」
瞧給人孩子嚇的。戚圳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要不你蒸點米飯吧?」
顏佳樂已經拿了盆準備淘米,一個小竹筒挖了半竹筒的米,準備熬點稀粥,等粥快熬好的時候倒點麵糊糊進去,一鍋稀粥就會變得濃稠又飽腹了。
「米這麼少?」戚圳皺了皺眉,「這點米能蒸半碗米飯嗎?」
顏佳樂一愣,蒸米飯?蒸?不是熬稀粥?!
「米飯嗎?」顏佳樂獃滯地重複了一遍。
戚圳齜了齜牙,這小孩兒是不是被自己打傻了,感覺腦子不是很好使。
他在人頭上薅了一把,把盆拿過來往裡加了三竹筒的米:「行了,這兒用不著你,還有個小女孩兒呢,你看看去?」
顏佳樂本來下意識躲了躲,沒想到戚圳的手伸過來不是打他,而是在他頭上摸了一下。
顏佳樂腦子懵懵的,拉著光宗就跑了。
耀祖醒了一會兒沒見著爹爹,光著腳在院子里轉著圈圈哭。
顏佳樂蹲在地上把耀祖抱在腿上,光宗給耀祖穿鞋。父子倆嘀嘀咕咕。
「他很不對勁。」顏佳樂劫後餘生地長舒著氣,又摸了摸腰間的銅板,「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
光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一次都沒有凶我,看我的時候還對我笑。」
耀祖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麼,只是依偎在顏佳樂懷裡淚眼婆娑地說:「爹爹,小祖餓了。」
別說兩個小孩子了,顏佳樂每天吃一點米湯野菜,每到下午和半夜都餓得前胸貼後背。
煙囪里炊煙裊裊,隱隱飄出一陣香味。
魚放在鍋里微微煎了一下放入燒開的水裡,其他什麼佐料都沒放,只放一小撮鹽。等米飯蒸好的時候,魚湯也熬得奶白奶白的了。
純正的河魚,肉質鮮美,還未出鍋就已經香氣四溢。
魚湯和米飯擺上桌,三個小孩眼睛都直了。
是白米飯啊,跟一低頭就能照見房梁的清水稀粥可不一樣。
戚圳盛了三大碗,放在三個孩子跟前,自己則是舀了一碗湯,晾一會兒再喝。
魚肉單獨盛在一個碗里,方便挑刺。
耀祖早就餓了,又哭了一會兒消耗了體力,見到自己面前擺著一碗白花花的白米飯,大眼睛提溜直轉,不等戚圳開動,就扒了兩大口飯。
戚圳知道小孩子怕刺,挑了魚腹上的肉把大刺剔了,只剩白嫩的凈肉,放進耀祖碗里。
耀祖和著肉大口扒著飯,吧唧著嘴吃得搖頭晃腦。
光宗和顏佳樂對看一眼,他早就餓了,只是爹爹告訴過他,怕戚圳在食物里下毒。他們本來計劃等戚圳先吃自己才吃。沒想到妹妹一見到白米飯就叛變了,兩人都來不及阻止。
光宗看著耀祖吃得舔嘴巴,不禁咽了咽口水,也端起飯碗開吃。
「爹爹,白米飯好香,好好吃。」光宗狼吞虎咽了兩口,讓顏佳樂也趕緊吃。
戚圳嘗了口湯,味道剛剛好。
以前帶著宗里的弟子下山歷練,最唾手可得的食物就是魚了,因此練就了一手燒魚湯的好手藝。
他很滿意這鍋鮮美濃白的湯,給三個孩子一人盛了一碗晾在旁邊。
「別只吃白飯,吃點魚。」戚圳不吝嗇地把一排魚腹挑到光宗碗里。
光宗怯怯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顏佳樂。
顏佳樂眼眶紅紅,以前在顏家,他和母親做最臟最累的活,吃得也是殘羹剩菜。自從十二歲那年被送給戚圳做通房后,即使逢年過節也沒吃過這麼大一碗白米飯。
突然,白飯上多了一塊魚肉。
顏佳樂愣了一下,只聽戚圳柔聲道:「發什麼愣呢,吃啊。」
魚肉是沒有刺的,看來已經被戚圳把刺剔出來了。
顏佳樂不知道戚圳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也不敢問,戚圳平日里最煩跟他說話了,顏佳樂在戚圳面前就像個啞巴。少說少錯,他通常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就把戚圳惹惱了,換來一頓打。
不過白米飯配上魚肉真的很好吃,再喝上一口鮮美的魚湯,比起他們常吃的稀粥野菜,稱得上是珍饈了。
顏佳樂悶頭吃,細細品味,捨不得吃太快。在第二塊剔好的魚肉放入碗里時,顏佳樂才惶恐地道了一聲:「謝謝…老爺。」
耀祖看見父親只給爹爹夾肉,不滿地嘟著小嘴:「父親,小祖還要魚擺擺。」
光宗和顏佳樂都驚了一跳,那個小丫頭圓嘟嘟的小臉上全是飯粒,髒兮兮的。小朋友都能使筷子了,也能夾到放在面前的魚肉,只是她怕刺。說這個話的意思是想讓戚圳幫她把刺挑好,伺候她吃現成的。
顏佳樂想把自己碗里的那塊給她,只見戚圳笑嘻嘻地又挑了一塊進她碗里,還問:「好吃嗎?」
耀祖搖頭晃腦,奶聲奶氣:「好吃。」又把碗推過去,「小祖還要吃飯飯。」
「吃爹爹這碗吧。」顏佳樂的心就像懸了一根繩子,提心弔膽的,一鍋米飯,戚圳還一口沒吃呢。要知道他那個體格,一人吃他們三個人的飯量還不夠。
戚圳直接拿過耀祖的碗又盛了半碗米飯:「喜歡吃就多吃點,我再給你剝點魚肉。」
「謝謝父親。」耀祖歡喜極了,她才三歲,以前戚圳上街給她們兄妹倆帶一張餅子,一人分一半,小丫頭就能高興得又叫又跳。是個記吃不記打的糊塗蛋。
一餐飯吃得誠惶誠恐,顏佳樂只記得自己吃了兩大碗米飯,喝了好多湯,除了魚腹上的肉給兩個孩子了,剩下的幾乎都被自己掃蕩一空。
戚圳只喝了湯,一粒米都沒吃,兩個孩子吃得飽飽的,戚圳還給耀祖擦了嘴。
吃完飯太陽早已經落山了。戚圳在牆角找到一把生鏽的鋤頭,準備去把田裡的雜草除了,種上些稻子,以後還愁沒白米飯吃?
他知道顏佳樂怕他,所以吃完飯讓顏佳樂收拾了碗筷,自己則先出去了。
夏天日頭落山,才是農家人開始勞作的時候。
鋤草,澆水什麼的,這時候做正好。
戚圳挖了幾鋤頭,累得直喘氣。想他原本身輕如燕上天入地的,怎奈穿到這麼一個大胖子身上,減肥是勢在必行的,所以晚飯只喝了點湯。
想起那三個孩子吃到白米飯幸福的模樣,戚圳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幹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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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頭的老孫頭兒抽著水煙在田間地頭轉悠,看見一個滿身大汗的胖子在荒草地里揮舞著鋤頭,停下來像看稀奇地蹲在田埂邊看了起來。
戚圳鋤完半塊地停下來歇氣的時候,才發現那老頭兒笑眯眯地打量著自己。
「今兒這日頭是打西邊出來的?」老孫頭兒一開口,煙霧繚繞,一口殘缺的爛牙稀疏發黑,「聽說你把王鐵柱帶來的大老爺給揍得吐血了?」
王鐵柱是村裡一霸,年輕力壯凈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兒,夥同隔壁村幾個整日在鎮子上的賭坊妓|院遊盪,好吃懶做欺男霸女的。不知道有多招人恨。
而戚圳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明明就是個窮鬼,非要端著他大少爺的架子,屋裡都窮得沒片瓦遮頭了,家當全賣了去吃喝嫖賭,家裡的孩子連件好衣裳都穿不起,還讓自己那通房叫自己「老爺」。
雖然王鐵柱地痞流氓著實可恨,但村裡人更看不起的是戚圳。
戚圳扶著鋤頭擦汗,道:「他有毛病,帶一群人去我家,把我家小孩兒都嚇哭了。而且是他先動的手,我只是自衛反擊,大家都可以作證。」
老孫頭兒「吧嗒吧嗒」抽著煙,眯起眼一臉壞笑:「聽說你要賣了你家那通房?」
上午戚圳跟顏佳樂吵架,有村民路過聽了一耳朵,聽見戚圳罵顏佳樂,要不是顏佳樂長得丑賣不出去,他早把顏佳樂賣了。
「賣給我吧,我不嫌棄。」老孫頭兒的婆娘死了好些年了,他一個孤寡老頭兒最近覺得愈發沒滋沒味了。
娶新媳婦兒吧,沒小姑娘肯跟他,改嫁的吧還要替人家養兒子。還不如買個男妻,像顏佳樂那樣的,任打任罵又能幹活,還能解饞,聽說好多修仙之人都會跟同性結為道侶,自己也算趕潮流了。
老孫頭一想起顏佳樂那水嫩嫩的身子,就舔了舔乾燥的唇。
那娃兒其實不醜,就是額頭有個難看的刺青,整日披散著頭髮給擋住了。他只是想要個嫩娃子解解饞,才不在乎臉上刻沒刻字呢。
戚圳冷著臉,橫眉豎目的,一看這老頭兒一臉猥瑣相就氣不打一處來:「誰說我要賣了他?」
賣妻這種事,不可能。他這輩子都做不出這種齷齪事來!
「我就是聽說,不知道誰瞎傳的。」老孫頭兒還以為對方要賤賣呢,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看對方膀大腰圓舉著鋤頭,忙賠笑臉,「都怪村裡那些碎嘴子造謠,不賣就算了,我、我去外面買一個。」